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那演膳食总管的人……”塞尔热·雷尼纳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奥尔唐瑟问。

他们在大马路旁的一家电影院看日场。年轻女人把雷尼纳拖来,想让他看看与她有亲缘关系的一个女演员。罗兹-昂德勒,海报上称她为红角儿,是她的同父异母姊妹。她们的父亲先后娶过两个女人。两姊妹闹了些别扭,有好几年互不通音讯。罗兹-昂德勒模样俊秀,姿势动作优美柔婉,一张脸笑盈盈的,很逗人喜欢。她先是在戏台上混,没有演出什么名堂,又转拍电影,在银幕上倒像是个前程远大的演员。这一次,她凭自己的活力和美貌,把一个本身相当平庸的电影《幸福的公主》的角色演得十分生动。幕间休息的时候,雷尼纳没有直接回答奥尔唐瑟的问题,说道:“我每次碰上蹩脚的电影,就观察那些次要角色打发时间。有些场面,他们都排练了十次二十次了,到了开拍的时候,这些可怜家伙怎么可能不会去想别的事儿呢?正是这种思想开小差的时候,能显露出他们的内心和本性,才叫人看了有趣。因此,您瞧,这位膳食总管……”

银幕上的镜头这时是一张摆满佳肴盛馔的餐桌,幸福的公主坐在主席,两旁坐着她的追求者。有五六个仆人来来去去,在膳食总管指挥下上菜撤碟。

膳食总管是个高大汉子,一张脸肥肥的,面相平庸,两道眉毛连成一线。

“他的脑袋像畜生的头。”奥尔唐瑟说,“您看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您注意他看你妹妹的方式,总是对不时地瞅上一眼……”

“说实在的,我到现在也不觉得……”奥尔唐瑟提出不同意见。“不,”雷尼纳肯定道,“显然,他内心对罗兹-昂德勒怀有私情,这与他的仆人角色无关。在现实生活中,可能谁也没有觉察,可是在银幕上,他稍不注意,或者以为同伴们见不到,内心的秘密便流露出来了。瞧……”

那膳食总管不动了。宴席已近尾声。公主喝了一杯香槟酒。他那两只让厚眼皮遮了一半的眼睛炯炯有神,一个劲地盯着公主。他们又发现两次他那特别的表情。雷尼纳认为那是爱情的表现,奥尔唐瑟不以为然。

“他只是看人有些特别罢了。”她说。

第一个短片完了,又开始了第二个。节目单上写着:“一年以后,幸福的公主选了一个不大走运的音乐家做丈夫,住在诺曼底一幢漂亮的、爬满常青藤的茅舍里。”

她一直非常幸福。此外,正如大家在银幕上看到的,她一直是那样迷人,被形形色色的追求者所包围。不论贵族还是平民,不论金融家还是农夫,所有男人在她面前都昏了头,失去理智。尤其是一个孤独的农夫,一个浑身长毛,半处于野蛮状态的樵夫,她每次散步都要撞见他。他拿着斧子,又阴险又可怕,整天在茅舍附近转悠。大家惊恐地预感,幸福的公主将大祸临头。

“喏,喏,”雷尼纳小声道,“那个砍柴的,您说是谁?”

“不知道。”

“就是膳食总管。一个人演两个角色。”

确实,尽管模样儿变了,可是那沉重的步履,佝偻的脊背,分明是膳食总管的神态和动作。同样,透过那又长又厚的头发和乱糟糟的胡子,他们认出了刚才膳食总管刮得光溜溜的脸,以及那个畜生一般的脑袋和连成一线的眉毛。

远处,公主从茅舍里走出来。樵夫藏在灌木丛后面。银幕上不时地出现一个特写,不是他凶残的眼睛,就是他那双大拇指奇大的杀人的双手。

“我看了害怕。”奥尔唐瑟说,“他确实很凶。”

“因为他演的就是他自己。”雷尼纳说,“您明白,两部电影的拍摄,隔了三四个月。他的爱情有了发展。对他来说,现在走来的不是公主,而是罗兹-昂德勒。”

樵夫蹲在树后。受害者走过来了,步子轻快,丝毫没有想到有什么危险。

从樵夫身边过去时,她听到有什么响动,就停下来,看着灌木丛,先带着微笑,后来认起真来,再后来变得不安,越来越惊慌。只见樵夫拨开树枝,从灌木丛里走出来。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

他张开双臂,想抱住她。公主想喊叫,呼救,却哽在喉头,喊不出声。

樵夫两条臂膀把她搂紧了,她没有做任何反抗。于是他把她扛在肩上,跑起来。

“您这下相信了吧?”雷尼纳低声道,“要是换了别的女人,不是罗兹-昂德勒,这个二十流的演员会有这种激情,这种活力?”樵夫这时跑到一条大河边,登上一条躺在淤泥中的旧船,让罗兹-昂德勒软绵绵的身体躺在舱底,解了缆绳,顺着河岸往上划。接下来,他上了岸,进了一座森林,在参天大树和岩石堆中间行走,进了一个洞穴。他把公主放下,打扫洞口。日光从一道斜缝射进来。

一连串的画面表现公主的丈夫急得发狂。他到处寻找,发现公主把树枝一小截一小截折断,指示他往哪儿追。接下来就是尾声了。樵夫和公主展开了激烈搏斗。当公主精疲力竭,被樵夫制服,倒在地上,眼看就要遭受暴虐时,丈夫及时赶到了,他一枪把那野蛮的家伙击毙……

他们走出电影院时是下午四点。雷尼纳的汽车在外边等他。他示意司机跟着,就和奥尔唐瑟一起在和平大马路上步行。他默不作声,走了很久,直到奥尔唐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才问道:“您喜欢妹妹吗?”

“喜欢,很喜欢。”

“可是你们又闹不和?”

“那是我丈夫还在身边的时候。罗兹是个爱和男人调情的姑娘。我有些嫉妒,确实毫无原由。可是您为什么问这话?”

“我不知道……这个电影一直缠着我。那樵夫的表情是那样怪!”

她攀住他的手臂,立即问:“怎么,快说呀!您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想到。可是我总觉得,您妹妹有危险。”

“这只是假设。”

“对。但这是根据一些感受很深的事实做出的假设。照我看来,劫持的场面表现的不是樵夫对幸福公主的攻击,而是一个演员对他觊觎已久的女人的突袭。当然,这事是在角色规定的范围内发生的。也许除了罗兹-昂德勒,谁也没有看出情况不对。可我捕捉到他那确凿无疑的激情,他那渴望的眼神,甚至他杀人的意愿。他的手挛缩着,时刻准备掐她的脖子。总之,有二十个细节表明,这个男人那时为本性所驱使,要杀死这个不可能属于他的女人。”

“在那个时候,可能是的。”奥尔唐瑟说,“可是过去几个月了,威胁应该消除了。”

“当然……当然……可是,我还是想了解一下。”

“向谁了解?”

“向拍片的全球电影公司。喏,那是公司的办公场所。您上汽车等我几分钟,好吗?”

他唤来司机克莱芒,就走开了。

其实,奥尔唐瑟对雷尼纳的看法抱有怀疑。在她看来,那些爱情的表示只是一个优秀演员合情合理的表演。当然,她并不否认那种表示又热烈,又野蛮。雷尼纳硬说看出了其中可怕的惨剧,她却毫无所察。她甚至寻思他是犯了想象过头的错误。等他走回来,她不无嘲讽地问道:“怎么样?打听了什么消息?秘密事件?戏剧性的变故?”

“打听了不少情况。”他忧心忡忡地说。

她立即慌了。

“您说什么?”

他一口气说下去:“那男的叫达尔布莱克,是个相当古怪的家伙,又内向又固执,与别人格格不入。从来没有人发觉他对您妹妹特别殷勤。不过,他在第二个片子里演得很出色,他们又把他留下来拍一部新片子。最近他在拍片,在巴黎附近。大家对他很满意,可惜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九月十八日,星期五早上,他偷了二万五千法郎之后,撬开了公司的车库,开着一辆豪华利莫齐纳逃走了。公司报了案。星期天,在德勒附近,找到了那辆利莫齐纳。”奥尔唐瑟听着听着,脸变白了,插话道:“到此为止……还没有联系……”

“不。我打听了罗兹-昂德勒的情况。您妹妹夏天出去旅游了一段时间,然后在厄尔省一个地方住了两个星期。她在那里有一处房产,正是拍《幸福公主》的那座茅舍。有一个合同需要她去美洲拍片,她就回到巴黎,去圣拉扎尔火车站托运了行李。九月十八日星期五那天动身,打算当晚在勒阿弗尔过夜,坐第二天去美洲的班轮。”

“九月十八星期五……”奥尔唐瑟期期艾艾道,“和那家伙同一天,……莫非他把她劫持了……”

“我们就会知道的。”雷尼纳说,“克莱芒,去大西洋轮船公司。”这一次,奥尔唐瑟与他一起进了轮船公司,并亲自向经理人员打听情况。

情况很快就查出来了。

罗兹-昂德勒在“普罗旺斯”号轮船上订了一个房间,可是没有上船。

只是第二天,勒阿弗尔方面收到署名罗兹-昂德勒的电报,告知行期推迟,要求保管好她托运的行李。电报是从德勒发去的。

奥尔唐瑟踉踉跄跄地走出门来。如此巧合的事情,似乎不可能不用谋杀来解释了。事件果然像雷尼纳深刻地直觉到的那样发生了。

她坐上汽车,听到雷尼纳吩咐司机朝警察总署开。汽车驶过巴黎市中心,不久,来到沿河大道。她留在车上不下来。“来吧。”他说,打开车门。

“又去?人家接待过您了?”她不安地问。

“我并不要求人家接待。我只想见见莫里索探长。社特勒伊案子那天,派来帮我的就是他。要是警方掌握了什么情况,我们可以从他嘴里得知。”

“是吗?”

“这时候,他坐在一个小咖啡馆里。我们看见的,在那边广场上。”

他们走进小咖啡馆,在一张单独的桌子旁坐下。探长正坐在那里看报,马上认出了他们。雷尼纳跟他握了手,直截了当地说:“队长,我给您带来一个有意思的案子。可以让您显声扬名。再说,您也许已经知道了?……”

“什么案子?”

“达尔布莱克的案子。”

莫里索似乎大吃一惊,犹豫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对,我知道……报上已经说了……偷汽车……偷窃二万五千法郎……明天报纸上还会公布一件事,是我们保安局刚刚发现的,达尔布莱克也许是一件谋杀案的凶手。就是谋杀珠宝商布尔盖那起。去年那案子沸沸扬扬,闹得满城皆知。”

“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雷尼纳肯定道。

“什么事?”

“一起绑架案,九月十九日星期六干的。”

“啊!您知道了?”

“我知道。”

“既是这样,”探长下决心道,“那就说吧。的确,九月十九日星期六,白天,在大街上,一个购物的妇女被三个歹徒劫上汽车,飞快地开走了。报纸披露了这件事,却没有公布劫持者和受害者的姓名,肯定是因为不知道。昨天,我和几个人奉派到勒阿弗尔执行任务,才查出了一个歹徒的身分。偷窃二万五千法郎,偷窃汽车,劫持少妇,都是他干的。都是他这个罪犯:达尔布莱克。至于那少妇的情况,我一无所知。我们做了调查,可是没有查出什么情况。”

奥尔唐瑟没有打断探长的叙述。她很慌乱。等探长把话说完,她才叹息道:“这真可怕……不幸的女人完了……没有希望了……”雷尼纳对莫里索解释说:“受害者是这位夫人的妹妹,确切地说,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很有名的电影演员,罗兹-昂德勒……”于是,他三言两语,谈了他看电影《幸福公主》时的怀疑和他做的调查。

小桌子周围,是长久的沉默。探长再次对雷尼纳的精明强干大觉惊讶,等着他说话。奥尔唐瑟用眼睛求他开口,似乎他一下就能深入到秘密深处。

他问莫里索:“车上是三个人?”

“对。”

“到了德勒还是三个人?”

“不,到了德勒,只发现两个人的痕迹。”

“其中一个是达尔布莱克?”

“我想没有他。没有任何迹象与他有关。”

他又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在桌上找开一张公路交通图。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他问探长:“您那些伙计都留在勒阿弗尔?”

“对,两个侦探。”

“您今晚可以给他们打个电话吗?”

“可以。”

“再向保安局要两个侦探呢?”

“也行。”

“那好。明天中午见。”

“在哪儿?”

“这里。”

他用指头按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图上标着“酒桶橡树”,位于厄尔省的布罗托纳森林。

“这里,”他又说一遍,“劫持少妇后,他当晚就到这里躲起来了。明天见,莫里索先生,请准时赴约。要

逮住那样一个牛高马大的家伙,五个人不算多。”

探长没有说话,这个奇人让他惊诧。他付了自己那一份的钱,站起来,无意识地行了个军礼,出门前咕哝了一句:“会去的,先生。”

次日早上八点,奥尔唐瑟和雷尼纳就坐一辆大利莫齐纳车离开了巴黎。

开车的是克莱芒。一路上谁也不大说话。昨夜,奥尔唐瑟尽管相信雷尼纳的超凡能力,还是辗转难寐。眼下,想着事件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她又担惊受怕起来。她凑近雷尼纳,问道:“您有什么证据,说明他把她带到了那座森林里呢?”他把地图摊在膝头上,让奥尔唐瑟看到,说:“要是从勒阿弗尔,或者说吉尔伯夫(从那里过塞纳河)划一条线到德勒,这条线从布罗托纳森林西边擦过。”

“而据全球电影公司的人说,”他补充说,“《幸福公主》就是在那里拍的。现在便提出了问题:达尔布莱克把罗兹-昂德勒掌握在手里,星期六从森林旁边经过时,难道不会想到把猎物藏在那里面,而让两个同伙开车去德勒,再回巴黎?洞穴就在附近,为什么不去呢?几个月以前,他不就是抱着他爱的这个女人,他刚掳来的这个女人,朝那个洞穴跑去的吗?他又合乎逻辑地命中注定地开始了冒险。不过这一次不是拍电影,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罗兹-昂德勒被他掳获了。不可能有谁来救她。森林广阔无边,荒无人烟。那一夜,或者接下来的哪一夜,必须叫罗兹-昂德勒委身于他……”

奥尔唐瑟不寒而栗。

“否则,她就会死。啊!雷尼纳,我们到得太晚了。”

“为什么?”

“您想想!三个星期……您认为他会把她在那里关这么久吗?”

“当然不会。人家告诉我的地方,是几条公路的交叉点。而且那房子也不安全。但我们肯定能发现一些线索和痕迹。”离中午还差一点儿,他们就在路上吃了午饭,然后进了布罗托纳大森林。这里面满是罗马人的遗迹和中世纪建筑物的遗址。雷尼纳经常来这里游览。他指挥汽车朝一棵方圆百里无人不知的大橡树开去。那棵树枝干发达,宛似一个巨大的酒桶。汽车在橡树前面一个弯道上停住。他们步行来到大橡树下。莫里索带了四个壮实小伙子已经等在那里。

“来吧。”雷尼纳说,“洞穴就在旁边,在灌木丛里。”他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洞穴。洞口低矮,上面突耸着巨大的岩石。他们从密密的矮林中循着一条狭窄的小径进了洞。雷尼纳打着手电,把洞穴各个角落搜查了一遍。

洞壁上涂满了图画和签名。

“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对奥尔唐瑟和莫里索说,“但我的寻找有依据。既然达尔布莱克是想起那部电影,才来到幸福公主的洞穴的,那么我们也应该想到,罗兹-昂德勒也会受到电影的启示。在电影里幸福公主一路上把树枝折成一小段一小段,而这里也恰好如此,洞口右边的树枝新近被折断了。”

“好吧,”奥尔唐瑟说,“我同意您的看法,这可能是他们经过这里的证据,可是已有三个星期了。以后呢……”

“以后,您妹妹被关在一个更偏僻更隐蔽的洞里。”

“或者死了,埋在一堆枯叶下面……”

“不,不,”雷尼纳跺脚说,“不能认为那个家伙费了那么大的劲,就为了毫无意义地杀死一个人。他会耐心等待。他会恐吓她,饿着她,让她屈服……”

“那么怎么办?”

“找。”

“怎么找?”

“我们有一根纱线,可以循着它走出迷宫。这就是《幸福公主》的情节本身。我们顺着情节,一步一步往回走,一直走到起点。在电影里,樵夫先是划船在水上行了一阵,再穿过森林来到这里。塞纳河就在一公里外。我们去河边吧。”他迈开脚步往前走,没有半点迟疑,眼睛警惕地搜索着,就像一条优良的猎狗,靠着可靠的嗅觉追赶猎物。他们来到水边一个村落。汽车远远地跟在后面。雷尼纳径直走向艄公家,去调查。很快就问明了情况。三星期前,星期一的早上,这艄公发现丢了一条船。后来在下游五六里远的地方,发现它陷在泥沙里。“离夏天拍电影的茅舍不远,对吧?”雷尼纳问。

“对。”

“电影里那个被劫的女人就是在这儿上岸的吧?”

“对,幸福公主或者不如说罗兹-昂德勒夫人。大家叫的‘漂亮园子’就是她的产业。”

“房子这会儿是开着的吗?”

“不。一个月前,那女人离开了。走之前把门窗都关上了。”

“没有看房子的人吗?”

“没有。”

雷尼纳回转来,对奥尔唐瑟说:“没有疑问。他选了监牢。”

搜寻又开始了。他们顺着纤道,在水边的草地上,无声无息地往塞纳河下游走去。纤道合上了大路,又穿过一些矮林,在一个土坡高处,他们看见了“漂亮园子”。那房子四周种着树篱。奥尔唐瑟和雷尼纳认出了幸福公主的茅舍。窗户都用护窗板封起来了。小路上长出了茸茸细草。

他们蹲在矮林中,待了一个多小时。探长不耐烦了。奥尔唐瑟失去了信心,认为妹妹不可能关在“漂亮园子”里。但雷尼纳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跟您说,她肯定在那儿。这是绝对的。达尔布莱克不可能不选这个地方来关您妹妹。他希望您妹妹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变得驯服一点。”

终于,在他们对面,园子的另一边,传来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一条身影来到大路上。隔这么远,看不清面目。可是那沉重的脚步,那步态正是雷尼纳和奥尔唐瑟在银幕上看到的那个人的。这样,二十四小时之内,塞尔热·雷尼纳根据一个演员神态中显露的蛛丝马迹,通过简单的心理推理,就深入到了案件核心。这是因为那部电影启发,引导达尔布莱克作案的。在现实生活中,他就像在电影中虚构的那样行动着。达尔布莱克受电影的影响走过的路,雷尼纳也一步一步跟着走过来,也到达了樵夫囚禁幸福公主的地方。

达尔布莱克一副短工打扮,穿着补丁叠补丁的破衣服,背着一只褡裢,里面露出一只瓶颈和一截面包棍。肩上扛着一柄樵夫的斧头。

栅门上的挂锁是开的。他走进果园,很快就走进一溜小灌木之中,朝房子背面走去。

莫里索想冲过去,雷尼纳抓住了他的手臂。

“为什么?”奥尔唐瑟问,“不能让这土匪进去……不然……”

“他要是有同谋怎么办?岂不会打草惊蛇?”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最要紧的事,是救出我妹妹。”

“要是我们不能及时赶过去,怎么办?他一怒之下,一斧头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他们仍旧等着。又过去了一个钟头。他们都有些不耐烦了。奥尔唐瑟有时哭起来。可是雷尼纳坚持他的意见。谁也不敢违抗他的意志。白日将尽。

苹果树上,已经罩下几分暮色。突然,他们盯着的正门一下打开了,传来了恐怖的叫喊和得意的笑声。有两个人跑了出来。两个人挨在一起。他们看出一双男人的腿和一个女人的身躯。那男的拦腰把女的抱在怀里。

“是他……他和罗兹!……”奥尔唐瑟大为冲动,结结巴巴道,“啊!雷尼纳,快救她……”

达尔布莱克在树木间跑起来,像个疯子,又是叫,又是笑。尽管抱了个人,还是跳得老远。这使他看上去像一只古怪的野兽,为准备杀戮猎物而高兴得如痴如醉。他一手抱着人,一手挥着斧头,斧头寒光闪闪……罗兹惊恐地尖叫着。他在果园里到处乱窜,顺着篱笆奔跑,来到一口井前,猛地停住,伸出手臂,弯下腰,似乎想把罗兹抛入深渊。

这一刻真是可怖极了。他真打算这么干?不,大概只是一场恐吓。年轻女人怕了,便会屈服。因为他突然又迈开步子,向正门跑去,跑进前厅,看不见了,只听见闩门的声音。门关紧了。雷尼纳没有动。真叫人不好理解。

他伸开双臂,拦住侦探们。奥尔唐瑟扯着他的衣服,哀求道:“救救她……那是个疯子……他会把她杀死的……我求求你……”

这时,似乎那歹徒又在恐吓受害者。他在阁楼的老虎窗上出现了,又故伎重演,把罗兹-昂德勒悬在空中,左右摆荡,像要往下扔似的。

他并不打算这么做,仍旧只是威胁?他是否认为罗兹已经屈服了?反正他折腾一番后,又退了回去。

这一次奥尔唐瑟恳求成功了。她冰冷的手压着雷尼纳的手。雷尼纳觉得她绝望得全身在发抖。

“啊!我求您……求您……您还等什么?”

他让步了,说:“好,就去救她。可是别太急,好好想一想。”

“想!可是罗兹……罗兹会被他害死的!……您见到他那把斧头了吗?……那是个疯子……他会劈死她的。”

“我们还有时间,”他肯定地说,“……我保证没事。”奥尔唐瑟不得不靠在他身上,因为她没有一丝力气行走了。他们就这样走下土丘。雷尼纳找了个树木隐蔽的地方,扶她跨过篱笆。再说,此时暮色浓重,谁也看不见他们了。他一声不吭,在果园里走了一圈,领大家来到房子背面。达尔布莱克第一次就是从这儿进屋的。的确,他们看见一个小门,大概是厨房门。

“时候一到,你们就撞开那个门,冲进去。”他对侦探们说。“时候已经到了。”莫里索抱怨道,对这样延误时机很有意见。“还没有。我还得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吹口哨,就把这些板子扔在地下,子弹上膛,冲上去抓住那家伙。可是不能在这之前,对吗?不然,要冒很大的险……”

“他要是拒捕呢?那是个凶残的疯子。”

“朝他大腿开枪。切记要抓活的。你们有五个人,能对付他!”他把奥尔唐瑟拖到一边,说了几句话给她打气:“快!……该动手了。您要完全相信我。”

她叹口气,说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雷尼纳说,“这中间有些事,我也觉得不好理解。但我还是清醒的,就怕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

“无可挽回的事情,”她说,“就是罗兹被害。”

“不,”他说,“是司法当局的行动。所以我想抢在前面。”他们从灌木丛中,绕着房子走了一圈,走到底层一个窗户前,雷尼纳停住了脚步……

“您听,”他说,“有人说话……声音从那边那个房间来。”这声音让人想到,应该有亮光照着说话人。他分开遮住护窗板的枝叶,发现两扇合得不严的窗板缝里,泻出一线光亮。他打开折刀,将刀尖轻轻插进去,挑开里面的插销。护窗板打开了。沉甸甸的窗帘盖着窗口。但窗帘上部是分开的。

“您要爬上窗台吗?”奥尔唐瑟轻声问。

“是的。还要划开一块玻璃。要是情况紧急,我就拿枪瞄准那家伙,您就吹哨子,让那边发起攻击。拿着,这是哨子。”他小心地爬上窗台,慢慢站起来,够到了窗帘分开的地方。他一手抽出手枪,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金刚石刀。“看到她了吗?”奥尔唐瑟轻声问。

他把额头贴在玻璃上,立即闷闷地惊叫了一声。“啊!这能叫人相信吗?”

“开枪吧!开枪吧!”奥尔唐瑟要求道。

“不行……”

“我该吹哨子吗?”

“不……不……相反……”

她一身战抖着,把一只膝盖抬到窗台上。雷尼纳把她拉上去,闪在一旁,腾出位置让她往里看。

“看吧。”

她把脸贴在玻璃上。

“啊!”她也惊叫起来。

“唉!您说怎么样?我推测有些事情,没说错吧!”一间豪华的客厅里,亮着两盏无罩的电灯,点着也许二十支蜡烛,摆着一圈沙发,铺着东方地毯。

罗兹-昂德勒穿着一条闪着金属光泽的连衣裙,正是《幸福公主》那部电影中穿的那一件,美丽的肩膀裸露在外面,头发上结着珠宝首饰,半躺在一张沙发上。

达尔布莱克跪在她脚边一只垫子上,穿着猎裤和马夹,出神地盯着她。

罗兹微笑着,十分幸福,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她两次低下头,先吻额头,后又久久地吻他的嘴巴,两只眼睛一闪一闪地,快乐得发狂。

好一幕动人的场景!这两个人目光交织在一起,嘴唇贴合在一起,颤抖的手紧握在一起,彼此青春的情欲融在一起。显然,两人深深地爱着,那是一种强烈的,不顾一切的爱情。雷尼纳和奥尔唐瑟觉得,在这幢孤独的安谧的茅舍里,对这两人来说,他们的亲吻,他们的抚摸是唯一紧要的事情。

奥尔唐瑟不能把目光从这出乎意料的景象上移开。此刻这一对男女,是否就是刚才男的抱着女的,跳着死神舞的那一对?这女的是否她妹妹?她认不出她了。她看到的

是另一个女人,是被一种新的美丽所赋予生气,被一种感情改变了容颜的女人。奥尔唐瑟颤抖着,感受到了这种感情的全部力量和热量。“上帝啊!”她低声说,“她多么爱他呀!爱他这么个人,这可能吗?”

“必须告诉她那家伙的真面目。”雷尼纳说,与奥尔唐瑟商量起来。

“对,对,”奥尔唐瑟说,“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卷入丑闻,抓捕他时,不能让她在场……让她走开!这一切都不能让人家知道……”

不幸奥尔唐瑟过于兴奋,动作也太快太猛,不是轻轻地攀着玻璃,而是用拳头去擂木板,撞在了窗户上。两个有情人受了惊吓,一齐站起来,尖着耳朵,眼睛定定地望着窗户这边。雷尼纳马上想划开玻璃,朝里面喊几句话,作作解释,可是来不及了。罗兹-昂德勒大概知道她的情人处境危险,正在被警方追缉,便拼命把他推向门口。

达尔布莱克顺从了。罗兹的意图肯定是让他从厨房门逃走。他们两人不见了。以后会发生什么事,雷尼纳看得清清楚楚。逃跑的家伙会落入他设下的埋伏。会有一场搏斗,也许会让那家伙送掉性命……他跳下地,绕着房子跑起来,可是路程太长,道路又黑,又尽是枝枝绊绊。另一方面,事件的发展一环扣一环,比他推测的要快。他刚冲到房子另一面,就听见一声枪响,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在厨房门口,就着两支电筒光,雷尼纳发现达尔布莱克被三个侦探按着,躺在地上,呻吟不止。他的腿被打断了。屋内,罗兹-昂德勒伸着两手,摇摇晃晃地扑过来,嘴里伊伊呀呀不知说些什么。奥尔唐瑟一把抱住她,对着她耳朵说:“是我……你姐姐……我来救你……你认出我了吗?”罗兹似乎听不懂她的话,两眼惊恐不安。

她跌跌撞撞地朝侦探走去,开口道:“真可鄙……他什么也没干,你们……”

雷尼纳毫不犹豫。他对待她,就像对一个失去理智的病人,把她一把抱在怀里,带回客厅。奥尔唐瑟跟在后面,把门关上。她疯狂地挣扎,气喘吁吁地抗议:“这是犯罪……你们无权这样做……为什么要逮捕他?是的,我读了报……今天上午的报纸……说他杀了珠宝商布尔盖……可这是诬谄。他可以证明自己无罪。”

雷尼纳把她放在长沙发上,坚决地说:“请安静。别说可能连累您的话……您还要他干什么!这家伙偷了一辆汽车……还有二万五千法郎……”

“他听到我要去美洲的消息,急疯了,才这样做的。可是汽车他们已找到了……钱也会还的……他连动都没动。不行,不行,你们无权……我来这里完全是自愿。我爱他……我爱他。”不幸的女人没有一丝力气,好像梦呓似的,声音微弱地说自己爱他。最后,精疲力竭,她猛地一挺,就倒在沙发上,昏厥过去了。

一小时以后,达尔布莱克双手被捆得紧紧的,躺在一间卧室的床上,骨碌碌地转动着凶残的眼睛。雷尼纳派汽车接来了附近乡村的一个医生,给他包扎了伤腿,吩咐绝对静卧到明天。莫里索和他的人轮流值班看守。

至于雷尼纳,他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显得十分快活,不时地微笑着,观察着两姐妹,似乎觉得她们让他这位艺术家的眼睛欣赏的画面十分有趣。

“怎么啦?”奥尔唐瑟见他这样轻松快活,便侧过身来,问他。他搓着手,说:“可笑。”

“什么可笑?”奥尔唐瑟带着责备的口气问。

“哦!上帝,这情景嘛。罗兹-昂德勒自由自在地编织着美好的情网,可是天哪,是和谁呢?和一个樵夫,一个服服帖帖的樵夫,抹头油,穿马甲的樵夫,还亲吻……可我们却以为她被监禁了,还去洞穴里或墓穴里寻找哩。”

“啊!当然,她尝过被掳劫的苦头。而且,我肯定,头一夜,她一定是半死半活,被扔在洞穴里。只不过,第二天,她又活过来了。只要一夜,就可让她变得服服帖帖,觉得达尔布莱克像迷人王子一样英俊。只要一夜!……

这一夜给他们两个留下如此明确的印象:他们彼此是为了对方而生的,他们打定主意,永不分离。于是一致同意找一个遁世隐居的避难所。哪儿?当然是这儿!谁会一直追到‘漂亮园子’来找罗兹-昂德勒呢?可是这还不够。

两个恋人还需要更多。几个星期的蜜月?好啊!他们彼此将把整个生命交给对方。怎么交?沿着他们已经步入的温馨和优美的道路走下去,也就是说,变为‘新人’!达尔布莱克在《幸福公主》中不是超出了希望,做得很成功吗?前途,这就是前途!洛杉矶!美国!财富和自由!……他们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得马上工作!刚才他们正在排演疯狂和杀戮的惨剧,我们这些受惊的观众,出其不意地撞见的,就是这一幕。说真的,我承认,那时刻,我还有几分怀疑。我寻思这只是电影的一幕,根本没想到这是‘漂亮园子’的恋情。啊,根本没想到。你们要我怎么办?在银幕上,一如在戏台上,幸福的公主们不是抵抗,就是自杀。怎么能想到这一位却愿意坏了名誉,而不愿意死呢?”

总之,这场奇遇让雷尼纳大为开心,他又说道:“不,不,在电影里,情节不是这样的。正是这一点,使我走错了路。一开始,我就把《幸福公主》的情节逐步展开。我踏着人家的足迹走。幸福公主就是这样行动的。樵夫也是这样动作的……既然一切都只是重新开始,我们跟着他们走就是了。谁知大谬不然。与所有规律大相背离,罗兹-昂德勒走上了岔道,才几个钟头,受害的女人就变成了最温柔的公主!啊!可恶的达尔布莱克,你把我们都耍了。因为,既然在电影里,人家给我们演的,是一个蛮汉,一个长毛野人,一张脸像大猩猩,我们就有权想象,在生活中,他大概也是个可怕的蛮子。谁知大错特错!他可是个怪讨女人喜欢的堂璜公子。去你的,演闹剧的角色!”

雷尼纳又搓着手。不过他不讲下去了,因为他发现奥尔唐瑟不再听他说话。

罗兹已经苏醒。奥尔唐瑟伸出双臂搂住她,轻声道:“罗兹……罗兹……是我……别怕。”

奥尔唐瑟开始小声安慰她,把她温柔地抱在怀里摇着。可是罗兹听着听着,慢慢地又现出痛苦的表情,从姐姐怀抱里挣脱出来,坐得远远的,一点不动,腰杆挺得笔直,嘴巴抿得铁紧。雷尼纳觉得,他不能去触碰她的痛处;她经过思考打定的主意,不会听了他的推理而改变。

他走近她,和颜悦色地说:“夫人,我赞同您的做法。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应该为心爱的人辩护,证明他是无辜的。不过事情并不紧迫。而且我认为,为他考虑,最好推迟几个钟头,并且仍让人家以为您是受害者。明早,要是您没改变主意,我会告诉您怎么办的。现在,和您姐姐回房间去,准备行李,整理文件,别让他们找到对您不利的证据。信我的……请相信我。”

雷尼纳又说了好久,终于说服了年轻妇人。她答应等一等。大家都安顿下来,准备在“漂亮园子”过夜。屋子里有充足的食品。一个侦探准备了晚饭。

晚上,奥尔唐瑟与罗兹同住一房。雷尼纳、莫里索与两个侦探睡在客厅沙发上。另两个侦探看守受伤的达尔布莱克。一夜无事。

克莱芒昨天进城通知了宪警。他们一大早就赶来了。大家商定,将达尔布莱克解往省立监狱的卫生所。雷尼纳提出用他的汽车押送。克莱芒已经把汽车开到茅舍前面。

两姐妹看见楼下人来人往,便走下楼来。罗兹-昂德勒表情坚毅,像那些打算大干一场的人。奥尔唐瑟不安地望着她,又看看雷尼纳,发现他若无其事一般。

一切准备就绪,只要去叫醒达尔布莱克和两个看守了。莫里索亲自前往。

可是他发现两个看守睡得死死的,床上却空无人影。达尔布莱克跑了。

这个突然的变故在侦探和宪警中间并未引起多大的惊慌。因为他们相信,达尔布莱克拖着一条断腿,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不过看守没有听到一点响动倒是个谜,只是谁也不觉得惊奇。达尔布莱克肯定藏在果园里。

探长当即布置搜捕。毫无疑问,结果会可想而知。罗兹-昂德勒大为恐慌,走向探长,准备替逃犯求饶。雷尼纳一直注意着她,见她这番举动,立即小声对她说:“别开口。”

她期期艾艾地说:“可他们会找到他的……会用乱枪把他打死。”

“找不到的。”雷尼纳说。

“您怎么知道?”

“昨夜是我和我的司机放他跑的。在看守的咖啡里放了点药粉,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她大吃一惊,又说:“可他受了伤,会在哪个角落断气的。”

“不会。”

奥尔唐瑟听着他们的谈话,可是不大明白。不过她放心,因为她相信雷尼纳办事有方。

雷尼纳压低声音道:“夫人,您要向我发誓,过两个月,等他伤好了,您又为他洗清了不实之辞,你们就动身去美国。您要发誓。”

“我向您发誓。”

“您会嫁给他吗?”

“我向您发誓。”

“那好,您跟我来,别作声,别作惊奇的动作。稍一疏忽,您就可能失去一切。”

他叫来莫里索,对他说:“探长先生,我们得把这位夫人送到巴黎,做必要的护理。无论如何,不管搜捕会有什么结果——我想,它是不至于落空的——我都要请您相信,您不会因为这个案子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我今晚就去警察总署。我在那儿有一些靠得住的关系。”他让罗兹-昂德勒挽住他的手臂,领着她朝汽车走去。他感到她步履踉跄地靠在他身上。

“啊,上帝,他获救了……我见到他了。”她喃喃低语道。在克莱芒坐的驾驶座上,她认出那个俨然一副司机模样,帽舌拉得低低的,大眼镜遮住眼睛的人,正是她的情郎。“上车吧。”雷尼纳说。

她上车坐在达尔布莱克旁边。雷尼纳和奥尔唐瑟坐在后座。探长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围着汽车转了一圈,逐个向他们道别。汽车开动了,可是走了两公里,到了林深树密的地方,不得不停下,因为达尔布莱克尽了超常的努力,忍住疼痛,这时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们让他躺在汽车上,换了雷尼纳开车,奥尔唐瑟坐他旁边。还没开到卢维耶,汽车又停下,把克莱芒接上来。他穿着达尔布莱克的破衣服,一直走到这里。

接下来是几小时的沉默。汽车驶得飞快。奥尔唐瑟一声不吭,甚至都不想问雷尼纳昨夜干了什么事。他将达尔布莱克掉包的细节、方式,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她不感兴趣。她只想着妹妹。她心里充满了骨肉之爱,手足之情!

快到巴黎时,雷尼纳才说:“昨夜我和达尔布莱克谈过了。他肯定与谋杀珠宝商的案子无关。这人表面凶悍,其实是个诚实正直的人,有情有义,忠心耿耿,为了罗兹-昂德勒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他又补充道:“他是对的,是应该为心爱的女人尽其所能,应该为她牺牲自己,把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幸福、快乐奉献给她……她要是觉得无聊,就应带她去冒险,让她激动,开心,微笑……或者痛哭。”奥尔唐瑟听了,浑身哆嗦着,两眼潮湿了。他这是第一次暗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感情上的冒险。这种联系迄今仍很脆弱,可是他们在焦虑和兴奋中共同破解的每一个案子都赋予它力量,也带给它阻力。他这个奇人完全按自己的意志支配一切,似乎在与受他保护或打击的人的命运做游戏,在他面前,她已经觉得自己弱小,已经感到了不安。他让她害怕,又深深吸引着她。她想他,就像想自己的主宰,有时竟像想一个敌人,一个要抵挡其进攻的对手,但更经常的是,像想一个充满魅力和诱惑让人心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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