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车头隆隆开进视野的场景,曾经多么令人兴奋,而现在,它只唤起了痛苦的记忆。伊洛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当那机械巨兽开近跟前,连尼古拉也变得悄寂消沉,我知道我们都在想着同样的事。三个人的沉默已说明了一切。

火车头颤动着刹住了,蒸汽从肮脏的车轮间激射出来,差点喷到我们身上,但我们似乎都无暇注意。

我的目光在车站上搜寻,想确认这列车是否开往华沙,沃伊切赫告诉我们要在那儿换乘另一列火车,才能到达最终的目的地。一个警卫拿着粉笔,把相关讯息尽职地写在了一块破旧的板子上。没有乘客从车上下来,我还注意到登车的也只有我们三个人,但我对此并不关心。

我们谨慎地选择座位,最后在一个空荡荡的中部车厢里坐了下来。火车开动时,只听一阵蒸汽的嘶嘶声不绝于耳,紧接着,突然响起了车轮和铁轨摩擦的刺耳声音,随着车厢被拖动,我们都向后一倾。

一幕幕痛苦的记忆在脑海里争相涌现,唯一令我欣慰的是,这次的旅行我们有车票,有权坐在舒适的位子上。

旅途继续,被唤醒的记忆漫漫消退了,我们也逐渐放松下来。伊洛和尼古拉又恢复了孩子的天性,开始玩耍,而我只能羡慕地看着他们,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和他们一样孩子气了,因为现在,我是他们的监护人。

我不能让经过的列车警卫或者乘客看见三个孩子在独自玩耍,而没有大人照看。就像伊莎贝拉对我强调的那样,我的角色是一个忠实尽责的大姐姐,如果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我十六岁了。当时我提出了反对,说我看起来也只是勉强有十二岁的样子,但伊莎贝拉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我可以给人更成熟的错觉。

这令我感到高兴,因为年少的孩子总是希望自己快快长大,而我的这份愿望,因为现实的需求而变得更加迫切了。从某种程度上说,要照顾好尼古拉和伊洛,已超出了任何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能力。

但我必须做到。在这之前,我们还有选择的机会,可以回到森林里的朋友们身边,而现在,我们乘坐的火车轰鸣着,笨拙地行驶在陌生的波兰乡野之间,那个唯一的机会也不复存在了。

一路上,我们偶尔停靠在一些站台上,有的站名我还能试着念出来,我不禁捉摸起了语言的性质。尽管我已经发现,我们罗马尼亚语和新学的波兰语之间有些词汇是很接近的,但它们的差异仍然太多了,令人很难相信两个国家几乎是挨在一起的。

正当我沉思着这些无法解答的问题时,一只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低头,发现伊洛往我身边凑了过来。我看见尼古拉已经在对面的座位上睡着了,不禁露出微笑,走过去稍微挪了挪他的姿势,让他躺得更舒服些,又将他的外衣在肩上裹好,然后回到耐心等待的伊洛身边。

“我有东西要给你,安卡。”当我坐回位子上时,伊洛说道。她把手伸进自己的兜里,拿出一个丝质小钱包来。

我无法掩示自己的惊讶,看着她解开钱包的丝绳,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我的手心里。

“这是沃伊切赫给的。在你和伊莎贝拉道别的时候,他把这个交给我保管了。”伊洛说。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些硬币,不敢相信我们的好运。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伊洛解释道:“他说他知道你不会接受他的钱的,所以他让我替你保管。他说你太固执了,犟得像头骡子。”她说到这个比喻,哈哈笑了起来,我也和她一起笑了,我知道沃伊切赫说的对。之前他试图给过我钱,但我十分激烈地拒绝了,我坚持,除了必须的,我们决不能再花费他们本来就紧张的资源。

“伊洛,你不该接受这个,”我说,但内心却不由自主地庆幸她拿了。

“沃伊切赫说过你会这么说的,”伊洛笑起来,“所以他告诉我要在上了火车后,再等一段时间,才能把它给你。我希望我们已经离开够远了,安卡。”

我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了伊洛:“你是对的,伊洛。上帝保佑你。”

“你不数数这些钱吗?”

我垂眼看了看那些各种各样的硬币,然后耸了耸肩。我已经很久没有自己接手过钱了,虽然我知道我们罗马尼亚的列伊几乎已经贬值成了废品。我看着手里的波兰兹罗提币,决定就单纯地享受一下重新拥有钱币的感觉吧。至于数目多少,它的票面价值或是真正的市值,暂时都不重要。

我将硬币重新装回钱包里,然后好好地收置在外套口袋中,又把伊洛拉到身边。

“我们可以以后再数,伊洛。现在我们先休息,到了克拉科夫,我们就得鼓起全副精力了。到时,我需要你灵敏的眼睛帮我找到享里克的家,我还需要你帮我照看尼古拉呢。你会帮我吗?”

她向上看着我,笑了:“当然了,安卡。我愿为我的朋友做任何事。”

我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那么,就闭上眼睛休息,伊洛,照我说的做。还有很长的旅途等着我们呢。”

伊洛遵守了她的话,服从我的要求,挪着身子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很快她就睡着了,剩下我一个人醒着,看着波兰的乡间风景在车窗外掠过,想着自己的心事。

黄昏被夜色取代,我仍然毫无睡意,沉浸在深深的思虑之中。蒸汽驱动的列车载着我们穿行在寂静的黑夜里,唯有车厢轻轻的摇晃安抚着我心中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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