我们三个人都在最后的一个栖身之所睡着了,直到远处传来一声列车的嘶鸣将我们惊醒。黑暗中,我们没能看清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但火车刺耳的鸣笛声揭开了新的一天,而伴随着它的,则是新的恐怖。

蒸汽列车的到来似乎让尼古拉又打起了精神。这三天来,他就像没有灵魂的机器一样,跟着我东躲西藏,飘摇不定,始终紧紧抓着伊洛的手。而此时,那副瘦小衰弱的躯体里沉睡的小男孩又被唤醒了。

他对外界发生的事又有了反应,眼睛几乎重现光亮,迫不及待地想看见火车开来。这明显的变化让我太激动了,我顾不上谨慎,带着孩子们摸索到我敢靠近的最远处,只为更好地看上一眼。

现在我看清了,我们已经来到了营地另一头的边界上,刚到达时看见的那些发光的烟囱就近在眼前。我们看着铁路线上两扇巨大的铁门缓缓开启,距营地大门不过几百米。当列车穿过边界时,广场上的大喇叭放出了音乐,我后来知道那是瓦格纳的音乐。纳粹卫兵,囚犯头子和工人们就在广场上迎接又一批人到来。

车头刹住了,长蛇般的车厢一阵颤动,我看见尼古拉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一定是想起了我们曾经历的悲惨旅途。我想将他拉到自己的庇护下,但他紧紧抓着伊洛的手不放。我想将他带到自己身边,但最终,我和两个孩子一样静静地看着,被这欢迎的场面震慑住了。

当车厢的门纷纷打开,乘客们跌跌撞撞地从里头出来,我不禁松了口气。他们看起来疲惫不堪,但大多都安然无恙,我猜他们的旅途比我们当初那趟可怕的旅程要短得多,所以才能如此安好。

前几节车厢载着妇女和孩子,之后是男人,但他们都没有配戴标志犹太人身份的臂章。

我们看着旅途中被拆散的一个个家庭在广场上重新团聚,孩子和妻子匆匆奔向他们的父亲和丈夫。我的内心欣羡不已,亲人相聚的欢乐喧嚣甚至盖过了广场上响亮的音乐声,这一刻,亨里克和马克西姆的话所造成的恐惧瞬间从我的心里消失了。

现在,对我来说一切已经真相大白了,马克西姆的确是弄错了,或许是衰弱的健康使他失去了判断力,被谣言和风声误导,把斑疹伤寒造成的悲剧错当成了纳粹一手实施的罪行。想到这里,我的心情顿时振奋起来。

音乐声停下后,那些纳粹士兵走上前来,用生涩的波兰语对几百人说话,证实了我的猜测,新来的这批人的确是波兰的本国人民,从国内其它地方被送来这里工作。

有人提问:“我们的行李在哪儿?”就在那片刻之间,我的心里又升起极大的恐惧,我发现所有人都没有行李,连一只小箱子都不见,这让我回想起了在华沙目睹的画面,现在仍历历在目。一个士兵安抚道,他们的行李都在最后面的车厢里,一会儿就会卸下来。而我让自己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有如此我才能抱有希望,相信很快就能找回妈妈。

那些士兵们开始在人群中来回走动,询问他们的职业和技能,将那些用得着的人单独隔开,让剩下的人留在原地。当听见一个女人回答她是一名裁缝时,我的心跳加快了,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被分到了选中的人群里。妈妈也是一名裁缝,这显然是对他们有用的职业。如果妈妈平安到达了奥斯维辛,一定也会被选出来,甚至现在,她可能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工作着。

我看着他们继续把人群按技能分开,心里的希望又增加了,紧紧攥住了尼古拉和伊洛的手,嘴边不禁浮起一丝笑容。

很快,这项工作结束了,他们将那些有一技之长的工人带走,对他们保证,等完成技能评测之后就能和家人团聚。

然后,纳粹士兵们转向仍留在广场上的几百名波兰人,告诫他们斑疹伤寒正在营地流行,这种致命的疾病会通过虱子传播,因此,所有新来的人在进入营区之前都必须经过消毒。但是,他却没有解释为什么那些技术工人不必消毒就直接进入了营区。

我看着这些人被带往附近一些没有窗户的营房,他们将会经过我们的藏身之处。

我的大脑飞快转动起来。可以趁这个机会加入他们,在人群经过时偷偷地混进去,然后和他们一起接受消毒淋浴,除掉身上的虱子,换来一身清爽。

想到这里,我露出了微笑,伸手搂住尼古拉的肩膀。淋浴之后,我们就会被直接带到女营房去,也许就在今天,我们就能找到妈妈了。我简直忍不住要主动现身了。

我慢慢向前挪,小声让孩子们准备好,这时,伊洛却碰了碰我的手臂,我在她眼里看到了警觉和恐惧。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伊洛轻声道:“不,安卡,我不喜欢这些。我觉得这里很不对劲儿。”

或许是她的直觉,又或许只是孩子气的恐惧,但她的话使我产生了顾虑。我还不能完全抛开马克西姆的话。他关于那些淋浴的疯狂说法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我忘不了他当时痛苦的模样,警告我一切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思考着正确的回答。正确的决定。终于,我轻轻说道:“你是对的,伊洛。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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