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医生和警部补一起下到楼下厨房,按照预定,晚饭应该是煎鲑鱼和蘑菇意面,但临时改成了咖喱。因为咖喱储备最多,同时灰浦警部补主张这种时候最适合吃咖喱了。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森医生问。

“这种时候就是这种时候啊,你难道不明白吗?”警部补兴奋地说。

“我不明白,不过我倒是吃什么都无所谓啦。”

森医生满脸疑惑,但动作灵巧,先给咖喱解冻,然后盛进碗里。

期间森医生一直不停在说话。他自告奋勇地准备晚饭,为的就是制造跟警部补两个人单独交谈的时间,这是他们刚才在图书室里临时商定的。

灰浦警部补警惕地扫视周围,防止遭到可疑人物的偷袭,同时倾听着森医生的话。怎料那些话在各种意义上都超出了警部补的预料。

“如果那是事实,可就不得了了。”警部补听完森医生的话,长叹了一口气。

“或许吧。至少似乎跟永岛弓子被害有所关联。”

森医生决定由灰浦警部补来决定如何处理他刚说出来的线索。

警部补飞快地点了点头。

二人将晚饭放上小车,经由电梯上到二楼,彼时三楼的几个人也已经下楼来,山庄里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图书室。只有宗也因为身体还十分虚弱,需要卧床静养。这是负责照顾宗也的幸子告诉警部补的。

幸子还说:“他一下午都没醒过。看起来有些贫血,搞不好过会儿还要给他输点血呢。”

“要是阿满在就好了。”须势理说,“他跟宗也都是A型血。”

“内野先生其实是AB型。”幸子接过话来,“不过他好像自己错记成了A型血。现在偶尔会有老人家犯这种错误。”据说宗也很有先见之明地储存了一些血液,因此输血并不成问题,只是——“我准备再看看他的情况如何。”幸子冲须势理点点头说。

森医生和幸子手脚麻利地摆好了餐具,晚餐正式开始。

每个人看起来都疲惫不已,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旺盛的食欲,都爱理不理地翻弄着自己那一份饭食。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这种光景,恐怕会以为误跑进了医院的餐厅吧。而且还是老病号们的专用餐厅。

所有人聚集在一起,更容易让人想到如今屋里的活人就只有他们几个了,因此,众人的心情看起来都不是太好。

大人是这个样子,小孩子就更加紧张了。果不其然,树里被咖喱噎住了。剧烈的咳嗽声响彻整个图书室,现场的气氛进一步变冷。

灰浦警部补更是心事重重。因为自己即将要说的话,恐怕会把这已经糟糕透顶的气氛搞得更加灰暗。可是若错过了眼前这个时机,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在全体人员面前向凶手宣战了。

警部补看了看须势理。她把咖喱里的配料都用勺子切成鸟食般的小块,一点一点地往自己嘴里送。

“夫人。”警部补终于开口了,“刚才我从某人那里听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你真会卖关子啊,是什么消息呢?”须势理问道。

“关于内野家的财产。”警部补喝了一口水,说道,“其实早就败光了,一分钱都没剩下。”

须势理发出了鸟儿般的笑声。“败光了,一分钱都没剩下?究竟是怎么用掉的啊?”

“听说是用来还债了。因为此前内野家对很多研究团体进行了经济上的支援,但所有研究都没有带来任何收益。那些债务全部加在一起,刚好与现在内野家的全部财产持平……我这人没什么经济头脑,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

“应该是我们经常会听到的恶意谣言吧。你不需要太过介意。”须势理摆了摆手,似乎那样就能将不好的事情赶走。

“这种无聊的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啊?”照美推开吃了一半的餐盘说。

回答她的是邻座人。

“不好意思,我的谣言实在太无聊了。”森医生此时的脸色已经如同白纸一般,“可这不仅仅是谣言,我有确凿的证据。”

“证据就是这张借条。”灰浦警部补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纸片,“简单总结一下内容,就是‘内野宗也向工藤久借取两亿日元整,将如期归还。’顺便再说一句,归还的日期就定在后天。”

“那是……”照美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丈夫森医生打断了。

“你给我安静听着。”

警部补一直关注着须势理的表情,但她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样子。莫非她还没能理解事情的严重性吗?

“这上面写的工藤,就是内野氏的顾问律师吧?此前在查看内野氏的旧遗嘱时,我曾经见到过这个名字。你们向自己的律师借了两亿日元?到底用来干什么了?按照森医生的粗略计算,两亿日元不是刚好等于去除遗产税之后内野家的全部财产吗?也就是说,到了后天,这个家的所有财产都会被划归到工藤律师名下,其他人一毛钱也拿不到啊。夫人,这件事你可知晓?”

须势理看着警部补,眨了眨眼睛,最后轻叹一口气,说:“是的,我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警部补一时心急,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为什么要借这么一大笔钱吗?”须势理笑了笑,“在就此进行说明之前,我想问问你,那借据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我给他的。”说话的是森医生,“而我是从永岛弓子那儿得到这张借据的。”

似乎感觉到了周遭的压力,森医生又很快补充道:“我拜托她帮我调查……就是……调查各种事情。”

“你肯定是随便找了个过气女演员,以帮她免费做手术为诱饵骗人家帮你做事吧?”照美说。

“你少废话!”森医生咋舌道。

“调查各种事情?”须势理面露不满地再次叹息,对身边的幸子小声说道,“阿幸,下面的话题好像不太适合小孩子听。”

“我明白了。”幸子站起来,带着树里走向通往三楼的电梯。

“顺便看看老头子怎么样了。”须势理在她身后补充道,“今晚他得好好休息一宿。”

电梯门关上以后,须势理重新转过来面对森医生。

“抱歉,刚才打断了你的话。请继续吧,我不会再有所隐瞒了。”说到这里,须势理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永岛弓子其实不是万丈的情人,而是森医生你请来的间谍。我说的没错吧?”

“不,也不是间谍这么严重啦……”

“不用再解释了,继续吧。”

森医生再也不敢多嘴,而是乖乖地继续刚才的说明。

他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探明自己究竟能否相信宗也的判断能力,具体来讲,也就是查探他是否有老年痴呆症的症状。当时他眼看着宗也将出售电影版权得来的大笔金钱如同泼水一般投给各种项目,因此才会编造出永岛弓子这个须势理所不知道的、与“过去的宗也和万丈”有着密切关系的人物,目的就是为了暗中探查宗也的投资究竟是基于理性的判断,还是纯粹的痴心妄想。

“很快,我们就查明养父并未表现出痴呆症症状,同时他的记忆力和判断力都良好。正当我准备撤走永岛时,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不知为何,宗也开始对永岛弓子这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表现出“记起来了”的样子,甚至还说要将她列为新的养女候选人,也就是候补的遗产继承人。

“当时正好是树里成为养女候补的时候,我觉得宗也好像在利用永岛布下疑阵来迷惑大家。于是我又叫她打探了一下树里的事情,没想到发现她身边有大笔流动资金。”

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进行详细探查,宗也就做出要发表新遗嘱和在山庄检验养女候补资格的决定。就在那个时候,永岛发现了借条。

“她说,那是她在与工藤律师见面时偶然得手的。”其实很有可能是她偷来的,不过现在也已经死无对证了。

“当我看到两亿日元这个超出常人承受范围的天文数字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内野家受到了恐吓,一定是工藤律师在敲诈养父。”

能敲诈到如此巨额资金,只能是与树里相关的东西。换句话说,工藤律师掌握了让树里失去遗产继承人资格的重大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须势理问道。她似乎只是纯粹地感到好奇。

“我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森医生取下眼镜,擦拭着镜片,“不过根据我的推测,应该是跟人命有关的秘密。”

说到一半,电梯突然响了一声。原来是阿幸从三楼下来了。

“那个人命,很可能就是指树里的母亲山本克莉丝。她死亡的真相至今都未解明。在与恋人沃特曼导演分手后,克莉丝究竟在西班牙做了什么,也一样不得而知。如果她怀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又与树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树里监护人的内野宗也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接受那个数额上亿的敲诈吧。”

听到森医生的话,幸子高大的身躯不由得一阵颤抖。

“阿幸,你听到了吗?”须势理平静地问道。

“嗯。”幸子好像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说树里害死了克莉丝——也就是自己的母亲。还说工藤律师知道这件事后,对宗也敲诈勒索,逼他写了两亿日元的借据呢。”

“是的。”

“你觉得怎么样?”

幸子抬起头来,对上了须势理的视线。

下一个瞬间,二人同时大笑起来。

须势理趴在桌子上,幸子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把椅子晃得“咔嗒咔嗒”响。

“有什么好笑的?”灰浦警部补插嘴道。他的主导权虽然中途被森医生接过去了,但对于工藤律师的恐吓,警部补也有着同样的推理。“夫人,你先不要笑,给我们解释一下啊。”

“阿幸,交给你了。”须势理抬起头,一边擦拭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一边说。

“好。”幸子依旧忍不住笑意,肩膀不停颤抖着,艰难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状似会员证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警部先生看看吧。”

灰浦警部补此时早已探过身来,但森医生的反应更加迅速。

他一把抢过幸子手中的卡片,只看了一眼,原本刷白的脸就涨得通红,只见他走投无路地看着灰浦警部补。

“那是什么?”

警部补从森医生手中接过那张卡片,原来是一张附有照片的ID卡。

“工藤律师事务所律师工藤久”在这行字旁边,还印着稍显年轻的幸子的圆脸。

“我可是持证上岗的正牌律师哦。”幸子——不,工藤久律师手中捏着一个金色的圆形胸针,冲众人摆了个造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森医生小声说。

他身边马上传来了回答。

“就是你胡说八道了一通,丢人丢到雪山上来了呗。”照美的肩膀也不停地颤抖着,却不是因为好笑,而是强压着滔天的怒火。她一改平时甜腻的口吻,用苛刻的语气说道:“我们家有个规矩,每次修改遗嘱内容,都会在公布新遗嘱之前,将全部财产换算成相应的货币金额,写成借据交给律师保管。你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防止某些白痴对新遗嘱内容心怀不满,在遗嘱变更前杀死养父牟取遗产啊。要是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情,律师就会马上拿出那张借据,将遗产控制在手中,让我们这些继承人一个子都拿不到,这样大家就不会捣乱了。等遗嘱变更完成,律师会撕毁手中的借据。我们内野家的人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可是,”森医生用颤抖的手指指向幸子,“没想到这人竟然是……”

“当然,我也没想到这女人就是我们家的律师。”照美将怒火转向了幸子,“你干脆别当律师了,去演戏不是更合适吗?”

“也是因为是工藤律师,我才开得了这个口的。”须势理微笑道,“包括借据在内,要是换作一般的律师,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工作。”

“可惜这回我失败了。”幸子——不,工藤律师说,“我真没想到借据竟然也有人偷。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我就没太注意保管它。”

“不过那东西就算被偷了,对工藤律师之外的人来说都是无用之物。刚才警部先生提到借据的时候,我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呢。”

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线索,最后发现只是一场闹剧。一时间,室内的气氛缓解了不少。可是……

“太胡闹了!”只有森医生一个人还在坚持,“难道一家人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你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啊?”照美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你一开始就知道这回事,对吧?”森医生指着照美质问道。

“不只我,这事大家都知道。要说不知道的人

,恐怕只有你了。”

“那……”森医生的手指开始颤抖,“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没有故意隐瞒啊,是你没问而已。”照美的嘴唇呈现出一个讽刺的角度,“你不是总对我说,你对遗产毫无兴趣吗?”

“灰浦警部补。”工藤久律师走到他身边说,“那张借据……”

“啊,我都忘了,这就还给你。”说完,灰浦便作势要伸手到口袋里。

“不用了,还是你拿着吧。”律师赶紧说,“由警察保管,我就更放心了。只要有了那张借据,凶手就没有继续作案的意义了——我想,凶手应该已经知道这一点了吧。换句话说,那张借据就是我们生命的保证书。”

“原来如此。”警部补点点头,“明白了,我会妥善保管的。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再原样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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