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宛如发出惨叫声似的提出抗议,妙子终于停下了脚步,膝盖不停地抖着。自从国中三年级的运动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卖力跑过了。抖的不只膝盖,视野也上下左右剧烈地晃动搏。回头看,没有人追上来,大概是甩掉了。但是妙子还是不敢确定,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去。现在不是计较该不该浪费这种钱的时候,她要司机开往东池袋,当她把身体靠到椅背后,呼吸慢慢地平静下来了。同时脑袋开始运动……

那是什么人?妙子凭直觉认为那是紫音的父亲,所以才会转身就逃。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妙子会出现在那边?

“等等!”她转身逃跑时,从后头追上来的尖锐叫声。她记得听过这种声音,跟警官追赶小混混时所发出的声音神似。是大白天在宾馆街听过的警官声音,会不会他根本不是紫音的父亲,只是在那一带搜查援交的刑警?

妙子摇摇头。在那之前,紫音的父亲才又打了电话来,那个男人也有手机,不可能只是偶然。他果然是紫音的父亲,可能还是刑警。她知道了!为什么他可以查出妙子的手机号码和电子信箱?为什么他会把幸治和妙子串连在一起?因为紫音的父亲是刑警。

脑袋里面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同样的疑问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旋。紫音的父亲——虐待紫音的父亲是个刑警,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妙子和紫音的。怎么办呢?

紫音的侧脸在脑海里浮现又消失,一股冰冻似的恶寒窜过背部……

把手伸向门把之前,她听到秀怒吼的声音。

“给我乖一点,这个可恶的小鬼!”

那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粗野且不客气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妙子不发一语打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赤裸着上半身的紫音,虽然颜色已经褪去不少,但是扩散在整个背部的瘀青却让人看了心疼。秀抓着紫音的右手,紫音发出呻吟似的声音抗拒着,而秀的左手搁在紫音的裤子上。

“秀,你在干什么?”

妙子将鞋子用力踢飞开来。秀抬起头,脸因为贴满了绷带,以至于没办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很明显的,秀是大吃了一惊。

“你回来啦?”

“因为发生一些事……倒是你,你在对紫音做什么?”紫音甩开秀的手,跑向妙子。他躲到妙子背后,紧紧抓住妙子的裙子。

“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他背上那些伤而已。你们两个别用那种表情看我嘛!”

秀苦笑着,将背靠在旁边的大型扩音器上。没有炒面的味道,昨天那种和乐的气氛已经完全消失了。妙子不认为理由只在于秀肿得凄惨的脸而己。

“紫音不是不愿意吗?”

“谁叫他不乖乖让我看。”

房内的空气显得很颓废,大概是因为秀的心情不好。白天的时候他并不是这样的,秀受伤的脸上浮起扭曲的笑容,拼命想表现得很开朗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那个刑警——紫音的父亲也找到这里来了?妙子摇摇头。不可能,如果他能找到这里,紫音早就被带回去了。

“肚子饿了吧?叫外卖好吗?虽然只有难吃的中华料理。”

紫音仍然躲在妙子背后磨蹭,好像求妙子赶快离开这里一样。“今天我们先回去了。秀的伤也不轻,最好早点休息。”

“一个人吃饭太寂寞了,好歹陪我一下啦,妙子。昨天我们不是处得很愉快吗?”

昨天确实是很愉快。秀亲手做的炒面很好吃,杯面容器跟房内的气氛也很搭调,让妙子觉得很可爱,可是今天都变了。一定是有什么决定性的因素所造成。紫音父亲打来的电话和传送来的信件、在宾馆街上遇见的紫音父亲、秀脸上的伤……整个世界就好像突然开始溶化似的扭曲了。

“今天有点……我们回去了。”

妙子将右手绕到后面去,握住紫音的手,小小手也求救似的反握了回来。

“那么,明天开始,你就要去别的家伙那边了吧?”

秀的语气整个变了,从一个通晓事理的成熟大人变成粗野的流氓。没错,就像幸治和他的同伴们一样的语气。

“如果我拒绝的话,就没有地方可以收留那个小鬼了吧,妙子?在你‘打工’的时候。”

秀刻意在“打工”这两个字上加重语气,他发现了妙子在援交。

如果秀不愿照顾紫音的话,妙子就无路可退了。今天也因为紫音父亲突然出现,害她失去一个客人。只要再两天,到时候她就可以存够租公寓的钱了。

“秀……”

“我只是要求你跟我一起吃饭而已。”

秀蒙在绷带底下的眼睛,在日光灯下绽放着钝重的光芒。

“如果我留下来吃饭,明天你真的愿意帮我照顾紫音吗?”

“当然,你喜欢让他待多久就待多久。”

秀说着便站起来,将乐谱堆成的纸山打翻,从里面拉出外卖的菜单。

“妙子,你想吃什么?我嘴巴里面很痛,只要分一点你们吃的给我就够了。”

秀喜孜孜地笑了。紫音的小手以不像一个小孩子该有的强大力量,紧紧握住妙子的手。

炒饭跟饺子都不好吃,可是紫音还是把自己的盘子吃得干干净净。秀一直看着他,也许他脸上带着微笑,但是因为整张脸肿起来的关系,看起来让人有点不舒服。

“谢谢招待。”

妙子分别吃掉一半的炒饭和饺子就停下筷子。

“我说过不好吃吧?要不是我变成这副德性,就可以像昨天那样帮你们做吃的。”

“今天就将就一点吧!秀炒的炒面好吃多了,不过还是承蒙你的招待。我们今天就……”

“妙子,你还真是轻率啊。身为一个绑架犯,应该更有气势一点。”

“绑架犯?”妙子停下正要站起来的动作。

“不是吗?带着别人的孩子到处乱跑,这不是绑架犯是什么?妙子。这中间的差异只在于你有没有从中得利而已。”

“我只是……”

秀摇摇头说:“无所谓,坐好,妙子。吃过饭后就过度活动是有伤肠胃的。”

秀单膝跪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绷带底下的眼睛绽放出危险的光芒。妙子乖乖地坐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秀发生什么事了?

“你只是觉得紫音很可怜,所以就带走他吗?妙子。或许真是这样,但是这种说词是不会被接受的,你所做的事情不折不扣就是绑架。”

“可是紫音的父母对紫音……”

“我说我知道,别在这边哇哇乱叫。虽然我平常鲜少看报,今天倒是很难得看了一下。但我没有看到有任何绑架事件的报导,也没有孩子失踪的内容。妙子,你是在前天捡到这个孩子的吗?”

妙子点点头。她想尽快离开这里,但是却害怕得动弹不得。绑架……紫音的父亲……我只是想保护紫音而已,我只是想跟紫音一起,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偏偏……

“这种脑袋有问题的小鬼失踪,就算不是绑架,也一定会闹得沸沸扬扬的。如果是为了要赎金而绑架的话,有时候报纸或电视新闻为了协助警方进行搜查,会将消息给压下来……妙子,你应该不是为了要钱而带走这个小鬼的吧?”妙子用力地摇摇头。

“那就更奇怪了。喂,你知道这小鬼的真名吗?”

“不知道。”

“我想也是。他什么话都不会说……我想,他的父母亲一定是怕虐待自闭症儿的事情曝光,而不敢报警吧?妙子,你有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了解这小鬼身分的线索?”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把紫音交给任何人的!”

妙子不由自主地吶喊着。不,与其说是吶喊,不如说是渴求着他人的帮助。

“这是行不通的。你用用你的脑袋吧!你想用援交赚来的钱去租公寓住吗?你想跟这个小鬼头一起生活吗?保证人的问题怎么办?没有保证人,就算你有钱,也租不到公寓。”

妙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知道自己也还是个孩子。然而她一直认为,只要虔诚祈祷,梦想总会实现的。

“一个小孩能想到的,也许就只有这么多吧?算了。妙子,我只是要你想办法查出这个孩子的身分而己。有没有任何线索?”

“查出紫音的身分,然后把他还给他父母?这样一来,紫音还会遭到虐待的。”

“不会的。把孩子还给他们时,当然要附带条件。”

“条件?”秀把视线望向榻榻米,榻榻米已经又黑又老旧了。

“是的,条件。”秀说:“警告他们,不准再虐待紫音了。如果发现他们又做同样的事情,就威胁他们要把他们的所作所为传出去,这样一来他们就不敢了。顺便也可以要一点钱。”“钱?那不就变成真正的绑架了?”

“只是跟他们要一点钱而已,是封口费。”

“都一样。”妙子把手绕到后头去,指尖触到了紫音的脸颊。紫音的肌肤像死人般冰冷。

“我不是狮子大开口,要他们给一、两千万什么的。只是一笔小钱,如果小鬼的父母还打点担心他的话,那么小额的钱还是会出的,最重要的是——那是封口费。”

“不行,秀,你是怎么了?今天好奇怪。”

秀搔着头,也许是影响到伤口吧?他立刻就皱起眉头,发出呻吟似的声音。紫音被那个声音吓到,越发用力地靠上妙子。

“有什么奇怪的?你看我这个伤。”秀指着自己的脸,哀怨似的说:“被打成这样,最后还被威胁这个月内要筹出三百万来。三百万耶!三百万……我哪里有这么多钱?”

“三百万吗?”

“是啊!如果筹不出来,我只好把这里给卖了。”

秀指指自己的肚子,妙子不懂他什么意思。

“肾脏,我是说肾脏。让人把我带到菲律宾或新加坡去,把我好好的肾脏给摘下来。”

“好过分……可是,为什么你借了三百万?”

“不是借的。事情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了,他们说是因为我毒品卖得不好。”

妙子听过器官贩卖,幸治他们也很得意地提过这种事。被债务追逼的人们或流浪汉,为了钱而出售自己健康的器官。但是她从来不把这种知识当成切身的事物来看,这一切的一切,应该都是遥远世界的事情才对。“你的肾脏真的会被摘掉吗?”

“那些流氓是这样说的,要是筹不出钱来肾脏就会被拿走。”

秀这样说道,轻轻地将两手抵在自己的腹部,看起来就像怀孕的女人一样。不,此时的他看起来也像个小孩子,又害怕又恐惧。妙子想起国中时代的事情,班上一个女同学怀孕了,对象是交往过的男孩子。那个女孩子一方面为自己怀了心仪对象的孩子,感到欣喜万分;一方面又害怕自己的身体状况产生变化。秀脸上就带着跟当时那个女同学一样的表情。当时妙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心理饱受煎熬的同学,现在也一样。

“妙子,救救我啊!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找了。一开始我还硬撑着告诉自己,肾脏有两个,少了一个也无所谓,但是我真的很害怕。”

“如果筹不到钱,也不想被摘下肾脏的话,其他有什么办法?”

“没什么办法了,对那种人说什么都没用。就算我不愿意,肾脏还是会被强行摘走的。”

妙子看看秀,又看看紫音的脸。紫音太重要了,但是又觉得秀很可怜,她迫切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手机突然振动了,是紫音父亲打来的电话。顽固地不愿放弃,执拗地追逼着。他为什么不报警?如果他本人是刑警的话,就更该报警了。或许就如秀所说的,他也许担心虐待孩子的事实曝光,所以想私底下解决事情。那么……

“秀,我可以帮你,但是我也有条件。可以吗?”

“条件?”就像几分钟前妙子的反应一样,秀也反刍着条件这两个字。

“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紫音的,就算成了犯人也无谓。我想跟紫音一起,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你明白吗?”

“妙子,你不会当真吧?你只是想玩办家家酒吧?”

“我跟紫音一样,也遭到父母的虐待。所以……”

“我知道了。妙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我……说出来很没出息,我只是想要钱而已。”

“这个……”

妙子把手机递了出去,秀一脸讶异地看着妙子。

“昨天开始有同一个人一直打电话来,我想是紫音的父亲。”

“父亲?”秀接过手机打开来,定定地看着显示于屏幕上的手机号码。“如果这是紫音的父亲,他怎么会知道你的手机号码?”

“我想他一定是个刑警,这个号码我只告诉过幸治,我想是他找到幸治打听出

来的。”

“你说是刑警?”

秀提高音量,也许他的眼睛也跟着瞪得老大吧?因为他立刻捣着绷带呻吟。紫音紧紧抓住妙子的裙子,握住裙子的手,有着不像是一个小小孩会有的强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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