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他?这件事有两面性。

文森特·内勒坐在四季酒店客房里的书桌旁,两眼凝视着墙壁,却看见这个怪物走出主人之声音像店,瞧着他转身回顾,露出满脸鄙夷。

“人渣!败类!”

这小杂种一副傲慢无礼的架势,几乎像八个月的刑期一样让他不堪忍受。诺埃尔说得对。“他自找的。”

文森特打开钱包,抽出诺埃尔交给他的那张纸条。他打开纸条,盯着怪物的地址发了一会儿愣。随后,他将纸条放在面前的书桌上,用掌侧将其抚平。

这事可以做,不会打扰他的全盘计划。

文森特乐于想象自己如何瞅着怪物的那张脸,怪物认出文森特后意识到大事不妙,看见文森特掏出贝尔纳代利。文森特能感受到握在手里的枪沉甸甸的,其实它还搁在床上的皮包里。他能看见这怪物张开嘴,双唇哆嗦着,发不出声。举枪射击。

文森特明显感到枪后坐产生的撞击力。

他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屏住气息,于是徐徐舒了口气。此时的他坐直了身子,抬起下巴,面部肌肉僵硬。

那样会很酷。

但杀掉怪物同样也有欠妥之处。这就像是他任由本能支配自己,也许甚至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洛琳和阿尔伯特,其他人……干掉他们是正当的。因为跟诺埃尔有关,是为了获得心理平衡。干掉怪物等于是在放纵自己。文森特不止这点能耐。他曾打断这狗杂种的鼻子,为此文森特付出了坐牢的代价……也许不该这样放过他,但是文森特认为不论干什么,应该保持行为本身的纯洁性。

事关诺埃尔。不应受到任何杂念的玷污。

毫无指望地接着过日子吧,你这狗杂种,然后再毫无意义地死去吧。

文森特深知自己并不是一个手持枪械心存积怨之人。他还握着一柄正义之剑。同时接受了生命的恩赐。

他把纸条撕成两半,任其飘落到地毯上。

两只海鸥低空飞行到利菲河畔的木板人行道上,盘旋了一阵后又朝河南岸飞去。虽然喝了些威士忌,鲍勃·泰迪向木板路踱去时,脑袋好像受到冷风吹拂似的仍很清醒。刚才他离开都柏林城堡后不久,信步走进一家小酒馆,三杯尊美醇落肚,他知道再喝下去就只能一个人在夜里自怨自艾,徒增伤悲。他穿过卡佩尔街大桥,踏上木板路,蓦地感到一阵惬意。这里是他在市中心闲时最喜欢溜达的一个地方。若是天空晴朗,兴许还能坐下来喝杯咖啡。这是一个淳朴而安宁的地方,当然,如果你能对那些瘾君子视而不见……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会对周遭的每个人视若无睹。

十年前千禧将临之际,陡然冒出不知多少庆祝千禧年的创意……全需耗费巨资,大多荒唐可笑。国会在奥康奈尔大桥上安装了一座闪闪发光的电子钟,整座巨钟浮现在利菲河面上,倒计时喜迎千禧年。可是没多久它便开始罢工,随后即遭废弃。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对于在奥康奈尔大街建都柏林尖塔这事,人们大多反应平淡,然而一个委员会却提交了一份斥资几百万建造尖塔的报告,于是就花了几百万……只是塔的建造一直拖到千禧年三年之后才竣工。泰迪觉得这座尖塔有时还是挺耐看的,比如说某一个薄暮时分,你来到亨利街,看到眼前的钢塔在夕晖映照下的雄伟身姿。可大多数时候,它仅仅竖在那儿,既不令人愉悦也不令人生厌。只是一根毫无缘由地戳向天空的钢杆罢了。它虽不像凯尔特之虎的泡沫破裂之后留下的多数建筑那般丑陋、沉闷或令人恼怒,但它确实乏善可陈。

然而,木板人行道却为原本空荡荡的这个地方添加了一样便民设施……铺设在北码头旁的河面之上。如果瘾君子乐意趁着天气好在此游荡,那也好。他们毕竟也是市民嘛。

此刻,两个瘾君子正在离鲍勃·泰迪不远处闲聊。夕阳西下之时的傍晚仍很温暖。斯威特曼已经结束,成为往事,丢开它,继续干好自己的本分。如果蓄意对抗,他将很快面临艰难的选择……泰迪发现自己不敢想象自己不干警察之后的生活会是怎样。他的所作所为几乎都与周而复始的一个个案件相关。此外,再没有别的什么能够让他投入全部的精力。他并没有因罪案频发而萌生退意,虽然他早已不再幻想自己努力工作,是为了使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努力与否至关重要。在沉默中接受无望的现实,逃避斗争,这样的生活毫无意义可言。手机的震动提示泰迪有人来电,一秒钟后铃声响起。

“泰迪?我是马丁·波拉德。情况不太妙……我安排的那辆守在基尔凯拉大街上的车,已经被我的总警司改派他用了。”

“你在开玩笑吧。”

“他说人手不够。我跟他说我们得有人盯着那位目击者的住宅……他说需要保护的人很多,她先得排上号。你和奥克菲说上话了吗?”

“如果我发给他一份详情说明,他会尽力而为的。”

“他这样说,意味着他将考虑一周……那个混蛋还不早就得手了。”

“这是不对的。”

“别把结果想得太糟……大概不会到那一步吧。说不定内勒早已出国了。”

泰迪本想说这是拿莫拉·科蒂的生命做赌注,可他却改口道:“谢谢你打电话给我……我会,我不知道……”

“如果情况有变,我随时联系你。”

话说到一半时,泰迪俯视着身下幽暗的河水,脑海中恍若浮现出周遭的一切,他心里忽有所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必须这样做,他又不敢做。他必须成功,却又不可能成功。事情做砸了,后果不堪设想。做成了,同样后果难料。

眼下,他只觉得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慢慢膨胀,头脑一阵晕眩,转动着一个个彼此互不相干的想法。他紧紧握住木栏,双手用力之猛仿佛要将木板捏成碎屑一般。

利亚姆·德拉尼没说错……贝尔纳代利是个好东西。文森特·内勒心想,自己得在将来哪天置办一件使起来得心应手的真家伙,而不是像眼下这样随便什么枪凑合着用。贝尔纳代利枪身太大,不能插在腰间或揣进口袋里,肩挎一只黑皮包吧,又觉得自己活像个听人使唤的打工仔……但又只能这样。他拉开皮包顶部的拉链,走出四季酒店。他说不准究竟什么时候应该拔出枪来,他也不愿意临时扯弄拉链。他拐上主干道,转身朝市中心走去。

等到离酒店稍远些了,他拦下一辆出租车。

“北边,”他说,“往锦绣公园方向开。到时候我会让你停的。”

“天气转好啦,”司机说道。

“看上去不错,”文森特回道。

鲍勃·泰迪点烟时发现自己的双手不听使唤,他想制止双手的颤抖。他深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随后踏上通往奥康奈尔桥的木板人行道。他已记不得刚才在这条木板人行道上站了多久,恐慌症已经消失了,可脑海中那一幅幅恐怖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他决定做的事情很简单,但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错。不管是什么情况,他要么默默认命,要么另作他图。或者干脆让它变得不可收拾。

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任其发展并非明智的选择。

这一路,他得回家去取一份有关文森特·内勒的传真件,然后……

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拨打萝兹·切尼的电话。“你在哪?”

“我刚到家,加班了。”

“我要你做件事情。”他提到莫拉·科蒂的情况,说她可能处于危险之中。切尼几次想打断他。

“我……听着,你到底在哪?你就不能……”

“出事了,我得找个人,是这样的……听着,求你了,很紧急。”

“妈的。”

“你可别吓着……这家伙,他是个疯子。”

“哎呀,谢谢。让我做这个……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自己应该做。”

切尼大笑起来。“我的一日善行,是吗?”

“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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