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莫医生真正的职业,也是一个降头师,而且还是降头师中的侦探。

最后他究竟是如何处置修炼金尸降的秘密配方,那就不得而知了。是毁掉了配方,还是留了下来暗自修炼?我也不想多问。毕竟降头师是一个神秘的职业,就让这个职业继续神秘下去吧。

倒是郭亮不知深浅地问了一句:“莫医生,你能给我们表演一下降头术吗?”尽管知道莫医生并不姓莫,但出于习惯,郭亮依旧这样称呼他。

莫医生狠狠瞪了一眼郭亮,答道:“最好还是不要表演了。降头术必须以人为受体,才能施行的。你想做受体吗?”

“不想,不想!”郭亮赶紧闪到了一边。

眼看餐馆包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我连忙岔开了话题,转过头来对沉默良久的刘龙说:“刘先生,请问你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刘龙没有径直讲故事,而是对我们说:“你们知道哈普上校这个人吗?”

我初来乍到此地,自然没听说过哈普上校这个人,但另外几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我有些诧异,而郭亮立刻向我解释,哈普上校是M国中一个位高权重的军阀,曾活跃于M国某州境内,担任州长职务。不过这几年,哈普上校似乎收敛多了,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我倒也听说过,M国政局向来不稳,政权更替频繁,想必那位哈普上校就是因为手握兵权,才坐上了州长宝座吧。可是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刘龙,又与哈普上校有着什么样的关联呢?

刘龙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喝了一口茶后,开始了他的讲述。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别看我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公务员,但在几年前,我却是哈普上校的私人秘书。”

为了叙述方便,这个故事将以刘龙的口吻进行讲述。

真不知道这件事应该从何说起。本来那天我约好了迷人的苏索尔小姐下午在谷仓里幽会,但自从中午,哈普上校找我借了一支钢笔后,一切都变了。

哈普上校是我的上司,同时,也是迷人的苏索尔小姐的父亲,而我是他的文书。上校很少用钢笔写字的,平时都是让我代笔,天知道那天他发什么神经,大中午的就从我这里拿走了一支钢笔,在办公室里不停写写画画的。

大概一点的时候,哈普上校把我叫进办公室,递给了我一封用蜡密封好的信,对我说:“小刘,麻烦你开车去一趟果苏尔镇,把这封信交给新任的镇长布托先生。”

没办法,既然我一直拿着上校发给我的微薄薪水,那么这一趟我就跑定了。我只好给苏索尔小姐发了一条手机短信,便开着破旧的马鲁牌轿车,向果苏尔镇驶去。不过,直到我离开州府境内的时候,都一直没收到苏索尔小姐的手机回信。

必须要说一下,马鲁牌轿车是由Y国生产的,除了便宜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优点,除了喇叭不响,到处都响。轿车里,连空调也没有,就只有一台老掉牙的旋转风扇,在M国这炎热的旱季,即使开着风扇也只能吹出一股热风,让人觉得更加难以忍受。

当然,开车的时候也不能打开两侧的车窗。有句俗话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开车去果苏尔。从我所在的州府开车去果苏尔,只有一条年久失修的土路,当轿车驶过时,就会扬起铺天盖地的尘土。开车的时候,千万不能减速,否则后轮扬起的尘土便会立刻卷到挡风玻璃前,遮蔽住我那本来就很模糊的视线。如果车窗开着,尘土更会从车窗掠入车中,让我吃到一嘴的泥。

所以,我只好开一会儿车后,便找路边有水有树的地方休息片刻,不然我一定会被热得中暑的。

就这样,我行驶了整整一天一夜后,在第二天上午,我到达了距离果苏尔镇还有五公里的一处山谷。我踩了一脚油门,只想尽快到达目的地,将哈普上校的亲笔信交给镇长先生,然后赶紧回州府去,迷人的苏索尔小姐还在谷仓里等着我呢。没想到刚转过一个急弯后,我就听到车轮传来“扑哧”一声——车胎漏气了。

我只好无奈地将车停在了路边,等到车后的尘土缓慢落地后,我摇下了车窗,朝外望了一眼。我看到公路的另一侧,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乱坟堆。距离我最近的一处坟茔,坟头似乎被扒开了,露出半爿破烂的灵柩。

真是晦气,这破旧的马鲁牌轿车居然在这个地方出毛病了。更糟糕的是,这里没有手机信号。

我下了车,准备靠自己的土办法修车——便宜车也有便宜车的好处,最起码,修车是很容易的。可我一看轮胎,马上就傻了眼。轮胎上,扎了几根细长尖利的铁钉,此刻正“嗤嗤”地朝外冒着气。

我不禁暗骂了一声:“可恶的奸商!”

在州府,我有个修自行车的朋友,就常常在自己店铺外的马路上撒这样的铁钉。如果谁的自行车轮胎不巧扎到了他撒的铁钉,就铁定会去他的修车铺修理。他靠这个阴损的办法挣了不少钱,前不久才在州府郊区修了一幢别墅,还邀请我过去玩过几次梭哈。

看来,在偏僻的果苏尔镇,也有这样的奸商。幸好我开的是马鲁牌轿车,即使没有修车行,我也能自己修好轮胎,我绝对不会让奸商赚到我的钱。

我正准备打开后备箱,取出修理工具时,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抬头一看,原来是轿车左侧的车窗玻璃碎裂了。怎么回事?我走到车窗旁,才看到驾驶座上竟躺着一支强力弓弩射出的弩箭——是这支弩箭将我的车窗给射碎了。

“小子,站着别动!”从我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尽管这个声音让我不要动,但我还是回过了头。我看到两个身材矮小肤色黝黑的M国当地人,一胖一瘦,都蒙着面,他俩手里端着强力弓弩,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我。

刹那间,我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两个人是拦路抢劫的路匪,他们正巧将我当作了打劫的目标。

“小子,我们只求财,不要你的命。”胖的一个蒙面路匪端着弓弩,阴恻恻地对我说道。另一个瘦路匪则径直走上前来,搜起了我的身。

我很开心,在出发来果苏尔前,那个修自行车的朋友带着砍刀找我索要了一笔梭哈时我输给他的赌债。面对砍刀,我不得不把身上的钱全都交给了那个朋友。

空瘪瘪的钱包被搜走后,瘦路匪显然很不满意,他把钱包扔在了地上后,又仔细搜查起这辆破旧的马鲁牌轿车。他一边搜,一边骂骂咧咧地说:“我要开这么一辆破车,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我只好苦笑,说:“我也想开宝马呢,可没钱呀!”

瘦路匪在车里只搜到了我准备送给果苏尔镇布托镇长的那封信,他瞄了一眼,便随意地把信封撕成了两爿,然后扔在了地上。最后,他转过了头,对我说:“做我们这一行,是不能空手而归的,否则会不吉利。所以……”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穿着的这套笔挺的西装上。

我穿着这套高级西装,本来是为了和迷人的苏索尔小姐幽会的,要知道会突然被派到果苏尔镇来送信,打死我也不会穿这么好的衣服。

此刻说再多也没用了,在弓弩的威胁下,我乖乖脱下了西装,浑身上下就剩了一套皱皱巴巴的内衣内裤。两个劫匪扬长而去,而我只好躲入车中,等待着过路车辆的援助。

可是等了很久,却一辆过路的汽车都没看到。果苏尔镇真是太偏僻了,估计在这么热的天气里,除了我之外,再不会有其他人经过这里。

看来我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我从后备箱取出了一只打气筒,又嚼了一大块口香糖。然后,我把车轮上的铁钉拔了出来,再将嚼烂的口香糖贴在了轮胎的破洞上,最后“吭哧吭哧”地用打气筒为瘪了的轮胎打起了气。

忙活了足足一个小时后,这堆破铜烂铁终于可以让我重新发动了。我正准备出发时,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一身内衣内裤呢,哪能这个样子去见镇长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从州府来的文书。

我不禁抬起头,望向了公路对面那座被扒开的坟茔。

走到那具一半露在外面的灵柩旁,我一把掀开了棺盖。棺材里躺着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是一个与我身材差不多的男人,不过男人的两只手都被斩断了,手腕处凝固着乌黑的血液。

这个死者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在死后被斩断手掌埋入地底呢?我不禁心生疑窦。

不过,我才不关心这个男人是干什么的,我只关心他穿什么样的衣裳。谢天谢地,他穿的是一套崭新的蓝布对襟便装。

我手脚麻利地扒下了尸体穿着的衣裳,穿在了自己身上。嘿,还挺合身。当我穿好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这件蓝布对襟便装的左胸上,竟绣着一只红色的蝎子。

我正准备启动老掉牙的马鲁牌轿车时,却看到那封我要送给布托镇长信还躺在车外的地上。还好,我没忘记此次到果苏尔镇来的目的,于是赶紧下车拾起了信封。不过,刚才的胖劫匪撕毁了信封上的密封蜡,信纸悠悠然地飘了出来。

我打开信纸,随意瞟了一眼,当我看到信纸里的内容时,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一股冷汗从后背的脊梁处涌了出来,我双腿不由自主瘫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信纸上是这样写的:“布托■■镇■长,你■面前的这■个人叫■■刘龙,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给他脑■■袋一■枪,我■会给你■五百美■■金。”最后,是哈普上校龙飞凤舞般的亲笔签名与印章。

我必须要说明一下,我的上司哈普上校,是一介武夫,基本上算是文盲,会写一些字,但写的错别字却远远超过了常人的想象。每当他写了匪夷所思的错别字后,都会用钢笔涂改,为了不让别人看出那些错到离谱的字,他会将墨水完全掩盖住错字,形成一个个“■”。

只要去掉这些墨水留下的污渍“■”,我就能看出这封信的内容是:“布托镇长,你面前的这个人叫刘龙,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给他脑袋一枪,我会给你五百美金。”

我的名字就叫刘龙,我明白了,哈普上校让我送信,其实就是让布托处死自投罗网的我。

其实,我知道为什么哈普上校要杀死我。自从我与他女儿,也就是迷人的苏索尔小姐,开始幽会后,我就感觉死亡的危险正一步步向我靠近。哈普上校是M国的军阀,还担任着州长要职。他所做的一切都会为自己的利益考虑,他早就准备将迷人的苏索尔小姐嫁给南方省份另一个军阀的儿子。

可惜,那个南方军阀的儿子患有先天愚症,也就是天生大脑发育不全。尽管现在二十多岁了,却连大小便都不会,一说话就不停流口水,脑袋大得像个冬瓜,身体瘦得像豆芽菜。这样的男人,苏索尔小姐又怎么会喜欢呢?而我长得一表人才,又能言善道,她迷上我也是大自然优胜劣汰的结果。

不过,哈普上校绝对不会这么想,他只想靠着这次联姻,壮大自己在M国的势力。所以,只要他知道了我和苏索尔小姐的事,就会立刻下令杀死我。

我必须要感谢那两个劫匪,如果不是他们撕毁了这封信,我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好,在出发前,哈普上校将那支钢笔还给了我。我从衣兜里掏出钢笔,在信纸上涂改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信纸上又多了好几处“■”。

我涂掉的字是“如果你”、“就”、“脑袋一枪,我会给你”,这样一来,信纸上的内容就变成了:“布托■■镇■长,你■面前的这■个人叫■■刘龙,■■■■■是我■的朋■友,■■给他■■■■■■■■■■■■■■五百美■■金。”当然,后面还是留着哈普上校的亲笔签名与印章。

又看了一眼信的内容,我不由得吹了一声口哨,然后踩了一脚油门,破旧的马鲁牌轿车顿时欢快地向果苏尔镇驶去。

虽然最近美金一直在跌,五百美金算不上很多钱,但也足够让我带着迷人的苏索尔小姐,私奔到某个偏僻小城做点小生意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果苏尔镇,但我也曾经听哈普上校说过,果苏尔镇的镇公所,是一座有着哥特式尖顶的四层高的黑色建筑物,据说是几十年前由法国侵略军修建的。

我走入果苏尔镇的时候,是下午三点,此刻镇里的长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按照M国的习俗,现在应该是下午茶的时间,大概镇里的所有人都在茶餐厅里享受下午的阳光吧。

不过按照M国的政府条例,政府机关必须坚持朝九晚五的上下班制度,绝不允许上班时间外出喝下午茶。

走入镇公所后,我径直向楼梯间走去。来之前,哈普上校给我说过,镇长办公室在镇公所的二楼。

敲了一声门后,我听到办公室里飘出一个好听的女人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我没看到布托镇长,屋里只有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女孩,长得很漂亮,手里端着一叠文件。她抬起头,朝我望了一眼后

,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我诧异的举动——她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喉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一把将手中的文件抛洒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这时,一个长相凶狠的胖子闻声冲入了办公室。这个屠夫般的胖子一把掐住了我的后颈,厉声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你是什么人?”

我的后颈被这个胖子掐得有点疼,我赶紧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是州府哈普上校派来的文书,到这里来,是送封信给布托镇长。”

掐住后劲的力道稍稍松了一点,胖子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就是布托镇长。你把哈普上校的信交给我吧。”他挥了挥手,让那个女秘书暂时外出回避一下。

我揉了揉依然还有疼痛的后颈,然后摸出信纸,递给了布托镇长。

布托瞄了一眼信纸后,眉毛扬了扬,对我说:“刘先生,我这镇公所里可没有这么多现金。你过两个小时再到这里来拿钱吧。你放心,哈普上校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我羞赧地一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镇长,为什么刚才你的秘书看到我之后,会吓得跌坐在地上,就像青天白日活见鬼一般?”

布托翻起眼皮,对我说道:“刘先生,你应该理解果苏尔镇上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他们见到了降头师,总是会惊慌失措的。”

“降头师?!”我愣住了。尽管我是华裔,但也知道在M国人的心目中,降头师意味着神秘、恐怖、惊惧与死亡。可是,为什么那个小秘书会把我当作了降头师?

“刘先生,在这里你最好还是不要穿着这套绣有降头师标志的红蝎衣。”布托说道。

他的这句话令我恍然大悟,难怪女秘书会把我当成降头师,原来是这件我从棺材里扒来的蓝布对襟便装惹的祸。大概那具棺材的主人并不是什么小偷,而是一个降头师,并且是个很邪恶的降头师,所以才会被斩断双手后,埋入地底。

布托镇长又说道:“刘先生,我必须提醒你,最近果苏尔镇外出现一帮神秘人物,他们只要一见着降头师,就会使出最残忍恐怖的手法,将降头师杀死。”

“哦?!”我不禁联想到镇外那具被斩断了双手的尸体,顿时感觉到一阵没有来由的恐惧。

“所以,刘先生,你最好换一件衣服吧。”

“可是……我并没有带其他衣服来呀!”我嘀咕道。我没有说出自己穿的这套蓝布对襟便装是从棺材里扒出来的,果苏尔镇里人对降头师是如此恐惧,要是让人知道了这件衣服的来历,定会认为我对降头师不敬,说不定会为我惹来更大的麻烦。

我只想赶快拿到五百美金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布托镇长笑了一声后,从办公室的一个柜子里,取出了一件衣服来,对我说:“这是我下班后所穿的休闲服,你先将就一下吧。”

既然镇长如此客气,那我就不客气地换上了他的这件衣服。不过,他那么胖,尽管只是件休闲服,但我穿上后却像是穿了一袭长袍一般。

这件休闲服是由黑色丝绸手工缝制的,在这炎热的旱季中,披在身上很舒服。不过,在这件休闲服的胸前,也绣着一个奇怪的标志,是一只类似烟斗的形状。我猜,这或许是布托镇长的家族标志吧。

布托镇长帮我找来一只塑料袋,装好了原先那件蓝布对襟便装。我拎着塑料袋,出了镇公所,随意地在镇里走动着。我只希望时间能够过得快一点,等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能拿到五百美金,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镇里的长街上,依然一个人也没有。我忽然决定给迷人的苏索尔小姐打一个电话,让她今天在州府郊区的某个地方等我,我好带着五百美金,与她一起远走高飞。可拿出手机后,我才发现竟一格信号都没有——果苏尔镇实在是太偏僻了。

还好,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很简陋的邮电所。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那里一定能打电话吧。我赶紧快步走到了邮电所的大门前,这时,我看到在邮电所的大门前,贴着一张布告,上面还印着一张照片,应该是张通缉令吧。可是当我一看到通缉令上的照片,脑子里顿时一片混乱。

通缉令上印着的,正是我的照片!

通缉令是由哈普上校签名后发出的,上面提供的信息非常简单:“刘龙,华裔男子,27岁,涉嫌在州府杀害苏索尔小姐,特悬赏三百美金捉拿此人。”

迷人的苏索尔小姐死了?这怎么可能?我昨天还给她发过短信,告诉她我不能赴谷仓之约,她怎么就死了呢?

我只感觉双腿发软,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从邮电所里走出了一个女人,她一看到我,就发出“啊”的一声尖叫。这个女人,正是布托镇长的那位漂亮女秘书。此刻,她的目光正好落在了我面前的这张通缉令上。

这个女秘书一定已经看出了通缉令上的照片就是我,为了不让她叫来其他的居民,我赶紧上前一步,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她身后,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呲着牙齿在她耳边说道:“要是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听我的话,跟我走!”我将一根手指顶了一下她的后背,力度用得恰到好处,一定能让她以为我手里拿着一把手枪。

女秘书吓得脸色惨白,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我指了指停在镇公所前的马鲁牌轿车,说:“跟我上车!”女秘书向轿车走去的时候,一定是因为强烈的恐惧,两条腿发软得不受自己的控制,半个身体竟不由自主靠向了我。我赶紧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

如果现在有人从远处望向我们,看到我们这样的动作,一定会认为我和这个漂亮的女秘书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吧。

我将女秘书塞进马鲁牌轿车的副驾座上之后,正准备绕到主驾座时,突然之间,我感到左手手臂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侧眼望去,我看到自己的手臂上,竟插着一只弩箭。

再抬起头,我看到在镇公所门外,站着一个很瘦的年轻男人,手里端着一把弓弩,正冷冷看着我。年轻男人穿着一套笔挺帅气的西装,我一眼就认出,这套西装是我的——这个男人就是曾经在镇外抢劫过我的路匪!

路匪冲了过来,狠狠对我说:“我在镇外放过了你,没想到你居然敢到果苏尔镇来,而且还想泡我的女朋友!看来你是不想活了!”他的手里凭空多了一把匕首,他扬起手,眼看就要将匕首的锋刃插入我的胸膛。

幸好这时那个漂亮的女秘书发出了一声尖叫:“坎瓦,别杀他!他值三百美金呢!”

这个叫坎瓦的年轻男人推搡着我,把我押进了镇公所。从他与女秘书的对话里,我知道了那个漂亮的女秘书名叫雅莎,是坎瓦的女朋友。

上楼的时候,坎瓦和雅莎一直在讨论,要是拿到三百美金后,要怎么好好享受一番。坎瓦的意思是,他要用这笔钱在果苏尔镇里开一家既可以喝酒又玩梭哈的小赌场。而雅莎则说想用这笔钱去州府玩一趟,她听说美国人才在州府开了一家豪华的游乐场,她做梦都想去玩一次摩天轮。

而我则不停地动着脑子,心想如何才能觅得生机。

坎瓦把我押进镇公所,自然是想找布托镇长领取悬赏的三百美金。我必须告诉镇长,坎瓦只是个在镇外拦路抢劫的路匪,他的话根本就不足信——既然刚才布托镇长很客气地为我准备五百美金,他就一定不知道邮电所外那张通缉令上印着我的照片。

可是一进镇长的办公室,我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完全没有实施的必要。因为,坎瓦一进屋,就向布托镇长鞠了一个躬,说道:“老大,我们今天在镇外抢劫的这个傻小子,没想到竟然是个通缉要犯,价值三百美金呢!”

从他的话里,我才明白原来布托镇长是坎瓦的老大。我不禁想起了镇外的两个劫匪中,除了干瘦的坎瓦之外,还有个胖子。现在想来,看布托镇长的体型,不正是那个胖劫匪吗?真是让人想不到,堂堂一介镇长,竟然会在镇外做劫匪?

看来我今天是难逃一劫了……

就在我哀怨自叹的时候,一件更让我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布托镇长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坎瓦面前,伸出手,“劈里啪啦”连朝坎瓦脸上搧了几巴掌。

他怒气冲冲地怒吼道:“坎瓦,你以为你很聪明吗?我早就知道这位刘龙先生是通缉犯,但州府的哈普上校给我写来了亲笔信,让我给刘先生五百美金。州府的那桩谋杀案一定和哈普上校有所牵连,所以上校才让我协助刘先生跑路的!”

布托镇长为我松绑后,又让雅莎找来了碘酒与绷带,为我的手臂包扎了一番。然后,他小声对我说:“刘先生,你放心好了,哈普上校吩咐的事,我一定会妥善安排的。”

镇长告诉我,这几年,他在果苏尔镇外实施了无数起抢劫事件,受害人也在州府报过案,如果不是哈普上校压下了所有的报案卷宗,他早就被州府派来的军队给灭掉了。当然啰,每个月布托镇长都会给上校送去分红。

包扎完手臂上的伤口后,布托递给了我一个信封,对我说道:“刘先生,你点一下,里面是五百美金。以后还请你在上校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我接过钱后,不禁暗自庆幸。幸好布托镇长不知道在州府遇害的苏索尔小姐是哈普上校的女儿,不然他一定不会以为我是上校派来的亲信。

收好信封后,我正准备离开,布托镇长又对我说道:“刘先生,你离开果苏尔镇后,不要再沿原路返回。据我收到的消息,高等法院刚在那边设立了检查站,一定就是来抓你的。”

“那我该怎么走?”

“你出镇后,朝东边走,那边有一个山谷,只有一条狭窄的简易公路可以通车。沿着简易公路行驶半个小时后,你正好可以绕过检查站。”

这可真是条有用的信息。我向镇长道谢后,便拿着钱出了镇公所,然后开着破旧的马鲁牌轿车,向镇外东边的山谷驶去。

正如布托镇长所说的那样,刚出镇口,我就看到东边有个小山谷,一条简易的狭窄马路如一把利剑,斩破了茂密的原始森林。

只要驶过这个山谷,我就能带着五百美金远走高飞,我几乎看到象征自由的白鸽正向我飞翔。

就在我兴奋不已的时候,不幸的事又发生了。我听到车胎传来“扑哧”一声响,然后方向盘便不受控制了。我使劲踩着刹车,终于将车停在了路边。下车一看,我不禁大骂了一声:“有没有搞错?”

车胎已经瘪了,上面扎着几根锋利的铁钉,就和我早些时候在果苏尔镇外遇到布托与坎瓦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难道他俩也曾在山谷里打过劫,所以才在这里撒下了铁钉?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居然两次遭遇了同样的霉运?

徒叹奈何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我只好下了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打气筒与一把口香糖。我正用力地咀嚼着口香糖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奇怪的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听这声音,似乎正有人小心翼翼地穿越着密林。

我抬起头,然后我看到一颗头颅从密林的树叶丛中伸了出来,滴溜着一双三角形的小眼睛,正鬼鬼祟祟地向我望来。我吓了一跳,但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在密林里生活的当地土人——在M国广袤的原始森林里,还时常能见到这些未开化的土人。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怕土人,我从马鲁牌轿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了一只应急灯,调开了按钮,应急灯顿时发射出一道白色的强光。我提着应急灯,向土人照射了过去,然后嘴里大声叫道:“我是光明神!我是光明神!”

据我所了解,土人对陌生人很友善,而最崇拜的就是光明神,只要有一只手电筒,也能让土人打心底里崇拜我,更何况我手中是一只功率强大的应急灯?

可出乎我的意料,这个土人突然一咧嘴,一只手从树叶后伸了出来,在他的手里,竟然拿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把手枪。

“砰”的一声,应急灯的灯泡应声破碎。我立刻一缩头,躲到了马鲁牌轿车的后备箱后。而紧接着,土人又连开了几枪,轿车那薄薄的铁皮不停溅出几朵火花。

我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了,这个土人竟然有枪,而且还莫名其妙把我认作了仇人。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的山谷谷口方向,传来了“突突突突”的声响。我回过头,看到了一辆摩托车,正向我行驶而来。驾车的,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正是布托镇长的漂亮女秘书、劫匪坎瓦的女朋友——雅莎。

雅莎一边驾车,一边大声对我叫道:“刘先生,快上我的后座!”

话音刚落,她已经驾驶摩托车来到我的面前,一个漂亮的漂移式刹车之后,摩托车的后座正好就停在我的身前。我顾不了太多,赶紧跳上了后座,而雅莎扭了一下油门后,摩托车飞快地向

谷口驶去。

尽管身后的土人又连放了几枪,但摩托车离去得实在太快,没有一颗子弹射中我们。

到了谷口,雅莎停下了摩托车。我惊魂未定地问她:“那个土人为什么要杀我?”

雅莎乜着眼睛,望了我一眼后,说:“都是你穿的这套黑色休闲服惹的祸。”

雅莎告诉我,在山谷的密林里,住着一帮土人,多年前这些土人曾经帮军阀哈普上校打过仗,所以懂得如何使用现代武器。

自从哈普上校获得了州府的控制权后,他就觉得这帮土人难以管理,于是派来了几个本事高强的降头师,在密林里对土人进行围剿。拿句中国的老话来说,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当然,土人是杀不完的,但幸存的那些土人对降头师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与仇恨。在复仇心的驱使下,只要遇到落单的降头师,他们便会不顾一切痛下杀手。

雅莎指着我的这身黑色休闲服,说道:“这套衣裳胸前绣着的图案,就是降头师的标志——炼化尸油的蒸馏器。”

“这衣服是布托镇长送给我的呀!”我喃喃说道。说实话,我已经搞不清状况了。

雅莎冷笑道:“是的,确实是镇长送给你的。他可舍不得平白无故拿五百美金给你,又不敢得罪哈普上校。不过,如果你是被土人杀死的,那就怪不得他了。”

土人对美金是没有兴趣的,镇长只要来山谷里为我收尸,就能顺便拿走我口袋里的五百美金。

雅莎还告诉我,那些铁钉,也是镇长趁着为我包扎伤口时,派坎瓦提前撒在山谷简易公路上的。

我不由得感到了一阵阵后怕,但我还是向雅莎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雅莎微微一笑,答道:“因为你有五百美金呀!我那死鬼男友坎瓦,每次赚了钱,都拿去赌博喝酒,我说过几百次让他带我去州府游乐场玩,他却当作耳边风。现在我救了你,只想你带我去玩一次州府的游乐场。”

呵,这可真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呀!

为了以防万一,我脱掉这套黑色的休闲服,换上了原先那件从棺材里扒出来的蓝布对襟便装。在穿衣前,我特意问雅莎:“这件衣服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吧?”

雅莎含着笑摇头道:“这件衣裳太普通了,哪会有什么特别含义?”

我这才放心大胆地穿上了蓝布对襟便装,就在我刚扣好最后一粒纽扣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噗”的一声破空之响,接着我的胳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一次,是右臂。

低下头,我看到右臂上插着一支弩箭。不远处的树林旁,站着一个干瘦的男人。正是雅莎的男友坎瓦,正端着弓弩朝着我阴恻恻地笑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我苦笑道。

雅莎答道:“三个原因。第一,我和坎瓦也想要那五百美金,而且不想和镇长分。第二,我们还想要三百美金的悬赏。第三,还得怪你穿了这身蓝布对襟便装。”

前两个原因我还能理解,但我实在不明白穿这身从棺材里扒出来的衣服,为什么会让雅莎感到不爽?

雅莎显然看出了我的困惑,她对我说道:“刘先生,当我第一次在镇公所办公室里看到你,就露出了惊悸的神情,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穿的是我弟弟的衣裳。我弟弟是个小偷,一个月前行窃的时候,被人当场捉住。在果苏尔,人们最看不起不劳而获的小偷,所以我弟弟当场被愤怒的人群用石块砸死,还被斩去了双手。下葬的时候,我是亲手为弟弟穿上了他生前最喜欢的一套蓝布对襟便装。他是天蝎座的,所以在他的衣服上,都绣上了红色的蝎子标志。当我在办公室里看到你后,就知道你一定是从我弟弟的棺材里偷走他的衣裳,侵扰了他本已安息的灵魂。所以,我发誓一定要让你吃到苦头!”

原来是这个原因,我不得不再次苦笑:“如果不是你的男朋友坎瓦抢走了我穿着的西装,我又怎么会扒掉你弟弟的衣裳呢?”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坎瓦搜走了那五百美金后,将我捆绑了起来,然后他骑着摩托车驶入了山谷。过了一会儿,他开着我那辆破旧的马鲁牌轿车,回到了我面前——他也是用口香糖与打气筒修好了这辆车。

坎瓦和雅莎把我塞进了马鲁牌轿车里,接着坎瓦发动了汽车。

我问:“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雅莎笑了笑,说:“刘先生,我们当然是把你送到前面高等法院设立的检查站,换取那三百美金的悬赏。”

坎瓦也说:“有了八百美金,我们既可以开家小赌场,也可以去州府游乐场玩,再也不用为怎么花钱而争吵了。”

在车上的时候,我被雅莎灌了一杯墨绿色的水。喝完之后,我的舌头和喉腔顿时传来一阵麻痹的感觉,一个字也无法说出来。我知道那是从某种具有麻醉性的植物中提取的浆液,只要喝下后,起码两个小时无法说话。他们这么做,只是想趁着我在恢复语言能力前,拿到三百美金的悬赏后顺利离去。

半个小时后,马鲁牌轿车在一处设在公路旁的检查站前停下了车。我被推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面前。

这个警察我认识,他叫萨德曼,是才从边陲城市东圭勒调到州府来的,现任州府警察局警长一职。他没穿警服,只穿了一件运动服。

当着坎瓦和雅莎的面,萨德曼警长对照通缉令证实了我就是要抓的人后,从钱包里摸出了三百美金,递给了那对狗男女。坎瓦和雅莎接过钱后,钻进了我的马鲁牌轿车,嬉笑着启动了发动机,然后朝着州府的方向行驶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我的眼帘之外。

而这时,萨德曼为我解开了捆绑着双手的绳索,然后他对我说:“刘先生,其实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我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但苦于口中的麻痹感,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萨德曼继续说道:“我留意到昨天晚上哈普上校签发了一张未经高等法院审核的通缉令,通缉令称,你是杀害他女儿苏索尔小姐的凶手。而巧合的是,昨天白天你正好被哈普上校派到果苏尔镇来送信,我就不禁心生疑窦……”

萨德曼来到殡仪馆,从冰棺里提出苏索尔的尸体。经过尸体解剖,他判定苏索尔死于自杀。随后,他得知当天一个南方军阀正好来到州府与哈普上校见面,准备当天就带走苏索尔,回南方与他患有先天愚症的儿子成亲。

而就在那天,被软禁在家中的苏索尔小姐将被单悬挂在门梁上,上吊自杀。

如果南方军阀知道哈普上校的女儿为了不和他的儿子结婚,宁愿选择自杀,这无疑会让南方军阀很没面子,甚至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所以,哈普上校向外界宣称,苏索尔小姐死于他杀——当然,这一切他都是瞒着我的,他一收到女儿的死讯,就立刻把我派到果苏尔镇去送信。

哈普上校声称,我就是杀害苏索尔小姐的凶手,原因是我一直暗恋苏索尔小姐,当听说她即将嫁入南方军阀豪门时,心理失衡,因爱成恨,于是向苏索尔下了毒手。同时,他担心我会日后对质,所以在密信里安排果苏尔镇长布托先生杀死我,以图杀人灭口。

谁料我在半路遭遇蒙面劫匪的袭击,无意中看到了密信的内容。涂改了密信内容后,我不仅逃脱了一死,还从布托镇长那里赚到了五百美金。

萨德曼警长介绍完情况后,我口中的麻痹感也差不多消失殆尽了。我张开嘴,结结巴巴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处置我呢?”我知道哈普上校势力强大,只怕萨德曼警官也不敢公然与上校作对的。

“呵呵。”萨德曼笑了笑,说,“我让一个国外的朋友,将苏索尔小姐死于自杀的验尸报告,公布在国外的网站上。很快,这个消息就会传入南方军阀的耳中。到时候,南方军阀自会来找哈普上校的麻烦。我会暂时送你去邻国,上校自顾不暇,只怕也没工夫来理会你。”

“那果苏尔的布托镇长又如何处置呢?”我问道。

“他已经被拘捕了,罪名是涉嫌蒙面抢劫。”萨德曼答道,“刚才我身着便服开车来果苏尔镇的时候,车胎被铁钉扎破了。当我换车胎的时候,两个蒙面人试图抢劫我。幸好我带了枪,当场击伤了胖的一个劫匪,揭开蒙面布,才发现竟是布托镇长。只可惜,那个瘦劫匪被他逃脱了。”

也正是因为萨德曼制服了布托镇长,从他身上搜出了那封密信,然后经过特殊药水的处理,他看到我涂改掉的字迹,才知道了在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我不得不说,这可真是混乱的一天。

一想到逃脱的瘦劫匪,我立刻大声对萨德曼警长说道:“刚才从你手中领走了三百美金悬赏的瘦子,就是那个瘦劫匪!”

“啊?!”萨德曼显然吃了一惊。但他随即想了想之后,说道,“无所谓啦,反正他只是个小角色,抓住布托镇长这条大鱼,已经足够我们领功邀赏了。”

“可是,他抢走了我的五百美金,还有三百美金的赏金!对了,还有我的一套西装!”我愤愤地说道。

“刘先生,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萨德曼向我劝道。

唉,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坐在萨德曼的车里,与他一起向边境线驶去,他开的是一辆没有挂军警牌照的越野车。

大概行驶了十多分钟,我们忽然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车,正是我的那辆马鲁牌轿车。

轿车的轮胎上,扎着几根锋利的铁钉。在不远处的地上,还撒着几根铁钉。看来坎瓦得意忘形地开着车,竟一不小心扎到了自己以前扔下的铁钉。我这时也想了起来,我在后备箱里只放了两包口香糖,在前两次扎破车胎的时候,已经用完了。难怪他们现在没办法再修理我的那辆破车了。

而这对狗男女,坎瓦和雅莎,正无可奈何地站在车边,一看到我们的越野车,他们立刻伸出了搭便车的手势。

萨德曼停下了车,摇下车窗,大声问道:“八百美金搭便车,你们上不上?”

哈,这可真是足够混乱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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