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风竟是个杀人犯?

真可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不过,我只是个国外游客,郭亮是书店老板,秦柏海是退休医院院长,莫医生是降头师,刘龙是个小公务员,我们只是想听到离奇的故事罢了,根本没必要去举报罗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罗风也是受害者,他并非丧心病狂的杀人恶魔。

看到我们的反应后,罗风倒也很识趣地提出,这顿饭的餐费将由他来买单,又给我们加了好几道价格不菲的海鲜菜品。

饭菜很快就上桌了。平心而论,罗风的手艺相当好,他甚至做了几道在那个故事里曾出现过的菜品。当那些糊满番茄酱的萝卜块滚落在盘子上时,还真的吓了我一大跳。

这顿饭让我吃得很是尽兴,连带着我还喝了不少甘蔗酿成的威士忌酒。

饭局结束时,已接近午夜时分了。原本郭亮提出要送我回酒店,我却谢绝了他的好意。我只要招辆出租车就能顺利回到酒店中,这么晚了,又何必再麻烦人家呢。

出了饭店,我与郭亮等人挥手道别,便站在街边,等着路经此地的出租车。

东圭勒市的夜生活还是很绚烂多姿的,即使这么晚了,街上依然有不少行人接踵而至。有凉风忽忽掠过,我忽然感到头有些晕,看来那种甘蔗酿成的威士忌,后劲还挺不小。

我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稍稍清醒一点,这时忽然有几个年轻的M国本地人从一旁飞快地跑了过来。当他们从我身边跑过的时候,有个年轻人撞到了我的身上,差点把我撞倒在地上。我稳住身形,正想咒骂一声,却看到那几个年轻人已经跑远了。

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只好自认倒霉。恰好,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载的灯,向我这边驶来。我正要招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兜。

糟糕!我的钱包不见了。

一定是刚才那个年轻人撞到我的时候,偷走了我的钱包。

钱包里有现金、信用卡。幸好护照是放在酒店保管箱里的,信用卡又可以挂失,所以我并没惊慌失措。但没了现金,我怎么才能回酒店呢?

我垂头丧气地摸索着衣兜,却摸到衣兜里有一个小纸包。哦,这是在书店里,听完秦柏海的故事后,他送给我作纪念的那半截粉笔。

忽然间,我想到了一个回酒店的办法。

我拿出粉笔,蹲下身,用粉笔在地上写了两行字。一行是中文,一行是英文。

“钱包失窃,望好心人捐助车费7美金,并留下地址。日后定将等额归还。”

刚写好不到一分钟,就有一个男人走到了我面前,看着这两行字,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这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华裔男子,衣衫褴褛,脸上胡子拉碴的,挂着黑眼圈,眼中遍布血丝,一副落拓的模样。他看着我,不怀好意地说道:“兄弟,这一招,我早就用过了。”

呵,这家伙一定是个乞丐吧。很显然,他把我看成是他的同行了。

我只好耸耸肩膀,说:“我没骗你,我真的刚被偷了钱包。对了,我还带着一个包,包里有十多本小说,是早些时候在郭亮的书店里买来的,其中一本的扉页上,还印着我的照片。”

我赶紧找出那本书,翻到扉页,给这个乞丐看了一眼。

乞丐看到扉页上的照片后,又仔细看了看我,终于明白了我确实不是骗子。

接着,他从破烂的衣服口袋中,摸出了几枚硬币,扔在我脚下,说:“这是7美金,地址就不用留了。助人为快乐之本,呵呵。”

居然还能遇到这么好心的乞丐,我可不能让他白白送我7美金。于是我拿出一本书,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了他,说:“送你一本书吧,算我感谢你。”

乞丐接过书,瞄了一眼内容简介后,眼神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他盯着我的脸,问:“你是写侦探小说的?”

我点了点头。乞丐继续说道:“那你能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吗?我所经历的故事,比许多书上的故事都离奇多了。”

呃,M国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怎么到处都能遇到有着奇特经历的人呢?

看来这次M国之行,果然没来错。

“对了,请问你尊姓大名?”听故事前,我首先问道。

乞丐昂首答道:“我叫王富贵。”

呵,名字挺富贵的,但他却是个乞丐。

为了叙述方便,这个故事以王富贵的口吻进行讲述。

M国的雨季今年提前了十来天,天阴沉沉的,但雨点却没落下来。我拎着一只公文包,来到东圭勒市的一家镜子铺前,瞄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现在我穿着一套合身的便宜西装,裤子虽然沾染了泥点,但却熨得很平整。我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乍看上去,我与州府写字间里的白领没有任何区别。

我满意地吹了一声口哨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支裹在塑料纸里的粉笔,蹲了下来。十多秒之后,在我面前的水泥地上,多了一行分别用中英文书写的粉笔字:

“出差到东圭勒,钱包被窃,请好心人支援车费7美金,回州府后定将等额归还。”

只过了几分钟,就有一位好心的华裔孕妇,掏出7美金交给我,并留下了地址姓名。我擦掉面前的粉笔字,揣好钱,连声道谢。待这位孕妇走远后,我换了个地方,继续蹲下,拿粉笔在地面上又用中英文写了一行字,依然和刚才所写的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各位应该知道我是做什么行当了吧。不错,我是个乞丐。我叫王富贵,却没有什么富贵命。我一直认为,要做一个新型现代乞丐,不仅要将路人泛滥的同情心利用到极致,还必须拥有一定心理学、人际关系学知识。比如说刚才我在地上写的那些字,特别是7美金这个数字,是很有学问的。

从数学上来讲,7是一个最孤独的数字。有一道数学题是这么问的,把1到10十个数字分成两组,每组所有数字相乘,二者的乘积是否相等。答案是:不可能。因为其中一组里有7,乘积是7的倍数。而另一组里没7,乘积就不可能是7的倍数。所以说,只有7是最孤独的。

当路人看到7美金这个数字后,会在潜意识中认为我是个孤独的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无法得到任何援助,于是同情心便会泛滥。另外,7美金正好是从东圭勒市到州府的车资,这也更能让有心帮我的人相信我的说法。

事实证明,这一切很有效。刚才那位华裔孕妇给我的钱,已经是今天上午我收获的第六个7美金了。

现在我蹲在东圭勒的医院外,只要再得到7美金,我就会结束一天的工作。我每天只打算乞讨7个7美金。因为对于一向孤独的我来说,7就是我的幸运数字。

很幸运,我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M国当地男人走到我面前,看了看地上的粉笔字,立刻就掏出了7美金,扔在地上。我拿出纸笔,请他留下地址。当然,我不打算日后归还这7美金,我只是想让这个男人相信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但这个男人却没拾起纸笔,他看着我,说了一句话:“甘蔗摊、教堂、长途班车站、青年旅社、酒吧、镜子铺,现在又是医院外。小子,你生意不错呀。”

我吃了一惊,抬起头,才看到这个男人手里竟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副明晃晃的钢制手铐。

“我是东圭勒警局的孟波警官,现在我怀疑你涉嫌诈骗,你被铺了。”

在M国,如果穿得衣衫褴褛,或是缺胳膊少腿,拿个破碗在街上乞讨,并不是不允许的。但像我这样乞讨,就有问题了。拿孟波警官的话来说,我虚构了一段经历,并依靠这段经历从好心人那里获取钱财,这与诈骗没有任何区别,行为甚至更为恶劣——因为我利用的,是别人的同情心。

所以,巡回法庭判处我三个月监禁,即日被送入位于山中小镇伊丹瓦附近的瓦古伊监狱中。宣判的那天,正好是那个月的7号。呵,我的幸运日。而我被关入的牢房,也正好就是瓦古伊监狱的7号牢房。

还好,这间牢房里的犯人人数不是7,否则我一定会更改自己的幸运数字。

大概这间牢房是为轻罪犯人准备的,不仅没住几个囚犯,牢房里还有一扇窗户,窗棂上安装了密密匝匝的铁栅栏。透过铁栅栏,我能看到满天的乌云。看到窗户后,我就暗暗猜想,如果手里有一根撬棒,就能撬开铁栅栏。可惜,即使撬开了铁栅栏,我也无法逃脱,因为牢房窗户在离地二十多米的地方,跳下去肯定会死的。

牢房里,除了我之外,只有两个犯人。一个老头,一个小男孩。老头六十多岁,长得獐头鼠目,还驼背,穿了件花花绿绿的破衣裳。小男孩十二三岁,面相木讷,神情迷茫,嘴里流着口水,眼斜貌丑,一看就不招人待见。这两个囚犯,都是M国本地人,他们的脸都很脏,脏得甚至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老头看到我后,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问我:“先生怎么称呼?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叫王富贵,华人。”我答道。随后我介绍了一下自己被关进牢房的前因后果。

这个老头告诉我,他叫易迪力,那个丑男孩叫拉古,是他的孙子。他们和我一样,也被判了三个月监禁,但进来的原因,就比我更冤了。

这俩人竟与我是同行,他们也是乞丐。

易迪力的儿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孙子拉古有些轻度弱智,易迪力独力拉扯着拉古,靠街边乞讨为生。一周前雨季刚来临的时候,他们来到州府行乞,却因为不认识路,误打误撞在州府的政府大厦外坐地乞讨。那天却正好遇到有国外元首造访,随行记者拍下了拉古流着口水行乞的照片,于是州政府认为易迪力与拉古严重损害了M国国家形象,判处三个月监禁,将他们投入了瓦古伊监狱中。

听完易迪力的介绍后,我不禁同情地说:“你们真是太不走运了,现在你们一定觉得很委屈吧?”

没想到易迪力却笑了笑,说:“被关进监狱里,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可以让我们躲过M国三个月的雨季。”尽管M国地处东南亚,但在雨季中蚊虫肆虐,缺医少药的乞丐更是容易罹患疟疾,所以他们被关入监狱,倒也省了不少事。易迪力甚至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他每年雨季来临的时候,都会故意犯点轻罪,带着拉古到监狱里避上三个月。

正当我们聊得起劲的时候,忽然从牢房铁门外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片刻之后,铁门开了,门外走入一个身着制服的胖警察,正是那天在东圭勒市逮捕了我的孟波警官。在他手里,还拎着一台数码相机。

孟波警官一走进牢房,便幸灾乐祸地对我和易迪力、瓦古说:“现在,我得为你们拍几张照片,并刊登在全M国最大的报纸上。哼哼,我得用你们的照片去警醒M国境内的其他乞丐,即使行乞,也一定要讲究职业道德。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做的事不要做!”

见孟波端起相机,易迪力却突然一把将孙子拉古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大叫道:“警官,你这么做,侵犯了我们的肖像权!”孟波却大笑道:“当你们被判处监禁的时候,你们所有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挥了挥手,几个五大三粗的狱警冲了进来,把拉古从易迪力的怀中抢了出来,孟波端起相机,给拉古拍了张特写照片。

等孟波拍完三张照片,扬长而去之后,易迪力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他沉默了许久,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大声说道:“糟糕,我忘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什么事呀?这么大惊小怪的?”我好奇地问。

易迪力的脸上蓦地滑下了两行浑浊的泪珠。他对我说:“今年的雨季提早到来了,我竟忘记再过几天,就是拉古的爸爸的十周年忌日了……我们已经十年没去祭拜过他了,今年怎么都得去坟前看看他,为他扫扫墓。”

“可是……现在你们在监狱里的呀……”我无奈地说。易迪力的眼珠又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说:“我得越狱!我必须带着拉古越狱!”

越狱?易迪力可真是异想天开。

易迪力突然双膝一软,跪在我面前,对我说:“王先生,你和我们一起越狱吧!我必须带着拉古一起去拜祭他的爸爸,我也有办法越狱。如果我们不一起越狱,日后你也会有麻烦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我和他同在一间牢房里,如果他真能越狱,日后事发,我就会担上知情不报的罪名。但我若向狱方检举了易迪力的越狱企图,又会令他功亏一篑,失去祭拜儿子的机会——这很不人道。

可我的刑期只有三个月,要是真和他一起越狱,最后被抓回来,只怕会被加上很多很多年刑期,这绝对是件得不偿失的事。

见我犹豫,易迪力凑拢我耳边,轻声说:“王先生,实不相瞒,我做了十几年职业乞丐,手头有一大笔钱。如果你跟我一起越狱出去了,我可以分给你五万美金!”

五万美金?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吞了一口唾沫后,我答道:“好,我们一起越狱!”

天黑后,易迪力脱下了身上那件褴褛不堪的破衣裳,撕成长条,又裹在一起。他走到牢房角落,撒了一泡尿在布条上,然后将布条中心缠在两根相邻的铁栅栏上,却将布条的两端留了出来。

这时,他对我说:“王先生,现在你和我一起拧这布条的两端,我要让你见识一下尿液的力量。”我捂着鼻子,照他吩咐,一起拧着布条。奇迹发生了,在我们的拧动旋转下,淋湿的布条越缠越紧,竟将铁栅栏给拧弯了,出现一条缝隙。

而这两根拧弯的铁栅栏所形成的缝隙,正好可以让一个人顺利爬出。

随后,易迪力又解开布条,沿前后打结连接在一起,变成了一条绳索。而在这时,我才发现这件他所穿的褴褛衣裳看上去很破旧,但却非常结实,应该是特制面料制成的,而且面料上还有一股古怪的气味。

易迪力脱下了他和拉古身上所有的衣物,撕开后结成绳索。这条绳索竟足有十多米,这条临时结成的绳索完全可以承载一个成人的重量。我们逐一钻出铁栅栏,沿着绳索向下滑行,终于来到了地面。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正位于瓦古伊监狱的高墙之外。

当我们踩到实地时,易迪力眨了眨眼睛,对我说:“越狱,就这么简单。”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瓦古伊监狱,并在十几分钟后,来到了毗邻监狱的山中小镇伊丹瓦。按照我们的约定,易迪力应该兑现他的承诺,拿五万美金给我。

趁着夜幕,我在伊丹瓦镇里偷了一辆小轿车,带着易迪力爷孙俩向镇外驶去。我一边驾车,一边问:“现在我们去哪?”易迪力却诡异一笑,对我说:“王先生,就在这里停车吧。”

停车的地方,正是一处悬崖旁。我心中顿时出现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易迪力不愿拿出五万美金,想在这里对我痛下杀手吗?不过,他这么矮这么瘦,还是个驼背,在拳脚功夫上又岂是我的对手?为了以防万一,我下车时顺手从车座椅下拎了一只铁扳手。

易迪力瞄到我手中的铁扳手,连忙说:“王先生,你别误会了。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说给你五万美金,就一定会给你五万美金。”

“那你为什么让我在这里停车?”我问。易迪力答道:“我只是想把这辆轿车弄到悬崖下面去!”他驼着背,从地上找了一块石头,然后发动了轿车引擎,将石头抵在油门上,再与我一起推了一下车。瞬间之后,这辆车就被我们推下了悬崖,发出一声爆炸后,腾起了一团炽热的火焰。

我不解地问:“把车推下悬崖,那我们又到哪里去呢?难道靠两只脚走路去拿五万美金吗?”

易迪力又笑了:“现在,我们回伊丹瓦镇去。幸好你刚才驾车还没走多远,所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伊丹瓦镇。”

我明白了,原来易迪力在伊丹瓦镇有一个紧急避难的躲藏之处。明天天亮后,监狱发现我们越狱,又得知伊丹瓦镇里失窃一辆轿车,一定会以为我们开车逃亡了。狱方肯定会在沿途各路口设立拦截检查点,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竟依然躲在近在咫尺的伊丹瓦镇里。

不得不说,易迪力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半小时后,我们又回到了伊丹瓦镇。我注意到,一路上,易迪力的孙子拉瓦竟然没有说一句话,一直默不作声地走在我们身后,颈脖僵硬,四肢僵直。到伊丹瓦镇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能依稀分辨出这个小镇到处都是有着金色哥特式尖顶的房屋,充满了浓郁的法式殖民地风情。

易迪力的住所也不例外,这是一座带围墙的两层住宅,住宅有着哥特式的尖顶,巨大的深色描花落地玻璃窗,外面还有一块种满玫瑰的草坪。不过,虽然已经到了玫瑰盛开的季节,但草坪上却没有绽放一朵鲜艳的玫瑰花朵,只有茂盛的带倒刺的花枝与叶片与丛生的杂草。

按了一下门铃,过了几分钟,一个五大三粗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为我们打开了房门。这个女人看了只穿着内衣裤的易迪力一眼,又警惕地望了望我和拉瓦,却一言不发地退到一边,让开了进屋的路。不知为何,我在那个觉得在这个女人闪烁的眼神着隐藏着一种畏惧与担忧的神色。

不过,我现在只在乎那五万美金。所以我抬腿走进了房门。可就在进屋的一刹那,我身后的拉古突然大声咳起了嗽,他咳得异常猛烈,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与胸口剧烈起伏着,肺与心脏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咳出来了。

我转过头,诧异地看着拉古,而为我们开门的那个中年女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大步向厨房冲了过去。几秒后,女人又出来了,手里戴了一双湿淋淋的手套。她走到拉古身后,使劲拍着拉古的后脑勺。拍了半分钟后,拉古总算是没再咳嗽,身体也恢复平静,只不过他眼中却显得更加迷茫了。

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易迪力递给我一张写有五万美金的支票,然后对我说:“刚才那个女人,是我的儿媳妇,也就是拉古的妈妈。拉古不仅有轻度弱智,还患了哮喘,真是折磨死人了……”

对此我深表同情。

我环视了一下这间房里的摆设,液晶电视、巨大而又繁复的西式吊灯、原木地板,墙上甚至还挂着几幅颇有品位的印象派油画。怎么看上去,这里都不像是一个乞丐的寓所。

易迪力看出了我的疑惑,微微一笑,说:“其实这里是州府一个富豪的度假屋,不过现在是雨季,富豪不会到伊丹瓦镇来。我的儿媳妇正好是这个富豪的佣人,雨季时就由她在这里照料房屋。”

呃,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这样的房屋,岂不正是一个逃亡的绝佳场所?

我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说:“天已经亮了,我一会儿后在镇里找家银行兑现了支票,就离开这里。”易迪力却摇了摇头,说:“不行,你起码要在这里呆一个礼拜才行。”他敢肯定,瓦古伊监狱的狱警发现我和他们在牢房里离奇失踪后,立刻会到处张贴通缉令,而银行绝对是最为值得监控的地点,因为逃亡是件需要大量金钱的事。如果我贸然去银行兑现支票,被警察抓到,他和拉古也会被我牵连到。

我也认为易迪力说得很有道理。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我在这间房里住了下来。

每天拉古的妈妈去镇里购回四人所需的食物,而我与易迪力、拉古整天呆在屋里。拉古中午做好饭,便在院子里打理着玫瑰花园,清除杂草、施撒肥料。拉古偶尔会哮喘,咳得让人听了都觉得难受,但每次他妈妈只要带着手套拍几下他的后脑勺,他就会恢复平静。

镇里也确实来了不少警察,追查我们的下落。拉古的妈妈还带回了一张印着我们三人头像的通缉令,不过通缉令上的字眼却有些语焉不详,只称我们犯了重罪担心处罚而越狱。

唉,什么世道,沿街乞讨也成了重罪?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拉古的妈妈告诉我们,镇子里的警察走了。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沉,起床后,我漱洗完毕,在房主的衣橱里找了一套合身的西装,便带着支票出了院子。拉古的妈妈给了我一张手绘地图,我知道只要从这里出去,沿着街走两分钟,拐个弯,再走十多分钟就能抵达伊丹瓦镇里唯一的一家银行。

我刚拐过弯,忽然发现鞋带松了,于是在墙根后蹲下来,系好了鞋带。不过系好鞋带后,我并没有走,而是躲在墙根后,露出半只眼睛,偷窥着易迪力所住的那个哥特式院落。

几分钟后,我看到易迪力与那个中年女人,带着拉古走出了院子。他们什么也没带,并不像出远门的模样。而最让我感到诧异的,是易迪力竟然直起了腰,他一点也不驼背了,脸也洗得干干净净的。如果不是我知道屋里没有其他人,而且他又和拉古母子俩走在一起,我根本看不出这个气宇轩昂的老头就是易迪力。

易迪力他们朝旁边走了几十米,便停下脚步,拿出钥匙,转身进了另一户铁门紧闭的院落中。院落里,也是一座两层小楼。

狡兔三窟。易迪力在伊丹瓦镇里,竟然还有另一处藏身之地。

他一定是担心我在银行被警察抓到,所以立刻换了一个住所吧。如果我被警察抓到,一定会带着警察来到那处种满了玫瑰的院子,而在那幢两层高的哥特式小楼里,警察什么也找不到。警察只会以为我撒谎,又哪能猜到易迪力和拉古躲到了附近另一个院子里呢?

有句老话没说错,果然越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我没猜错,屋里甚至连有人住过的痕迹都没有。昨天夜里我睡得这么沉,说不定是易迪力给我下了蒙汗药,他又和拉古的妈妈忙了一夜,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抹去一切有人来过的痕迹。

但我觉得有点奇怪,与其这么麻烦,他们还不如趁我昏睡时,结果我的性命,这样就可以杀人灭口一劳永逸了。看来易迪力还不算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暂时先别管易迪力了,我转过身,向银行走去。可还没走到银行,我就听到了刺耳的警笛声。然后几辆警车风一般停在了银行外,十多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拿着枪冲进了银行里。

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在了小巷里。又过了一会儿,警察出来了,满脸沮丧。

看来警察没在银行里找到他们的目标。我蓦地一惊,如果刚才我没在墙根那里系鞋带,现在我就会正好呆在银行里,被警察捉获。这么说,警察的目标就是我?而我并没进银行,说明不是银行职员报警的。知道我来银行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易迪力。

难道是易迪力报警的?他为什么要报警?

我不敢再去银行了。

我踟蹰来到易迪力与拉古母子现在所在的那间院落外,围着墙绕了一圈后,我发现围墙靠南一边比较低矮,于是找了块石头垫着,翻了进去。

穿过种满蔷薇与灌木的花园,我来到这幢两层小楼厨房外。

我正准备脱下外衣,包着拳头,砸烂厨房玻璃进屋。这时我忽然听到屋里传来猛烈的咳嗽声,然后看到拉古的妈妈风也似的冲进厨房,拉开橱柜,取出一双黑色的手套戴上,又出了厨房。我躲在窗户后,看得很清楚,那双手套似乎是湿淋淋的。拉古的妈妈在客厅里,重重拍打着拉古的后脑勺,过了一会儿,拉古便没再咳嗽了。

我又细细聆听了一下屋里的动静,等里面稍稍安静了一会儿,估计他们上了二楼后,我这才脱下外套,缠在拳头上,猛一抬肘,撞烂了厨房窗户上的玻璃。

一分钟后,我从窗户进了厨房,又在厨房里顺手操起了一柄菜刀。然后我拉开了拉古妈妈刚才找手套的那个抽屉。我看到抽屉里有个硬塑料制成的匣子,匣子里灌满了一种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液体,气味还有些熟悉,几副手套正浸泡在这种液体里。

我觉得有些诧异,但还是伸出手来,取出一副手套,放在了衣兜里。而这时,我忽然想到为什么会感到匣子里的气味会令人熟悉。那天从监狱越狱时,我曾经在易迪力以褴褛衣衫制成的布条上,嗅到一模一样的气味。

这液体是什么?又暗藏了什么玄机?

我倍感诧异,凑拢了脸,想仔细看看这匣子里的神秘液体。没想到,我的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生硬地疼痛。回过头,我看到一张狰狞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是拉古的妈妈,在她的手里,还戴着一副湿淋淋的黑色手套。

我只觉天旋地转,意识混乱。

而拉古的妈妈在我身前,一字一顿地说:“你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吧?你听说过‘拍花’这个字眼吗?”

虽然我的手足没有被绳索束缚,但我却觉得浑身乏力,使不出一点劲来。

此刻我坐在一张椅子上,拉古就坐在我身边。在对面有一面镜子,透过镜子,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脸。我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嘴张开,几绺口水沿着嘴角滑落——看上去,我和轻度弱智的拉古没有半点区别。

“拍花,是一种流传于M国的民间秘术,而我就是一个懂得拍花秘术的人。”身后传来易迪力的声音,“拍花,可以令你四肢僵硬,就如被催眠一样,完全听从施术者的吩咐,我让你干什么,你就会干什么。不过,你的意识依然清醒,可以清楚听见我的每一句话。”

拉古的妈妈也走了过来,说:“王先生,其实我并不是拉古的妈妈,我叫琦琦玛,我是易迪力的老婆,也是他的最佳拍档。”

我愣了,我想高呼救命,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的所有器官,都不再受我的思维控制了。

易迪力深知我所处的困境,他冷笑一声,说:“拍花,其实是M国民间秘术施术者对草药的一种利用。旱季时,我在深山中采集一种奇特的草药,并以蒸馏提炼的方式,从草药里炼化出某种化学物质,晒干成粉末,又溶化在水里——也就是你在抽屉里看到的那种神秘的液体。”

尽管我无法出声应和,但易迪力显然将

我当作了一个最佳听众,他告诉我,他把手套浸在液体中,手套也沾染上了那种神秘的化学物质。而这种化学物质的特性,就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令人浑浑噩噩,陷入类似被催眠的状态中。只要戴着手套,易迪力在任何人的后脑勺拍一下,手套中的神秘气味就会散播到这个人的口鼻之中,令他立刻感到天旋地转,失去自控能力。

拉古是一个州府富商的儿子,易迪力正是用拍花的手段,迷晕了拉古,他的目的是绑架,并索取赎金。他把拉古弄到手后,并没急着打电话勒索钱财,而是故意带着拉古在州政府外行乞,被关入了监狱——还有什么地方比在监狱里藏匿被绑架者更安全呢?

易迪力也曾经把自己那件褴褛的破衣裳也浸润在神秘液体中。在监狱里,如果拉古的意识有所复苏,他就会撒泡尿,淋湿布条,再用手蒙着布条拍一下拉古的后脑勺,就会让拉古继续陷入被催眠的状态中。

但孟波警官来给拉古拍照后,并说要把照片刊登在M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上时,易迪力便知道糟糕了,如果拉古的老爸看到了报纸,就会知道自己的儿子藏在监狱里。所以易迪力决定越狱,并把我也绕进了这个无底的漩涡中。

伊丹瓦镇的两处房产,都是易迪力自己的,而且这是他最后的藏身之处,向来密不宣人,这次也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躲到了这里来。

他没在玫瑰院落里杀我,是想让我成为绑架案的替罪羊——拉古的老爸肯定已经看到了报纸上的照片,找监狱方索人,但拉古和牢房里另两个人都失踪了。案件必须得有个人来承担,所以易迪力看到我带着五万美金的支票向银行走去,就立刻打电话报警,让警察去银行抓我。

即使我供出易迪力的名字,也无法在玫瑰院落里找到他和拉古,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易迪力在伊丹瓦镇还有另一处住所。

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如果不是我在墙根处正好松了鞋带,现在我肯定已经被重新关入监狱,并作为绑架案的主谋无法脱困。

不过,我依然有些不解,为什么我刚才曾经嗅过抽屉的气味,却并没有立刻晕倒呢?

易迪力立刻自言自语般给了我答案。原来每一个秘术施术者,都会选择不同的施术方式。易迪力的施术方式很奇特,他必须让这种从植物中提取的化学物质,与人体手掌分泌出的汗液相接触,才能产生令人浑浑噩噩的功效。

他也坦诚,这种化学物质在人体中只能持续二十四小时,过了二十四小时,被施术者就会醒来。不过,醒来却并不是说被施术者就完全正常了。如果易迪力不给被施术者服用另一张从神秘植物中提炼出来的药丸,被施术者就会变成白痴。

易迪力看着我,忽然阴恻恻地笑了,他说:“明天这个时候,我就把你扔到伊丹瓦镇的大街上。哈哈,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把你变成白痴后,再当作替罪羊交给警方。警方面对一个白痴,又能有什么办法找到我和拉古呢?”

我感到了一阵寒意,这时,我看到易迪力向我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伸出手来。我知道,他这是想从我的衣兜里取出那张写有五万美金的支票。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手突然抬了起来,在我的手上,抓着那双刚才从抽屉里偷拿出来的手套。我以最快的速度,在易迪力的后脑勺拍了一下,他的眼神顿时迷离,身体也僵直了,一动不动的,就像一块木头。

站在一旁的琦琦玛则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惨叫:“王富贵,你怎么醒了?我刚才明明用拍花的手段迷晕了你!”

我冷笑一声,伸出手,从鼻孔里抠出了一样东西——是一个微型的医用鼻腔空气过滤网。

最后,我才说道:“首先我要告诉你,我并不是一个诈骗犯。我的真实身份,是便衣警察,现在监管的案件,正是拉古失踪案。其次,你现在最好马上把拍花的解药找出来给拉古和你丈夫服用。否则,你丈夫易迪力也会在二十四小时后变成一个白痴!”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了,来自东圭勒的孟波警官,带着几个警察冲进了房间,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琦琦玛与呆若木鸡无法动弹的易迪力。

我确实是个便衣警察。那天我在州府,奉命去拜访外国记者,要求他们删除相机里拍到的乞丐图片。在删除过程中,我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正是拉古的特写。作为拉古失踪案的经办人,我立刻知道拉古被人拍花了。

拍花必须使用解药,如果没有解药,拉古醒来后就会变成白痴。如果贸然解救,易迪力若破罐子破摔,拉古就无法再变成清醒的人了。这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于是我与孟波警官商讨之后,让他以诈骗的罪名将我投入监狱,并以拍照的方式,迫使易迪力带着我一起越狱。为了防止我也被拍花,在我的鼻孔里,一直放置着一个微型的鼻腔空气过滤网。

我的使命,就是找到易迪力拍花时所用的神秘化学物质,以及清查他的同伙。当找到他的同伙后,我就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也让易迪力吸入这种化学物质,迫使他的同伙拿出解药。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而琦琦玛看着自己的丈夫,终于眼泪汪汪地从天花板夹层里取出了一瓶药丸。当然,我们是先让拉古服用药丸的。

易迪力和琦琦玛被带上了警车,我正准备登上孟波警官乘坐的警车,却被他一把推了下来。

孟波对我说:“王警官,现在又有一个新案子得让你去做。任务还是和以前一样,你得便衣去做卧底。所以,你必须和我分开,不能让人看到你曾经与警察呆在一起。”

他把新任务交代清楚后,便踩了一脚油门,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伊丹瓦镇里。

而这时我忽然想起,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呢,就连那张写有五万美金的支票,也当作易迪力的非法收入,被孟波拿走了。

我该怎么离开伊丹瓦镇呢?我摇了摇头,在伊丹瓦镇里转悠了一会儿,便从镇里的教会小学里,偷拿了一截粉笔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我站在伊丹瓦镇的教堂外,蹲了下来。十多秒之后,在我面前的水泥地上,多了一行分别用中英文书写的粉笔字:

“出差到伊丹瓦镇,钱包被窃,请好心人支援车费7美金,回州府后定将等额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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