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平时没事是绝少到父亲韩百川办公室的,就算有事来了,也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韩百川骂她,你一到我这里来就像浑身长满了刺。可是今天韩雪来了,一推门就是满脸兴奋地站在韩百川面前。韩百川见是韩雪来,大步迎上前去说:“雪儿,你怎么来了?太难得了,你不是一向嫌我这儿铜臭味太重吗?不过,你来了正好,爸爸有件大好事,要跟你说说,我呀刚刚开完董事会,股东们终于同意我斥资开发天鹤岛了,我要把天鹤岛开发成东南沿海最有人气的旅游景点,今天我真是太快活了……”韩雪打断了滔滔不绝的韩百川:“爸,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韩百川刹住口,望着韩雪说:“对对对,听你的听你的,是不是又为龙凯峰来说什么事啊?要不,就是为双拥办来拉赞助?说吧,趁老爸我现在正快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韩雪想爸爸今天心情可真是不错,随口说道:“凯峰今天打了一场演习。”韩百川有些失望,他以为韩雪要告诉他有很重要的事,一听是龙凯峰打了场演习,就坐了回去。龙凯峰是军人,打演习不是常见的事嘛。

韩雪跟了过去说:“爸,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韩百川说:“当然听见了,我就知道肯定凯峰这小子赢了。”

“不,凯峰输了。”韩雪双手支着韩百川的桌沿说。“什么,凯峰输了?”韩百川表现出意外来。以前龙凯峰打演习胜了,韩雪才告诉他的,今天韩雪跑来告诉自己是龙凯峰输掉了,而且还异常高兴。就说:“凯峰败了,你还这么开心?”韩雪接着说:“爸,你知道他输给谁吗?输给了老连长,这回凯峰给足了我的面子,肯定没有跟老连长玩真格的……”

韩百川打断道:“不行,输给谁都不行!现在这年代是个赢家统吃的年代,怎么能输了?”

韩雪赌气地说:“爸,你不是从小就跟我讲,做人要知恩图报,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想,赵哥对我和凯峰……”

“对对对,这老赵是个汉子,凯峰输给他也没啥丢人的。”见女儿有些不高兴,韩百川赶紧说:“我也高兴,高兴。”

韩雪无奈地看着韩百川:“爸,我来找你,不是让你也跟着高兴的。我是想请你帮我和凯峰安排一桌饭,好好给赵哥庆贺庆贺。我答应过他的。”

韩百川见就为这事,不屑地说:“这还不是小菜一碟嘛。就安排在百川大酒店怎么样?我一定给你搞一桌全宁洲市最上档次的庆功宴,怎么样?”

韩雪开心地笑道:“谢谢老爸。等会儿让凯峰好好敬你两杯。”

韩百川也爽朗地大笑着说:“指望他敬我?拉倒吧,不要再像上次那样用小布袋装我就谢天谢地了。”

韩雪自信地说:“这次我一定把凯峰装进来。”

黄昏时的海面上不时有海鸥鸣叫着从海面上掠过。龙凯峰面对落日,站在沙滩上,慢慢地把墨镜摘下,扔到海水里。他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败在赵梓明手下,实在败得没有一点质量。海水将他扔出的墨镜冲到沙滩上。林晓燕一直关注着龙凯峰,她深深体味到龙凯峰内心的难过。看见沙滩上龙凯峰的墨镜,她弯腰将墨镜捡了起来,然后走到龙凯峰面前,递着墨镜说:“你并没有到丢盔卸甲的时候,干吗要这样?”龙凯峰自嘲地笑笑,接过墨镜。

二人对视了一下,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可是谁也没有说出来。龙凯峰蹲下,将手指猛力地插进松软的沙砾中,然后慢慢勾出,掌中便有了满把的沙砾,沙砾在他的指缝间飘然落下。林晓燕也蹲下身子,目光中有几分关切地注视着龙凯峰。她听见龙凯峰发出了轻轻的叹息声。林晓燕笑道:“我喜欢叹气的男人。”龙凯峰一怔。

林晓燕说:“男人叹气是因为他不满足,他感到了遗憾,他渴望再有一次机会。”

“我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矛盾过。老连长胜了,按说我应该高兴才是,可我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我在想,是不是我太自私了?”龙凯峰明知林晓燕是在安慰自己,就把心中真实的想法告诉了林晓燕。

林晓燕坚定地说:“不是你自私,而是因为你是一个军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军人。”

龙凯峰苦笑道:“这个世界不需要一个失败的军人。”

“这好像是巴顿的名言,可你想想,即便是巴顿本人,他一生中经历的失败还少吗?”

龙凯峰把目光从海面收回,注视着林晓燕。

林晓燕却把目光挪开说:“他一再重复,一个职业军人适当的归宿是在最后一战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而干净利落地死去。可轮到他自己呢,却是在打猎的途中被一辆大卡车撞死,你能说,这样的结局不是一种失败?”

龙凯峰站起身来,伸出手:“我接受你的安慰,我会坦然面对这次失败。”

林晓燕跟着站起身来,却把手背到了身后,边朝远处走去,边大声地说:“不,你这次并没有失败!”

林晓燕身后的龙凯峰显然听见了,他久久地咀嚼着林晓燕的话。

韩百川在五星级酒店的包间内为赵梓明设宴庆祝,韩雪更是热心有加,亲自帮着服务员一起张罗。韩百川一进包间就指着桌上的餐具对服务员说:“不行,不行,把这些碗筷统统换成泰国进口象牙的,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创造一个全宁洲市请客的吉尼斯。雪儿,凯峰到了吗?”韩雪在一旁乐着,听见韩百川问起龙凯峰就说:“还没有。”

韩百川叮嘱着:“今天是我买单,他请客,应该让他早点来。”韩雪觉得有道理,立即用手机和龙凯峰联系。韩百川递过车钥匙:“不要打电话,你亲自去接他来。”

韩雪纳闷地说:“有这必要吗?”

韩百川说:“雪儿,好斗好胜,是男人的天性,不管战场商场还是情场,谁都不乐意输。我的女婿我了解,和我一个狗脾气,什么事都要占个上风。今天输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现在都不会很开心。”

韩雪不解道:“凯峰会不开心?”

韩百川说:“女儿,要拴住男人,光靠侍候得体是不够的,关键是要摸透他的心。凯峰今天输了这一仗,反过来还要请客,他会很乐意吗?”

可不是,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韩雪敬佩地望着韩百川,父亲外表大大咧咧,其实心比针细。她接过车钥匙说:“我还真没想那么多。爸,我这就去接他。”

韩雪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龙凯峰,她突然想到龙凯峰可能又在沙滩那边。想到上次自己看见龙凯峰和林晓燕双双站在沙滩上的情景,韩雪心里一阵难过。立即调转车头,向沙滩方向疾驶。韩雪猜得没错。龙凯峰本来是想独自在沙滩上欣赏完大海落日后就回家的,没想到林晓燕尾随着他也来到这里,并告诉龙凯峰其实他并没有输。当林晓燕说完这句话准备离去时,龙凯峰反而追上她,一再追问自己为什么没有输。于是二人站在沙滩上讨论了很长时间。

当韩雪寻找着来到这里时,他们还在讨论着。

龙凯峰说:“你的分析确实很有道理,但已经没有价值了。导演组和首长都下结论了。”

林晓燕却不这么看,她从高达那里听说,虽然钟元年接受了导演组对赵梓明和龙凯峰的胜败评判,钟元年却一言不发。正因为这样,她才坚信龙凯峰并没有输。因此她提醒龙凯峰道:“你不要把钟副司令的眼光估计得太低。”

韩雪将车悄悄地泊在海堤上,人也慢慢地下车。注视着沙滩上的龙凯峰和林晓燕。他们为什么又一次来到了这里呢?是约好了还是有某种默契?韩雪越想越不敢想,想走上前去喊龙凯峰,可是走了两步就停住了,然后转身回到宝马车里。摇下车窗,望着龙凯峰和林晓燕。

夕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了,龙凯峰这才想起自己答应过韩雪的事,看了看手表对林晓燕说:“对不起,今晚我请赵参谋长吃饭,我得走了。”

林晓燕不解地瞪大着双眼问:“你请他吃饭?”

“不行吗?”龙凯峰笑道。

林晓燕说:“硬着头皮去表现你的风度?有这个必要吗?”

“这个宴席是我爱人安排的,不去不好。”龙凯峰苦楚地说。林晓燕沉默了一会,问:“你爱人叫韩雪吧?”

龙凯峰点点头说:“到底是搞信息的,连这个都知道。”

“谁都知道你很有福气,娶了个又贤惠又漂亮的媳妇。韩雪,连名字都很有诗意。”林晓燕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夸起韩雪来。自己对韩雪并不了解,她的名字还是听见曲颖说起过。曲颖那天只是说龙凯峰的妻子韩雪是赵梓明介绍的。说来奇怪,林晓燕却牢牢地记住了韩雪。

龙凯峰笑道:“渔家姑娘,下雪天生的,还谈什么诗意。”

林晓燕有些感兴趣了:“她不简单,还有这个心眼,搞夫人外交?”

龙凯峰说:“你以为她设鸿门宴?我们两个是老连长介绍的,对老连长的感情都很深,她不希望我赢,请客也是实心实意的。”

林晓燕说:“这样说来,你应该去。”

龙凯峰看看时间不早了,拿起手机准备联系一下韩雪,一看自己的手机关了,连忙打开。刚一打开,就有电话打进来了。龙凯峰接听着手机:“是我……什么,客人都到了?好,我马上来,什么,换地方了?天宝饭店?好,知道了。”

打电话给龙凯峰的是赵楚楚。龙凯峰合上手机,对林晓燕说:“你也去凑个热闹?”

林晓燕摇摇头说:“我去不合适,你赶紧走吧。”

龙凯峰跑步奔向海堤,拉开车门。他的车子朝着韩雪相反的方向开去。

龙凯峰接电话,上车,都被坐在车内的韩雪看得一清二楚。她也跟着下意识地发动了车子。转念间,又扭动钥匙熄了火。莫名的痛楚从心里漫上来,使她一下子趴到了方向盘上。

林晓燕的车子朝着韩雪的车子迎面开来,在抵近韩雪的车子时,由于韩雪的车子停在自己的车道上,林晓燕就按动喇叭。韩雪抬起头,看见眼前不远处林晓燕的车子。林晓燕已经拉开车门下车,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韩雪连忙对着后视镜照了照,理了理头发。林晓燕敲了敲车窗,韩雪摇下车窗玻璃。

林晓燕说:“对不起,请你让一让。”

韩雪仔细地打量着林晓燕。眼前的林晓燕果然年轻漂亮。听到林晓燕叫她让一让时,她有些生气了,问:“什么?你让我让一让?”

林晓燕第一次和韩雪打照面,她并不认识韩雪。笑着说:“你占了我的道。”

韩雪更不解了:“我占了你的道?”

林晓燕点头道:“路窄,你又停在路中间了。”

韩雪朝路面看了看,觉得林晓燕的说法有误,也笑了笑说:“这是条单行线,你逆向行驶了。”

林晓燕看车道,果然如韩雪所说,有些歉意地说:“我逆向行驶了?还真没在意。对不起。我倒开,让你先过。”说着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韩雪喊住林晓燕:“哎。你是林晓燕吧?”

林晓燕没想到眼前这位开着宝马车的人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来,转过身,疑惑地说:“你是……”

韩雪拉开车门下了车,走近林晓燕说:“我叫韩雪。”

林晓燕心里一惊。她就是韩雪。这么说她一直都等在这里?刚才自己和龙凯峰站在沙滩上也被她发现了?林晓燕的样子有些窘迫。

韩雪笑道:“我是来找凯峰的。你有没有看见他?”

“明知故问。”林晓燕在心里说。握住了韩雪伸过来的手说:“刚才他还在这里,说你安排了什么庆功宴,回去了。”

“你们在一起说了些什么?”韩雪问道。

林晓燕说:“工作啊,对了,还说起了你。”

韩雪说:“你们说起我?说我干什么?”

林晓燕的目光已经捕捉到韩雪内心的不快,就说:“说你好啊。龙大队长可是到处炫耀自己的太太。哎,你怎么会认识我?”韩雪说:“当然是通过凯峰知道你的。凯峰老提起你。哎,这儿的部队大概就你一个女中校吧?”

林晓燕说:“不太清楚。”

见林晓燕有点不太愿意和自己继续交谈下去的样子,韩雪觉得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就问林晓燕:“你知道凯峰上哪去了?”

林晓燕说:“我听他接了个电话,说去天宝大酒店吃饭了。”

韩雪一愣:“天宝大酒店?”

林晓燕点点头。

龙凯峰赶到天宝大酒店,在一名侍应生的引领下推开了一个包间的门。包间里,一张大圆桌旁只坐着赵楚楚一个人。

龙凯峰问道:“楚楚,怎么就你一个人?”刚才在电话里,赵楚楚可是告诉他大家全都到了,就剩他了。

赵楚楚望着一脸认真的龙凯峰,笑着说:“客人都还没到呢,来,坐下等吧。”

龙凯峰坐下问:“你可是说都到了。哎,韩雪呢?”

赵楚楚往两个高脚杯里倒满葡萄酒说:“可能接客人去了吧。”赵楚楚端起两杯酒,递给龙凯峰一杯。龙凯峰问:“客人还没到,怎么先喝上了?”

赵楚楚说:“先谢谢你。”

赵楚楚一听说父亲赵梓明和龙凯峰对抗的结果,高兴之余又有些同情起龙凯峰来了。看到赵梓明回到家里,从上到下一副得意的样子,赵楚楚有些替龙凯峰难过了。于是,决定单独请龙凯峰吃饭,阻止龙凯峰为赵梓明庆祝。至少不参加他们的庆祝。所以才打电话把龙凯峰骗到这里来了。

龙凯峰还蒙在鼓里,看见赵楚楚一口喝下满满一杯红酒,就打趣道:“嗬,楚楚小姐也学会客套了?”

赵楚楚说:“不是客套,真的不是客套。”说着又要喝下一杯酒。龙凯峰劝道:“你看你,就是高兴也不能这样喝酒。”

赵楚楚像是变了个人,盯着龙凯峰说:“高兴?你真的以为我高兴吗?因为赵梓明赢了你?我告诉你,我不高兴,我一点都不高兴。”

龙凯峰吃惊地望着赵楚楚:“我成了你爸爸手下的败将,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赵楚楚别过脸去。

“你怎么了?”龙凯峰问道,他起身绕到赵楚楚面前,发现赵楚楚眼含热泪。龙凯峰心里一紧。

赵楚楚说:“你凭什么认为我高兴了呢?如果我的这份高兴是以一个我喜欢的人的痛苦换来的,你说我还能高兴吗?”

龙凯峰走回自己的座位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赵楚楚大声说道:“不,你明明知道我在感受着你内心的苦痛。”

“莫名其妙,哪来的痛苦?”

赵楚楚说:“我是从另外一个男人脸上感受到的,他很得意,得意得甚至有点忘形,好像他赢得了整个世界。”

龙凯峰严厉地说:“不许你这样说你的爸爸。”龙凯峰看看表,嘀咕道:“怎么人还没到呢?”

赵梓明已经身着便衣来到了百川大酒店,韩百川老远就热情地迎上前去,引着便装的赵梓明走向他订好的包间。沿途两边站着清一色的服务小姐。这阵势让赵梓明有些忐忑不安。

赵梓明被服务小姐们齐叫“欢迎光临”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觉对走在自己身边的韩百川说:“把我当贵宾了?”

韩百川说:“你本来就是贵宾嘛。”说着二人进了包间。赵梓明看了看桌上的菜说:“哎,请我一个人吃饭,用这么大的桌子摆这么多的菜干什么?”

韩百川说:“咦,韩雪说要为你摆庆功宴,怎么就请你一个人?”赵梓明笑道:“还真摆什么庆功宴啊,我是找个借口想和凯峰一起喝两杯。凯峰这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今天这事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痛快。我请他他肯定不会来,让他请我他就不会不来了。韩总,能不能换个小包间?今天我请他的客。”

“这年头请顿饭谁都请得起,不在乎谁请谁,能在一起坐坐,那就是一种缘分。今天啊,就在这儿了,你们两个相互请,我买单。”韩百川豪爽地一挥手说道。然后让小姐上茶,亲自放到赵梓明面前:“韩雪老在我跟前夸你是个好人,说没有你啊,就没有凯峰的今天,也没有他们一家的今天。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敬你几杯。”

赵梓明谦逊地说:“论辈分你是长辈,要敬还得我敬你。哎,凯峰和韩雪还没到啊?”

韩百川连忙掏出手机:“你看看,不像话了,客人都到了,这主人还没到,我来打个电话问问。”他打通了韩雪的电话,问道:“雪儿,怎么回事?”

韩雪的车被堵在市中心的街道上,前后动弹不得。她告诉父亲韩百川,龙凯峰可能搞错了地方,说自己正赶着去接他。

和赵楚楚坐在天宝大酒店的包间里,龙凯峰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他盯着赵楚楚问:“楚楚,你没搞错吧?”

赵楚楚说:“搞错了才好呢,跟他们有什么好喝的?我们喝!”赵楚楚把自己的空杯又斟满了酒:“刚才喝的是感谢的酒,这一杯是道歉的酒。”

龙凯峰一把夺了过来:“你道的哪门子歉?实话跟你说,我压根就没听你的,我和你爸这一仗,我已经使上了十分劲。你爸赢了不是我让给他的,真的,我没有让。”

赵楚楚不信,她说:“不管你让没让,反正你输了。你输了我也痛苦,这杯酒我一定要喝!”

龙凯峰按着赵楚楚的酒杯,不让她喝:“你看你,还说自己是成熟女人,尽耍小孩子脾气。要喝,我代你喝。”龙凯峰举杯一饮而尽。

赵楚楚倒进了龙凯峰的怀里,龙凯峰大吃一惊,推着赵楚楚:“楚楚,你……”

赵楚楚抱得更紧了。龙凯峰站了起来,赵楚楚双手环着他的腰,一副死也不放手的样子。

韩雪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门口。令龙凯峰惊骇不已,他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赵楚楚,迎上韩雪:“你……大家到了?”

韩雪一直惊愕地望着眼前令她难以置信的情景,不知所措。

坐在那里的赵楚楚泪眼朦胧地望着韩雪。韩雪突然镇静下来,镇静得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龙凯峰有些难堪,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习惯地去搂韩雪的肩膀:“你,你坐……她,她喝多了……”

“不,我没喝多!”突然赵楚楚叫道。

韩雪推开龙凯峰的手,走到赵楚楚面前,一手搂过她的肩,一手抓过桌上的餐巾纸为她拭泪:“楚楚,你怎么了?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告诉韩姐,韩姐替你做主。”

赵楚楚盯着韩雪说:“韩姐,你就不想问点什么?”

韩雪笑道:“傻姑娘,韩姐还不了解你?”

赵楚楚说:“可是你看见我抱着你老公……”

韩雪依然笑着打断赵楚楚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还给我看过你骑在他肩上的照片呢。”

龙凯峰用一种惊异而又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妻子,心里暗暗佩服着韩雪。这时韩雪转对龙凯峰说:“凯峰,客人都在等你了,快去吧。在爸爸的酒店里,别再找错地方了。”

龙凯峰盯着赵楚楚问:“楚楚,你为什么把我骗到这里来。”龙凯峰这样问有两层意思,一是不希望韩雪误会,同时,也想知道赵楚楚把自己叫到这来的原因。

“我不想让一个痛苦的人去宴请一个得意的人。”赵楚楚说完,看看龙凯峰又看看韩雪。

龙凯峰不快地责备着赵楚楚说:“真是胡闹!”

看见龙凯峰生气的样子,韩雪赶紧说:“凯峰,你快去吧,我留下来陪陪楚楚。”

龙凯峰冲出门去。

龙凯峰要为赵梓明庆祝的事,早已传到桂平原耳朵里,他急着要把这消息告诉吴义文,正愁找不着吴义文时,在DA师办公大楼前碰到了他。

“吴副师长。”桂平原叫了声,就走到吴义文跟前说:“龙凯峰这次的表现,真是有悖他一贯的风格,这里面肯定有人在做手脚,据我的分析……”

吴义文不喜欢桂平原站在外面和他谈论这些事,加上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不等桂平原说完,就打断道:“请你不要分析了!有心思用到工作上去。”

桂平原被呛了回去,悻悻的样子,见吴义文就要走远了,在他身后提醒道:“赵参谋长摆庆功宴,你……”

吴义文立即站住了,掉转身问:“你说什么?”

桂平原往前凑了凑:“你还不知道啊?到处都在议论,赵参谋长打赢了,好像已经当上了师长,得意得很,今晚在百川大酒店大办宴席庆功呢,据我的分析……”

吴义文一瞪眼。

桂平原连忙说:“对,对,不是据我的分析……赵梓明在仅仅领先一局的情况下,如此过分张扬,一旦让首长……”

后半截话被他咽回去了,他相信吴义文已经明白了。果然,吴义文点点头,然后进了大门。

吴义文在去自己办公室时,路过作战室,看见王强带着几个参谋在整理编剪实兵对抗演习的录像资料,就走到王强跟前。

王强看见吴义文,显得很亲热的样子说:“哟,老吴,有事啊?”吴义文说:“没事。我来看看今天这场对抗演习的录像资料编好了没有,想看看。”

王强指着资料说:“演习全过程你都参加了,还看录像干什么?”

吴义文煞有介事地说:“毕竟是走马观花,印象不深刻。今天这场演习,他们俩打得都很有章法,很有道道,我要好好学习学习。”

王强点头道:“是这样。编好后,我送你一盘,你慢慢看。”

吴义文觉得该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给王强的时候了,就装作关切的样子说:“部长啊,已经到吃饭时间了,你们别太辛苦了,饭总得吃嘛……哎,王部长,你怎么还没去啊?”

王强不解地问:“去哪儿?”

吴义文笑笑说:“赵参谋长今天设宴庆功,没请你这个大部长?”

王强迷惑地问:“你是说赵梓明今天摆了庆功宴?在哪?”

吴义文告诉了王强赵梓明和龙凯峰他们请客吃饭的地方,就推说还有事到办公室,三脚两步地走了。

吴义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从办公室的柜子里拿出两瓶酒,脸上有了一种神秘的微笑。

韩百川和赵梓明还在等候着龙凯峰,见龙凯峰半天没来,韩百川责备道:“凯峰这小子太不像话,到现在还不来,不等了,来,我们先喝起来。”说着,就给赵梓明和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酒:“这酒六十三度,绝对够劲,真正男人喝的,来,干一杯。”

二人正欲碰杯,听到敲门声。

赵梓明放下酒杯:“这小子来了,要先罚他三杯,咱们再喝。”韩百川朝门外吼道:“到你老爸这一亩三分地了,还假客气什么,滚进来吧!”

门被推开,门外站着身穿便装手提两瓶酒的吴义文。赵梓明不觉一愣,站起身来。

吴义文笑容可掬说:“我这个不速之客能进来吗?”

韩百川不认识吴义文:“你是……”

赵梓明连忙介绍着:“噢,这是我们吴副师长,老吴,请进来吧。”赵梓明迎上去把吴义文引进门,并介绍韩百川。吴义文热情地上前握住韩百川的手:“原来是韩百川韩总裁。在我们宁洲市,就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摇着小舢板闯海打天下的韩大老板,套句俗话,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

韩百川被几句奉承话说得心花怒放:“枉担一点虚名,惭愧得很。吴副师长,你真是稀客,请坐,请坐。这凯峰怎么还不来,我出去看看,你们先聊着。”

韩百川出去后,吴义文挨着赵梓明坐下说:“我这是不请自到啊。梓明,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设酒庆功,竟然不请我?”

赵梓明摆着手说:“什么庆功酒,我不过是想和凯峰聚一聚,喝两杯。”

吴义文观察着赵梓明的表情,然后很动情地说道:“我们就不能聚一聚,喝两杯?梓明,组建DA师,把我们两个从未谋面的人整到一起来了,让首长拉出来这么一遛,云里雾里的,也弄不清谁是骡子谁是马了。可不管他怎么遛,不能伤了我俩之间的感情,骡子也好马也好,都在一个槽子里吃草嘛。”

赵梓明被吴义文的话感动了,豪爽地表示道:“老吴,今天你能到这儿来,我真的没想到,不过我很高兴。你来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你,你比我强多了,前些天你还上了我家……老吴,在这方面,我是个粗线条的人,你可不能太在意哦。”

吴义文说:“别以为你是个粗线条,我就是细线条,二三十年兵当下来了,谁还细得起来?前次去你家,可别以为我和你套什么近乎拉什么关系,我是听说你岳母得了病,用鹿茸加上几味草药有特效,所以……”

赵梓明听说过吴义文去过自己家,连忙歉意地说:“今天我得罚酒了。我女儿被我惯坏了,今天我代她给你赔个不是。”

赵梓明端起酒杯欲喝,被吴义文压住了手。吴义文说:“不不不,罚什么酒,你是老大哥,应该我先敬你。”

吴义文端起酒杯。

赵梓明推开吴义文的手说:“这杯酒非罚不可。”赵梓明一饮而尽。

“算我敬你一杯。”说着,吴义文也一饮而尽。

韩百川引龙凯峰走进包间,龙凯峰看见赵梓明和吴义文,连忙抱歉道:“两位首长,对不起了,我迟到了。”

韩百川已经注意到赵梓明脸上的不快,赶紧说:“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罚酒,罚了再说。”

赵梓明接话道:“对,罚酒,罚酒三杯。”

龙凯峰走过来,往一个大杯子倒了三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一大杯酒下肚,龙凯峰的倔脾气上来了,他盯着赵梓明问:“我可以坐了吧?”

吴义文感觉到空气有点不太对劲,就冲龙凯峰说:“态度不错,坐吧。”

龙凯峰落座。

韩百川招呼服务小姐:“就留三套,多余的都给我撤了。”

赵梓明望着韩百川说:“韩总,你不陪我们喝几杯?”

韩百川站着端起酒杯说:“我那边还有两拨客户,得去应酬应酬。不过,酒还得敬。你们三个人能在我这地盘上聚会,我韩百川很激动,很快活,也很……幸福!我这人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当上兵,想让后代当当兵吧,又只生了个女儿,所以,我才找了个当兵的女婿。你们两位都是我女婿的首长,还望你们多多关照,我一人敬一杯酒。我喝完你们随意。”

吴义文和赵梓明都站了起来。

赵梓明说:“说好的,你是长辈,得让我们先敬你。”

韩百川伸手按住赵梓明说:“不,这杯酒一定要敬。老赵,你要当师长了,我恭喜你,我女婿是你一手拉扯起来的,往后还得指望你。老吴,你是副师长,听说凯峰直接归你管,我看你们两个帮着好好捣鼓捣鼓,就让他当你们的参谋长,这叫水涨船高,拜托了。”

韩百川快人快语,一仰脖子把酒倒进了嘴里。

赵梓明和吴义文都有点尴尬,但又不好说什么,端起酒杯都喝了下去。

这酒喝得都有些不是滋味。

龙凯峰生怕韩百川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赶紧站起说:“爸,你是不是喝多了,部队的事你别瞎掺乎,你忙去吧。”

韩百川边走边说:“我走了,你们好好喝,喝好了。”

韩百川出门走后,赵梓明、吴义文、龙凯峰三个人相互看看,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室内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闷起来。

韩雪和赵楚楚走到宝马车旁,韩雪对赵楚楚说:“楚楚,上我的车,让我送你回家。”

赵楚楚摇头说:“不了,韩姐,我还有点事。你先走吧。”说着,竟然笑了起来,笑得韩雪有些不知就里。就问赵楚楚:“楚楚,你笑什么?”

“没什么。”赵楚楚目光仍然盯着韩雪说。她越是说没什么,韩雪越是觉得赵楚楚笑得有内容。见韩雪紧盯着自己,赵楚楚转移着话题说:“韩姐,你今天真漂亮。”

韩雪笑道:“别拿我开心了。和你站在一起,我一点自信心都没有。”

赵楚楚看见韩雪的笑容里藏着几分凄苦,心一下软了下来,安慰道:“韩姐,不要说过去我对你认识不足,连你自己对自己也缺乏了解。其实你真的很美。”

“你这鬼丫头,别神唠唠地作践人好不好?大学生拿渔家女开涮,你好意思?”

赵楚楚摆出一种长谈的架势道:“真的,韩姐,真的是这样。以前,我总以为你是个逆来顺受的弱女子,今天我才知道,你身上有一种潜质,一种超乎常人的潜质。”韩雪嗔怪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还能超乎常人?”

赵楚楚说:“如果换一个女人,见了别的女人抱着她的丈夫的情景,会有什么反应?那肯定是一场混战,闹得不可开交,而你呢?竟然神闲气定,展现出一种连我赵楚楚都为之叹服的气度。”

韩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赵楚楚说:“楚楚,你今天是怎么了?就这么点小事值得你说这么多。其实很简单,你把凯峰一直当做哥哥,哥哥和妹妹,抱一抱,也没什么嘛。”

赵楚楚觉得这个话题很有趣,趁机说:“我毕竟不是他的妹妹。韩姐,如果我要把他从你手里抢过来呢?”

韩雪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不会的。”

赵楚楚紧追着问:“如果有人会呢?”

韩雪淡淡地笑了笑说:“如果抢走了,那说明不该是我的。”

赵楚楚愣愣地望着韩雪,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梓明、吴义文、龙凯峰都已经喝得有几分醉意了。赵梓明站起来说:“小杯不过瘾,换大杯!”

吴义文期望着王强能够出现,见赵梓明提出换大杯,假意说:“别,都差不多了,悠着点。就算还要喝,还是小杯子慢慢喝点。”

赵梓明不理会吴义文的话,抓过酒瓶把三个大杯倒满:“不行,今天我高兴,喝,谁不喝谁就是孬种!”

赵梓明端起杯子首先举到吴义文面前:“不要光让别人遛,自己也得遛遛。我们两个喝!”

吴义文没想到赵梓明向自己叫板,连连摆手道:“老哥,我真的不行了。”

赵梓明的酒杯更近地举到吴义文面前说:“别老哥老哥的叫我好不好,我听着别扭。你还以为我听不出你叫的意思?无非是显示你年轻,比我有优势。我年龄是到杠了,上不去就是最后一站了,所以我得和你飙飙。咱没别的,咱就靠本事吃饭,靠真本事!不搞弯弯绕,不搞那些歪的邪的。”

赵梓明的这番话有些重了,连龙凯峰都听出来了,多多少少有些针对吴义文。果然吴义文有些不高兴了,表情很是不悦地站了起来说:“就你靠真本事吃饭,别人都是假把式?别以为今天赢了一把,你就什么都笃定了,我和你的那一仗,还没有见分晓呢!”

吴义文也说起了酒话,口气半认真半开玩笑。

赵梓明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那好啊,既然要较劲,现在就较,一杯一杯的来!看谁先趴下!”

赵梓明将酒泼到嘴中,将酒杯口朝下,挑衅地望着对方。

吴义文端过一大杯酒欲喝,被龙凯峰夺下:“有本事到训练场使去,在酒桌上较什么劲?”

赵梓明伸手将龙凯峰拨开:“去去去,你不是一个级别,没你说话的地方!”

龙凯峰想化解吴义文心中的不快,就冲着赵梓明说:“不说话喝酒可以吧?这杯酒我代了!”说着,将酒泼进了嘴里,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赵梓明有些恼了,伸出手点着龙凯峰:“你要代就代到底,今天的……对抗,你也算代他,结果怎么样呢?”

龙凯峰本来心里就有些窝火,几杯酒下肚,话里平添了几分火药味:“行,我奉陪到底,你喝!”

龙凯峰抓过酒瓶往两个杯子里倒酒。

吴义文见赵梓明和龙凯峰较上了劲,一时显得不知所措起来。赵梓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嘿,和我叫上板了,你小子行啊,是不是打输了,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放啊?”

龙凯峰冷笑道:“你说我输就输了?”

赵梓明盯着龙凯峰问:“你说什么,你没输?那就是我输了,大家的眼睛难道都瞎了?就你这犟脾气,怪我在你当通信员时没给你改过来。”

龙凯峰的脸绷得紧紧的,血涌上头顶,气道:“这辈子改不了了。”

吴义文见两人话语都闪出火花,就把龙凯峰按坐在椅子上说:“你少说两句好不好?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好不服气的?敬杯酒,给老连长赔个不是。”

龙凯峰别过脸去。

赵梓明当仁不让地说:“是不是要我给你赔个不是啊?小子,你自己心里清楚,不像有人说的你让了我。你没有让,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你输得服帖,我赢得坦然!别窝火了,你想赢我,嘿嘿,你还嫩了一点。”

龙凯峰脸部肌肉在微微发抖:“赵参谋长,你眼睛里光盯着那面蓝旗,没有把这次实兵对抗看成实际的渡海登陆作战,心里没有立体战争观念,只是搞了个平面作业,你也不想想,你的迂回攀岩能绝对隐蔽?你的泛水编波不会遇到障碍?还有,你的重装备……”

赵梓明有些怒不可遏了,腾地站起来:“够了!现在还轮不到你给我上课!”

龙凯峰也跟着站了起来:“一个指挥员,应该正视自己的失误!”赵梓明涨红了脸:“你……”借着酒劲把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作为军人,你应该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失败!”

龙凯峰只觉得一股火气直顶脑门,猛地掀翻了面前的餐桌。

一阵裂响,把三个人都惊呆了,也都惊醒了。一时间,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说话。

门被推开,韩百川陪着两位穿便装的人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就是钟元年和王强。

三个人顿时傻了眼……

台灯下,杨芬芬正在翻看资料,不时在本子上记点什么。那个装着相思豆的罐子放在一边。电子钟已指向凌晨三点。

赵梓明和衣躺在沙发上酣睡。电话铃响了起来,吵醒了赵梓明。杨芬芬抓起电话,压低嗓音:“对,没错,周道刚,四九年去的台湾。是刚才的刚,不是钢材的钢……”

赵梓明接话说:“刚才的刚和钢材的钢,人家听了还不一样吗?”

杨芬芬这才发现赵梓明醒了,朝他瞥了一眼。

赵梓明的酒醒了,他说:“你不如说,是刚强的刚,不是钢铁的钢。”

杨芬芬按赵梓明的话对着电话说了一遍,搁下话筒,不觉笑了。赵梓明拿起杯子想喝水,一看是空的。杨芬芬递上一杯水。赵梓明有点意外:“今天好像情绪不错。”

杨芬芬说:“受你感染的,你今天好像喝得很多。”赵梓明摸摸脑门:“喝醉了,丢人。”

“高兴时候醉一回也难得。师长的事成定局了?”杨芬芬随口问道。

赵梓明坐了起来说:“早呢,至多有点苗头而已。”

杨芬芬合上记事本说:“你用不着瞒我,毕竟我们生活了这么多年,你有什么还不写在脸上?”

赵梓明打了个哈欠说:“你为我高兴?”

杨芬芬回答说:“当然。”说着走进卫生间,为赵梓明端来一盆热腾腾的洗脚水,放在赵梓明的脚边:“酒喝多了,烫个脚会舒服点。”

赵梓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杨芬芬蹲下帮着自己脱下鞋袜,为他洗着脚,有些激动地问:“我能当上师长,你真的为我高兴?”

杨芬芬洗着脚说:“为你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赵梓明问:“为自己?第一百个相思豆找到了?”

杨芬芬为赵梓明擦着脚说:“我高兴的是,你当上了师长,我们都可以和昨天告别了。”

赵梓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只听杨芬芬接着说:“梓明,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你我都痛苦,给楚楚也会带来更多的伤害。”

杨芬芬掏出离婚协议,递给赵梓明。赵梓明接过,看了看:“你已经签过字了?”

杨芬芬端起水说:“嗯。你也签吧。咱们是说好的,等你当上师长,我们就把事给办了。”

赵梓明仰身倒在沙发上:“我还没当上师长呢,先判个死缓吧?”

赵梓明心里突然像打翻了五味瓶……

清晨,吴义文跑完步后,又来到大操场,组织全体部队进行了一场会操。当钟元年在王强的陪同下远远地走来时,吴义文连忙集合会操部队向钟元年报告。在钟元年作了简短的指示后,吴义文下令各部队带回。

林晓燕心里装着对龙凯峰失败后的痛苦,她一直想对钟元年谈谈自己对龙凯峰和赵梓明对抗演习的看法。看见钟元年站在操场上打着他的“钟氏拳法”,林晓燕慢慢地走了过去。也跟着钟元年比划着手脚。钟元年一看林晓燕在模仿自己,笑着说道:“这可不是你们年轻人打的拳法。”

林晓燕说:“首长并不老啊。”

钟元年停止打拳,一眼就看出林晓燕有事要说的样子,目光盯着林晓燕问:“有事?”

林晓燕看了一下周围说:“想对首长汇报点想法。”

钟元年也看了一眼周围,不远处,吴义文等人正有事没事地站在那里,像是随时听候着钟元年的指示。

钟元年说:“怕让他们听见?”

“不怕。”林晓燕说,“我要汇报的想法是赵参谋长和龙凯峰对抗演习的事,如果对照演习资料汇报,也许更直观些。”

钟元年立即说道:“那就去边看边谈。”

钟元年领着林晓燕朝作战室走去时,吴义文几人也跟在他的身后,钟元年对他们说:“如果你们没事的话,就别跟着我。”

吴义文代表大家敬礼道:“是。”眼睁睁地望着钟元年和林晓燕朝办公楼走去,吴义文几个人就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来到DA师作战室,钟元年让王强播放着赵梓明与龙凯峰对抗的演习资料。林晓燕认真地看着每一个环节,而钟元年却在屋内不停地踱步。演习资料放完后,钟元年问林晓燕:“说吧,有什么想法?”

林晓燕说:“从演习现场和刚才播放的资料看,我认为不能以夺得蓝旗作为衡量胜负的惟一标准。赵梓明同志虽然夺得了蓝旗,但统观他的作战过程,有着明显的失误;龙凯峰按演习规则虽然输了,但从他的全部作战程序看,有的地方胜于对手。用现代作战理念来参照,我认为,龙凯峰的战法更可取。我的汇报完了。”

钟元年停步,看着林晓燕说:“听了你这样分析,我很高兴。且不论你的分析对不对,至少说明你在用心思考了。王部长,我想请你当当反方,对正方的论点作点评价。”

王强从沙发上站起说:“我对林晓燕的一些观点不敢苟同。不得不承认,赵梓明还是会打仗的,是一个难得的指挥员,他不仅有现代军事学养,而且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带兵经验。在这次实兵对抗演习中,他的这些优点长处得到了充分的展现。而龙凯峰过分地依赖数据信息和计算机的分析,在还没有一套完整的现代化指挥控制系统辅助的情况下,仅仅凭借一般的网络信息和不完全可靠的情报资源,是很难达到判断上的准确。不服气只能说他对未来充满自信,并不能说明今天没有失败。”说完,王强有几分得意地看着林晓燕。这时林晓燕说:“王部长,我可以反驳你吗?”

王强自信地说:“完全可以。”

林晓燕刚想张口说话,就被钟元年打断了:“你们还让不让我吃早饭啊?晓燕,你先回去吧。找个时间再继续你们的论战。”这时,一名公务员端着豆浆和油条走了进来。林晓燕只好敬礼离去。

看着钟元年有滋有味地吃着早点,王强趁机说:“首长,这师长人选,你还是举棋不定?”

钟元年喝下最后一口豆浆说:“原先是两个人选,就让人举棋不定了,现在半道上又杀出来一个,那就更难以下决心了。三个人各有优长,在一般的部队当个师主官,应该说都不成问题。而我们要选的是DA师这支高新技术装备密集的试验性部队的师长。在DA师的初建阶段,吴义文应该说是合适的,他沉稳缜密,统筹协调能力很强,能拢住人,用他比较稳妥,但他的军事学养不及另外两位,另外,我有那么一种感觉,这个人权欲太重,分散了他的精力。赵梓明呢,凭他的素质、经验和学历,作为DA师师长的人选,应该不成问题。在处理当官还是干事业的关系上,在我所接触的中高级干部中,他是摆得比较正的。但总觉得他身上缺少一些龙凯峰所具有的东西。而龙凯峰虽然与他们两位经历相似,也干过几年主战团的大队长,但还显嫩了一点。如果让他出任师长,很可能上很难接受,下很难服众。”

王强没想到钟元年一念之间将龙凯峰列入了新的师长人选当中,他既希望DA师师长快快定夺,但又不能选偏了。于是便说:“如果征求我的意见,最合适的还是赵梓明。虽然龙凯峰身上有一些超前的东西,但未必能适应目前的现状。龙凯峰与赵梓明相比,一个还是生的,一个已经成熟。”

王强接着说:“首长,我觉得您最近变得容易冲动了,有点……”

钟元年见王强不敢往下说,就鼓励道:“有点什么?直说嘛。”王强打趣道:“有点喜新厌旧。”

钟元年笑道:“你想说我移情别恋吧?你这个比喻倒有点意思。我们就寻找一个既喜新又不厌旧的方法。”

王强对钟元年这种既喜新又不厌旧的说法感到不解,定定地望着钟元年,可是钟元年这时却亲自拉门走了出去。

王强很清楚,跟在首长身边,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现在钟元年突然抽身离去,是不是自己的话说的有些不妥呢?王强想到这里,人也闪出了作战室,寻找钟元年去了。

特种大队警通连连长汤和顺对常规的捕俘训练,早就牢骚满腹了。但看到战士们在那里摔打着,汤和顺自己心里也痒痒起来,就和战士肖大功进行一对一的袭击捕俘。他扑向肖大功,反被肖大功掼倒在地。

龙凯峰鼓着掌走近了他们。这个汤和顺,龙凯峰打心眼里喜欢他,按他的任人标准,汤和顺当大队参谋长没有任何问题。

看见龙凯峰鼓掌走近自己,汤和顺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对肖大功说:“你小子,成心让我在龙大面前出洋相。”

龙凯峰责备汤和顺说:“自己技不如人,还怪人家。”

汤和顺冲着龙凯峰说:“不是技不如人,是年纪不饶人。我今年二十九岁,在连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四年,照这样往下走,干到你这个位置,就是五十开外了。二十九岁,干营长都嫌老。可是在我们这样一支特种部队,还有三十三岁的连长,想想这些……哎,还是不想为好。”

龙凯峰盯着汤和顺说:“什么时候你不发牢骚就好了。”

汤和顺说:“如果批准我老婆随军,我在连长位置上还可以干五年,并且无怨无悔。”汤和顺见到龙凯峰就把老婆的随军问题提了出来。

龙凯峰问道:“你家属不是有工作的吗?”

汤和顺说:“她已失业两年,就靠我的工资养家糊口。”

龙凯峰严肃地说:“汤和顺,你的思想有问题。”

汤和顺没想到龙凯峰这回不像往常那样随便听他发牢骚,只好顺着龙凯峰的话说:“龙大,不是有问题,是有很大问题。我们不能和你比,听说你的岳父大人一个月的薪水比你一年工资的总和还多,这还不包括红利什么的。”

龙凯峰不喜欢汤和顺在战士面前提到岳父,便绷着脸说:“你汤和顺不要老是哭穷,我听说你老婆并没有闲得没事干,在老家开了一家饭店,生意不差!”

汤和顺全然不理会龙凯峰的想法,叹了口气说:“我们那地方,一盘红烧肉只卖三五元,利润太少,也就挣个门户开支。我希望DA师成立后,上面能够给点特殊政策,水涨船高,待遇上跟着沾光。”

边上的几个战士听到这里,扑哧乐了,汤和顺朝他们一瞪眼说:“笑什么笑,我在向龙大反映家庭生计问题,你们一个个毛头小伙,懂什么,走开。”战士们笑着向一边走去。

龙凯峰想听听汤和顺的看法,问道:“你能不能具体点?”汤和顺说:“跟你说的再具体也没用,就像我不能影响你一样,你也不能影响上级首长。因为你充其量只是DA师所属十多个大队长中的一个。除非你当师长,可惜昨天又输了。”

昨天打对抗时,汤和顺领着警通连冲在最前面,结果让他很失望。

龙凯峰笑笑说:“你就这么小看你的大队长?”

汤和顺说:“这倒不敢。你那套军事理论我听不明白,但我知道理论说得再玄乎,还得靠人往前冲。远的不说,就说我们眼前的那堵障碍墙吧,你的理论再好,你要是爬不上去,还只有被对方消灭的份。”

龙凯峰斜了一眼汤和顺:“你是说我爬不上去?”

汤和顺有意气龙凯峰,说道:“有句话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你正好倒了个个。你的脑子太够用了,可你的四肢……”

龙凯峰不想让汤和顺说下去,打断道:“我们比比看?”

汤和顺问道:“你是说比攀登?”

龙凯峰不等汤和顺说完,就“噌噌”向着障碍墙冲去。

汤和顺叫了声“真赖皮”就紧追上去。龙凯峰和汤和顺一前一后徒手攀登上十米障碍墙。

战士们在一边大喊:“大队长,有人找!”

龙凯峰闻声回望。操场边上,林晓燕笑吟吟地望着他。

龙凯峰一愣,等回过神来,发现汤和顺已经超过自己。汤和顺骑在墙顶上哈哈大笑。战士们鼓掌喝彩。

龙凯峰攀上墙顶,对汤和顺:“今天不算,下次再比。”

汤和顺得意地说:“大队长,你最近不太顺,比了还得输。”

龙凯峰骂了句“你小子”,抓过吊绳,一个漂亮的滑落动作,稳稳地落在地上。

林晓燕走到龙凯峰跟前:“怎么,又输了?”

龙凯峰说:“都怪你。来得不是时候。怎么,有事?”

林晓燕说:“我刚从首长那回来。”见龙凯峰疑惑地看着自己,就说:“我对昨天那场演习提出了不同看法。”

龙凯峰不悦地说:“不是劝过你别去嘛。”

林晓燕:“别以为我去给你当什么说客,我是要去澄清一个军事理念上的原则问题。”

龙凯峰淡淡地问:“澄清了?”

“我对你说过不要低估首长的眼光,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林晓燕有些失望,在作战室,钟元年不让自己反驳王强,足够说明这点。接着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当师长没什么指望了。”龙凯峰说:“本来就没指望过,都是你在那儿瞎操心。”

林晓燕拉长脸说:“哎,你以为我是为你啊?我是为自己,指望我们信息大队能有一个好当家的。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回我的大队,听说双拥办要来慰问。”林晓燕说着就要走,龙凯峰叫住了她:“你说什么?双拥办要去慰问你们?”林晓燕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韩雪领着人为信息大队送来了一批电脑,林晓燕感激地说:“韩主任,你们一下送给我们这么多电脑,怎么好意思?”

韩雪说:“这是一家公司赞助的,委托我们送来。你们是信息大队,我想这些电脑也许能派上用场。现在就提倡个科技拥军啊。”

林晓燕安排战士们将电脑搬进屋里,邀请韩雪道:“走,上我那坐坐。”

韩雪一心想更多地了解林晓燕,见林晓燕邀请自己,就顺着话说:“好啊。那天,在海堤上碰面,我就有个感觉,我俩会成为好朋友。”

林晓燕带着韩雪来到了她的临时帐篷。这里除了军人特有的气息,还散发着女性特殊的味道。韩雪新奇地环视着林晓燕简练而又整洁的帐篷。只见折叠桌子上放着林晓燕的一张照片,妩媚中显示出军人的英武。韩雪取过照片端详着。“小时候,我也很想参军,可就是没有这个福分。”她由衷地说。

林晓燕为韩雪倒好水,接话说:“可你嫁给了军人,一个优秀的军人。”

韩雪盯着林晓燕问:“你认为凯峰优秀?”

“在DA师这样的部队中,他会变得更加优秀。”林晓燕避开着韩雪的目光说。

“你的爱人肯定更优秀吧。”韩雪问道。

林晓燕一愣:“我的爱人?”立即笑道:“我还等着你给我介绍哩。”

林晓燕竟然至今独身,韩雪很是意外。韩雪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幸好,曲颖进来叫走了林晓燕。

赵梓明踏着晨曦来到炮阵地时,班长正领着几个战士在擦着大炮,看见赵梓明,班长立即迎上报告:“大校同志,炮兵三连二班正在擦炮,请指示。”

赵梓明还礼说:“请继续吧。”

赵梓明走到炮前,从一名战士手中要过一块布,跟战士们一起擦起炮来。他问班长:“怎么一早就起来擦炮了?”

班长回答说:“早上露水多,我们班里有规定,每天早上先要给炮洗脸,然后自己才能洗脸。”

赵梓明一怔:“哦,这是谁规定的?”

“这是我们连的传统。”

“这个传统至今还没丢啊。”

“首长也知道?”

“哦,我,我也是听说过。”

班长来了兴趣,走近赵梓明说:“首长,我们连曾经出过一名神炮手,他用大炮打阻击,可以指到哪,打哪儿,他还用地炮打下了敌人的飞机。”

赵梓明放下手中的抹布:“你们说的这位神炮手是谁啊?”

一个战士抢着说:“他叫赵新民。后来在一次炮战中牺牲了。”赵梓明点点头:“谢谢你们还记得他。”说着离开炮位。

一位士官对一名新战士说:“这位首长以前来过这里,我见过他。但每次来都是一个人,也不多说话,看看我们操炮,摸摸炮身就走了。”

新战士嘀咕道:“真是个怪人。”

韩雪听说父亲韩百川要开发天鹤岛,一直想到岛上来看看,从林晓燕的信息对抗大队出来后,就开着车上岛来了,想不到碰见了赵梓明。赵梓明问韩雪:“韩雪,你一大早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韩雪说:“爸爸要开发这块地方,让我也来看看。”

赵梓明问道:“你爸爸要在这搞开发?”

韩雪边走边说道:“可不是,他说要把这里变成旅游胜地。赵哥,你说能行吗?”

赵梓明看看四周,说:“做生意投资我可是个外行,你爸爸肯定有他的道理。不过开发这个地方难度还是很大的。对了,你爸爸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我从来没发现你插过手嘛,今天怎么关心起他的事来了?”

“这儿有部队,其他人来不太方便。我熟一点,我爸非要让我来。”韩雪说道。她想起龙凯峰昨晚醉乎乎地回家,问道:“你们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他回去说什么了?”赵梓明担心龙凯峰回家后会把自己失态的样子告诉韩雪。

韩雪说:“他没说什么。他回来得很晚,一回来就拿出和你当年的合影看个没完。”见赵梓明垂下头,韩雪接着说:“你和凯峰打演习,你赢了,我比凯峰赢了还高兴哩。”

赵梓明抬起头,看着韩雪问:“为什么?”

韩雪顾自说道:“人就是要知恩图报,再说了,我们家凯峰哪是你的对手啊,他是你带出来的兵嘛。”

赵梓明心里一阵难过地说:“韩雪,昨晚上我酒喝多了,罚了凯峰不少酒,还骂了他。醒来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不会怪我吧?”

韩雪说:“怎么会呢?别说骂他,打他也是应该的。你是凯峰的老连长,凯峰能有今天,我和凯峰能走到一起,还不都是靠你吗?”

尽管韩雪说得很真诚,赵梓明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你也相信我能当上师长?”

“我当然相信。一个人呀这个地方损失了,总会从另外的地方找回来……”韩雪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收住话,不自然地笑笑:“对不起,赵哥,我……”

赵梓明说:“你说的也是事实嘛,有什么关系。”

韩雪问道:“你……你和芬姐还好吧?”

赵梓明没有立即接话,想了想才说道:“就这么回事吧。”

韩雪分明听出了赵梓明话中的苦楚和无奈,也陪着难过起来:“我不会安慰人,你对芬姐好一点,女人的心总是软的……好好地过日子……”

赵梓明感激地说:“谢谢你,韩雪。”

等韩雪上车走后,赵梓明来到了距炮阵地不远的烈士陵园父亲的墓前,和往常一样,赵梓明点了一支烟放在碑前头,用小块石子压好。自己盘腿而坐:“爸,这些天很忙,一直没空来看你,今天也不能和你多聊,我只是来告诉你,昨天我打了一场实兵对抗演习,我赢了。上次我和你说的DA师师长的事,有些眉目了。”

赵梓明起身,面向墓碑深鞠一躬:“爸,我和芬芬,可能要走到头了,你不要怪她,她心里也很苦……”

DA师各级同时得到了钟元年副司令要宣布命令的通知,他们准时来到DA师小礼堂,静候着。

钟元年在王强陪同下,威严地走上台前,全场热烈鼓掌。

王强率先对大家说:“现在请战区钟元年副司令员宣布命令。”他的话把大家带到一种庄严的境地。全体军官“啪”地起立,立正。

钟元年的目光严肃地扫视着全场,声音威严地说:“我宣布中央军委主席和战区司令员、政委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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