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躲在营房下面的时候,我感到整个人都僵硬麻木了。

即便亨里克曾再三警告过我,即便我亲眼目睹了那么多的悲剧,但马克西姆的话仍然在我脑海里如雷轰鸣,挥之不去。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遏制身体的颤抖,但是为了蜷缩在身边的伊洛和尼古拉,我知道我必须镇定。

我的理智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

耳边还听得见鸟儿的叫声,越过灰白的雾霾,还能依稀见到远处的一片蓝天,我开始怀疑自己记得的一切。

我越想越觉得马克西姆一定是弄错了,他所说的喷出毒气而不是水的淋浴实在太荒谬了,叫人怎么也无法相信。凯瑟琳想必是患上了斑疹伤寒,没能挺过来,而她的丈夫,在虚弱的身体状况下产生了幻想,想象纳粹竟能犯下那样魔鬼般的罪行。

一说要在这儿躲上一整天,孩子们都焦躁起来,疲惫和饥饿削弱了尼古拉的定力,我好不容易才阻止了他大声哭闹。连伊洛也开始躁动不安,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两个孩子中一定会有一个躲不住的。

保持安静或许是我们面临的最大困难。之前我还能用玩笑或唱歌来减轻我们的痛苦,但现在,纳粹军官的皮靴就在几米之外来来去去,就连悄声低语都十分危险。

然而,伊洛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惧,而尼古拉或许是太虚弱了,我们在静默之中平安地度过了这一天,直到黄昏降临,我开始给自己鼓劲儿,准备迎接夜晚的冒险。

幕色笼罩下,工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动,返回营房。道路对面,移动餐车又被推了出来,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身体却只能继续挨饿。

但马克西姆没有忘了我们。

当人们陆续返回住所,一群人却在门口聚集,发生了口角。起初我感到十分惊恐,生怕他们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因为他们离我们的藏身之地太近了。但就在这时,一只手出现在了房子底下,将一罐水和一块面包朝我们塞来,我这才知道是马克西姆为了掩人耳目,才故意制造了这场争执。我马上爬过去,感激地接过那宝贵的馈赠,与此同时,我听见一个囚犯头走到了争吵的人群当中,将手里的鞭子一甩,人群便立刻恢复了秩序。几秒后我听见营房的门“碰”地关闭栓上,留下我们三人独自躲在外边。

我将面包平分给了尼古拉和伊洛,但自己也喝了几口水,因为我怕口渴会将我击垮。

伊洛开始反对我的分配,但最后还是屈服于饥饿,几口就吃下了自己的那份面包。

即使这顿饭并没什么营养,却给了孩子们很大的精神支撑,缓解了他们的饥饿,使他们能好好休息。很快,两个孩子都睡过去了,但我知道自己不能睡,万一错过了夜晚,我们就又得在这儿多熬一天。

黑夜很快到来了,但我们等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将近凌晨,营地才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些哨兵还没睡,但他们的精力也都放在自己的事上,把职责忘到了脑后。

我唤醒了孩子们,又开始悄悄地穿过营地,这一次则是按照马克西姆指示的大致方向前进。

我们花了四个晚上横穿奥斯维辛,这就是营地的真正规模,这片诺大的地区聚集了各种各样的工厂,生产从衣物到军用器械的所有物品。

马克西姆的话使亨里克当初表达的担忧变得更加现实了,然而,在一颗根本无法想象真相的年轻心灵面前,奥斯维辛可怕的罪恶才刚刚露出了冰山一角。

但在前往女囚营地的路上,在我们藏匿于营房底下的第四天,所有残存的怀疑,所有希望事实被夸大或信息被误传的自欺欺人,都将在赤裸的现实面前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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