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那个孩子背上和屁股上的伤。

大原妙子传来的信件内容,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无法抹去。被看到了!被发现了!如果再不想办法,我就糟了。无可抑遏且迫切的被害意识窜过脑海,强迫神经症的倾向让他产生妄想,杂念迟迟无法从脑中消失。

得尽快找到雄介,得堵住大原妙子的嘴巴。在大原妙子因为援交而被逮捕之前;在他们两人被视为行迹可疑的人,而遭到“唯一的优点就是办案认真”的警官进行例行讯问之前。

友定心情很焦躁,可是,回归现实来看,能找到大原妙子的方法几近于零。一大早他就打了几通电话,也发送了几封信,但是她都没有理会。如果对方有所反应的话,友定倒还可以拟定应对的策略,然而面对一个全然没有反应的人,他实在无计可施。

手机响了,是奈绪子传来的信件。

早安,阿伸先生。谢谢你昨晚传来的信件。当时没办法回信给你,很抱歉。今天可不可以也当我的听众?

现在不是时候啊——理性作出这样的判断。然而,潜藏于心底深处的晦暗团块,却抹去了理性的声音。

当然。可是我今天会忙一点,所以可能没办法像昨天那样畅谈。不过我还是会看你的信件,请别客气。

真是愚蠢至极。他一边自嘲一边送出邮件,瞪着盖了一半的手机,叫出通讯簿。是广田彩乃的手机号码,找她也许可以……

学校还没有开始上课,友定毫不犹豫地按下拨打键。

“我是广田。”

话筒那边传来一个充满警戒味道的声音,也许是旁边有人吧?“我是昨天那个刑警,记得吗?”

“是的。找到妙子了吗?”

“还没。我有事想问你,你在做援交时有使用哪个地方的特定宾馆吗?”

“我很少做啦!”广田彩乃的声音中多了一点怒意。

“我知道。但是,当你在做的时候,应该有比较喜欢的旅馆吧?”

“嗯,那倒是有,因为我不喜欢不干净或不好看的地方。”

“大原呢?你知道吗?”

“西口有一家叫拉尔克的宾馆,她说过喜欢他们房间的装潢。”

“拉尔克?谢了。”

友定挂断电话,连接上I-MODE,搜寻池袋的宾馆——拉尔克,池袋二丁目,位于宾馆街的旅馆。时间还早,大原妙子要过了中午才会出现吧?友定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奈绪子传来信件,友定一边看着信件内容,一边走向宾馆街。奈绪子每隔十分钟,就传来一封信,她陈述自己如何虐待孩子的内容,越来越有真实的味道。

一开始是用拳头打他的脸。结果他的脸就肿起来,也出现瘀血。当时我告诉大家,他是不小心跌倒的,总算是遮掩过去了,之后我就不再打他的脸了,改打背部或屁股。除了我之外,那是鲜少有人会看到的地方。

跟自己一样。友定一开始生气时,也是用力地打雄介的脸颊。孩子的皮肤和肌肉是很柔软的,虽然只是打巴掌,雄介的脸颊却肿成鲜红色。后来,友定就开始虐待他的背部或屁股。只要能用衣服盖住,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了,他很肤浅地这样想。

拉尔克旅馆,一进入宾馆街,就看到大大的招牌。和那个流浪汉看到大原妙子和雄介的场所,有一点距离。但是,如果从这间旅馆前往池袋车站的话,应该就会经过那一带,托管雄介的托儿所距离也不远。

早上的宾馆就像粗糙的电影背景一样,看起来显得极其平板、模糊。来往的行人很少,只看到清洁工的身影。

和拉尔克旅馆隔着一条巷子,相对的是另一家宾馆的外墙。友定靠在那道墙上,再度打开奈绪子传来的信件阅读。

只要安静地、用力地扭捏我女儿柔软的背部肌肉,就觉得堆在心中的某样东西,整个不见了。孩子哭得很厉害,但是我却听不到她的哭声,我只感觉到在自己手指间被扭捏的柔软肌肉触感……

电池用量的显示大幅减少,他想起昨天晚上忘了给手机充电。平常只是用来做工作上的联络,所以只要两、三天充一次电就够了,但是从昨天起到今天早上为止,他收发了不少的信件,电池用量减少是很正常的。

友定一边发着抖,一边走向便利商店,打算去买充电器。

友定买了充电器和两个饭团,还有一瓶宝特瓶装的茶。回到原来的地方之后,将简易式的充电器插进手机的尾端,大口嚼着饭团,明知徒然却还是拨了电话、传信件给大原妙子,期间手机也收到奈绪子的信件。

一想到我拥有这个孩子的生杀大权,下腹部就整个炙热起来。一产生这种感觉,就觉得自己有权利随意伤害这个孩子……觉得自己宛如变成了神一样。可是这种感觉并不能持续很长的时间。

大原妙子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信。手机收到的,都是由邂逅网站转寄来的、乱七八糟的女人们寄来的信件,还有混杂在其中的奈绪子信件。只有在阅读奈绪子的信件时,觉得时间像一眨眼那么快。

紧接而来的便是罪恶感……自己在做什么?自己仿了什么事啊?我产生了一种自我厌恶感,全身不停地抖着。然后立刻又觉得都是这个孩子,害我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这个孩子是万恶的元凶,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就可以获得自由,就可以从束缚当中获得解脱……

邂逅网站一次可以传送的信件字数有限,这让友定感到很焦躁。奈绪子所说的话,正是友定内心的自白;奈绪子的情绪波动,正是友定的内心起伏。如果没有雄介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产生这种想法已经有多少次了。我做出这种事都是雄介的错!他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次这样转嫁责任了。错的是他,绝对是他。还不知道左右方向怎么区别的孩子,不该有任何责任。他明明知道,但是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没有办法抗拒对力量比自己小得多、依存自己活下去的人,施以暴力所产生的快感。

如果没有雄介的话……可是,雄介是我的孩子。我爱着雄介……我应该是爱他的。神啊,请原谅我!请将罪孽深重的我们,从地狱里头拯救出来。

泪腺开始松弛了,这是因为精神和肉体累积了太多疲劳所造成——友定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阅读来自奈绪子的信件,同时又持续打电话、传送信件给大原妙子。

我为什么写这种信给阿伸先生呢?本来认为这种事情是絶对不能跟别人提及的。一定是因为阿伸先生跟我是一样的人,是一个比我更懂得体恤别人的人。奈绪子固定每隔一段时间,就传来这样的信件。

没这种事!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体贴的人,这是错的。证据就在于——我跟你一样都虐待、欺凌自己的孩子。做这件事会让自己同时产生罪恶感和快感。我跟你一样是遭到诅咒的!我跟你一样,都渴求别人的救赎。更重要的是,渴求更多的话语沟通、更多的感情。

我仔仔细细地看过你每一封信。请放心,继续说。

友定传了信件给奈绪子,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了中午。来来往往的人们越来越多,大白天就想要满足欲望的人们开始现身。友定缩起身子,企图避开人们的目光。但是视线仍然定在手机上,奈绪子传来的信件对他而言,如同麻醉药物一样。

因为心思太过投注于奈绪子传来的信件,以至于当他发现时为时已晚。一对从左手边走过来的情侣,一个中年上班族和一个年轻女孩子。女孩子的容貌,使他已经变得朦胧的脑袋,响起了警报。

脸部整体的线条,比三年前所拍的相片脸孔,要尖锐许多。是因为身高长高,体重下降的关系,不过内心的不安定感,还是浓浓地残留在她脸上。

是大原妙子,错不了!为了谨慎起见,他拨了手机。年轻女孩的手机开始响了。女孩子先对同行的男人道了歉,打开自己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号码她便皱起眉头,立刻阖上手机。

友定企图将自己的手机放进口袋。他已经忘记手机还插着充电器。手机卡到上衣的布料,滑落地面。他赶紧捡起来,抬头一看。那对情侣惊愕地停下脚步。大原妙子看着友定手上的手机,又看看友定的脸。

正当友定想叫住她时,大原妙子一转身,狂奔而去。友定握着手机,追了上去。

“我……我……”

大原妙子旁边的男人将两只手往前伸,用力地摇着手。友定一把推开男人往前跑。宾馆街的路很窄,而且蜿蜒曲折,大原妙子在前面的转角弯了过去。友定跟着转进去时,大原妙子正要转进下个转角。

手中的手机振动了,是奈绪子传来的信件——友定出于反射地将视线转向手机。他一边咋舌,一边将视线收回来。大原妙子消失了!他连弯了几个转角,寻找她的踪影,可是却始终没找到大原妙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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