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另一扇门,她便走了进去,然后坐在卢前一天下午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我又打开了几扇窗,然后把会客室的外门上了锁,又划了一根火柴,帮她点着了左手中的那根烟。她既没有戴手套,也没有戴戒指。

她穿着衬衣和花格裙子,外头罩着宽松的外套。头上戴着一顶十分贴身的帽子,样式一点儿也不算过时,不至于让人一看就觉得她是个走了霉运的人。但这顶帽子几乎把她的头发全遮起来了。她脸上没有化妆,看起来30岁左右,一脸呆滞而疲惫的神情。

她拿着烟的那只手看上去简直过于稳定了,像时刻警惕着什么一样。我坐了下来,等着她开口。

她盯着我的头上方的那堵墙一直看,什么话也没说。过了一小会儿,我给烟斗填了烟,然后抽了一分钟。接着我便站了起来,走到通向走廊的那扇门前面,把之前从投信口里塞进来的几封信捡了起来。

然后我又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旁若无人地把信逐一扫了一眼,打开其中一封看了两遍。我做这些的时候都没有正眼看她,也没有跟她说话,但依然留意着她。她看上去像是鼓足了勇气,要跟我说什么似的。

最后她终于有动静了。她打开了一个很大的黑色漆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鼓鼓的马尼拉纸信封,扯下上面的橡皮筋,两只手捧着那个信封坐在那儿,头斜得老远。那根烟被她叼在嘴角,正冒着灰色的烟。

她慢慢说道:“卢跟我说过,万一我遇上了什么麻烦,就来找你。现在我的麻烦可大了。”

我盯着那个马尼拉纸信封。“卢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我说,“我会帮他干任何正当的事儿,以及某些不正当的事儿——比如昨晚。但这不意味着我跟卢总是一伙的。”

她把烟扔到烟灰缸的玻璃碗里头,没有熄灭它。她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一道黑色的火焰,很快就又熄灭了。

“卢死了。”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一丝情感。

我拿着一支铅笔伸了过去,戳在烟点着的那一头,直到它停止冒烟了为止。

她继续说:“卡纳莱斯的几个手下把他打死了——他们拿着一把小手枪,一枪就把他射死了。那把枪看起来很像我的那把。我之后找的时候就找不到我自己的那把了。一整个晚上我都待在他的尸体旁边……我没有别的选择。”

她突然晕了过去,眼珠往上一翻,便一头磕在桌子上,然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那个马尼拉纸信封就掉在她松开了的手前面。

我急忙拉开了一个抽屉,拿出酒和杯子,没有掺水直接倒了一点,然后拿着杯子走到桌子那边,把她扶到椅子上。接着,我用力地把杯口凑在她的嘴边——用力到足以弄疼她。她挣扎了几下,然后吞了下去。有些酒顺着她的下巴流了下来,但双眼总算恢复生气了。

我把那杯威士忌摆在她面前,又重新坐下了。信封的口盖张得老开,我看到里面放着钞票——一捆一捆的钞票。

接着,她开始用一种恍惚的口吻跟我说起话来。

“我们在兑钱的人那里都换成了大钞,但还是塞了鼓鼓的一包。信封里总共有两万两千美元,几百块的零头我就没放进去了。”

“卢很担心。他知道卡纳莱斯要追上我们易如反掌。虽然你可能也跟在我们后头,但你也做不了什么。”

我说:“大家都看到卡纳莱斯把钱输给你们了。就算他心疼,这也算是好好给他打了一回广告。”

她继续说她的,好像我根本没开过口一样。“开车经过城里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个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到路边,坐在车里,于是卢便计上心头。他出一百美元,让那个司机把出租车开到圣安格鲁,然后再把别克轿车开到旅馆去。那个小伙子让我们坐上车,载着我们开到另外一条街,然后我们便换了车。我们很抱歉把你甩开了,但卢说你不会介意的。而且,我们也许还能找个机会给你打个信号什么的。

“卢并没有回旅馆去。我们搭了另外一辆出租车到我那儿去了。我住在南明德800街区的霍巴特埃姆斯公寓。那里的前台不会问你一堆有的没的。我们上楼走到我的公寓,刚打开灯,两个蒙着面的人便从客厅和小餐室中间的那半堵墙后面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又矮又瘦,另一个则是个大块头,下巴像个架子一样从面罩下面突了出来。卢没有多想,动了一下,那个大块头便马上朝他开了一枪。那枪只是模糊地噼啪响了一声,没有很响,卢便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过。”

我说:“他们可能就是把我给撂倒了的那些人。我还没有跟你说过这事儿。”

但她好像也没听到这句话。她的脸色苍白而镇定,仿佛打了石膏一样面无表情。“也许我最好再喝上一点儿烈酒。”她说。

我倒了两杯酒,然后两人都喝了起来。她继续说:“他们搜了我们的身,但钱没有在我们身上。回去之前我们找了一个通宵营业的杂货店,称了一下重量,然后在一个邮政支局把钱寄了出去。之后他们又把公寓搜了个遍,不过我们才刚进到公寓里,显然没有时间去藏什么东西。那个大块头挥了一拳把我打昏了,当我再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以及卢横在地板上的尸体。”

她指着下巴边上的伤痕。那儿是有点东西,但看不出什么。我在椅子上动了动,然后说:“去你家的路上他们就已经从你们旁边经过一回了。他们要是机灵点,在那条路上看见一辆出租车,就该知道得好好搜一搜。但他们是怎么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你们的?”

“这个我昨晚好好地想过了,”葛兰小姐说,“卡纳莱斯知道我住在哪儿。他曾经跟着我回家,还试图让我邀请他到我家里去。”

“这样,”我说,“但是他们为什么会到你家里去呢?而且,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这没有什么难的。公寓的窗户下面有一个窗台,一般的男人侧着身都可以沿着它走到太平梯。他们可能还安排了其他人埋伏在卢的旅馆房间里。这一点我们倒是想到了,但就是没想到他们会知道我住在哪儿。”

“把剩下的事都告诉我。”我说。

“那笔钱寄给我了,”葛兰小姐解释道,“卢是个很好的男人,但是作为一个女人,我得保护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昨天晚上我得跟卢的尸体待在一块儿,直到钱寄过来了为止。然后我就到你这儿来了。”

我站了起来,朝窗户外看去。对面有个胖女孩儿正在对着打字机猛敲,在我这儿都能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我又坐了下来,盯着一根拇指看。

“他们有没有留下枪?”我问她。

“没有,除非他们把枪藏在卢的尸体下面。那儿我就没看过。”

“他们这么容易就放过你了,也许根本就不是卡纳莱斯派来的。卢他常跟你掏心窝子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作声,灰蓝色的双眼看上去若有所思,不再跟刚才一样目光呆滞了。

“好吧,”我说,“你到底想要我做些什么?”

她微微眯起了双眼,然后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把那个鼓鼓的信封从桌子那边推了过来。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现在我遇到了麻烦,但我不会就这样让自己破产的。这当中一半的钱是我的,我想干干净净地拿回来。另外一半全给你。昨晚我要是报了警,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把钱都从我这儿挖走的……我想,卢会愿意让你把这一半的钱拿走的,要是你愿意跟我合作的话。”

我说:“要花钱雇个私家侦探的话,这个数可不小啊,葛兰小姐。”接着我又疲惫地笑了笑,“你昨晚没报警,现在可就得吃亏了。不过,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有办法可以应付。我想,我最好还是到你那儿去看看是什么出了毛病,如果有的话。”

她赶紧朝我靠过来,然后说:“这钱交给你保管行吗?……你敢吗?”

“当然。我会到楼下去一趟,把钱放在保险箱里。钥匙可以拿一把给你保管着,之后我们可以再谈谈分摊的事儿。我想,我们得让卡纳莱斯知道,他必须来找我一回。而且,你最好先去一个小旅馆避避风头——我有个朋友在那儿。至少,得等到我打听到一点消息再说。”

她点点头。我把帽子戴上,又把信封塞在腰带里头。然后我走了出去,跟她说要是觉得太紧张的话,左手边最上面的抽屉里有一把手枪。

等到我再回来的时候,她好像并没有动过。但她说,她已经打电话到卡纳莱斯那里去留了个口信,他应该会明白的。

之后我们走了挺偏僻的路,到了位于布兰特和C大街上的洛林旅馆。路上没人追杀我们,而且就我能看到的,也没有人尾随着我们。

我跟旅馆值日班的接待员吉姆·多兰握了握手,偷偷塞了一张20美元的钞票。他把手揣到兜里,然后说他会很乐意为“汤普森小姐”服务,不让她受到打扰的。

之后我便离开了。中午的报纸上也没有任何关于卢·哈格死在霍巴特埃姆斯公寓里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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