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秋末,天气是这样温暖,以至于到十月二日早晨,仍有好些留在埃特雷塔村的家庭下到海边。若不是空气格外清新,天空中飘浮着柔柔的长长的白云,那处在峭壁和天边云霞之间的大海,看上去便宛若岩石环抱、昏睡不醒的高山湖泊。一年中有些日子,这景色给这一带增添了如此独特的魅力。“真美啊,”奥尔唐瑟低声赞叹。

片刻之后,她又补充道:“可是,我们不是来欣赏大自然的美景的,也不是来探询左边那块尖尖的巨石是否亚森·罗平的住所的。”

“不是的,”雷尼纳亲王说道,“不过,我也承认确实是满足您合理的好奇心的时候了……至少部分满足吧,因为两天来的观察和调查尚未取得我希望得到的东西。”

“您说吧。”

“不长。不过,有几句开场白……亲爱的朋友,您得承认,我努力为同胞服务,前后左右都得有朋友提供行动机会。虽然我觉得他们提供的情况常常毫无价值或者没有多大意思,但我也并不在意。上周,我一个情报员截听了一个电话,把情况报告了我,我想您也会认为它十分重要。一位太太从她巴黎的住所打电话给住在附近某个城市某个旅馆的一位先生。那个城市和那位太太、那位先生的名字都是谜。那位先生和太太用西班牙语交谈,而且用的是我们叫作‘爪哇话’的黑话,甚至省掉许多音节。尽管他们设置了重重障碍,他们的谈话虽没记录下来,但他们商讨并极力掩饰的要事还是被我们得知了。情况可以概括为三点:第一点,这位先生和太太是姐弟,他们在等待与第三者约会,那已婚的第三者希望不惜以任何代价获得自由;第二点,这个约会,两人同意定在十月二号,但必须某天在某家报纸上发一个慎重的通知予以确认;第三点,十月二号会见之后,日暮时分,第三者将把他想摆脱的人带到悬崖边散步。情况大致如此。我如何专心注意巴黎报纸的广告代邮栏的情况,就不必告诉您了。前天早晨,我从一家报纸上看到这样一行字:十月二日中午,在三马蒂尔德约会。

“由于提到了悬崖,我推断谋杀将在海边发生。我知道埃特雷塔有个地方叫‘三马蒂尔德’。这不是一个常见的地名。于是我们当天就动身,来阻止这些卑鄙家伙的计划。”

“什么计划?”奥尔唐瑟问,“您谈到谋杀。大概这只是假定,对吧?”

“不对。偷听到的谈话提到了一场婚姻,弟弟或姐姐和第三者的妻子或丈夫的婚姻,这就含有谋杀的可能。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那被确定的牺牲者,即第三者的妻子或丈夫将在十月二号的黄昏,也就是今天,被人从悬崖上推下去。这个推断完全合乎逻辑,无可置疑。”他们坐在娱乐场露天咖啡座上,面对着下往沙滩的扶梯,俯视几个设在卵石上的衣物保管室。保管室前面,有四位先生在玩桥牌;一群太太在一边聊天一边做刺绣活儿。稍远处更靠海的地方,有一个单独的紧闭的保管室。六个孩童光着腿在玩水。

“唉!”奥尔唐瑟道,“这秋日的温馨和优美都没把我迷住。无论如何,我相信您的假设是对的。我已经丢不下这个令人生畏的问题了。”

“亲爱的朋友,令人生畏这个词用得准确。请相信我,从前天开始,我仔细研究了所有情况……可是白费力气,唉!”

“白费力气,”她重复道,“那么,会出什么事?”接着,她几乎自言自语道:“他们之中,谁受到了威胁?死神已选定了牺牲者。是谁?是那个笑得摇来晃去的金发女郎?是那位抽香烟的高大先生?是谁心怀杀机?这些人都平平安安地游戏,而死神却在他们周围游荡。”

“好,”雷尼纳说,“您也动情了。嗯!我不是告诉您,一切都是冒险吗?唯有冒险最有价值。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您就激动了。您参与了周围的所有悲剧,您心灵深处有了神秘的感觉。瞧,您观察这对走过来的夫妇的眼光多么敏锐!谁知道呢?也许这位先生要杀死妻子?……或者这位太太渴望甩掉丈夫?”

“德·安布勒瓦尔夫妇?决不可能!一对极好的夫妇!昨天,我在旅馆里同那个妻子谈了很久,您本人也……”

“哦!我么,我跟雅克·德·安布勒瓦尔先生玩了高尔夫球,他装出一副运动员的样子。我还跟他们两个可爱的小女儿玩过玩具娃娃哩!”

德·安布勒瓦尔夫妇走近了。大家交谈了几句。德·安布勒瓦尔夫人说两个女儿早晨跟家庭女教师回巴黎了。她丈夫是个大个子,蓄着金须。他把法兰绒外衣搭在胳膊上,只穿网眼衬衫,胸部肌肉鼓鼓的,一个劲抱怨天热。

“泰蕾兹,你拿了保管室钥匙吗?”他们离开雷尼纳和奥尔唐瑟,走出十来步,在扶梯上端停下来,男的问妻子说。“在这儿,”妻子道,“您要看报纸吗?”

“对。除非我们一起出去兜一圈……”

“还是下午吧,好吗?上午,我有十封信要写。”

“说定啦。我们要攀登悬崖。”

奥尔唐瑟和雷尼纳惊讶得对视一眼。这真是出乎意料!或者与他们的期望相反,面前这对夫妇正是他们要寻找的人哩!奥尔唐瑟强装出笑容,低声道:“我的心怦怦直跳。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我绝不相信。‘我丈夫和我从没吵过。’她告诉我。不可能。这对夫妇显然非常融洽。”

“我们不久就会看到,他们中哪个会去‘三马蒂尔德’与那姐弟会面。”

德·安布勒瓦尔先生走下扶梯的时候,他妻子正倚在平台栏杆上。她体形优美,身材苗条,腰肢柔软。她的轮廓十分清晰,下巴翘起不笑时,那张脸给人一种忧郁和痛苦的印象。“雅克,丢了什么?”她问弯腰在卵石上找东西的丈夫。“钥匙掉了……”他说。

她冲下扶梯跟丈夫一起寻找。他们斜着往右边找了两三分钟,到了斜坡下面,出了奥尔唐瑟和雷尼纳的视野。稍远处隐隐传来打桥牌的先生们的争吵声。

夫妇俩几乎马上又出现了。德·安布勒瓦尔太太缓缓登上几级楼梯,停下来,转身面向大海。德·安布勒瓦尔先生将外衣披在肩上,朝那个孤立的保管室走去。半路上,几个玩桥牌的人将牌摊开在桌子上让他看,叫他作证。

他摆摆手,不发表意见,走开了,走了四十来步,来到保管室,打开门,走了进去。泰蕾兹·德·安布勒瓦尔回到平台,在一张长椅上坐了十来分钟,随后便离开娱乐场。奥尔唐瑟俯身望着她走进附属奥维尔旅馆的一座木屋,不一会,又出现在木屋阳台上。“十一点了,”雷尼纳道,“不管是她或他,还是哪个打桥牌的人,或者打桥牌人的妻子,或者不论是谁,不久就要赴约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二十五分钟过去了,谁也没动。“德·安布勒瓦尔夫人可能走了。”奥尔唐瑟有些紧张,提醒说,“她从阳台上消失了。”

“如果她去‘三马蒂尔德’,”雷尼纳道,“我们就去会会她。”他正要起身,玩桥牌的人又吵起来,其中一人喊道:“叫德·安布勒瓦尔来评判。”

“好吧,”另一个道,“我同意……只要他愿意。可他刚才脸色不好。”

于是他们喊道:“德·安布勒瓦尔!德·安布勒瓦尔!”

他们发现德·安布勒瓦尔紧闭着门,里面一团漆黑,因为这类保管室没有窗户。

“他睡了。”一人说道,“把他叫醒。”

这四人来到保管室门前,开始叫喊,没听到回答,就擂起门来。“怎么?德·安布勒瓦尔,您睡了?”

雷尼纳从平台上猛地站起,那不安的神情令奥尔唐瑟大为吃惊。只听他念着:“但愿还不晚!”

奥尔唐瑟正要发问,他已冲下扶梯,朝那保管室跑去。在玩桥牌的人使劲摇门的时候,他赶到了。

“停下来!”他命令道,“做事得有规矩。”

“做什么事?”一人问。

他检查门上的两个小百叶窗,发现上面那块板子断了;已被打碎,便攀住房顶,引身向上,向室内瞥了一眼。有人急切地问道:“有什么?您能看见吗?”

他转过身子,向四位先生道:“我想,德·安布勒瓦尔先生没有回答,是因为出了一件严重的事。”

“严重的事?”

“是的,可以认定德·安布勒瓦尔先生已经受伤……或死了。”

“怎么?死了!”有人大叫,“他刚刚离开我们。”雷尼纳取出刀,撬开锁,打开了门。

四人发出恐怖的叫喊。只见德,安布勒瓦尔先生伏在地板上,两手紧攥着外衣和报纸,血从背上流出来,染红了衬衫。“啊!他自杀了。”一人叫道。

“怎么是自杀呢?”雷尼纳说,“伤口是在背部中间,自己的手是够不到的;再说,保管室里也没见到凶器。”玩桥牌的人提出异议:“那么,是谋杀?可这不可能。没人来过。我们看得清楚……没人能悄悄地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过去……”其他先生、夫人和在水边嬉戏的孩子们都跑来了。雷尼纳禁止他们走近保管室。围观者中有一位医生,只有他走了进去。然而,他能做的,只是证实德·安布勒瓦尔先生已经死亡,是被匕首刺死的。

这时,村长、乡警与一些村民们闻讯赶来,按惯例检查了一遍,便将尸体运走了。

有几人已经跑去通知泰蕾兹·德·安布勒瓦尔,只见她又出现在阳台上。

惨案就这样发生了。一个男人关在室内,房门紧闭,门锁完好无损,在几分钟内,在二十来个证人,或者说在二十来个观众的眼皮底下被杀害了。

没有任何迹象说明他是怎样被杀的。无人进入保管室,也无人离开;至于刺在德·安布勒瓦尔先生背上的匕首更是不知去向。如果这不是一桩极为神秘地完成的凶案,人家会以为这是某个高明的魔术师变的戏法。

雷尼纳希望奥尔唐瑟跟那几个人去看德·安布勒瓦尔夫人,可是她惊呆了,没有跟着去。跟雷尼纳冒险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置身于战斗中心,第一次不是看到案情的后果,或者追捕罪犯,而是目睹凶杀案的发生。她浑身发抖,结结巴巴道:“多么可怕啊!——不幸的人!……啊!雷尼纳,您没能救下他,可怜的人!……最不安的是,我们本能……我们本应救他,既然我们事先知道了阴谋……”

等她镇静下来以后,雷尼纳取出一小瓶嗅盐让她吸了吸,盯着她打量了几眼,道:“您认为这起谋杀和我们要挫败的阴谋有联系吗?”

“当然有!”她说,对这个问题觉得诧异。

“嗯,既然那是个丈夫杀妻,或者妻子杀夫的阴谋,既然现在丈夫已经被杀,那么您认为是德·安布勒瓦尔夫人干的吗?……”

“哦,不,不可能。”

她说,“首先,德·安布勒瓦尔没有离开房间……其次;我不相信这位漂亮女人能够……不……不……是另一回事,显然……”

“什么另一回事?”

“我不知道……人家也许没听明白姐弟俩的电话……您明白,这个谋杀案是在完全不同的条件下发生的……时间不同……地点不同……”

“因此,两件事没有任何联系,对吗?”雷尼纳帮她把话说完。“啊!我什么也不明白!太离奇了!”

雷尼纳口气带点儿讽刺地说:“我的学生今天不为我争光了。”

“那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在您眼前发生的一件很简单的事,您就像看电影一样,可是一切又那么晦暗,就好像道听途说的二百里之外地下室发生的事情。”

奥尔唐瑟十分惊讶。

“您说什么?什么!您莫非知道了!根据哪些迹象?”他看看表。

“我没有完全弄清楚。光是凶杀本身,弄清了。但重要的东西,即犯罪心理,还没有看出任何迹象。不过十二点钟了,那姐弟不见有人到‘三马蒂尔德’赴约,便会到沙滩来。您不认为我们应该了解那两人的同谋情况,以及两件事的联系吗?”他俩来到奥维尔旅馆木屋前的空地。渔夫在那儿用绞盘将小船吊起。许多看热闹的人站在一幢木屋门口。两名海关警卫守着入口。

村长从人群中迅速挤进来。他刚才去邮电局跟勒阿弗尔通了电话。检察院回答他检察官和预审法官下午赶到埃特雷塔。“我们有时间吃午饭,”雷尼纳说,“两三点之前,悲剧不会发生。我想剧情会更为复杂。”

他们加快了脚步。奥尔唐瑟极想知道案情,十分兴奋,不停地问这问那。

雷尼纳的回答却支支吾吾。他透过餐厅的玻璃窗观察着空地的动静。

“您在监视他们?”她问。

“对,那两姐弟。”

“您肯定他们会冒险吗?……”

“注意!他们来了。”他立即冲了出去。

在主街的口子上,一位先生和一位夫人迟疑不决地向前走着,似乎不熟悉地方。弟弟是个小个子,身体瘦弱,面

色褐黄,戴一顶汽车司机的鸭舌帽。

姐姐个子也不高,相当丰满,穿着风衣,薄薄的面纱盖住面庞,看上去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他们发现前面有一群人,便走过去,步履显得焦急和犹疑。姐姐同一名水手搭上了话。大概水手一开始便谈到德·安布勒瓦尔的死。

那女人一听到这个消息,大叫一声,就从人群中向前挤。弟弟也得知了情况。

使劲挤进去,对警卫说道:“我是德·安布勒瓦尔的朋友……这是我的名片,弗雷德里克·阿斯坦……我姐姐热尔梅娜·阿斯坦是德·安布勒瓦尔夫人的密友!德·安布勒瓦尔夫妇在等我们,……我们有个约会!……”

警卫让他们进去了。雷尼纳一声不吭,与奥尔唐瑟一道,跟着姐弟俩挤了进去。

德·安布勒瓦尔夫妇在三楼租住了四间房和一个客厅。姐姐冲进一个房间,在灵床前跪下。泰蕾兹·德·安布勒瓦尔在客厅里,在几个默不作声的人中间抽泣。弟弟在她身旁坐下,激动地抓住她的手,颤声说道:“可怜的朋友……可怜的朋友……”

雷尼纳和奥尔唐瑟久久地打量着这一对人。奥尔唐瑟低声道:“她就为这么个人杀人?不可能!”

“但是,”雷尼纳指出,“他们互相认识。我们知道,弗雷德里克·阿斯坦和他姐姐认识一个第三者,那是他们的同谋,因此……”

“不可能!”奥尔唐瑟反复说。

尽管做了这种推测,她对德·安布勒瓦尔夫人仍极为同情。因此,弗雷德里克一起身,她就在少妇身旁坐下,轻声安慰她。这位不幸女人的眼泪使她感伤。

雷尼纳从一开始便专心注意姐弟俩的一举一动,似乎这很重要。他两眼一刻也没离开弗雷德里克·阿斯坦。弗雷德里克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开始仔细察看这房间,先检查客厅,又进其他房间看了一遍,然后混入人群,问凶手是怎样做的案。姐姐两次走来跟弟弟说话。之后,弟弟又回到德·安布勒瓦尔夫人身边坐下,对她极为同情又极为殷勤。最后,姐弟俩在候见室密谈了三四十分钟,像对所有问题达成一致看法似的分了手。弗雷德里克·阿斯坦走开了。

这时,预审法官和检察官乘车来到木屋门口。雷尼纳没料到他们到得这么早,对奥尔唐瑟说道:“得抓紧。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德·安布勒瓦尔夫人。”预审法官让所有能够提供证词的人到海滩集合,他先在那儿开始初步调查,然后再来向德·安布勒瓦尔夫人了解情况。在场的人都走开了,只留下两名警察和热尔梅娜·阿斯坦。热尔梅娜·阿斯坦最后一次在灵床前跪下,低着头,双手掩面,祈祷良久,然后起身,打开楼梯间的门。这时,雷尼纳上前对她说:“我有几句话要对您说,夫人。”

她似乎觉得意外,答道:“说吧,先生,我听着。”

“不在这里说。”

“去哪儿呢?先生?”

“在隔壁客厅。”

“不行。”她立即反对。

“为什么?您虽然没跟德·安布勒瓦尔夫人握手,我揣测她是您的朋友。对吗?”

他不容她思考,便将她拖进客厅,关上门,并立即向准备回自己房间的德·安布勒瓦尔夫人走过去,说:“不要离开,夫人。听着,请您不要离开。您不要避开阿斯坦夫人。我们有重要事情要谈,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两个女人面对面站着,都带着仇恨的表情望着对方。看得出,此时此刻她俩一样慌乱,一样满怀怒火。奥尔唐瑟原认为她们是好朋友,是同谋,现在才感到她们仇恨很深,可能会打起来,不免有些担心,便强迫泰蕾兹·德·安布勒瓦尔重新坐下来。这时雷尼纳走到房中间,坚决地说:“机遇使我了解了真相,从而有可能拯救你们,如果你们愿意帮助我,向我坦率地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提供我所需要的情况的话。你们都知道,情况不妙,因为你们每人都对此案负有责任,内心都知道此案是怎么回事。但是,仇恨使你们失去了理智。因此,该让我弄清情况,并且行动。半小时后,预审法官会回到这里。因此我们要立即对好口径。”

她们俩同时一惊而起,似乎对这样一句话十分反感。“对,对好口径,”

雷尼纳更加专横地重复道,“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都必须照我说的办。你们不是单人独马。您还有两个小女孩,德·安布勒瓦尔夫人。既然机遇把我推到她们走的路上,为了保护她们,为了拯救她们,我要插一手。一个失误,一句错话,都将断送她们。”

想到孩子,德·安布勒瓦尔夫人支持不住,抽泣起来。热尔梅娜耸耸肩,朝门口走去。雷尼纳拦住她,问道:“您去哪里?”

“预审法官传唤我。”

“不对。”

“是的,跟那些作证的人一样。”

“您不在现场。您一点儿也不知道事情的经过。谁也不知道什么。”

“我,我知道凶手是谁。”

“不可能!”

“就是泰蕾兹·德·安布勒瓦尔。”

热尔梅娜·阿斯坦做了个凶狠的威胁手势,狂怒地喊出这一声指控。

“臭婊子!”德·安布勒瓦尔夫人喊着,朝热尔梅娜冲去,“滚!滚!啊!不要脸的女人!”

奥尔唐瑟试图按住她,但雷尼纳低声道:“随她们去,这正是我所……让她们互相骂吧,好把事情搞清。”

阿斯坦夫人挨了骂,双唇抽搐着,冷笑道:“不要脸?为什么?因为我指控你?”

“因为一切!因为一切!你是个臭婊子!你听到了吗?热尔梅娜,你是个臭婊子!”

德·安布勒瓦尔夫人一句又一句地骂着,似乎这样才能解除心头之恨。

骂了一阵,她才平静下来。也许是没有力气骂下去了。现在轮到阿斯坦夫人开始进攻了。她紧握拳头,脸都变了样,一下苍老了二十岁。

“你!你竟敢侮辱我,你!你!你杀人之后,还敢侮辱我!你杀死的人就在这里,就在灵床上,你还胆敢抬头!啊!如果我们两个有一个是凶手,你很清楚,那就是你,泰蕾兹!你杀了你丈夫!你杀了你丈夫!”

阿斯坦夫人气愤极了,猛扑过去,指甲差点儿碰到女友脸上。“啊!你杀了他,不要否认,”她继续叫道,“我不许你否认!不要否认!匕首就在你手提包里。我弟弟跟你说话的时候摸到了。他手上沾了血。是你丈夫的血,泰蕾兹。再说,即使我什么也没发现,你以为我就觉察不出来吗?我一下就觉察到了,我立刻就知道真相了。一个水手低声回答我:‘德·安布勒瓦尔先生吗?他被人杀了。’我一听这话,就想:‘是她,是泰蕾兹杀了他。’”

泰蕾兹没有回答。她不再有反驳意念。奥尔唐瑟不安地注视着她,觉得她已经心灰意冷,断了想头。泰蕾兹面颊凹陷,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奥尔唐瑟十分同情她,要她为自己辩解。“请您说清楚,凶杀发生时,您在这里,在阳台上……那么,这把匕首,怎么在您……怎么解释?……”

“解释!”热尔梅娜·阿斯坦冷笑道,“难道她能够做出解释?做出凶杀的假象有什么用!别人看到没看到有什么用!要紧的是证据……匕首在你手提包里,这是事实!泰蕾兹,是的,是的,是你!……你把他杀了!你终于把他杀了!啊!我跟我弟弟说了好多次:‘她会杀死他的!’弗雷德里克极力为你辩护,他总是偏向你。其实他也预料到了……现在,凶案终于完成了!一刀捅在背上。卑鄙!卑鄙!……难道要我一句话也不说吗?不!我一秒钟也没犹豫!……弗雷德里克也一样!我们立刻寻找证据……我将用我全部的理智和意志来揭发你……你完蛋啦,泰蕾兹!你完蛋了。怎么也无法挽救你了。匕首就在你紧抓不放的手提包里。法官要回来了,会找到这把匕首的,沾了你丈夫鲜血的匕首,……还会找到他的皮夹。都在你手提包里……”

她愤怒得说不下去了;手臂向前伸着,下巴气得直抽搐。雷尼纳轻轻抓住泰蕾兹·德·安布勒瓦尔的手提包,但她却紧紧抓着不放。雷尼纳坚持道:“让我看看,夫人。您朋友热尔梅娜说得有理。预审法官就要来了,发现匕首在您手里会立即拘捕您。不应该让他这样做,让我看看吧。”

这温和的声音化解了泰蕾兹的抵抗。她的手指一个一个松开了。雷尼纳抓过手提包,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把乌木柄匕首和一只摩洛哥皮票夹,不慌不忙地塞进上衣内袋里。热尔梅娜·阿斯坦惊愕地盯着他。

“您疯了,先生,您有什么权利?……”

“不能让这两样东西散落。这样我就放心了。法官不会到我衣兜里找的。”

“可我要揭发,先生!法官会知道的。”她愤怒地说。“不会的,不会的,”他笑道,“您什么也不会说!司法当局在这里看不到什么。你们俩的冲突应该由你们自己解决。”阿斯坦气得说不出话来。

“您没有权力说这样的话,先生!您究竟是什么人?是这个女人的朋友?”

“是的,从您攻击她以来。”

“我攻击她,是因为她有罪。您不能否认……她杀死了她的丈夫……”

“我并没否认,”雷尼纳镇定地表示,“在这一点上我们意见一致。雅克·德·安布勒瓦尔是被妻子杀害的。但是,我要再说一遍,司法当局不必知道真相。”

“司法当局将通过我知道真相,先生!我向您发誓。这个女人应该受到惩罚……她杀了人。”

雷尼纳走近阿斯坦夫人,拍拍她的肩膀,道:“您刚才问我有什么权利干涉这事,是吗,夫人?我是雅克·德·安布勒瓦尔的朋友。”

“只是朋友吗?”

她有点儿狼狈,但立刻便恢复常态,嚷道:“我是他的朋友,有责任替他复仇。”

“不过,您必须保持沉默。像他那样。”

“他不知道是谁杀的,死前他不知道。”

“您错了。他本来可以指控妻子,他有足够的时间指控她,但他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

“为了孩子。”

阿斯坦夫人并不消恨,她的神态表明她仍要复仇,仍对德·安布勒瓦尔夫人十分仇恨,然而,不管怎样,她还是受了雷尼纳的影响。在这间封闭的客厅里,在互相仇恨的两人之间,他逐渐变成了主宰。热尔梅娜·阿斯坦明白,德·安布勒瓦尔夫人在就要踏入深渊之时,从这出乎意料的支持中获得了力量。“谢谢您,先生,”泰蕾兹说,“既然您什么都明白,您同样知道,为了孩子,我不能向司法当局自首。不是为了她们,我这个弱女子早活厌了……”

场景就这样交换着,事情就这样展现着不同的面目。多亏他在她们冲突时说出的几句话!指控者才感到犹豫和不安,罪犯才抬起头,放了心,才出现了一个不敢再说下去,另一个却觉得需要走出沉默,自然地交待罪行,释除心头重负的场面。“现在,”雷尼纳仍旧对德·安布勒瓦尔夫人温柔地说,“我想您能够也应该说明白了。”

“是的……是的……我也这么认为。我应该回答这个女人……真相非常简单,不是吗?……”

她又哭泣起来,沮丧地倒在扶手椅上,一张脸因痛苦而显得苍老憔悴。

她没有发怒,只轻轻地语不成声地说:“她成为他的情妇,有四年了……我痛苦的是……是她自己向我披露他们的私情……出于恶意……她爱雅克,但她更恨我……每天,我都要受到她的伤害……她打电话告诉我她和雅克约会……千方百计折磨我,希望我自杀……我有时确实想自杀,可为了孩子,我又挺下来……雅克却支持不下去了。她逼他离婚……他渐渐屈从了……他受她和她弟弟的操纵。她弟弟比她更阴狠,更危险。这一切我都感觉到了……雅克对我变得冷酷……他没有勇气离开,可我又是个障碍,因此他恨我……上帝啊,多么残酷的折磨!”

“你本应该给他自由。”热尔梅娜·阿斯坦叫道,“不能因为一个人要离婚而杀害他。”

泰蕾兹摇摇头回答:“不是因为他要离婚我才杀他。如果他真要离婚,他会离开我的,而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但你的计划变了,热尔梅娜。你已经不满足于离婚了,你要从他那里得到另外一件东西,比你和你弟弟原先要求的重要得多的东西,雅克同意了……由于懦弱……他违心地……”

“你说什么?”热尔梅娜结结巴巴地问,“另外什么东西?”

“我的性命。”

“你撒谎!”阿斯坦夫人叫道。

泰蕾兹没提高嗓门,没做出任何仇恨和愤怒的表示,只是重复道:“我的性命,热尔梅娜。我看了你最近给他的信。他糊糊涂涂,放在钞票夹里的六封信。在那些信里,你虽然没有明说出那可怕的字眼,但字里行间,却处处露出了那个意思。我看信时全身直打哆嗦!雅克终于走到了

这一步!……可是,我并没有产生要惩罚他的念头。热尔梅娜,我这样的女人是不会自愿杀人的……我失去理智……也是在后来……由于你的错误……”她转向雷尼纳,似乎问她说的话,透露的真情是不是有危险。“请放心,夫人,”

他说,“我向您保证。”她抬手托住前额。此刻,她又想起那令人恐怖的场面,感到痛苦……热尔梅娜·阿斯坦一动不动,双臂交放在胸前,两眼惊恐不安。

奥尔唐瑟·达尼埃尔则狂热地等待罪犯交代,听她说出那无法识破的秘密。

“是在后来,”泰蕾兹又道,“由于你的错误,热尔梅娜。我把装着六封信的钞票夹放回抽屉,今天早晨,我什么也没跟雅克说……我不愿告诉他我知道……太可怕了!……可是,得抓紧……你的信预告你今天会悄悄到达……我首先想躲开,跳上火车……我无意识地带上这把匕首,为了自卫……可是,当我和雅克来到沙滩,我就屈服了……是的,我同意死……我想,让我死吧,让这场恶梦结束吧!只是为了孩子,我希望我的死像是事故,使雅克免受指控。所以,你那个悬崖上散步的计划正合我意……从悬崖上跌落,似乎很自然……雅克离开我去保管室,再从那里去‘三马蒂尔德’与你见面。可他把钥匙丢在平台下面,我下去和他一起寻找。就是在那……由于你的错误……对,热尔梅娜,由于你的错误。雅克的皮夹从衣兜里掉了出来,他没有发觉。一张照片也同时掉在地上,我立刻认出来……那张照片是今年我和孩子一起拍的。我把照片拾起来……看到……你很清楚我看到什么了,热尔梅娜。在照片上的不是我,而是你……你把我抹去,换上了你,热尔梅娜!是你的脸!你一只胳膊搂着我大女儿的脖子,我小女儿靠在你的膝盖上……是你,热尔梅娜,你将做我丈夫的妻子……你将做我孩子的母亲……你,你将抚育她们……你……你!……于是,我顿时失去了理智。我有匕首……雅克弯着腰……我就用匕首捅了一刀……”

这一番忏悔没有一句不是真话,给人感受深刻。对奥尔唐瑟和雷尼纳来说,没有比这番话更揪心,更辛酸的事了。德·安布勒瓦尔夫人精疲力尽,又坐了下来,仍在含含糊糊地念着什么,只有弯下腰,靠近她,才能渐渐听明白。“我以为周围的人都会惊叫,把我抓住……但是,什么也没发生。谁也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不仅如此,雅克还跟我同时站起来,竟然没有倒下!没有,他没有倒下!他被我捅了一刀,却仍然站起来了!我登上平台注视他,看到他披上外衣,显然是为了掩盖伤口。他走了,身体没有摇晃……

“或者只稍微有点踉跄,只有我一人才看得出来。他甚至还和那几个玩桥牌的朋友聊了几句,然后就直奔保管室,进去了。我也跟着回来了。我以为这一切只是一个恶梦……我没有杀他……至少,伤不重。我想,雅克会出来的……

“我肯定。我从阳台上注意他的动静……如果我那一刻想到他需要帮助,会向保管室跑去……但是,我确实不知道……我没觉察到……有人谈论有什么预感……那是假的。我十分平静,就像恶梦之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一样。不,我向您发誓,先生,我什么也不知道……直到那一刻……”

她停住话头,泣不成声。

“有人来报告噩耗,是吗?”

泰蕾兹结结巴巴地说:“是的……直到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干了什么……我觉得我变疯了,我真想向所有这些人大叫:‘就是我!别找了!这把匕首……我就是凶手。’是的,我一看到他,我可怜的雅克,就想大叫……人们把他抬回来了……他的面容非常平静……非常安宁……站在尸体前,我明白了我的责任……就像他明白他的责任一样……为了孩子,他自杀了。于是,我也没喊出来。两个人都是凶手,死的却是他,不过,我们两人都尽了自己的努力,免得背上谋杀的罪名……他咽气的时候,对此看得非常清楚……他以惊人的勇气走路,回答玩牌人的问话,关上门再从容赴死。他这样做,一下子就抹去了他的所有过错,也给了我原宥,因为他没告发我……他命令我保守秘密……他吩咐我为自己辩护……反对所有人,尤其是你热尔梅娜的指控。”

最后几句话,她说得比前面的还要有力。她被自己一时冲动而狠下的杀手惊呆了,后来想到他的行为,便稍为恢复了一点力气,也以同样的力量来自卫。就是因为这个阴险的女人,他们夫妇两个一个被杀死,一个成了杀人犯。现在,面对这个女人,她热血沸腾,斗志昂扬,握紧双拳,准备战斗。

热尔梅娜·阿斯坦一动不动,没有反驳一句。泰蕾兹说得愈来愈明确,她那张无情的脸也愈发变得冷酷无情。她既不感到慌乱,也不感到内疚。最多是在泰蕾兹的话将近结束时,她那两片嘴唇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仿佛为事情变成这样而感到高兴。她抓住了猎物。她两眼慢慢抬起,望着一面镜子,整好帽子,在脸上抹了点粉,然后朝门口走去。这时,泰蕾兹向她猛冲过去。“你去哪儿?”

“去我喜欢去的地方。”

“见预审法官?”

“可能。”

“你别想过去!”

“也好,我在这儿等他。”

“你要告诉他?……”

“当然!你刚才说的,你幼稚地告诉我的,我全都告诉他。他怎么会怀疑呢?你把经过全都告诉我了。”

泰蕾兹抓住她的双肩。

“是的,但是我要告诉他另外的东西,热尔梅娜。与你有关的东西。如果我完蛋了,你也同样完蛋。”

“我没有把柄抓在你手里。”

“我可以揭发你,我可以出示那些信。”

“什么信?”

“要害死我的信。”

“你说谎!泰蕾兹。你非常清楚,这个要害死你的阴谋只存在于你的想象中。我和雅克都不希望你死。”

“你希望我死,你。你的信就是证明。”

“撒谎!那只是女友写给男友的信。”

“是情妇和同谋的信。”

“拿出证据来。”

“信在我这里,在雅克的钞票夹里。”

“不在。”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些信属于我。我收回了……更确切地说,我弟弟收回了这几封信。”

“你把信偷走了,臭女人!还给我。”泰蕾兹边喊边推热尔梅娜。“不在我这里,在我弟弟身上,他已将信带走了。”

“他必须还给我!”

“他已经走了。”

“我会找到他的。”

“你可以找到他,但找不到信。信已撕掉了。”泰蕾兹踉踉跄跄,绝望地向雷尼纳伸过手来。

雷尼纳说道:“她说的是事实。她弟弟翻您手提包的时候,叫我看见了。他将包里的钞票夹拿走,在他姐姐面前检查了一番,又回来将钞票夹放回您的手提包,然后带着信走了。”

雷尼纳停了一会,又补上一句:“至少他带走了五封。”

这句话说得漫不经心,但两个女人都听出了那十分重要的含义,几乎同时靠过来。他要说什么呢?如果弗雷德里克·阿斯坦只带走了五封,那第六封信在什么地方呢?

“我假设,”雷尼纳说,“钞票夹滑落到卵石上的时候,那封信和相片一起掉下来了。大概德·安布勒瓦尔先生将信拾了起来。”

“您是怎么知道的?您是怎么知道的?”阿斯坦夫人迫不及待地问。

“我在他那件法兰绒上衣口袋里找到了这封信。喏,上面有热尔梅娜·阿斯坦的签名,足以证明写信人的意图以及写信人劝情夫杀死妻子的主意。我甚至想不通,这样狡猾的女人竟会做出这样冒失的事情。”

阿斯坦夫人一脸煞白,狼狈不堪,无法为自己辩护。雷尼纳转向她,继续道:“在我看来,夫人,您要对所发生的一切负责。您大概破产了,走投无路,便想利用德·安布勒瓦尔先生对您的爱情,冲破重重阻力与他结婚,并谋取他的财产。这种谋财的动机,这种可憎的盘算,我有证据,可以提供。我取走第六封信时,有一张纸片没有动,那大概也是从皮夹里掉出来的,是一张十万法郎的支票。几分钟后,您在这件法兰绒上装口袋里大找一气,找到了那张支票。德·安布勒瓦尔先生在上面签了名,送给您弟弟的……一笔小小的结婚礼金……人们称之为领带别针。根据您的吩咐,您弟弟开车去了勒阿弗尔。毫无疑问,他要在四点之前去银行取那笔款子。但我得顺便通知您,他取不到钱,因为我已打电话通知那家银行,德·安布勒瓦尔先生已被谋杀,银行会冻结存款。这一切意味着,如果您坚持实施报复计划,司法当局会得到所有对您和您弟弟不利的证据。我还可以加上一个证据,把上周您用夹着‘爪哇话’的西班牙语和您弟弟通的电话叙述出来。我相信您不会逼我走极端的。我们看法一致,不是吗?”

雷尼纳说这番话时十分沉着,自然大方,似乎知道自己的话无懈可击。

似乎他从不可能出错。他如实地叙述发生的事件,得出不可否认的合乎逻辑的结论,让听者不能不接受。热尔梅娜·阿斯坦夫人明白他的意思。她那种人,只要有一点可能,有一丝希望,就要争斗,然而一旦失败,她就乖乖地服输。她很聪明,知道哪怕最小的反抗也会被这样的敌手粉碎。她在他的掌握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她唯有认输。因此,她不闹了,任何威胁,狂怒,歇斯底里的发作都不用了。她屈服了。她问:“我们意见一致。您要我怎么办?”

“走!”

“万一人家要收集证词呢?”

“不会的。”

“可是……”

“就说什么也不知道。”

她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犹豫一下,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支票呢?”

雷尼纳注视着德·安布勒瓦尔夫人。她说道:“让她拿着吧。我不要这笔钱。”

雷尼纳明确嘱咐泰蕾兹该保持什么态度,怎样回答人家的提问,然后,领着奥尔唐瑟·达尼埃尔离开了木屋。沙滩上,预审法官和检察官仍在进行现场调查,量距离,询问证人,又互相商量着。

“您带了德·安布勒瓦尔先生的钞票夹和那把匕首,我想到这点就害怕……”奥尔唐瑟说。

“您觉得这非常危险,是吗?”他笑着说,“可对我来说,这似乎极为好玩儿。”

“您不害怕?”

“怕什么?”

“不怕他们觉察出什么?”

“上帝啊!他们什么也觉察不到!我们要向这些老实人叙述我们所看到的一切,这些证词只会增加他们的困惑,因为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出于谨慎,我们在这里呆上一两天,以防意外。但事情已经解决了。他们是查不出什么的。”

“可是,您从一开始就猜出来了。这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我不像人们通常做的那样,操心一些不切实际的问题。我只向自己提出应该提的问题,而且能自然而然地得到答案。一位先生走进保管室,关上门。半小时后,人们发现他死了。没人进去过。发生了什么事?在我看来,答案马上就有了,甚至不用思考。既然凶杀不是在保管室里发生的,那就是在这之前,就是说他在进保管室时已受致命之伤。于是,我立刻明白了真相。本来,人家准备晚上杀害德·安布勒瓦尔夫人,但她先下手为强,当她丈夫弯腰时,她一时失去理智,杀害了丈夫。此后,就只要了解她杀夫的动机了。而当我了解以后,我就完全同情她了。整个故事就是这样。”

暮色开始降临。天空的蓝色变得阴暗。大海更加平静。“您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雷尼纳问道。

“我在想,如果我成了某个阴谋的牺牲品,我完全信任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信任您。不管有什么障碍,您都会救我。我就像知道自己存在一样清楚这一点。您的意志没有极限。”他低声道:“我讨您欢心的愿望也没有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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