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的嘶鸣和火车轮子的声音让我很快惊醒了。我意识到天已经亮了,我们正在进站。

我抹掉窗户上的雾气想看看到了哪里,当我意识到身处何处后,一下子跳了起来。就算是挂上了纳粹的万字旗,华沙中央车站的标示还是一目了然。

我轻轻地摇醒了睡着的伊洛,然后又摇醒了对面椅子上的尼古拉。

我知道我们要在这一站下车,换乘另一列火车前往克拉科夫。这一点昨晚来检票的警卫也和我们确认过了。

幸好伊莎贝拉和沃伊切赫已经替我们考虑到了这些意外情况,当警卫来到面前时,两个小家伙还在我的身边呼呼大睡,我顺利地假装成了一名十分能干的青少年,带着他们俩翻山越岭长途旅行。我的波兰语虽然还不流利,却并没有引起怀疑。因为那名警卫不是官方人员,除了事先预定和练习过的那些话,也就懒得再盘问其它。

现在,踏上了华沙中央车站冰冷的站台,我终于意识到我们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心里冒出了第一丝恐惧。我们孤立无援,身处异国的首都,周围全是匆忙的波兰人和德国人,其中还有许多戴着可恶的盖世太保的徽章。

我把尼古拉和伊洛拉到身边,目光在车站上搜索提示的信息,好弄清楚我们前往克拉科夫的列车是在哪里上车的。可到处都没有明显的线索。

尼古拉表示他想上厕所了,于是我们在车站上绕来绕去,试图找到一间厕所。可就在我们从列车旁离开的时候,我一眼看见对面侧轨上停着一列运牲口的火车,浑身的血都凉了。

孩子们也看到了,牵着我的小手恐惧地收紧了。尼古拉一下子安静下来,把上厕所的事都忘在了脑后。伊洛拉了拉我的手臂,把我们往相反的方向拽去,我任由她领着往前走,想组织些安慰的语言,却一句也想不出来。

当我们走到车站中央,正在人群中费力地前进时,只听一串响亮的哨声,人群顷刻间四散开去,人们都迅速从出口离开或者向车站的边缘移动。

我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反应迟钝,突然间便发现车站中央只剩下我们了。

困惑迷茫。

惊慌失措。

一个波兰警卫喊道,“嘿,你们几个!你们的父母呢?”

慌乱之中我用了母语回答,又赶紧闭上嘴,暗骂自己的大意。

幸运的是我们距离警卫太远了,他听不到,当他再次喊话的时候,伊洛用波兰语答道:“我们在人群中挤散了。他们刚刚还和我们在一起,现在不见了。”

她机智的回应使我们免于吸引更多的注意,警卫生气地打着手势让我们离开大厅,喊叫着:“一边去,快!你想被肮脏的犹太人染上瘟疫吗?”

在伊洛回应之前,我赶紧拉起她和尼古拉的手,带着他们跑到大厅一侧,混进等待的人群里。“别生气,伊洛,”我悄声说,“他是因为纳粹在这里才这样说话的。”

但内心深处,我知道人们对犹太人的偏见已经很深了,而我担心的是,伊洛的语言能力和她的急智,或许不会成为我们的优势,相反却是一种潜在的危险。

当我们回头看去时,只见犹太人长长的队伍开始不紧不慢地走进车站,带着他们一贯的平静尊严,占据了大厅中央。

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我只能怔怔地看着德国人和波兰人一齐嘲笑他们,两边的党卫军守卫乐得鼓励这种攻击行为。当他们被要求用粉笔在自己的行李上写上名字,并被告知行李会随他们一起到达特雷布林卡时,我不禁痛苦地想起了布加勒斯特车站的一幕幕情景。

伊洛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知道特雷布林卡并不是妈妈和我们被发配的地方,但我猜想那也是一个用途相近的营地,于是我带着复杂的心情观望着,既想到这些犹太人会在那种恐怖的条件下被运走,却又忍不住嫉妒,如果他们能够在旅途中存活下来,到达目的地后便有机会过上新的生活了。

我能感觉到伊洛在颤抖,可怕的回忆侵蚀着她的心头,我把孩子们推到了人群后面,用波兰语询问:“厕所?请问,厕所在哪里?”

起初并没有人搭理我们,但后来有人指向了几米外的一间小屋,我就带着孩子们躲进了它的庇护下,决定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回想,我们最后一次看见自己活着的父母时那些场景了。

我领着孩子们走进一个又脏又臭的隔间,催促他们利用这个机会赶紧上厕所,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个。

我则忍不住好奇,攀上了一个窗台,透过那扇狭小的窗户窥探车站上的景象。

当我看到最后几个犹太人挤进车厢,车门关闭之后,我开始警觉起来,因为现在,推着手推车的车站工人开始装运用粉笔写着名字的行李,可是并没有装上等待的列车,而是送入了我们藏身的厕所附近的一个仓库。

即便我的波兰语再差,我也可以确定,这些犹太人被告知他们的行李将会装在最后一节车厢里,就和我们在布加勒斯特被告知的一模一样。然而当车头冒出蒸汽,准备满载着绝望与残酷出发之时,事实已经很明显,犹太人的行李是不会加入他们的旅途了。

我禁不住想,这些人到达特雷布林卡之后没有行李怎么办?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好奇心迫使我继续调查下去。我小声交待伊洛说,让她跟尼古拉一起留在厕所里等我回来。我告诉她我要去看看我们应该在哪里候车。

我找到了信息牌,上面显示着我们去克拉科夫的车何时从哪个站台出发,我又对照了车站上的时钟,庆幸我们并不用等很久。

我的正当任务已经完成了,也许我应该现在就回去,可那些犹太人的行李将被如何处置让我无法释怀,为了伊洛,我必须进一步查明。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在仓库旁边兜来兜去,寻找一扇窗户让我能瞥见里面的情形。我发现一扇高高的窗子底下堆着好些开裂的木头货板,正好位于从大厅几乎看不到的一侧,于是我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悄悄来到那里,爬到积满尘垢的玻璃窗下,小心地向内窥去。

我感觉似乎只过了几秒钟,可车站的大钟分明证实我在窗口趴了将近十五分钟,摇摇欲坠地站在那些货板上,难以置信地盯着里面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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