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1日下午二时许,池见顺子来到了位于虎之门的桦山律师的事务所。她为了拜访桦山律师,是昨天晚上她往桦山的家里打电话约定的。因为她今天要到这一带来,顺便就近来事务所看望桦山律师。桦山答应她:从地方法院回来后,还有一个委托人与他约定相见,在这之前可有三十分钟接待她。

“好久没见了。虽然到了9月,可是天气还是这样地热啊!”池川顺子有些肥胖,穿着一件编织的蓝色套装,向走进接待室的样山律师问候着,同时拾起金边眼镜用手帕擦了擦渗出来的汗水。

“真热啊!太太还好吧?”

“喔,马马虎虎吧!先生还是那样忙吧?”

在他们寒喧之后,顺子打开了放在身边那个紫色的包袱,拿出了一个包着银座百货公司的包装纸的长方形的盒子。

“谢谢你前几天到我女儿那里去祝贺。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噢,这怎么反而要你们破费呢?对不起!”

顺子的长女,和一个与池见化学工业公司总经理的妻子有亲戚关系的青年结婚,丈夫现在担任着董事。他们夫妇今年八月末生了第三个孩子,桦山曾经送过祝贺的礼品。

“情况是这样的,前天,女儿带着孩子回到我这里,她想来问候桦山先生,因为有三个孩子,所以很难出来。她说:妈妈既然你明天去银座那边办事,那么就顺便去看看桦山先生吧!这样做,虽然有点失礼……”

桦山一边在眼前描绘着顺子的那两个吊着眼角,嘴和下颚向前突出,什么地方像狐狸的女儿,一边点头回应着:“二小姐也好吧?”

“是,托你的福啊!从这个秋天起,她将在家里开办一个黄金雕刻培训班,最近她挺忙的。”——桦山想起来了:顺子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件事——“她的事,就甭管了。先生,打那以后,警方告诉过你什么吗?”

顺子把有着双重下额的头稍稍倾过去一点,继续说:“啊,就是高井户警察署和你的联系啊!喔,警方没有再和我们联系过。”顺子又说,“可是,不知怎么,池见身上带的那些东西,为什么混进了那个被小偷盯上的那个公寓的房间里了呢……?我看了那白金上镶有绿宝石的领带挟和袖扣,记得在哪里看见过啊!这些东西和意大利钱包啊!高井户警察署的刑事警官把这些东西带到我家来的时候,因为蓉子也在,所以我们一起看了看,这些东西,确实是池见的。警官们说:或许根据这些东西还能使失踪案件的侦查有新的进展。可是,后来竟然什么消息都没有了,结果,那些东西,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被偷的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完结了吗?总之,因为那不是最近的事啊!也许那个偷了这些东西的人也想不起来啊!”

高井户警察署的警官们把领带挟和袖扣拿到这里来,已经是7月25日的事了。

顺子在看了那些东西之后,立刻给桦山打了电话,拜托他到警方那里去一趟,问一问详细的情况。因此,几天以后,桦山抽时间去了一趟高井户警察署,问了那个叫斋藤的小偷被捕的情况、藏在他房间里的那些盗窃物品的情况等等。桦山也看了看那些有关的物品和这个小偷。

警方介绍说:现在,对出现了池见敦人的随身物品,做了种种的猜测,比较有力的看法有:1,池见失踪后呆在哪里的那个期间,斋藤进入那家进行了偷盗,就这样偷出了他的物品;2,池见遭到了什么人的袭击,被夺走了那些贵重物品,后来那些物品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斋藤的手里,等等。之所以认为斋藤加害于池见的可能性比较小,是因为他虽然干了八年的偷盗活动,但是没有进行过抢劫、杀人、伤害等这些严重的犯罪。

女事务员送来了茶水,放下茶杯后立刻煺出去了。

“那么……喔,有了这样的情况,警方还要再调查池见失踪的情况吧?可是,因此申请宣告失踪的事情就会变得困难了吧?”顺子口角含笑,表情微妙,两眼看着桦山。她用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摩掌着另一只手,担心地询问着。

“不,现在,还不能说申请方面有困难啦,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啦!这些事和警方没有关系,是家庭法院管的事啊!”桦山一边慎重思考着一边以自信的口气回答着,“不久前,见过太太后,我就问清了办理手续的问题,在向家庭法院提出申请的时候,除了要提供失踪者的户籍副本外,还需要一份叫作《证明生死不明的证明书》,这个证明书,一般地是要从警方领取。在这个证明书上还要把最近发现了池见的各种物品的经过附上吧?当然,如果能以他的物品作为线索,弄清你丈夫的生死,那么,也就不需要宣告失踪啦!”

“……”

“如果情况不是这样,接到了申请的家庭法院,就应该向有关部门发出文件,催促对方尽快通报相关的情况。失踪者如果活着、的话,就要在官方的公报或报纸上发表声明,或者请知道失踪者情况的人向有关部门报告,这项工作要持续六个月。在这期间,法院还要向相关的人询问情况,太太和两位小姐,当然是被询问的对象,就是公司的一些人也会受到法院的传唤。法院综合这些情况,然后才能下达判决啊!”

“虽然还要经过六个月以上的调查,可是如果不知去向,并且过了七年的话,那么就能下达失踪宣告书了吧?”

“也不完全是这样,如果得出的结论是:不能确认失踪者还活着,那么法院就能受理;如果情况是:还不能明确失踪者究竟是死是活,就有可能煺回申请书。如果是这样的结果,那么还可以向上一级法院申诉。”

顺子有点不满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刚才先生说过吧?就是提出申请后,也还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正像我刚才告诉你的那样,要办理了各种手续以后才能进行审理啊!”

“这么说,财产的继承啦,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啦,都要在下达了失踪宣告书以后?”

“是啊!可是呢?现在做一些相关的准备工作,也没有什么关系。”桦山看出顺子有些着急的样子,才这样说。就是办理继承等有关的一些事情,也是他这个担任池见化学工业公司的法律顾问的工作。不出所料,她的眼睛闪出了放心的神色。

“说到你丈夫的财产,主要的是公司的股票,还有现在太太住着的滨田山的房子和土地……还有……?”

“是的。汽车什么的,都已经处理了,银行的存款,大约还有一千万日元左右,还是我丈夫的名义。”

“书画古董这类东西呢?”

“大部分都是陶瓷器。我的丈夫喜爱陶瓷,是个陶瓷收藏家吧!他不仅去过东京的一些陶艺家那里,而且甚至还到京都、濑户、有田等地的一些窑场去,也和那里的陶艺家们保持着联系,求购自己喜欢的作品。他在这方面花了不少钱,这些东西,究竞有多大的价值,我一点都不知道。”顺子收紧嘴唇,带着一副冷笑。

“最后,还有一件事,你的丈夫也加入了生命保险吧?”

“是,投保五千万日元。”

“原定的收款人是太太吧?”

“是。喔,虽然收款人是我,可是……”

桦山带着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关于继承的事,好像并没有什么难处。由于长女的丈夫是池见化学工业公司的领导成员,所以股票也希望大女儿继承。这样,顺子的继承份额和二女儿的继承份额,如果能以不动产取得平衡就好了。

“继承人,就是太太,和小姐两个人吧?……”桦山这样说,是想提醒一下顺子,说完看了看她。她眨了眨眼睛,把手指轻轻地放在了嘴边。

“那个,先生,你听说过没有啊?”她问过这句话后,举止安详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

“这是在说一件丑事,就是,我的丈夫在别处有一个孩子,而且他也认了。”

桦山立刻就猜到她要说这件事了。他记得在七年前,池见敦人突然失踪,在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听说他外边有一个已经认定的孩子。这件事,现在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太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老早以前我就知道了。我想,是在大女儿上高中的时候,他要我们把户口本寄给他,就是在那时知道的。”

“噢,是因为在父亲的户口副本里也记载着认定孩子的这件事啊!没记错的话,还是个男孩子呢!”

“对呀!”顺子在说“是”的时候,厌恶地紧锁着双眉。

“现在多大年岁了?”

“喔,……大概,是二十三四岁吧?……”

“住在哪里呢?”

“不知道。在当家的失踪的那个时候,警方也问过,可是,不知道那个孩子住在哪里。好像和那个孩子的母亲联系上了,据说,去美国留学后就没有音信了……”

“是去美国吗?”

“后来,我请人做过调查,知道了一些情况,据说,那个孩子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在打架的时候,把人打伤了,由于管不了,就让他在高中煺学,然后送到美国去了。因为有这样一个情况,所以,也许就这样不知去向了。”从顺子的语气来看,她很明显地希望这个状态就这样保持下去。

“原来是这样。那么这件事,我来调查吧!若是知道了这个儿子在哪里,当然他也有继承权。因为是‘非嫡出之子’,所以是小姐们的二分之一啊!”

“如果怎么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的话,那将怎么处理呢?”

“在这种场合,要请你们向家庭法院提出一份选定不在者的财产管理人的申请书,那个财产管理人代表不在者与继承人通过协商,保管不在者的那份继承的财产吧?”

她快快不乐地点点头,又摩挲起手背来:“不管事情怎么样,到了下个月二十五日,就满七年了,这样的话,就要抓紧时间,做好提出申请宣告失踪的申请准备,请你准备一下有关的文件吧!我想……”

“知道了。我就准备吧!”

“与此同时,那么,虽然不太急,可是你也慢慢地把关于继承方面的准备做起来吧!”顺子以送答礼的名义催着办理有关财产继承的这些手续,好像这才是今天来访的目的。

“我懂了。”桦山再一次颌首。

“确确实实啊!七年没有一点消息,真遗憾,不能不认为他已经不在世了啊!早点把这些该办的事情办了,对故人也……”

桦山听到她说出了“故人”,就把嘴紧闭起来。

“我和总经理商量过,如果下达了失踪宣告书,希望至少在我们家庭内为他举行一次葬礼。”

——这位总经理,指的就是池见敦人的同胞哥哥。

“应该这样办一下。可是,真遗憾啊!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物,作为一个企业家,他的这个年龄,正是有前途,大干一番事业的时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呢?”说到这,桦山又想了想池见敦人的随身用品从一个小偷的赃物中被发现出来的这个事实。他越想这件事,就越感到可怕。

“就那样办吧!可是,为什么到现在……”他说了一半就把话吞下去了。他似乎听到了池见敦人在说:在失踪宣告书下达之前,也就是在把我放入“故人”的行列之前,请再重新调查一下我的案件吧!

斋藤修吉全身都出汗了。在法律上被称作“代用监狱”的高井户警察署的拘留房,两侧是墙壁,另两边是看守人员通过的走廊、没有开直接向外的窗子。因此拘留房的通风就不好了。

原来这个房间设有冷暖设备,在初夏的时候开了空调还会感到冷,可是在8月中旬的时候,空调机出现了故障,一直没有修理。即使催促看守,也无济于事。大概因为被拘留的人很少,所以空调机的修理也就一拖再拖了!

到了9月,残暑依旧不衰,拘留房里的白天的热空气,到夜间仍然停留在房子里。因此汗臭气不断地从旧被子和脏衣服里飘散出来。

斋藤修吉穿着一条短裤,躺在铁床上,过了九点才打了一个吨,结果汗水又从额头和脖子淌出来了。大概是因为他渴望凉风和冷水,所以在梦中看到了眼前有一片碧蓝碧蓝的湖水。湖面上几乎没有一点波浪。在这个湖的周围,树木和青草一直长到水边。看起来这个湖像是一个人工湖。

不论时间有多么长,当变成现实的时候,也许那只不过是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斋藤的意识还徘徊在这个湖的水边。而后他突然感到精神异常紧张。在这之前,他一直在眺望着湖水,可是,这时,他开始行动了。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急忙地干着什么,或是在踏着一块什么板子,渐渐地感到这是在作梦。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啊!”地大喊了一声,用手掌擦了一下从脖子流到肩膀上的汗水。

他很讨厌这个梦,这种讨厌的感觉,在他醒来之后还仍然留在他的心里。虽然

这不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梦,——可是,在他醒过来以后,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作这样的梦。他在梦中品尝到的那种感觉,正是他入室行窃时经历过的那种感觉。

“啊……”他继续叫喊了一声,然后翻了一个身。他希望能早日确定对自己的刑罚,然后好回到自己的故乡。自从他被关进这个拘留房,就在算计着离开这里的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吧?这是一个意外的失败,自己在久我山的公共汽车站附近被逮捕是7月19日晚上的事。他还确实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件事……

斋藤修吉在高井户警察署受到了四十八小时的审讯后,关于他的材料,作为一个被捕的偷盗嫌疑犯而被送交到东京地方检察院。因为又查清了他的许多作案事实,所以他就这样被拘留在高并户警察署里。在拘留期间,他仍然受到了侦查员们的审讯。根据斋藤自己的供述,他从八年前的1977年起就开始在东京都内许多地方入室行窃,偷盗的次数约在一百五十次以上。他偷盗来的很多赃物都放在他住的那栋公寓的壁橱里的三只纸箱里。为了查清每一件赃物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偷盗的,开始了让他辨认每一件赃物的工作。如果在赃物上记有偷盗的时间和地点,或者能比较明确地记得,这些赃物就能立刻与失主送交的被盗报告对起来,如果被盗的现场在其他地区,那么就需要从其他的警察署调进被盗报告进行核对。

对照斋藤的供述,还有很多被盗的人家没有提交被盗报告。在这种情况下,警察署则通知受害人,让他们再补交一份被盗报告。而且,他们也采用了一种相反的作法,从东京都内的各个警察署把还没有查清的一些被盗案件的被盗报告集中到高井户警察署,然后再弄清是不是斋藤作的案。如果调查取得了某些进展,就带上斋藤去被盗的家庭进行所谓的“对证”。

因为斋藤作案的范围很大,从东京都的市区到周围的市镇都留有他的恶迹,所以这项“对证”的工作,既费时,又费事。

在他被捕两个月后,大部分的案件都已经查清。原放在纸箱里的赃物,还剩有六件没有查清,原因是:斋藤本人已经不记得了,或没有发现相应的被盗报告。其中有些赃物是斋藤六七年前偷来的,也许已经过了时效,因此侦查人员也就不那么认真地查对了。但是其中只有一件例外——这件例外的赃物就是确实需要查清的池见敦人的随身物品。镶着绿宝石的白金的领带挟和袖扣,还有那个挟着他的名片的意大利钱包,斋藤是在哪里偷到手的呢?他总是摇头表示:确实想不起来了。而且也没有相关的被盗报告。当问他:“你还记得吗?”,他虽然已经记不清楚,可是却也首肯。

“按照你一般的作法,只把钱包里的钱取出来,然后就把钱包放进纸箱里了吧?”

“我认为是这样做的。”

“你留意过这个姓名吗?”

“不,一点都……”因为名片被放在了这个钱包的很难知道的里边的口袋里,所以斋藤不一定能注意到。

“会不会是这样的情况呢?就是你从滨田山的池见家里偷出来的呢?”

一直在审讯他的小田木警部助理,让他看着在地图上标出来的位于滨田山的池见家的位置,一边提示,一边问着。可是斋藤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

“没有。我从来没有靠近过这一带。”再说,池见家也没有提出过被盗报告。

“那么,这边呢?”小田木用圆珠笔的笔杆在世田谷区祖师谷一带画了一个圈,“在经堂和樱丘,你一共偷了三次,时间的间隔很大。祖师谷这边,怎么样?再往西定一点,就是成城,这里是东京都内首屈一指的高级住宅区啊!”

“那些高级的住宅,我反而下不了手啊!”——五十七岁的斋藤,对三十多岁的小田木使用着说不惯的话,“因为在这里作案,会响防盗铃,或者跑出警卫来啊!”

“不,不是那些豪华的住宅,而是位于祖师谷二道街的公寓。”

——斋藤不理解地低着头。

“那么,这个公寓还有什么特别的吗?”小田稍稍考虑了一下,认为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关于池见敦人的案件,在审讯他的时候也多多少少地讲了一些,“这里是当时和池见敦人相好的那个女人住的公寓啊!据说是一个话剧团的女演员。”

“女演员?叫什么名子?”

——小田木没有回答,斋藤瞪着两只黄黄的眼睛看着他。

“那么,这个叫池见的人去向不明以后,也许就在那个女演员的家里吧?”

“如果这个事弄清楚了,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总之我们已经知道池见失踪的那一天,曾去过她的公寓。”

“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有一个看到他的汽车停在公寓附近的目击者啊!”

小田木并没有直接调查过当时的这个案件。由于发现了在斋藤的赃物中有池见敦人的随身用品,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重新审查这个案件以来,他读了有关的档案,还用电话问过已经调到其他警察署的两个当时参与侦察的警官。这样,他才知道了当时的一些情况。

这个目击者,是住在离西丘公寓约三百米远的一栋房子里的大学生。他说:他记得在池见失踪的10月25日晚上,他经过西丘里边的那条道路时,看见了一辆深蓝色的雪铁龙汽车停在道路和公寓之间的一片钢筋混凝土的空地上。那里,虽然不是正式的停车场,但是来公寓的一些客人却常常随便地把汽车停放在那里,当时约有四辆斜着停在那里。当时,道路上很暗,很难分清汽车的种类,可是这个大学生对汽车有兴趣,就把这辆时常看到的雪铁龙汽车记住了。但是他不知道汽车的牌照号码。

侦察员在得到了他的证言后,就去会见了住在这个公寓的二楼216室的二十四岁的女演员笑川早奈美,询问了一些情况。池见和早奈美约从二年前开始亲密地交往起来。据在池见化学工业公司了解的情况,池见敦人大约至少每周要去一次她的住处。

笑川早奈美在提出那辆汽车的事之前,对侦查员讲了那天晚上池见来过的事。他是在晚上七点左右来的,喝了威士忌酒,吃了小食品,约在九点前一点回去的。他见说:他还要去会见一个什么人,更详细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池见出了公寓以后会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可是他的汽车,却在案发的第二天,发现了放在八重洲地下停车场。

七年后的现在,小田木警部助理曾去调查过西丘公寓,不用说这是因为他设想笑川早奈美保存着池见的袖扣等物品,结果被斋藤偷走了。如果在池见失踪的当时,他身上带的东西确实在早奈美的房间的话,那么就说明了有极大可能性她参与这个案件,这也是侦破这个案件的一个重大的线索。

好像“女演员住的公寓”引起了斋藤的兴趣,他提出来要去亲自看看现场。因此,小田木用警察署的汽车载着他去那里进行“对证”。他在那栋淡黄色的砖面已经肮脏的五层公寓的周围转着看了看,然后他干脆地否定说:不记得进过这栋公寓。

——这是八月末的事。

从那时以后,斋藤感到不论是小田木警部助理,还是其他的刑事警官,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严厉。斋藤自己也很焦急。

“除了池见的随身用品,其他的那些赃物都没有什么价值。有的也已经到了时效。可是,池见的东西,可没有过时效啊!他到今年的10月25日,就失踪满七年了,因为偷盗的时效也是七年,所以你的犯罪行为到达时效的日期也已经不远了。当然,如果犯了杀人罪,将判刑十五年。你现在隐瞒作案的现场,不是正说明了你杀害了池见吗?”

那个斋藤感到最难对付的能让他想起宪兵的那个身材瘦长的刑事警官曾多次以带刺的语气责问过他。他不但威吓斋藤,而且还开始怀疑他“杀人”。

——我没有隐瞒。真地想不起来啊!斋藤在心里叫喊着,好像为了逃避那个警官的目光似地又翻了一个身。

毕竟是已经过去了的漫长的岁月啊!但是,斋藤在一百五十多起偷盗活动中,竞有八十多件是他自己想起来的。只要他看一会儿那件赃物,当然不是很快,却能在他的脑子里一点一点地浮现出偷盗那些东西时的情景和那栋房子的状况。他要想起这些,需要花一定的时间,在回想当时情况的过程中,似乎那些赃物也都一件一件地有了顺序。

如果赃物的顺序没有排定,好像斋藤就无法想起当时情况。大概只要这一件赃物不落实,那么自己就永远也不能从这个拘留房中出去了吧?

斋藤修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已经是深夜了吧?警察署里非常寂静,气温也下降了。他疲劳得闭着眼睛。在他的眼险里,出现了绵延的群山,这些山就像故乡轻津的群山一样。而后又出现了湖。他在半梦半醒地状态中想:这湖就是十和田湖吧?

真渊预定从10月4日星期五早晨开始把素陶装入龙窑里。到装窑的那一天大约还有二十天。在装窑前的二十天里,真渊和中泽工作得更加起劲了。

从9月8日以来,真渊的日记本一直是一个字也没有写地放在那里。这样的事情,自从早奈美和真渊开始在一起生活以来,一次也没有过。就是在烧窑之前的心情极度紧张的日子里,或在连续两昼夜片刻不歇地烧龙窑,只能利用暂短的时间打个盹的时候,他也要在打盹之前拿起笔来写日记,好像写日记能使他的精神安定似的。日记对他来说,是他的每天的重要记录,是他向早奈美发出的沟通心灵的唿唤——

“为什么你最近不写日记了呢?”

早奈美有多少次想这样地问一问真渊吧?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把这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说出来。她预感到:如果她一旦问了这件事,那么至今一直装得很平静的真渊的脸就会立刻充血变红,会提出令她感到可怕的饱含着憎恶和轻蔑的反问。

“你还能若无其事地问我这件事吗?我真没想到你是那样一个没有廉耻的女人!你问一问自己的良心吧!我还能再写日记让你这样的女人读吗!”

可是,如果真渊因为看破了中泽和早奈美之间的关系而不再写日记的话,那么他为什么不制裁中泽呢?本来应该把中泽赶出去,可是——?

不,是真渊对中泽故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吧?对早奈美也是这样吧?

真渊打算这样继续装作什么时候呢?最后他又要怎么做呢?不得而知。他不在日记本上写一字,并对他们两人保持着沉默,这只能解释为:他在采取什么行动之前,正在思考着,正在犹豫着吧?

早奈美发现自己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无意中使用了“对他们两人”这个说法。这个发现使她产生了绝望,一瞬间眼前变得漆黑一片。所谓“两人”,通常就是指真渊和自己,可是,又在什么场合例外过呢?

可是,回过头去想一想,在真渊去札幌的那一天,也就是那个难以忘记的8月23日的下午,中泽那紧迫的追问突然钻进了早奈美的心灵的深处,他的舌头分开了早奈美的两片嘴唇伸进去了。就在她允许了中泽的那一刹那开始,与其说中泽和早奈美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莫如说真渊和早奈美两人之间才发生了决定性的质变,而且这个变化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奈美更加认清了这个事实。

(你太坏了啊!因为是你把我留在家里自己去了札幌……)她走到了这一步,感到极端的悲伤,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9月23日的晚上,像以往一样,在八点十五分左右吃完了晚饭,走出餐厅的真渊没有进起居室休息一下,就直接进了书斋,关起了门。

在早奈美开始整理餐桌的时候,中泽帮着把餐具送到了洗物池里,对她说:“那么,过一会儿再去散步吧!”

他把这个非常深沉的声音留在了早奈美的耳边,径自上了楼。最近,真渊因为早上起得很早,白天又过于劳累,所以显得更加疲劳,晚上最迟也是在九点半回卧室,很快便睡了。于是,中泽在十点多再走下楼来,请早奈美与他一起去散步。可是,在九月的下着雨的寒冷的夜晚,他就和早奈美在已经烧起煤油取暖炉的起居室里谈话,然后他把早奈美带到阳台上,在这里与她拥抱一会儿。两个人的谈话,没有什么固定的话题,谈过各自的生活经历,中泽也谈过自己走过的一些窑场等。中泽也问过早奈美:是否希望把他们的谈话这样继续下去呢?但是他从来没有强迫过她把他们的谈话继续下去。他也许在屏息地等待着一个将要降临的什么。

早奈美整理完餐厅以后回到了隔着一条走廊的起居室,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报纸。她虽然在看着报纸,可是却在有意识地听着书斋里的动静。书斋里没有一点声响。

她还记得:在桥口他们完工的9月8日那天晚上,真渊在晚饭后进入了好久没有进过的书斋。因为增

加了书架,所以他一定是为了整理书籍而才进去的吧?第二天一看,书还照旧放在地板她想:那些书籍的整理,可能要放在工作房的工作告一段落以后,可是第二天,真渊进入了书斋以后仍然很长时间没有出来。这种情况,最近少了,以前,他偶而要写文章,或者要把突然想到的图案画下来,而会长时间地在里边工作。当他在书斋里工作的时候,早奈美很少去打扰他。

早奈美一直在注意地观察着真渊。从9月8日以来,几乎每天晚上,真渊都要在去卧室之前进入书斋。他一般要在书斋里关着门鸦雀无声地呆上三四十分钟。

他在做什么呢?

早奈美从报纸上拾起头来,正要注意地听一听书斋的动静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真渊从里边走出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在一起,这使早奈美一瞬间感到全身紧张,可是真渊却用那双含笑的已经凹陷下去的眼睛看了看她。

“你怎么了?有些吃惊的样子。”早奈美问。

“不,不会那样的,……最近,我在读书啊!”

“喔,在投入工作的时候,看看别人的作品集,读读回忆录什么的,能使情绪稳定啊!”

“是啊!可是,你说过:现在眼睛有些疲劳,怎么能再看书呢?”

“因为,不能看得时间过长啊!少读一点书,还可有催眠的作用呢!”

“……”

“你也早点睡吧!在烧窑前还要来年轻人,那时你就忙了,所以现在要好好地休息。”他撩了一下前边的头发,和蔼地笑着向早奈美点了点头,躬着瘦长的身子走进了卧室。

真渊那副双眉下垂眼角已有绉纹的笑脸,深深地留在了早奈美的视网膜上。但是,他的微笑,他说出来的话,无不令早奈美感到空疏。在他习惯地用手撩起前额的头发时,他的手指尖上沾着像墨水一样的蓝色污迹,这是为什么呢?

他方才在写信吗?也许他忘记了让早奈美把信送出去而还放在桌子上吧?

早奈美打开了书斋的房门,开着了电灯。这是一间有十六平方米的洋式房间,右侧和正面设有书架。前几天,因施工而放在地板上的书,大部分还仍然那样放着。他还没有开始整理这些书。在正面墙壁的阳台那一侧,放着写字台。早奈美向这张写字台走去。有点神经质的真渊把写字台整理得非常干净,既没有书,也没有信封。只在写字台的有端放着他自己作的厚厚的文具盘、墨水瓶和一个带温度计的镇尺。

在文具盘里放着两支自来水笔。早奈美伸手拿起了真渊平时爱用的那支粗型的黑色笔。因为是一支旧笔,所以真渊总是沾着墨水使用。早奈美拔下了笔帽,把笔尖送到灯下看了看。她还用手指摸了一下笔尖,在手指尖上留下了墨水。原来笔尖上还带有墨水。

真渊一定在这里写了什么——早奈美一边放着自来水笔,一边这样想着。他写了什么呢?……不会是日记吧?

她的想象在继续着。真渊每天晚上一天不缺地在上床前写的东西,除了日记之外还会有什么呢?对,就是日记。从他不再往那本放在卧室里的日记本上写日记的那天起,他就在这里开始写属于他自己的不再给早奈美看的日记了吧?

她拉开了写字台的抽屉,一点一点地翻看着抽屉里的东西,可是里边没有新的日记本。在书架上吧?常言说:往往把最需要隐藏的东西,随便地放在谁都能看得到的地方,反而更安全。

早奈美一本一本地查看着书架上每一本书的书背。也细细地看了书与书之间是否挟着笔记本,也把放在书筐中的书拿出来看了。在早奈美把那么多的书架的书和堆放在地上的书都看完的时候,起居室里响起了脚步声。早奈美走出了书斋,对着瞪着眼睛感到意外的中泽也作出了一副类似先前真渊的那种笑脸。

第二天,当两个男人都去了工作房以后,早奈美再次走进了书斋。

早奈美又进一步考虑了这个问题。真渊不会把他的日记本放在一个能那样容易找到的地方。一定是他把日记本隐藏在了一个什么地方。说不定,他就是为了让木匠给做那个隐藏日记本的地方而才对书斋进行了改造吧?原来他不想请木匠来家里做工,可是后来竟亲自打电话给桥口,让他们早一点来。这也说明他有自己的意图。

早奈美花了比昨天更多的时间细致地查找。她甚至把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抽出来细细地查找,还检查了书架后的墙壁,可是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甚至刚刚修补过的地板,她也查看了。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也看了每一个画框背面,这里当然也不会有了。这样,早奈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桥口受真渊的委托,想出巧妙的办法,在什么地方做了一个暗格。其精巧的程度很难被外行的人看破。在哪里都发现不了真渊的新的日记本,这不就证明了这个暗格的精巧吗!

她感到这个暗匣就在这间书斋里,这是毫无疑问的。她无论如何也要读真渊的这本新的日记。只有读真渊仅仅为他自己写的这本真实的日记,才是挽回她与真渊之间的那条纽带的唯一的途径。

那么,为找出这本日记本而还没有使用的方法——

早奈美走出了书斋。走到电话机的旁边,打开了放在这里的电话号码簿。她找到了厚岸镇的桥口家的电话号码,给他拨了电话。

一个像桥口妻子的女人告诉她:桥口去了本镇的门静那个地方的一户人家修理房屋了。她又向这个女人要了那一家的电话号码,往那边打了电话。

“噢,太大,前几天,我们一直受到了你的照料。我想:不在明天,就在后天,带上账单去看望你们啊!”桥口的那高昂的声音很快地就在电话的听筒中听到了。

“噢,那样的话,就太好了。我今天傍晚要去一趟厚岸镇,那就随便把账单拿回来吧!”

“太太,你要来镇上吗?”

“对,是的。因此,在哪里和你见个面,就把收据带回来吧!让真渊看一看,把给你们的钱也准备好了。”

“那么,可是,让你专程来取,可真不敢当啊!”

“因为不是什么专程,所以你别那么客气了。真渊也说就这样办吧!”

“先生真的是这样说的吗?”桥口特意提醒了这么一句。说不定真渊对桥口说过,让他把账单直接交给自己吧?

“对。桥口,你什么时候干完今天的活呢?”

“五点钟。”

“那么,在五点半之前,你能来到厚岸车站的附近吗?”

“当然没有问题了。”

“在真龙中央大街有一家叫‘桑巴’的快餐店,你知道吗?”

“喂,这……”

“我在五点半去那里,你干完了工作回来的时候,顺路来这里一趟吧!”

桥口接到了早奈美的电话,多多少少有点惊慌失措,可是马上就以非常高兴的声音答应下来了。早奈美来到这里后不久,曾委托桥口工程店按照她的想法改装过这个家。她还记得:那天完工的晚上,她亲自下厨做菜搞劳桥口,真渊陪他喝了很多兑上开水的烧酒。他喝了一些酒以后,脸变得通红,而后就喋喋不休地讲起了他的家庭、他的工作等等的一些事情。他给早奈美留下了一个喝点酒就大讲特讲的印象。

真渊和中泽回来吃午饭的时候,早奈美告诉他们:下午她要去厚岸的镇上购物。

“还想去美容院整理一下头发。如果美容院人很多,可能回来得晚一些。所以已经把烤牛肉和沙拉都做好放在了冰箱里了。”

二时半左右,早奈美驾驶着客货两用汽车离开了家。

她驾驶着汽车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在两侧耸立着松树的二十号道有公路上行驶着。在九月虽然还有海雾,但是在晴朗的日子,却碧空万里,秋高气爽。从前边的三角窗里吹进来的风冷得可伯。

在厚岸大桥南侧的国泰寺附近有很多的酒巴和快餐店。因为这里是捕捞鲑鱼和蹲鱼的远洋渔业的大型船只集结的港口,所以在船只很少的时候,这些店铺就显得多了。她还记得桥口什么时候对她说过:在厚岸镇的镇上全部只有二十七家这样的店铺。

驶过了朱红色的厚岸大桥,就是镇政府、警察署和镇立医院。再往前走就是根室铁路本线的厚岸车站。车站的前边是叫作真龙中央大街的本镇的主要大街。在这条大街上,有加油站、布店、小型超级市场等,也混杂着一些渔民的住宅。车站前有新建的现代化旅馆、美容院和快餐店等。

厚岸车站是一座淡黄色的蓝房顶的小车站。早奈美把汽车停在了车站的前边。她急忙地买好食品,然后去了美容院。美容院平时并不拥挤,顾客也不多。她在这里很快就作好了头发。原来她把自己的黑黑的有光泽的头发披在了肩上。可是这次她要美容师把她的头发剪到与下颚相齐的程度。她希望一看她的头发就能知道她去剪过头发了。她并不为自己的头发被剪得这样短而婉惜。

桑巴快餐店是一家前边设有柜台,里边安放着三张餐桌的小店。五点十五分,早奈美进到这家快餐店的时候,也许因为时间还早,所以见不到一个顾客,只有那个打扮妖挠的中年的老板娘在擦拭着柜台的周围。在两年多以前,她曾和真渊带领从札幌来访的陶艺家玉木来这里用过一次餐。在她的记忆中,也仅仅有过那一次。在国泰寺附近的那些店铺,她和真渊一起差不多都去过几次,而今天,她希望去一家不熟悉的店铺。

老板娘和蔼可亲地把早奈美迎进来,显出了一副熟悉早奈美可又一时想不起来的样子。早奈美坐在了最里边的那张桌子旁,要了一杯柠檬汁。

桥口在五点半前一点来到了这里。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衣和那条经常穿的短裤,满脸带汗,确实像干完了工作才回来的样子。

“噢,你好!让太太在这里久等了,真对不起啊!”

“不,没有什么。因为我随便来得早了一点,所以……噢,请坐吧!”早奈美请他坐在前边的那张椅子上,“我们家里呀,最近,真渊特别地忙,又有一个徒弟,因此,在你们完工的时候也没能招待……一直于心不安哩!”

“那里的话啊!太太,你太客气了。”桥口晃着他那满头花白头发的大脑袋。

“不是客气。今天,真渊说,要我顺便来这里见一见你,可是他原想直接向你表示感谢,现在,厨房更好用了,真得感谢你啊!你能设身处地地以使用者的态度给我们认真地装修厨房,真不愧为是老木匠啊!真渊常常这样说啊!”

“真渊先生对书斋也感到满意吧?”

“当然啦!他非常满意啊!”

“受到你们的夸奖,我们也特别高兴啊!我想:那两个年轻人也会很高兴啊!”

“这两个年轻人也都干得很好啊!——唉,桥口,今天已经干完了工作,也没有什么事了,少喝一点,没有问题吧?就喝点啤酒吧!”

“是吗?那么,就少喝一点吧!”早奈美向送来湿毛巾的老板娘要了两瓶啤酒和一些小菜。

她陪着桥口也少喝了一些啤酒,可是,这两瓶啤酒,大部分都被灌进了桥口的胃里。这时,他那有点斜视的眼睛,开始闪出兴致勃勃的光彩。

“我们的工作啊!如果总让我们到先生和太太那里去干的话,那就太好了!但是,实际上办不到啊!在这个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噢……你说的那个,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意思呢?”早奈美一边睁大眼睛看着桥口,一边向老板娘挥手表示再加一瓶啤酒。幸好这时有客人往柜台那边走去,老板娘没有注意到他们。

“例如吧:现在,我们正在给他们修建房子的这一家吧!那个当家的话,每天都在改变啊!好像昨天说过的话,今天就一下子全忘了。我们感到这样很难办,所以就请他太太作个证人,可是这个太太也是一个怪人啊!听说,他们夫妇……”

桥口在不喝酒的时候,是一个很本分懂礼貌的人,也能踏踏实实地干活,可是当酒喝到某种程度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分场合地乱说了。早奈美因为察觉到他在把东家的事当作西家的事乱说,所以就动脑筋把他的话题引开了。

“不久前,在新建的那栋房子里,让我在壁龛的旁边做一个和这堵墙一样宽的壁橱,他的老婆也同意了,可是当做成之后,他们又要我赔偿……”他说了一阵关于这个壁橱的事,这时,早奈美乘机抓住了这个话题,说:“那就算了吧!我们家的那个壁橱……”

桥口没有预料到早奈美会问这个问题,所以顿时闭起了嘴。他眨了眨那斜视的眼睛,瞅了瞅早奈美。

“就是你的先生要我做的那个壁橱……”

“壁橱嘛,就是那个……我家的先生……”

——桥口感到自己有点说走嘴,就用手摩挲起下巴来。

“好啦!你别做出那种为难的样子了。我已经

知道了。因为我先生对我不保守任何秘密的啊!”

“那么……你已经听先生说了吗?”

——当然听先生说了,没错!

“喔,这是一项我的先生特别委托桥口做的话啊!最初,连我也不理解。你们来到我家后,厨房那边的话,让年轻的木匠做,而先生和你在书斋里悄悄地在商量着什么。就是在工程开始以后,你仍然关着书斋的门干活。可是,在你们干完活回去的那天晚上,我立刻问了先生。我问:你让桥口在书斋里干什么了?先生挠着头,说什么:怎么,暴露了吗?……”

桥口在早奈美的引导下,笑了笑,他感到迷惑的是早奈美究竟知道了多少呢?

“不久就要开始烧窑了。那时候,将有别处窑场的年轻人住到我家里。我们家,没有保险箱,先生考虑:还是小心点好吧!因为他是一个有点神经质的人。我们家又没有多少钱财。可是,我家的先生,一旦想定了什么,便一定要做到底。因此,他也没有告诉我,就委托你干了。”

“是啊!作艺术家的人,有点神经质,这是很自然的了!”桥口上下晃动着他那红光满脸的头,说,“而且,太太,在一个家庭里,做一个那样的地方,还是一种明智的举措啊!譬如有时你们两个要一起出去旅行吧!”

“就是那个地方……”早奈美把刚送来的那瓶啤酒斟到了桥口的酒杯里,“先生只把他委托你做的事告诉我了,可是,那个地方在哪里?他怎么也不说。其实,他也不是固执,而是要拿我开心啊!他说:你自己找一找看!”

“喔,这个先生啊!……”

“这样,前天和昨天,我在书斋里找了两天,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啊!不愧是桥口师傅啊!做得真好,不论什么样的小偷也发现不了啊!我真佩服你啊!”

——早奈美低下头向他表示敬佩。桥口高兴得张开了口,露出了满嘴的金牙,发出了满意的笑声。

“因为既然已经这样了,所以我想请教桥口了。向先生投降多窝心啊!虽然是这样,可是,先生有点察觉了。当我对他说:今天,我要去厚岸镇,顺便从桥口那里把账单取回来吧?他说:你就把钱给他吧!他还笑了笑呢!”

“啊,我真服了!先生和你,你们夫妇关系这样好,可是还这样。当初,先生让我做这个暗格的时候,显得非常为难,对我说:请你对我家的人,或其他的人,绝对不要说出去,一旦说出去,就糟了……”

“暗格”这个词,还是第一次从桥口的嘴里说出来。

“最初,真渊给你打了一次电话吧?”

“是这样啊!大概是在让我们开始干活前的那一周吧?先生给我打来电话,说要请你先改做一下书架,厨房的改装可以往后推一推。还说这件工作很急,这样,我带来了两个年轻的木匠,让他们干厨房的活,两边的工程同时进行……”

——因为电话机,在起居室和卧室都有,所以真渊能在早奈美不在卧室的时候从这里偷偷地往外打电话。

“后来,在我们到了你们家以后,他只把我一个人叫进了书斋,他要我在一个什么地方做一个暗橱。他说:这只是你一个人的工作,绝对不可对外乱说。他很严厉地提醒我。”

“总是那个样,他这个人啊!”早奈美感到奇怪地耸了耸肩,“他在对我隐瞒了什么事的时候,最初,总是小题大作。可是过不了多久,就露出了马脚。你看我多可怜啊!最近,我还得对他装作找不到的样子吧?我要把从桥口你这里悄悄地听说的事情,当作我和你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早奈美像在催促桥口快点讲出来似地,低下头,侧着脸看着他。有个男人曾经说过:女人的这种姿态是最有魅力的。早奈美因为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所以才作出了这个姿态。

在第二天的9月15日,早晨八点多,真渊和中泽像平时一样一起去了工作房。早奈美在门前送走了他们两个人以后,立刻返回起居间,打开了书斋的门。

书斋里与昨天晚上一样,窗帘还没有拉开。拉开窗帘后,明亮的秋天的阳光通过双层玻璃窗照射进来,整个房间豁然变亮。透过窗户能看到双见岩轮廓清晰地竖立在深蓝色的海面上,大黑背鸥在勐烈的海风中飞翔着。

在这里,根本不要担心有人从窗外往里面偷看。

早奈美走到了写字台前。写字台上,像以往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文具盘和镇尺摆在右上端。写字台对着正面的墙壁,放在靠大海的那一边。写字台的左侧是窗户,在窗户的下边的墙壁上,从地板到六十多厘米高的地方加了一块木板。如果仔细地察看这块木板,约有四十公分宽,四周还有缝隙。写字台紧靠着窗户。下垂的窗帘就落在写字台与窗户之间的那个不足十七厘米的间隙中。

早奈美把两块窗帘拉向了窗户的两侧,然后把手伸进了写字台与那块木板之间的空档里,手指碰到了最里边的木板上边的抓手。她用力往上提了一下那个抓手,提了三次后,那块木板被拉开了。

在这块木板的里边,安装着一个像保险箱一样的壁橱。在那幽暗的壁橱的底上放着一本像笔记本似的白色的东西。

“啊……”

从早奈美的嘴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接着从她的心口涌起了一股悲伤,堵塞在喉咙那里。他竟然在这样的地方做了一个暗格……可是他却让早奈美只注意那新改装的书架,这个隐蔽的地方,如果桥口不说,怎么能发现呢?

她再次把手伸进去,从壁橱的底上把日记本拿出来。好像除了日记本之外,没有再放其他东西。她把那块木板照原样放上去。这个本子很厚,带着仿皮的白色封面。早奈美把它抱在怀里走出了书斋。她走进卧室,坐在了写字台前。当她掀开封面的时候,手指微微地颤抖了。这个笔记本,和以前的日记本不同,是横行本,真渊也是按照横写的,不出所料,确实是真渊的日记本。

九月八日晴

今天,木匠的工作结束了。桥口按照我的要求做好了壁橱。因为有了放笔记本的地方,所以从今天晚上起,我又能写日记了。到昨天为止,我一直在写日记,可是那些日记,都是一些单纯的笔记,甚至是随便写的一些东西,因此,这几天的日记如同中断了一样。

说得更正确一些,从8月23日以后,对我自己来说,我就未曾写过能称得上日记的东西。从23日起,到木匠来做工的那天为止的十多天中写的日记,写得未必像笔记那样简略,可也不是像以前那样真实地记述了我的内心世界。可以说是一种乔装打扮的日记吧!这样的日记,坚持写了几天之后,就达到了忍耐的最高界限,终于变成了随便写一写的东西。

即使是这样,可是我自从来到这块土地上已近七年的时间,在这七年的时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写日记。在这两周多的时间里,实际上我已经不再写日记,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生理上的痛苦。

我终于又能放心地写日记了,可是,另一方面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紧张。这是因为从今天开始写的日记,是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看的,是纯粹只为我自己而写的日记。本来所谓日记就是这样的东西,可是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习惯于把自己的日记作为向妻子传达自己心声的工具了。

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改变了。8月23日,就是那一切结束了界线,就是那一切改变了的界线。

我把早奈美和中泽留在家里,自己去了札幌,这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失败,我自己曾为这个失败多次捶胸顿足地懊悔过——可是,最近我已经开始觉悟到早晚还会出现同样的失败。大概那一天,我给他们一个机会。不论怎么说,那个男人已经闯进了我们中间。早奈美期待着从海雾那边降临的东西终于现出了身影。

不可否认:我去札幌的时候,确实疏忽了那件事。我没有重视在我的内心产生的疑惑,正因为如此,才不想给予早奈美那个空疏的不安。我还是应该一个人去札幌。

可是,那天晚上七点钟,我回到了家里,在我看了早奈美一眼的那一瞬间,我的脑袋像遭到勐烈地一击似地膨胀起来,我的预测被证实了。现在的早奈美,已经和早晨送我出去的那个早奈美明显地不同了。特别她那肌肤的光泽和眼睛的转动,与早晨的时候完全不同。在我和早奈美的视线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坏,像逃避什么似地急忙把视线移向别处。

从前,早奈美在东京作女演员的时候,曾为自己的精彩演出感动过,在和他人重新相恋的时候曾经在脸上生过痉疮。她说过:在后背上也生过痉疮。这样说来,进入8月以后,早奈美也曾在两眉之间和嘴角生过痉疮。我看着她脸上的痉疮,怎么能不想起她在七年多以前说过的话呢!

中泽还在工作房里干着活。他的表现证明了我对早奈美的直观感觉。他由于异常的紧张和兴奋,似乎全身都不舒服,在我的面前,他揉粘土的手几乎都在颤抖。

如果那天晚上当面责问他们两人的话,也许就能让他们立即说出白天发生的事端。那么,我可以把中泽立刻赶走,再恢复我和早奈美的只有我们两人的平静的生活。当然,我首先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我希望恢复只有我们两人的平静的生活。如果真地能够挽回的话。

但是,只把中泽赶走,问题并不会得到解决吧?我的本能在这样冷酷地警告着我自己。如果早奈美和中泽已经有了那种无法挽回的关系,那么,也就是早奈美和我的关系已经不能再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如果把中泽赶出去,那么早奈美也会跟着他一起走吧?

即使她不跟中泽一起走,那么她也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了。这样,留给我们两人的只能是不可愈合的裂痕,只能是充满憎恨的冷酷的日日夜夜吧?

我也可能由于赶走中泽而永远失去早奈美吧?我惧怕这样做,就像惧怕火一样。我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观察他们两人。

他们使我越来越愤怒,越来越焦躁,越来越空虚。这是因为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我已经在注意他们了。中泽,另当别论,我曾肯定早奈美会一早一晚看透我的内心。我也曾经考虑过:我一定要死死地盯着她在看透了我的内心后所作的选择。可是,事实上,她好像被我的“伪装日记”和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的生活态度欺骗了。

难道她是那样一个迟钝的女人吗?我们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七年,她真地对我了解得那样浅薄吗?或者是早奈美由于中泽的出现而盲目到那种程度了吗?

九月九日雨

冷雨下了一整天。是含有盐分的那种潮渍渍的雨。

在用转盘做鹤颈花瓶的时候,更加强烈地意识到我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听使唤了。我不得不降低了电动转盘的速度,改用左手做右手的工作。就是在雕花涂彩的时候,右手仍然使不上劲,可是这些工作又不能用左手代替,因此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完成这些工作。可能是控制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挠骨神经的麻痹正在缓侵地发展着吧?

8月23日,我在札幌的大学拜会了秋山教授,向他详细地讲了最近的感觉。回答是:已经没有希望再恢复到原来那种程度了。

“我听了你讲的情况,好像和在四月举行你的个人展览会时检查的情况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挠骨神经麻痹的原因,在医学上还没有弄清楚啊!从而也就没有治疗的方法。一般地认为糖尿病、或者是以不自然的姿势长时间地工作等是挠骨神经麻痹产生的原因,真渊先生的情况,因为糖尿病也没有怎么好转,而且还在继续进行着制作陶瓷的工作,所以只能认为先生的挠骨神经麻痹是外因加上糖尿而不可逆转的神经病变引起的吧?”

教授发觉他说的那个“不可逆转”的这个词给了我一个冲击,因此态度和蔼地补充说:“不,就是这样,也可以说你的情况已经非常顺利地恢复了。从日常生活的水平来说,因为你已经能拿筷子,能写字,能自己系纽扣了。从客观的角度看,那不是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吗?”

我回答:我的妻子都以为我全好了,已经放心了。

教授听了我的话,反倒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说:喔,这和职业有关,因为你在从事着我们无法想象的一种非常细致的工作,所以我知道你的不方便。今后你要尽量训练左手,当想到的时候就按摩一下右手,每天都不要干得很疲劳,注意不要再让右手的挠骨神经麻痹继续发展,我想:这是最重要的。“

可是,只要我现在仍然这样继续工作下去,就不可能避免疲劳。而且自从准备要在相隔两年后重新烧一次龙窑的时候起,我的挠骨神经麻痹好像就在不断地恶化。也许是因为投入了工作,而才使我正确地认识到挠骨神经麻痹的程度。

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把十月的这次龙窑烧完。或者也许会以惨痛的失败而告终。这也许是我的最后的一次工作吧!

九月十日

我在用转盘削掉陶钵的边的时候,正在配制釉药的中泽又来问我关于配制的事。他看到了我的手,显得吃惊的样子。这是因为我在用中指和无名指挟着小竹片工作的缘故吧?我若无其事地对他说:我有时就这样使用小竹片。而后又严厉地斥责他说:工作的时候,你不能到我的创作室来!

在我下定把中泽留在我家的这个决心的时候,实际上,我没有想到:挠骨神经麻痹能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从他的年龄和经历推断,我不是小瞧他,他不一定能发现我的右手出现的这样的微妙的不灵活。可是这个家伙也不是等闲之辈。实际上,他在哪里学习过怎样的制作陶瓷的技艺呢?

可能他还没有发现我的右手的情况吧?今后,我一定要加倍小心,这样,就不会被他发现什么了!

早奈美也从来不知道我的右手患了挠骨神经麻痹。因此也用不着担心她会告诉中泽。我决忍受不了自己的弱点被他们看到,这对我们之间的斗争也不利。

但是——不久,我不能工作的那一天将要来临吧!也许那一天已经不远了。这次将是我烧的最后一次龙窑吧?即使我想打消自己的这种念头,这个预感却一天一天地强烈起来。我感到:手指的麻痹、严重的疲劳和体力的衰弱,这些都不是暂时的现象。这和由于年龄而产生的衰弱不同。因为我还没有到那个年龄。

“结算单”终于转到了我这里。我为将要发生的事件而战栗。

如果一旦我成为不能工作的人了,那么早奈美和我的两个人的生活,也将不可避免地自然而然地结束吧?我们现在过的这种远离东京的在大自然包围之中的平静生活,如果持续了七年,那么也将不可避免地会进入倦怠期。因为平静和倦怠只隔着一层纸。纵然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生活充满着爱情,可是早奈美早已经开始在等待着从海雾那边来访的什么了吧?

何况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能再制作陶瓷作品的无力而又沉默寡言的老人,那么从今以后的日子将是倦怠与无为的吧?年轻的早奈美将不能忍受那样的生活吧?

啊,如果我要有中泽那样年轻的话,不管有一种什么样的命运的报复,都不会畏惧吧!我要把中泽干掉。我恨这个人。真可恨。他背叛了我的好意,诱惑了我的妻子早奈美。我决不允许他这样做!他那充满了火一般的热情的眼睛,他那肌肉丰满的充满力量的胳膊,他那有着越来越冷静的判断力的性格,他的年轻,他的一切的一切,他这个人存在的自身,我都无法容忍,我都不能允许!

九月十一日

我在创作室里工作的这段时间,把一个电动转盘借给了中泽,让他制作自己的作品。我时常去看一看他工作的情况,在每次看他的时候,总感到他在认真地工作着。尽管技巧还不成熟,还有拖泥带水的地方,但是他并没有单纯地模仿我的作品,而是在努力地创造着具有自己特点的新作品。而且他还认真地吸取着我的忠告,那怕是微不足道的忠告。

我一边看着专心转动着转盘的中泽,一边感到今天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宁静悄悄地潜入了我的心中。这时,我突然想:把我的整个工作房都让给这个青年怎么样呢?我想把我自己的现在的状态——肉体和精神的衰煺、右手指还在发展着的挠骨神经麻痹等,都全盘地告诉他,也把我至今为止掌握的全部技巧都传授给他,让他作我的继承人怎么样呢?

而且,如果他们两人真那样希望一起生活的话,那么我可以让他们结婚。嫉妒?如果说我没有感觉到嫉妒的话,那将是谎言。不仅如此,一旦那愦怒的火焰开始燃灼起来的话,最后……不,不要把那以后的事写出来了。现在,我应该把中午获得的那一阵平静再恢复起来吧!

是啊!例如,就像把女儿嫁出去的父亲,以这个父亲的心情来对待中泽与早奈美的事,那么也就能摆脱情感上的联系吧?我想,给自己一个这样的心境并不难。实际上,与我同年的那些五十岁的男人们大概都经历过这样的考验吧?

那么,让早奈美和中泽结婚以后,我自己应该怎么生活呢?这个事情,现在也不要思考了。

总之,现在还不是得出这个过早的结论的时候。信,应该到了。第一封信,是从我去了札幌的那天算起的第五天来的。那是让我下定决心,请桥口改装书斋的导火索。

信,应该到了。我还得等待。

九月十二日

早晨,用燃气窑烧了素陶。这次烧的是第三批将要放在龙窑中烧的素陶作品。也把中泽的作品一起放进去了。

烧了半天,可是至少还要冷却一两天。我告诉中泽:从窑里拿出素陶的工作,明天干吧!因此,看这次烧的结果,只能等到明天了。比起正式烧来,最令人担心的是烧素陶的结果,总想知道这些陶胚有没有被烧裂呢?

中泽在思考着,在过分地做着动作。我看到了他的这个样子,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早奈美在卧室的床上对我说的“快让中泽回去吧!”

“喂,说起来,我们两人是因为有着从前的那个共同的伤痕而才在一起生活着的。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个期间,我偶尔会感到倦怠,可是却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慌恐不安的情绪。我希望尽早地日到我们原来的生活中去吧!因此,让中泽回去吧!—一只是,家中有了另外一个人……喂,我求求你了,让他回去。如果不这样做,我——”

早奈美说到这里,把脸伏在我的胳膊里啜泣起来。

我也理解了早奈美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是:如果不这样做,将来的我就不一定有把握住自己的信心了。

那时的早奈美的声音,她那湿濡了睡衣袖子的泪水的感触,使我清醒过来,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低低的呻吟。早奈美很痛苦,很恐惧。如果她的这些话,早说两天,那么也许我将会按照她说的那样把一切都了结,不会再有谁闯入我们的生活,恢复从前的那种平静生活。

然而,命运却让我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在她说出这些话的前两天,我收到了第一封信。这封信告诉了我:我的那种本能疑惑,并不是单纯的疑心生暗鬼。于是,我开始摸索最后的选择。

早奈美也很痛苦。一想起了这些,我再次产生了对中泽的将要爆发的那种憎恶。为什么考虑过要把工作房让给这个男人等这些问题呢?真是一个疯子!

他在怀柔了早奈美之后,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呢?我,现在要静下心来等待第二封信。第二封信一定会来。

九月十三日

我等待的东西,终于到了。

一切都明朗化了。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将要和那份给我的结算单斗争了。

九月十四日

啊,你究竟明白了什么呢?

我自己是一头非常迟钝而又愚蠢的猪吧?

现在,我更生自己的气了。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很容易地发现这个家伙的企图,可是那时却没有发现。好好地想一想,中泽确实怀有这样的企图。也许这是当然的了。可是,甚至连早奈美也怀有了这样的企图。

我不能允许自己的疏忽。因为我自己面对那铁一般的事实,却本能地不信。中泽,还加上早奈美,他们企图消灭我。他们正在齐心协力地制定着这个计划!

日记本,从早奈美的两只手中间滑落下来,又从膝盖上落到了地板上。她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晕眩,周围变得漆黑一片。她想:自己患了贫血吧?

在这阵晕眩过去之后,她用右手扶着桌子的边沿想站起来,可是身子却不动。如果动一下,就感到心脏要炸裂,也不知自己的两条腿是否站立起来了。那个看不见的像铅一样沉重的绝望的东西重重地压在她的心窝和胃上。而且早奈美感到这个东西压得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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