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马琳轩又带来了早点。

“我想问你个问题。”一见到马琳轩走进来,张晴天就问,“你是不是用了汽油?”

“汽油?”马琳轩放下油条,“什么汽油?”

“是尔东用汽油把木屋烧了对不对?”

“你……”马琳轩很吃惊的样子,“我昨天好像没说这些吧?”

“你们放干了陆羽汽车里面的汽油,用汽油点燃的木屋。”张晴天瞪着马琳轩,“你们这是谋杀,谋杀你懂吗?陆羽其实并没有死……”

“你胡说什么啊?”马琳轩疑惑地回望张晴天。

“我……”张晴天的脑袋还是昏沉沉,他摇了摇头,“昨晚我做了很多梦,大多都是片段,有很多场景都是你曾经讲过的,但很真实……”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马琳轩转过身背对着张晴天,明显她又在掩饰,或者说那是一种回避,“你先吃饭吧。”

“我还要问一个问题。”

“嗯。”马琳轩还是没把头转过来。

“第一次见面时,你说我长得很像陆羽,对吗?”

马琳轩突然扬起了脸,而后又迅速低下头,摆弄起桌上的保温壶,但她的动作很笨拙,少了以前的麻利。

“别不承认,你说过的,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是说过,怎么了?”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困惑,”陆羽皱起了眉头,“如果我的长相和陆羽很像,那么为什么陆纯初见到我时丝毫没有意外,这怎么可能呢?”

“你和陆纯初见面了?”马琳轩转过身,瞪大眼睛吃惊不小,“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你那么紧张干什么?”看着马琳轩的眼睛越瞪越大,张晴天不得不解释,“我去了艺术学院的教师住宅楼,想从侧面打听一下陆纯初的为人,他家正在装修,就与他聊了几句,就这样。那时我很多事都还不知道,当然也没有什么谈话内容。我以为陆纯初一见到我会想起他儿子,可是在他脸上我没看出有丝毫的变化,就像看见了一个普通的路人,可你却说我长得像陆羽,所以我一直很迷惑。”

“也许那时我们刚认识,只是第一眼留下的印象,熟悉了之后,我就不觉得你像陆羽了,何况这世界上长得像的人本来就数不胜数,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说着,马琳轩掀开保温壶的盖子,盛了一碗粥端过来,“陆羽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行吗?”

“你……”张晴天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为了我的事帮了我那么多,我该感谢你才对……”

早餐用完,马琳轩开始清洗餐具,她说:“我下午还有课,得走了,你好好休息,如果身体不舒服可以给我打电话,午饭和晚饭我已经帮你在街口那家小饭馆订了,到时间会有人给你送来,明天早上我还会来看你……”马琳轩说完,背起书包朝门口走去。

“就这样不好吗?”张晴天忽地大声说。

“什么?”马琳轩止住脚步转过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很希望你昨天对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在你的故事里,你是姐姐,死的是妹妹,你顶替了妹妹的身份读上了大学,你说你是个有污点的女人,也许这是你的一次转折,你好好学习重新开始,只要你忘记过往拼命努力,以后会有更好的生活等待着你。我想只要你好好与你父亲解释,他也不会揭穿你的,为什么非要把那些事情一一搞清楚,就一直这样糊糊涂涂地过下去不好吗?”

马琳轩对着张晴天,不发一语。

“既然尔东不在了,你就彻底忘记他,找个爱你的人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就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恋爱、结婚、生子,平平凡凡一辈子……”

“别说了,行吗?”马琳轩的手指紧紧攥住书包带,胳膊有些发抖,她转身拉开门要走。

“等一等,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张晴天顿了顿,“如果哪一天那件案子真相大白了,你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马琳轩摇摇头,“我说的是实话。”

“陆纯初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你的身份同样也会被揭穿,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并暴露在阳光下,你懂的!……这个世界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暗的角落存在,学会忘记一些事情,对生活糊涂一些,未必是坏事,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你永远也理解不了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亲人不明不白地死去,你根本不懂。有的人生下来就拥有很多东西,幸福、快乐、爱情……然而有的人生下来什么都没有得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这太不公平了。假如我听你的,放下一切假装平静地生活,可内心的阴影会无止境地侵蚀我,造成更大的创伤……”

“和我在一起,我帮你抚平创伤……”张晴天鼓足勇气才说出口。

“抚平不了了。”马琳轩笑了笑,拉开门走了出去。

马琳轩离开了很久,张晴天都没能从刚才那种感伤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分不清自己对马琳轩是同情还是爱,但看见她这样一意孤行,他的心真的很痛。他不希望她继续这样漫无边际地找寻下去,更希望她能安下心来好好读书,几年后,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即便她将来不与张晴天在一起,但张晴天同样希望她能够幸福快乐,有个安稳的将来。

吃过了饭馆送过来的午饭,张晴天的身体恢复了力气,他决定出门做一件事情,他知道这件事情早晚都是要去做的。

结果怎样不重要,去做了才是最重要的。想到这里,他拿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他要帮她找回公道,如果不行,他要为她人为制造一个结局。

张晴天再一次来到艺术学院教师住宅楼,他给陆纯初打电话,陆纯初说会待在家里等他。

陆纯初的旧房间装修基本完成,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换了门窗并且粉刷了墙壁,虽然装修完了,但屋子里显得零落,也许陆纯初没有太多心思去收拾房间。

“随便坐吧。”陆纯初指了指靠墙的一把凳子,“你还想跟我说什么?对了,《一百零八神仙卷》那幅画已经被警方缴获了……”

“是吗?”张晴天刚坐下又站起来。

“据说那个人是经营艺术品店铺的老板,他说那幅画是个买家转让给他的,不是金钱交易,而是用他店里的一件艺术品与那个人交换的。可惜没有不透风的墙,画没藏多久就被人发现了,结果自己也被抓了起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总归,人不能够太贪心。”

“其实我对那幅画没有兴趣,我也不认为一幅画能够有多么大的价值。”张晴天说,“我觉得一个人好好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每天都快快乐乐,这才最重要,才是最大的价值。”

“今天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吗?”陆纯初问,“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好吗?”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讲完了,我想听听你的感受……”

“请讲。”

陆纯初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背对着窗子坐在一张竹椅里。

“故事的主人公是个男人,50多岁,应该算事业有成,有一次,他应邀参加一家茶楼的开业庆典,在茶楼里,他认识了一个与他相差30多岁的小女孩儿……”

听到这里,陆纯初握着烟盒的手抖了抖,但他还算镇定,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只是在手指之间摩挲着。

“也许那女孩子的长相触动了这个男人的心,他要求女孩子给他做模特儿,或许女孩子不该答应,但她还是答应下来,就这样,两个人熟悉了。没想到,男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儒雅,他内心潜伏着禽兽的秉性,邀女孩儿做模特儿是假,占有她的身体才是真。男人给女孩儿在一幢高层里租下一间公寓,他和她开始了一段暧昧的关系。

“但好景不长,男人厌倦了女孩儿的身体,也许他看出了从女孩子眼神中流露出的对他的恨意,所以这个男人离开了她。女孩儿失去靠山,所以,她更加恨那个男人。每个人年轻时思想都太简单,更别说一个没受过高等教育的小女孩儿。被抛弃的她逐渐清醒过来,为了发泄心中的恨意,她录了一段他和她的声音寄给了那个男人的老婆。

“男人的老婆死了,没人知道他老婆的真正死因,发现尸体时,她还被反锁在厕所里,但不可否认的是,起因必然与那一盘录音带有关。女孩儿用这种方法报复了负心的男人,然而女孩儿自己,因为没了追求,也开始过上更加堕落的生活。

“谁对谁错或许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能分得清楚,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也不错,起码不会伤及其他人。可是,又有一个男人出现并爱上了那个女孩儿,这个男人很优秀,是个年轻的雕塑家。女孩儿没经得住诱惑也爱上了他,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毫无功利心的爱,可越是这样,女孩儿越觉得对不起他,亏欠了他。虽然她很想跟他一起重新生活,可那种来自内心的压力让女孩儿透不过气来,所以,女孩儿在与雕塑家分手之前,把她隐瞒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雕塑家没有挽留她。因为听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儿有着那样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没有一个男人不犹豫、不恐惧、不心寒。雕塑家不是不想留住女孩儿,而是他不知如何才能抚平女孩儿心里那些创伤……

“可这一切的创伤来自哪里呢?除了之前那个老男人还能怪谁!他比她大那么多,经历的事情不知多了多少倍,他要是真爱她,真想对她好,他绝对不会对她做那些,即便当时是女孩儿昏了头主动要求,这也不能算作借口,对吗?

“我想,年轻的雕塑家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主动去找老男人,把事情讲给了他听。老男人怕了,不知老男人动用了什么手段,年轻的雕塑家因为冒失而丢掉了大有前途的工作。就这样,两方的矛盾越来越深,似乎预示着这种可怕的矛盾将会进一步恶化。

“为了生存,女孩儿在酒吧里过着毫无上进心的生活。一天,又一个年轻男人去那家酒吧喝酒,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女孩儿与男人相遇,然而那个男人正是老男人的儿子。女孩儿得知了这一消息之后,心中立刻燃起了仇恨的火焰,她又想到了报复,于是她开始接近那个男人。年轻的男人涉世不深,当然很难抵挡她的魅惑,不久,男人就上钩并且被女人捕获了。

“当老男人知道儿子新结识的女朋友居然是自己以前包养的情人的时候,可想而知他心里该是怎样一种焦灼的情感,老男人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与此同时,女孩子也恢复了平静,她知道老男人的儿子是真心对自己,她不想再去伤害什么人了,她累了,身心俱疲,她提出与男人分手。可男人却被女孩儿迷住,他受不了那种煎熬,于是他把家中收藏的值钱的东西都装进皮包里偷走了,他约了女孩儿在海边相见,他要带着她私奔,开始一种非分之想的生活。

“女孩儿当然不能跟他私奔。当女孩儿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那男人后,两个人便发生了争执。第二天,人们发现小木屋被烧得焦黑如碳。老男人唯一的儿子死了,他也想到了报复。于是有一天,他偷偷潜入女孩儿独居的公寓里面,他当然知道那里,也知道房门钥匙就藏在门口地毯底下,因为这间公寓几年前他经常光顾。

“我推测,老男人在进入那里之前做了伪装,因为电梯里会装有摄像头。果不其然,钥匙还在地毯底下。他打开门,藏在房间里等待女孩儿回家之后实施报复计划。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女孩儿,就这样,老男人并没有看清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就残忍地杀死了她……”

“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啊!”陆纯初生硬地打断张晴天,“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是啊,之前已经声明过,我讲的是故事。”张晴天笑了笑,“怎么,连故事你都不敢继续听下去了?”

“好吧,你继续说,我倒想听听你能编出一个怎样的故事。”陆纯初这才想起手里的烟,他把烟点上深吸了一口,脸上是故意装出的平静。

“老男人是用丝带之类的条状物品把死者勒死的。凶器可能是他故意带来的,不过我更愿意相信丝带是在屋中找出来的,因为在房间里还遗漏了一把轻薄而锋利的匕首,我想这才是老男人带在身上的真正凶器。”

“不知是凶手临时改变了想法还是担心用匕首会染上鲜血不容易脱身,反正凶手实现了杀人的目的,狡猾的是,凶手没有离开房间,而是又制造出了一场自杀的假象。他把丝带从女尸的脖子上解下来,系在洗手间的管道上,然后抱着尸体到洗手间,把尸体的脖子挂在垂下来的丝带上。最能迷惑人的是,凶手用了极其简单的方法把洗手间的插销从内反锁了,故意制造了一起密室自杀事件……”

“打断一下,”陆纯初吐出一口烟,“我

不明白,门里的插销是怎么反锁的?”

“一个小儿科的把戏,用一根细线就可以完成。”张晴天说。

“既然是小儿科的把戏,为什么没人识破,连你这样的人都说是小把戏,还能迷惑警方,以至于,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呢?”

“这……”张晴天一时不知怎么对答,但他依旧嘴硬说,“因为没证据,因为凶手太狡猾,同时隐藏得比较深,所以还没有被发现……”

“似乎你说过,房间里还有一把刀子,对吧?”陆纯初问。

“嗯。”张晴天点点头。

“你推测,刀子是凶手带进去的,那么自然会在上面留下痕迹,这一点我很不解。既然凶手很狡猾,那么他离开现场之前为什么不把刀子带走,即便暂时忘记,也有足够的时间回去取,你说过,女人是独居,对不对?”

“这个……”

“你说了,那男人很老了,他有把握一下子就把女人杀了吗?难道女人就不挣扎喊叫吗?公寓很窄小,每间屋子都紧紧挨着,难道没有邻居听到声音闯进来?”

“凶手有可能提前给被害人喝下了安眠药……”

“真有趣,死者又不是3岁孩子,难道她那么听老男人的话,让她喝什么就喝什么?足够令一个成年人瞬间昏迷的安眠药你以为是普通药店就能买到的吗?”

“我手里还有电梯间的录像资料。”张晴天大声说,“当天录像的画面上有一个带白帽子的人出现过两次,相隔20分钟……”

“问题又出来了,你说过,凶手藏在公寓里伺机等待女孩儿回来,既然是这样,怎么相隔了仅仅20分钟?就算凶手运气好得没话说,他刚进门死者就进屋了,那么20分钟勒死一个大活人又把尸体挂在洗手间里,时间上或许不够用吧?再说,这世上不止凶手一个人戴着白色帽子……”

“不管怎么样,女孩儿一定是被谋杀的!”

“为什么不是自杀?”

“因为女孩儿没有自杀的理由……”

“她一个女人,勾引比她大30岁的男人,又害得雕塑家失去工作,而且还故意纵火造成一个年轻人的惨死,她小小年纪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不可以良心发现上吊自杀吗?你有没有想到,她其实是在赎罪!”

“她绝没有自杀的可能!”张晴天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为什么?”

“因为死的那个女孩儿不是她?”

“你……你说什么?”陆纯初的脸色大变。

“女孩儿是她的妹妹,她妹妹比她小三岁,两个人长得很像。她妹妹刚刚考进大学,来这座城市读书,她对未来充满希望和幻想,你觉得处在这种环境中的女孩子有理由自杀吗?”

“这不可能?”陆纯初手里的烟头掉在地上,“绝不可能?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这也是事实!”张晴天来了精神,不依不饶地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本来是去杀姐姐,没想到妹妹阴错阳差走进房间,结果糊里糊涂惨死了,所以她的姐姐才会利用一切手段为妹妹报仇,因为妹妹死得实在是太无辜了!”

“不可能有这样的事,难道她还活着?”陆纯初像是自言自语。

“你想怎么样?”张晴天慌了,他真担心陆纯初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去继续谋害马琳轩,“你别再打歪脑筋!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

“我倒想问问你想怎么样?”陆纯初把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你讲这些不就是想指出我就是你故事里的老男人,那个杀人凶手吗!”

“这么多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你还不承认吗?”

“开什么玩笑,我承认什么?”陆纯初站起身,面对着窗户,“我不想再听你所谓的什么故事,你走,请你赶快离开这里,离开我家!”陆纯初把“我家”两个字说得相当重。

“你毁了那个女孩子,也毁了你自己的家,别执迷不悟了,你老婆也因此而送命,你活了大把年纪,该认输了……”

“滚!你给我滚出去!”陆纯初气呼呼地抬起胳膊指向门口,“这里不再欢迎你!”

“呵呵。”张晴天冷笑着,一下子来了精神,“没做亏心事你为什么这么紧张?连儿子都被你害死了,你还不认输吗?”

“我没有那样的儿子!”陆纯初气得直哆嗦,“他不配做我儿子,因为他就是一个贼,一个废物,一个只会偷自己家东西的贼!”

“那是因为你没教育好,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这样到处偷情的父亲,你以为你还能生出个什么好人来!”

这句话好似一把尖刀扎进陆纯初的心脏上,他垂下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就那么沉默着,过了足足半分钟,最后他说:“我没有教育好他,是我的错,这我承认。”陆纯初重重地叹口气,“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没机会教育他,是我自己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可是,即便我现在认输了,那些事情已经成为事实,还能有什么办法补救呢?”

“有办法补救的……”张晴天也放慢了语速。

“有办法补救?你想让我怎么做,人都已经死了。”陆纯初反问道。

“你去自首吧!”

“跟谁去自首,”陆纯初苦笑着,“还有什么意义吗?”

“你可以换回一个女孩子的重生,不好吗?”

“什么?我没能理解你的意思。”

“你伤害过的那个女孩子有一个亲人,虽然她有时候分不清自己是姐姐还是妹妹,总之那个人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因为亲人的惨死精神一直处在崩溃边缘,她一心想为亲人报仇。不管我刚才说的那些故事是否发生过,但你不能不承认是因为你而改变了那女孩儿的一生,这个债你得还啊,你去自首后,她亲人的死就得以昭雪,她也可以放下包袱重新做人,放手去争取属于她自己的人生和幸福。你已经活了那么大把岁数了,因果报应这些道理不用我多说,你比谁都清楚……”

“我去自首,真能像你说的这样有所挽回吗?”

“我想会的,其实你不是在帮别人,而是在帮自己,弥补你欠下的债,救赎你自己的灵魂。”

“我想知道,你在这件事之中是个什么角色?”

“我……我也不知道。”张晴天摇摇头。

“假如我真受到应有的惩罚,我更想知道你的人生会是怎么样?”陆纯初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种可怕的情感,那种情感很炽烈,使得张晴天都不敢与之对视了。

“好了,”陆纯初等待许久也没听到张晴天的任何答复,于是他疲惫地摆摆手,说,“你走吧,我累了。”

回到家里,张晴天躺在床上回味着陆纯初说的那些话。

细想一下,陆纯初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凶手一般都会否认自己犯下的罪行,但陆纯初给张晴天的感觉并不像一个真正的凶手。

与陆纯初的对话没有让案件明朗,反而更令张晴天迷惑了,尤其是陆纯初最后说的那句话,“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没机会教育他,是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说到底,还是我的错。”陆纯初说这句话时眼神怪怪的,仿佛隐藏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

张晴天抱着头翻了一个身,因为那句话,他想起了养大他的父母,过去的那些记忆已经在他脑中十分模糊了。

父亲和母亲都是普通的下岗职工,没文化也很软弱,小时候,张晴天被高年级的同学欺负,胆小的父母总是不敢出头斥责别的孩子,却把责任归咎在张晴天的身上,时间长了,张晴天便产生了逆反心理,他发现如果自己不强硬,就会永远受欺负,所以,他逐渐变成了老师眼中爱打架的坏孩子。

小时候的记忆似乎只有这么多,再想下去,头就开始一阵阵地疼。

因为头疼,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不知为什么,一回想以前的事情头就会一跳一跳地疼。他下床打开电脑,输入“陆纯初”三个字进行搜索,搜出的网页不外乎是一些艺术新闻及相关事件,翻了十几页都是这些内容,又搜索“陆羽”两个字,搜到的内容更少,没有被害的相关报道,于是,键入“陆纯初”和“陆羽”两个名字再次搜索,却偶然发现了一则这样的消息——

18年前,刚满3岁的陆羽走失,下落不明,在公安厅刑侦局打拐民警和志愿者帮助下,失散多年的亲人终于团聚。报告上的两份血液样品,一份采集自其生父陆纯初,一份采自陆羽本人。而DNA亲缘关系鉴定显示:两人的血样匹配率为99.99%,按标准两人的亲缘关系成立。

这则消息只是同名同姓的偶然吗?网页上只有时间却没有写明当事人所在的地址,因为这只是一则消息,并不算重要的新闻报道。张晴天又读了两遍才把网页关闭,继续搜索后,却没了任何发现。

张晴天走在一条被遗弃的河堤上。

路的左边是一排七扭八歪的老槐树,树底下很黑,只能看出一些小土堆的顶部盖着白色的纸;路的右边是条很宽的河,水面很平静,没有一条打渔的船。

这时,天色突然暗下来,并且起了风。树上扑棱棱飞起许多鸟,一闪即逝,似乎在仓皇地逃命。天上开始不停地闪着电光,却无声,忽明忽暗的。平静的水面开始动起来,越来越汹涌,很快就成了惊涛骇浪。

张晴天惊呆了,直直地盯着水面,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突然,大地开始震颤,水平面急速上升,那是河底藏着什么怪物要冲出来的征兆,可怕的是,它的体积几乎和河面一样宽。

眨眼之间,河面变成了拱形,就像从水底浮上来一只巨大的乌龟。不,那是一幢圆顶的黑色楼房,墙壁湿淋淋的挂满水草,还从窗洞中不停地往外渗着黑的水,如果没有刚才的震颤,眼前的景物更类似于海市蜃楼。

深吸一口气,张晴天才发现就在河堤上出现了两座铁索桥,自己碰巧就站在两座桥的正中间。朝左边的桥看了看,又转头看看右面的桥,桥一直朝水面延伸下去,与水底冒出来的建筑相连。黑色的楼体与桥口相对也有两扇门,刚好两扇门与两座桥相通,两扇门中间有一面石头墙相隔,所以,要想进入楼体内部,必先选择从左或是从右。

人的好奇心很难控制,即便在梦里。

张晴天发现每座桥口都竖着一块木牌,右手边的牌子上写着“现实”,左手边写的是“梦境”。张晴天没有多想就朝左手边的“梦境”桥走过去,脚踩在桥上时有一点点摇晃,他朝前走了没两步,就意识到了自己本来就在做梦,因为知梦扳机被启动。

张晴天停下脚步,望了望对面的“现实”桥,有了意识,他想,既然自己在梦中,为什么不通过梦境把现实看个究竟,就这样,他立刻从“梦境”桥上面退回来,重新走上了“现实”桥。

虽然看起来桥长几百米的距离,不知怎的,没走几步,黑色楼体就近在眼前。

股股腥气从黑洞洞的门里飘出来,张晴天不害怕楼体会突然沉下水底,他知道自己在梦中,即便楼里面存在危险,那么他也可以从噩梦中醒过来,想到这里便没了后顾之忧,他抬起腿下了桥,迈进了“现实”之门。

令张晴天想不到的是,“现实”之门里面居然是一家电影院。

经过一排排黑紫色的天鹅绒座椅,张晴天就站到了巨大的幕布前面,他转身朝来的方向看,除了自己,没有一个看客,这才发现这里实在是过于空旷了。这个时候,有光闪了一闪,定睛一看,墙壁上方出现一个方形窗口,并从里面射出白蒙蒙的光,张晴天转身看向电影幕布,果不其然,幕布上出现了画面。

张晴天伸手去摸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椅面很干燥,此刻他已经忘了整座电影院是从水底钻出来的,因此也没有感到好奇。坐在那把椅子上,抬起头,专注地看着幕布上呈现出的彩色画面,渐渐地,他似乎也忘记了自己在梦中。

画面上是一家酒吧的室内,灯红酒绿,一个男人的背影出现在画面里。男人的头发梳理得油光光,衣服光鲜,他小口呷着酒,眼睛不时朝一个方向瞟上一眼,但始终没有把头转过来。

就在男人关注的黑暗处,飘飘然走出一个女人,虽然女人的脸遮挡在阴影里,但女人修长婀娜的身材,足以显示出她的性感。女人像是说了句什么,就坐在了男人对面,她的脸仍旧很暗很模糊。

张晴天伸长脖子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只能听出很细微并且杂乱的噪声,像是加了密的电波,这时,女的站起身朝男人相反的方向走过来,男人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一会儿,像是犹豫不决,最终他还是站起身,追着女人走了出去。

幕布上的场景切换到了室外,画面刚巧卡在了画中人肩膀的位置上,所以看不见男人的面孔,但他手里抱着一束玫瑰花却显得异常突出。不多时,画面的一角出现了一双高跟鞋,被高跟鞋衬托的

双腿就更显得修长,男人走上前,把花递给拥有那双美腿的女人,女人抱着花似乎是闻了闻,男人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女人,女人却熟练地一转身,可怜的男人仅仅抱了空气。

画面反复切换着男人和女人出现在不同场地的镜头,不难看出,男人必然是被女人的美迷住了,然而女人在情感方面颇有经验,是个老手,她把男人困在情网里无法自拔。最后,画面里出现了一只大皮包,男人拎着皮包上了一辆车,他开动车子停在一幢高层小楼前,女人走出来并且上了车,车子再次发动。

就在此刻,后视镜里出现了一双女人的眼睛,眼神犀利,看得张晴天一哆嗦,因为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张晴天与幕布上的眼睛对视着,感到眼神是那么熟悉……

“……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在张晴天右边的座椅上,很近很清晰。张晴天一声惊呼过后,整个电影院陷入一片死黑。

他自认为是从噩梦中惊醒了,事实上,是从一个噩梦坠落到另一个噩梦当中,只不过他自己还蒙在鼓里。

从床上起来,他觉得憋闷,走到床边推开窗户,云很重,闷热烦躁的一个夜晚。他想仰天长叹一声,抬起头,却如雕塑般纹丝不动,双瞳因为恐惧而放大,因为黑色的天穹上,有个白色人影在飘动。

就在他准备关闭窗户之时,飘忽不定的人影已然凑近张晴天的脸。他看见了杜兰朵,她还是那么毫无血色的白。杜兰朵像风筝一样飘浮在半空,身上的衣服被风吹得呼啦啦直响,如果再多一些长长的飘带,那么她更像神话传说里的嫦娥。

张晴天看清楚了,就不再急于关闭窗子,他感到胸口郁积了太多伤感和烦闷,深呼吸一口,却又是一阵晕眩。杜兰朵伸出一只手,慢慢地移到他脸上,张晴天感到了细腻纸张的触感。

“你想起来了吗?”杜兰朵张开嘴唇。

“这一次我不是在做梦,对吗?”张晴天问。

“嗯。”杜兰朵微微颔首,“这一次,你没有在做梦。”

“那么是我出现了幻觉,还是……还是你本来就是活的?”

“我死了。”杜兰朵咬着嘴唇,“但你不要内疚,我死有余辜,你还要好好面对现实,好好生活下去……”

“我只记得我和你之间有一段感情,除了这一点,我脑中一片空白,你能告诉我那些过去吗?”

“记忆空白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忘记过去才能更好地面对未来,不是吗?”杜兰朵的手离开了张晴天的脸,却被张晴天一把抓住,“放手吧,我要走了。”

“你别走,求你了!”张晴天很想哭出来,“都怪我没用,我没有那么多的钱,如果我足够富有,就会把你买下来,每天陪伴在你身边,结束你那种无依无靠的生活……”

“放开我吧,我们已经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了。”

天空闪了一下,照亮了天上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乌云翻滚着,似乎可以把尘世的一切都吸进去。张晴天逐渐没了力气,他努力了,可杜兰朵的手还是一点点从他的掌心脱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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