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搜代斯尬!”邦德模仿日本人的口吻,说了一句日语,两个人忍不住,都呵呵笑了起来,接着又重新开始工作。

第二天又是一个艳阳天,捕捉鲍鱼的数量一直在上升,最后竟然捉了六十八只,这当然归功于邦德潜水技术的显著进步。

在偶尔的一个休息间歇,邦德无意地向芳子问起海对面的那座古堡,芳子闻言脸色立刻大变,这使邦德大吃一惊。

“雷太郎先生,我们谈论它是犯忌讳的,尤其是我们黑岛上的人。就像你说的吉普赛人的迷信那样,我们都认为人间有妖魔,而且就住在那边的古堡,”芳子没有睁眼看只是用头示意了一下,接着说,“就是有神主的保护也不能消除人们对妖魔的恐惧。村中父老们都说外人对我们日本是不利的,因为他可能是西方来的‘死神’,浑身都是罪恶。据我们黑岛上的人说,我们的六大地藏菩萨,将派遣一名使者从黑岛过海,去除掉那个祸害。”

邦德没听说过地藏菩萨,便问芳子:“什么是地藏菩萨呀?”芳子回答道:“地藏菩萨是专门保佑小孩子的神明,在黑岛无人居住的那边,有六个石像并排坐在海潮可及的岸边,其中第六个没有头,据说是被巨浪冲走的。不要看他们的法像只是由两块岩石堆成,但形态很是庄严可畏。相传他们坐在那里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只有在落潮的时候才能看见他们,涨潮的时候就全部淹没在海水里,暗中保护我们海人,因为我们以‘儿童海’著称啊!不知是从那一代老祖宗开始,直到现在,每个月都要替他们换一次白布袈裟。尤其是每年的六月,天气转暖,海人在出海之前,全岛的人必须列队到地藏菩萨面前诵经礼赞,祈求他们赐给我们平安和丰收。”

“地藏菩萨真能派人渡海去除妖吗?这传说你听谁说的?”

“谁知道是真是假,也许它是从海上、空中而来,或者是人们瞎想出来的,但是人们都很相信这种说法就是了。”

“啊,搜代斯尬!”邦德模仿日本人的口吻,说了一句日语,两个人忍不住,都呵呵笑了起来,接着又重新开始工作。

第三天黎明,邦德像前两天一样,坐在门槛上吃早饭。芳子走到他身旁,轻轻地说:“雷太郎先生,跟我来。”他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跟着她进了屋。

芳子悄声说:“刚才神主派了一个人来通知我说,昨天来了一条船,带了很多糖果、香烟一类的东西,作为打探警艇事情的酬劳。那些人问警艇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个人为什么忽然不见了。他们自称是对面热带植物园的守护人,有责任阻止任何分子潜入他们的植物园。这些问题村人们岂能做主?村人们收下那些人带来的东西,但是他们一脸茫然,假装一无所知,叫那些人去问神主。神主的回答很巧妙,他说你们那个人是来校验渔民登记证的,来的时候就一路晕船,回航时哪里还能坐得起来,一定是躺在船板上了。神主打发走了那些人,又派了一个小孩到山顶信号台去察看动静。据那小孩回来说,那条船驶进了古堡旁的海湾,被安顿在船棚里了。神主认为你应该知道这些事情,才派人来告诉我。”

她忧虑地望着邦德说:“雷太郎先生,我们可以说是朋友,你不该瞒着我,你和神主之间一定有秘密,而这秘密又似乎与古堡有关。”

邦德的脸上露出笑容,他走到芳子身旁,双手轻轻地托起她的脸,吻了她一下说:“芳子,你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心地很善良,我实在不该瞒着你。正好我今天不想出海了,想休息一下,我们就一同到山顶的信号台去一趟,我想在那里观察一下古堡的地理形势,同时尽可能将我的事情告诉你。其实这些事情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并且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接下来我想去看看你所说的六位地藏菩萨,你知道我是一个人类学学者,当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有趣的素材。”

芳子把准备好的午饭放在一个小篮子里,然后进屋穿起那件粗布做的棕色和服,脚上套上麻绳编结的凉鞋,便与邦德沿着弯曲的小路离开了渔村,直接向山顶走去。

山茶花的季节就要过去了,可是偶尔还可以看见一簇簇盛开的野山茶花,那美丽的花瓣在矮树林的点缀下显得分外妖娆。芳子领着邦德穿过矮树林,一直走到一个小神社的牌坊前,她说:“这神社后面有一个不错的山洞,但是没有人敢进去,据说里面有很多厉鬼。有一次我壮着胆子进去,倒没什么发现。依我来看,即便有鬼,也不是害人的厉鬼。”

芳子走到神社前,双手合十,颔首默默地祷告了一会儿,祷告完了又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方才离开那里。他们开始爬那条通往山顶的小路,沿途惊飞了很多美丽的山鸡。直到快抵达山顶时,邦德才叫芳子停下等等他。而他一个人却潜行到信号台的乱石之后,极目远眺,认真侦察。他可以看到海对面那座古堡的高墙,还可以看见园子中金黑两色参杂的楼房。这时已是十点钟了,他看见有几个农夫衣着的人,脚穿长统靴,手拿长棍在园子里忙碌着,他们时不时地用手中的长棍戳戳树丛。邦德心想,他们是否在搜索昨晚送命的可怜虫?抑或是忙着别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假如他们在炎热的岩浆洞旁找到了那个尚未断气的瞎眼人,他们是把他带去见他们的主子邀功请赏,还是干脆将他一脚踢进洞送去见阎王?

邦德今晚就要进入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他该藏在什么地方才能不被人发现呢?这些问题接二连三地在邦德的脑海中翻腾,但是他没有找到任何答案。他心想,只能进去之后再作打算了。邦德默默祈祷不要变天,希望今夜仍然风平浪静以便偷渡。

邦德转身回到芳子身边,两个人并排坐在草地上,望着到处都是渔人的海滩,对芳子说:“今天晚上,我要游到对面的古堡,爬过高墙,进到里面去。”

芳子点点头说:“果然被我猜中了。你去古堡,一定是为了杀死那个人,也许连那个女人也一并除掉。你就是我们传说中的地藏使者,渡过海去为民除害。”她转过脸面向大海又问道,“为什么要叫你去做这件事,而不叫别人去呢?”

“他们是外国人,我也是外国人,如果发生事故的话,你们的政府可以推卸责任,说是外国人起的内讧,与你们日本无关。”

“哦!我明白了。神主答应你这么做吗?”

“是的,他已经答应了。”

“假如……以后……你还能替我划船吗?”

“也许会有短暂的几天时间吧!然后我就必须回英国了。”

“不,我相信你会在黑岛多留一段时间的。”

“有什么根据吗?”

“没有,但我这样认为,并且我已在神明面前这么祈祷过了。我从来没有在神明面前祈求过什么,这是第一次,我相信它不会让我失望的。”芳子顿了一下又说,“而且今晚我要和你一起游到对岸去。”

邦德刚欲开口,却被芳子举手阻止了,她继续说:“晚上两个人一起游,可以彼此照应,而且我对这一带的海流很熟悉。如果没有我带你,你可能游不到那边,至少也会事倍功半,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邦德紧紧地握着芳子的小手严肃地说:“芳子,不行!这是男人的工作!”

芳子看着邦德,严肃而镇定,叫着他的名字温柔地说:“太郎君,你姓雷,那是风雨中最具权威的声音,令人非常害怕。但是我却从来不怕雷,我说到做到,我一定要去。不但今晚要去,而且要每晚都去,时间是午夜零点,我会在墙下岩石旁等你一小时。我知道在园子里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可以帮你回来。那些危险分子也许会弄伤你,你出来了我可以帮你包扎;至于泅水,女人比男人强多了,所以才会有海女之名而无海男之称。再说我对海岛周围的海流最为清楚,就像老农清楚自己有多少田,而且我一点也不怕海流。你就不要再固持己见了,那样会使我无法入眠的。我总觉得我该陪着你,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可以帮你的忙,这样我会安心一些。太郎君,你就答应我吧!”

邦德苦笑着无奈地望着芳子说:“好吧!芳子。”

芳子笑了,邦德却乖戾地说:“本来我只想请你帮忙将我送到某一个适当的地方就行了,却没想到你坚持要和我一同去喂鲨鱼……”

“有地藏菩萨保佑,鲨鱼不会找我们海女的麻烦。记得几年前,有个海女下水,不慎将绳子绊在了礁石上,差点发生意外,但却没有被鲨鱼吃掉。这里鲨鱼是从来不吃人的,它们将人类视为比自己大一些的同类。”芳子笑了,很开心,像个胜利者似的说道:“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我们该吃点东西了。吃完饭后,我带你去拜拜地藏菩萨,我想他们也一定乐于见你。”

邦德依了芳子,两人吃完芳子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后,就沿着另一条蜿蜒的小径下山了,这条小径一直通往渔村东边隐蔽的海湾。

这时潮水已经退了,他们可以涉水踩着扁平的黑卵石绕向岬角。

转过弯,邦德首先看见五个巨人并排坐在一片平坦的岩石上,他们眺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当然他们不是真人,他们正是芳子所说的地藏菩萨。他们是由两块石头胶合在一起的,身体是一块巨大的长方形石块,头部则是较小的圆形巨石。正如芳子所说,他们的身上披着白色袈裟,袈裟被绳子缚着以免被海水冲走或被狂风刮落。这五个栩栩如生的地藏菩萨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观察这人间的善恶,并且在冥冥之中掌握着黑岛渔民的祸福休止。

至于第六个地藏菩萨,他的身体尚屹然存在,但是首级已经早已不知去向了,大概是被巨浪卷走了。

芳子和邦德走到石像面前,仰望着他们那毫无表情、平滑空白的面孔。邦德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敬畏之情,这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现象。从这原始的偶像,邦德忽然发现了黑岛人的祖先成功的根源,就此产生了无限的感悟。他一阵激动,几乎想跪下来祈求他们赐福,但他终于抑制住这种冲动,默默地低下头。他的心中这时像是请求黑岛的祖先们的保佑,因为他来此虽然是为了自己,但是也间接地为日本除害。他希望他们支持他完成这个艰巨的使命。

当他再度抬头时,芳子已万分感动地双手合十地跪在石像前,她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流露着过多的忧虑和希望。邦德听不清她喃喃地祈祷些什么,但却隐约地听到她多次叫着“雷太郎”的名字。

祷告完,芳子又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才从地上爬起来。邦德暗自纳闷:“难道在这些菩萨面前祷告,真能应验吗?当然不可能!”这时,芳子高兴地说,“好了,地藏菩萨已经答应我了!你看见他们点头了吗?”

“没有!”邦德说,“我没有看见。”

“点头了!”芳子肯定地说,“我亲眼看见他们点头了。”

邦德被她天真的样子逗笑了,说:“就算他们点过头了,总之我没有看见,也用不着和你争执。”

他们按照计划乘船到了东岬,只花了半个小时。他们上岸后,便将小船也拉上岸来,藏在岸石空隙里,非常隐蔽。这时已将近十一点了。那轮圆圆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将周围的鱼鳞云照得清晰可见。虽然死亡乐园距离他们还有半里之遥,可是邦德和芳子还是轻声地交谈着,似乎深怕他们的密谋,一不小心被对岸神通广大的妖魔发觉。

芳子脱掉她那棕色的和服,将之叠好放在船里。她那赤条条的胴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匀称悦目,尤其是两腿之间的黑三角布,似乎在招着手,而后面两股中的黑带子更像是快要松开了。邦德目不转睛,看得呆了。芳子娇笑着说:“不要看人家的黑猫咪嘛!”

“黑猫咪?”邦德惊异的问,“为什么叫黑猫咪?”

“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猜吧!”

邦德小心翼翼地穿起自己的黑色防寒服。他觉得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很舒服,在水里也能保暖。他没有将头罩带上,任由它披在背后。芳子的潜水镜也没戴上,只是套在额头上。

邦德把浮囊拴在手腕上,以防忙中出错,临用时找不着它。

一切准备停当,邦德向芳子点点头,会心一笑。这时芳子走向邦德,双臂绕过邦德的脖子抱着他,在唇上吻了一吻。

邦德大出意外,还没来得及回应,芳子已戴上潜水镜,潜入银波微荡的海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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