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看看田中老虎、安藤和自己,虽然穿着文明时代的装束,心里都怀着一肚子鬼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邦德像个机器人似的度过了早晨的后半段时间。在他试穿那套装备,仔细地检查每一件物品并把它们装进一个能漂浮起来的塑料箱子时,他满脑子都是敌人的影子——布洛菲这个男人。他就是雪巅风云的魔鬼头领,勒索行动队的领袖。他们专门敲诈勒索,丧尽天良。只要是有钱可图,天底下任何卑鄙龌龊的事他们都敢干!买卖情报,替恶魔当走狗,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他不仅是欧美各国榜上有名的通缉犯,他还在九个月前杀死了邦德新婚燕尔的妻子。据田中老虎说,在那九个月里,这个家伙又发明了一种集体死亡的方法,给一些有名的植物园捐赠一些珍稀植物作为礼物,再资助些经费,他就获得了成为瑞士富有的植物学家的机会。这个掩护只是多年来费尽脑力弄出的众多名头中的一个。而在他的脑海里,整天想的是让这些植物枯死并把它变成一个花园。是怎么样的一个花园呢?是置人于死地的诱惑之地,是自杀者的死亡之瓶。全世界自杀率最高并最具奇怪、残忍和可怕等难以抑制渴望的日本就成了他最新且最完美的庇护所。布洛菲一定是疯了!他无疑拥有荒诞而具有策略性的疯狂天赋。所有这些恶魔般的想法都符合布洛菲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要成为罗马皇帝喀利古拉、尼罗和希特勒或其他那些以人类为敌的恶魔。这个家伙实施的速度是惊人的,投入的经费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并且他的所有计划都非常谨慎。他开始利用黑龙会,以没有过失记录的比兹葛里亚为掩护。邦德彻底摧毁这个窝点还不到一年,今天邦德再度遭遇这两个魔头,这次势必要取了他们的性命,以报杀妻之深仇大恨!用什么武器来完成自己的使命呢?别无他法,只能用自己的双手、一把匕首和一条细钢链。没什么,以前邦德也用过这样的东西完成过同样的使命。“攻其不备”是致胜的不二法宝。邦德随身还带了一对黑色的脚蹼,一包肉干,苯丙胺片和一小壶冷开水。至此邦德算是万事俱备了。

他们坐汽车沿着主干道到了码头,乘上警察局早已备好的汽艇,以每小时二十海里的速度急速前进。穿过一个美丽如画的博多海湾,绕过幻海的海角,进入了一个浅水区,田中老虎取出点心和酒来给了每人一份,大家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海景,曲折的海岸线绿油油的,良辰美景,宛在画中。饮酒谈笑,不知不觉中,已近沙滩。田中老虎用手指着水平线上的一个小斑点说:“那就是黑岛,邦德君,我看你心事重重的,依我来看你应该高兴才是,再过不久,你就挤进一群一丝不挂的漂亮小姐中鸳鸯戏水了,并且还有一位风靡好莱坞的日本明星共度良宵,而且是整个夜晚呀!”田中老虎色眼迷离地说。

“那你有没有想到无恶不作的夏博士?无所不为的黑龙帮?还有那凶残的鲨鱼?四面围绕的毒树?我游到死亡乐园里要赤手空拳将妖魔除掉!这么多问题了呢!”

“不要那么泄气好不好?放着这么好的天鹅肉不吃,苦思冥想那些令人头疼的魔头干什么呢?那些事到时候你自然会随机应变,运用自如的。难道你认为那条疯龙在你悄悄游进它的巢穴时正在睡梦中?我们的圣乔治持剑波面临其穴,如斩两条蚯蚓那幅绝妙的画面吗?”

“老虎,你越来越有幽默感了。”

田中老虎笑了,很自负地说:“这就是东西文化的差别,由此可见一般,你虽然对我们日本几千年的文化一无所知,但我敢打赌,你一定喜欢其中的一个。我擅长讲故事,有一个小故事,很值得讲给你听听,但还是没有离开自杀——一个小姐要过一座桥,桥上有个收费站,她放下一角钱就要过桥,收费员说‘小姐,过桥费是二角。’小姐回答说,‘我知道是二角,但我要走到中间,就要跳到河里去了’”。田中老虎讲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邦德礼貌性地也跟着笑了笑,“这个故事,真是可以代表你们日本几千年的文化,我一定把它带到伦敦去。他们听了一定会笑破肚皮的。”

远处的那个小黑点,在海平线上渐渐大了起来,终于变成方圆约五里的一个小岛。岛的四周都是岩石组成的峭壁,只有一个小小的渔港和死亡乐园遥遥相对。那边黑围墙和蓬勃茂盛的树顶,使整个宅第充满了森严的气息。邦德一想到要在某个夜里游过半里海峡,从那高墙上爬过去,到了宅子里,是福是祸不得而知!想起未来邦德感到不寒而栗,心里连连叫苦。唉,真没有想到竟跑到日本这个孤岛上做最后的生死搏斗,报仇雪恨。他又想到,仇人就是飞到天边去,这个仇终究也是要报的。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跑到了海角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黑岛因为是由黑色火山岩构成的,所以得名黑岛。岛上只有绿色的树木和花草。港湾有个渔村,码头上有三十多只小鱼船,渔网晾在沙滩上,儿童们在沙滩上嬉戏,阳光下的景色非常亮丽宜人,像世界每一个渔村一样朴实宁静,宛若童话故事中的美景一般,使人充满了好感。邦德预感到这个小岛非常欢迎他,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友善,好像是对待倦而知归的游子一样欢迎他的归来。

一群老年人面带严肃的表情,由神主带领着站在码头上欢迎他们。神主一副圆圆的面孔,两只大而有神的眼睛,披着深红色的及膝宽袍,戴着一顶传统的亮闪闪的道帽。他精明的眼睛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一下,而目光在邦德脸上停留的时间最久。神主对安藤先生表现得既尊敬又和善,因为安藤主管黑岛,他掌握着黑岛捕鱼许可证的核发权。邦德发现这群人对安藤鞠躬更多而且更深。邦德很高兴有这么一位有权势的人为他安排食宿。

大家踏着碎石铺就的路慢慢走向神主的住所。那是一个用石头和木头造成的房子,很简朴,屋里的地板,擦洗得一尘不染。大家围着神主席地而坐。安藤开始向大家说了一大篇开场白。神主向邦德投了一个完全了解的眼光。等安藤讲完话后,神主简单地说了几句话,然后茶送上来了,大家开始用茶,算是会议结束。

邦德问田中老虎他们对自己的一切怎样向神主述说,田中老虎回答邦德说:“神主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一切事情休想瞒过他,所以就将真相实情全部告诉他了,神主对借用他的地方进行极端不幸的事情,表示遗憾。但他对魔鬼的行径及那块邪恶之地表示非常厌恶,所以他特别通融,答应在此地执行这个任务直至完成,并且祈祷苍天,求神灵保佑你平安无事,早日完成任务。”

神主交代全家隆重而体面地欢迎邦德。他对村中的长老们解释说,“邦德是一位国际著名人类学家,到岛上来研究海人的生活方式,所以邦德有诚意和岛上人和睦相处”。田中老虎开玩笑地说:“据我推断,神主所谓的诚意,就是告诉你,不准和女人同床,哈哈,你明白了吧?”

神主诚恳而友善地招待了安藤、田中老虎和邦德共进晚餐。用餐完毕时已近傍晚。田中老虎和安藤叫邦德一同去码头散步。晚霞照耀着海面,五光十色,就像璀璨的明珠在波涛上滚滚而来。归舟片片,船上都挂着五颜六色的小旗,这表示,今天出海,成绩斐然,满载而归。

全岛约有二百口人,这时候全部聚集的码头上,迎接归来的海女。每家都准备着毛毯,等海女一下船,就即刻给她们披上。家里的人,把今天在海上的收获收拾下船。海女回到家里,必须马上洗个热水澡,一是把身上的盐分冲洗干净,二是可以将体内的寒气排出体外。休息片刻,便开始吃晚饭。每晚八点左右即行安寝,翌日拂晓,又要出海作业了。田中老虎同情地说:“邦德兄,你看海女的生活和微薄的收入,日本有句俗语说‘少若雀泪。’因此岛上的生活,不得不节俭。但要更多的劳作,才能维持一个家庭。所以这里的生活方式是再简单不过了。邦德兄,我看你的生活方式和作息要随着岛上的人调整和改变一下了。你住在铃木家里,对两位老人要有礼貌,尤其对那个老爷子,至于芳子嘛……”田中老虎说到这儿就不再往下说了,弦外之音尽在不言中。

站在码头上的人,看到自家的船时,急切地挥舞着双臂,呼喊着海女的名字。船靠近岸边,被拖拉进来,再将船上装着胜利果实的木盆提上岸,送到海滩上简陋的市场去,把货色分出优劣等级,过秤,讲价,最终换得很少的收入。海女们和家人叽叽喳喳地讲述着这一天的经过。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所以从海女们的表情就知道她们这一天的运气如何了。

海女们看到今天码头上多了三位陌生的客人,都投以奇怪的一瞥。

邦德站在柔和的夕阳下,看到每一个海女都非常美丽、活泼、快乐。她们那挺拔的乳峰,加上粉红的大乳头,纤细的腰肢,丰满结实而发亮的臀部,两条大腿之间嵌着一条黑色三角形带子,代表着都市女人们穿的三角裤。两条健而粗的大腿,如同世界运动会的选手一般。每个海女腰间都拴着一条皮带,上面挂着一串铅锤和一把钢刀。

一头秀发,蓬松而凌乱,只用一条白毛巾束着,脸庞显得很清秀,一双含笑的大眼睛,充满喜悦的嘴唇,展现在夕阳下的晚霞中。这大自然的美景和裸体多姿的少女,是一幅多么生动而富有诗意的画卷啊!生活在大自然中的女人们是如此的美丽动人!心地纯朴善良,天真可爱。

邦德看看田中老虎、安藤和自己,虽然穿着文明时代的装束,心里都怀着一肚子鬼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在这群海女中,有一个海女,曲线玲珑,身材特别修长,迈的步子也比别的海女大而稳重,似乎对码头边停泊的警艇和岸上站着的三个外人一点也不在意。她说了一句话,别的海女都笑了起来。有一个老妇人走过去,递给她一条毛毯。她随手披在身上,大家就分手各自回去了。母女俩向着市场方向走去。女儿边走边说,说得很带劲,母亲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神主望着她们走过来。她们向神主深深地鞠了个躬。神主向她们说了一番话,她们谦恭地听着,偶尔看邦德一眼。那个女儿还下意识地将身上的毛毯拉得更紧一些。这个美丽的姑娘就是铃木芳子。

神主领着铃木芳子母女走到邦德面前,向邦德鞠了一躬,接着说了一番话。田中老虎给邦德翻译成英语,“他说铃木全家愿意招待你这位贵宾,他们感到非常荣幸。因为家庭贫寒,没有一个舒适的地方给你住,也没有好东西招待你,所以感到非常抱歉,请你见谅。他说,他们老夫妇俩都是乡下人,对西洋的风俗习惯都不懂得,幸好女儿到过好莱坞,语言还可以沟通。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她女儿,不必客气。神主问你会不会划船?以往都是铃木老先生划船,现在老先生患了风湿症,不能划船,在家里休养。你能否委屈一下,替老先生几天,他们全家将会感激不尽。”

邦德向神主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请您告诉他,我对神主的精心安排表示万分的感谢。铃木老太太代表他们全家应允我寄居在家里,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而且以后要讨饶他们的地方一定很多,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好意思说舒服不舒服呢?我对日本的俭朴生活非常赞赏,能有休息之所和用餐之地我就非常感谢了。关于划船的事,我愿意效劳,若有其他活干,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去做,请他们尽管吩咐好啦!”邦德顿了一下说,“老虎,我的工作势必请他们帮忙,尤其是芳子小姐,我可以多少告诉她一点事情吗?”

“一切要谨慎为好,神主知道了,小姐也可以知道一点,但必须要她保密。现在你过去让神主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请你记住你的名字叫‘雷太郎’,雷就是雷雨的雷,太就是长子的意思。神主认为用假身份和姓名为宜。在你的假身份证上写的也是这个名字。”

田中老虎将邦德的话讲给神主听,神主领着邦德走到铃木老太太面前。邦德先向老太太鞠个躬,然后向芳子也深深鞠了个躬。邦德忘了芳子是个年轻女人,并不用向她鞠躬。芳子礼貌地笑了笑,她说,“你不必向我鞠躬,我也不用向你鞠躬”,芳子伸出右手和邦德握了握说:“你好!我叫铃木芳子。”

因为刚从海里上来,芳子的手冰冷得很。邦德礼貌地介绍自己,“我叫雷太郎,你们不嫌打扰,愿意我住在府上,真是感激不尽。为了我使你耽搁了这么久,真是过意不去。我想你一定很冷,请早点回去洗个热水澡吧!如果我在府上不方便的话……”

“我们神主的安排还会有错吗?谢谢你,你不必担心我冷不冷,我早就习惯了,我想等你和你的朋友办完事情,和我们一起回到舍下。我希望你帮我削一个马铃薯。”

邦德心里很高兴,在日本能碰见一个见了面不用鞠躬的人,真是难得啊!尤其是这样一个爽快而大方的姑娘。“削马铃薯我最拿手了,如果还有需要我做的事情,请尽管吩咐好了。你们早上几点出海呢?”

“早上五点钟左右吧,太阳还没有出来就已经动身了。也许你会给我带来好

运。捞鲍鱼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今天我很幸运,捞着了,大概可以赚到十美元。但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十美元,合我们英镑还不到四英镑呢!”

“美国人和英国人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用的钱不同?”

“完全不同,就像日本人和中国人那样。”

“是吗?”

“你是说‘搜代斯尬’?”

芳子笑着说:“你在东京,大概学会了很多日语,现在你可以和你的两位朋友说声再见了吧?说完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在芳子和邦德说话时,芳子的母亲很谦恭地站在一旁。但邦德始终留意神主、田中老虎和安藤的表情。但那三个人说着话,并没有注意邦德和芳子的谈话。

邦德先向芳子的母亲一鞠躬,然后向神主那边走去。

邦德和田中老虎及安藤道别,又向安藤再三致谢。安藤向邦德送上诚挚的祝福。

田中老虎神情很凝重,双手握着邦德的手。在日本人中,尤其是田中老虎是很少流露这样的感情的:“邦德君,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我也不说那些祝福的话了,我只想说‘邦德君万岁!’我准备了一点小小的礼物,假如真是人不能胜天时,那时候就留着用吧!”田中老虎从衣袋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邦德。田中老虎很严肃地说:“再见吧!”

邦德接过小盒子打开一看,里边有一粒咖啡色药片。邦德看了一眼,笑了笑,把盒子退还给田中老虎说,“谢谢你,用不着。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生死由命。事情成功,这是我们大家都期盼的。万一失败,我当视死如归,无怨无悔。只要一息尚存,我都会尽力完成我所肩负的使命,我都会战斗到最后一秒,至死方休。你对我的优待和无数的帮助我会至死不忘,岂是一声谢谢所能表达的?最后我要向你说的是,你请我吃的那顿鲋鱼餐,实在是美味极了。一个星期以后我们见面时,你好好请我吃一顿活龙虾。好了,我们再见吧!”

田中老虎和安藤跳上汽艇,引擎隆隆地响起来。暮色已经爬上海面,太阳已经变成一个橙色的气球,无力地放射着它的余晖。汽艇顺着海水驶向海口,渐渐地从视线中消失。

邦德向田中老虎和安藤挥手道别。神主已经走了,芳子说:“雷太郎先生,我们回去吧!神主嘱咐我,让我好好招待你。但是由于顾及乡村人的年青人的好奇心,我们还是按东方的风俗习惯比较好。你的两件行李,给我一件提着吧!”

“感激不是一句话的事,留到日后报答。”邦德诚恳地说。

于是,一位健美而曼妙的海女和一个魁梧的壮汉,扶着一个干瘪的老妇,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踩着鹅卵石铺成的路,朝着村子的方向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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