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们都离去之后,宽敞的部长室变得既冷清又空荡荡的。

椎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其间,公用车的司机前前后后一共出现了三次,每一次都被他以“再等十五分钟”为由给打发了出去。而且本部长如果不下班的话,隔壁的总务课全体工作人员也都不能先走。所以现在等于是所有的部下都被椎野莫名其妙地留下来加班了。但他现在就是想要这么做,因为只要一回到宿舍,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不安得就快要死掉了。

因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本部长室里,从刑事部长的口中听到“桑江高明”这个名字。桑江的用意真的只是要居中调停人犯出来投案吗?有必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亲自打电话给县警本部的刑事部长吗?

英国高级绅士服的礼券,包括克什米尔羊毛的材料费在内,相当于三十五万元……

据安倍调查官的报告指出,不破书桌的抽屉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么看来,不破果然是在把礼券还给桑江的途中,被卷入什么麻烦里面,所以才失踪的吧!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再一次占据了他脑海中的每个角落。

讨厌……

为了让自己能够有一个喘息的空间,他特地换了一个角度思考。也许礼券其实是由不破的妻子静江帮忙保管的。安倍在向她提出打开抽屉来调查的要求时,也只说是为了要取回万用手册,并没有提到礼券的事情。既然安倍没有问,静江自然也就不会主动说出礼券的事……很有可能!椎野决定往好的方向想。

转过身,把手伸向办公桌上的电话。与此同时,响起敲门的声音,有个声音从房间外头传了进来。

“本部长……十五分钟到了。”

“再等十五分钟。”

大声地交代下去之后,椎野按下不破家的电话号码。

响了几声之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我是本部长椎野。”

“啊……您好……外子承蒙您照顾了。”

或许是十分意外本部长会亲自打电话来吧!静江的招呼打得有些支离破碎。

“我打电话的目的是有点事情想要问你。”

“……是什么事情呢?”

语气相当生硬,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冷淡的味道。

“那个……不破课长有没有把什么东西寄放在你那里?”

“您是说……寄放在我这里吗?”

“没错,像是一只扁扁的纸盒之类的东西。”

“……”

静江似乎是在努力地回想,但是仅是这一小段的沉默,已经足以让椎野全身的汗毛倒竖了。

沉默的空白……话筒那头隐约传来对方的呼吸声……这和昨天还有今天早上的无声电话实在是太像了。

耳边又传来静江的声音:

“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请问里头是什么东西?”

“啊,没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呃……那么不破课长最近有没有跟你提到,我寄放了什么东西在他那儿?”

“没有……”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没能帮上您的忙,我才不好意思……”

“千万别这么说。对了,我打电话给你的这件事,请不要告诉任何人。那么,我先挂了。”

椎野逃命似的把电话挂断,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

唯一的一线曙光消失了。看来礼券果然还是在不破身上。他拿着那些礼券,然后人就失踪了。到底是在拿去还的地点,还是在拿去还的途中失踪的呢?

桑江高明那家伙肯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利用当中间人的借口,故意打电话给藤卷。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呢?桑江到底跟藤卷说了些什么呢?光是想象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就已经足够让椎野的不安无止尽地蔓延开来。

椎野死盯着电话,脑子里萦绕着刑事部长室的内线号码……

虽然已经把手伸到电话上了,但指尖还在犹疑。如果他表现出想要问出什么的态度,肯定会打草惊蛇。藤卷可是在刑事部的专业领域里混了大半辈子的人,绝不能用对付静江的那一套来对付他,那样肯定会让他看穿自己的不安。虽然他确实是自己的部下,但也绝不是自己的盟友。就拿现在来说好了,他不就蓄意隐瞒不破的失踪可能跟县议员选举有关的情报吗?再怎么说,他还是非特考组出身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地为特考组效命。

在反复思量的过程中,椎野感到一股非常强烈的孤独感。虽然小栗课长等八人正待在隔壁总务课的办公室里,诚惶诚恐地随时准备听从本部长的差遣。但是,他们心里面又是怎么想的呢?一定觉得很不耐烦吧!一定把椎野骂了个痛快吧!一定就像念咒似的要他赶快滚回家去吧!

好想回本厅啊……

这是椎野垂头丧气的心声。在这个穷乡僻壤的警局里,只不过是部下的失踪和礼券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把自己搞得担惊受怕,实在是窝囊到了极点。

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一股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丢下不管的冲动。县警本部长这个职位,说穿了只不过是个装饰品而已。对椎野来说,更是一个暂时的过渡角色而已。他可是为了国家,才立志要进入警察厅的……

曾经远大的志向,如今却蒙上了阴影。

都是冬木害的。那小子以后也会回本厅。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直到他退休之前,他们都得在同一个组织里共事。

门外同时响起了敲门和说话的声音。

“本部长……十五分钟到了。”

“我马上就来。”

话是说得很干脆,但是心情却马上动摇了起来。

“等一下,还是再等我十五分钟好了。”

椎野的手指匆匆忙忙地按下刑事部长室的内线号码。为了不让冬木得知礼券的存在,这时候也只好利用一下藤卷,把他拉进自己这一边来了。幸好,藤卷和冬木现在正吵得不可开交。只要椎野和藤卷都能够各取所需,互蒙其利就行了。

电话接通了。

“我是藤卷。”

“我是椎野。”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

“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只是想要知道,刚刚说有人要出来投案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这次的沉默肯定是在想事情了。毕竟从以前到现在,椎野从来不曾为了关心办案的经过主动打电话给他。

“不好意思,让本部长特地打电话过来问,我也正想要打电话给您呢!”

行礼如仪的声音,然而,还是掩饰不住试探的语气。

“嗯,结果呢?”

“据说是明天下午会出来投案。”

“这样啊,如果这件事情能够圆满落幕就好了。”

“是啊!”

“还有一件事……”迟疑了一下,椎野决定先说出比较无关痛痒的那件事,“关于前刑事部长的宝井先生的笔录啊,我决定还是交给刑事部去做。”

“什么?”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比起我来,你应该可以问得更深入吧!而且如果交给警务部去问的话,可能又会搞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电话那头传来吸气的声音。

“谢谢。”

藤卷的语气听起来是真的很高兴。椎野赶紧趁着他的喜悦还没有消失之前,把话题转到他最想知道的方向。

“对了,那个叫桑江,自愿居中调停的男人,信得过吗?”

“没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只不过,他还算是个讲义气的男人。”

“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什么’?”

“那个叫桑江的男人应该不只是为了当调停人才打电话给你的吧?”

“如果我说只有这样呢?”

又被反将了一军,椎野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感觉。

“他没有提出什么条件之类的吗?像是调停这件事的谢礼……”

“这倒没有,不过,他心里应该会觉得卖了我们一个人情吧!”

椎野有点着急,难道是自己的问题太兜圈子了吗?

“没有其他的吗?”

话都还没有说出口,椎野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但是,脑海中又浮现出冬木捂着肚子窃笑的嘴脸。

“他没有提到我或不破的事情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改天我再告诉你详情,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我只是间接地知道桑江这个人的名字罢了。”

“……”

“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最好。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别放在心上。”

他觉得自己的一张脸烫得就快要喷火了。

“本部长……”

“什么事?”

“你可以保证宝井先生的侦讯真的会交给我们来负责吗?”

藤卷压低了声音,听得椎野的脖子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我不是已经这样说了吗?”

“不破的失踪显然是个案件。我认为在调查上,还是由我们刑事部专心处理会比较好。”

这算什么?得寸进尺吗?他的言下之意,无非是希望能得到本部长的保证。只不过,用字遣词倒是比平常还要来得谦卑许多。

“我也这么觉得。那么从明天开始就由刑事部主导吧!”

“但是我想要马上行动了。”

“马上?”

“就在刚才,鉴识课刚把鉴识报告送到我这边,说是在不破的宿舍里发现了米粉头的头发。”

椎野至此也只能哑口无言了。

分明是这么重要的情报,他还硬是要先埋下“就在刚才”的伏笔。不破宿舍的取证工作早在上午就完成了。所以藤卷其实也早就接获报告,早就知道在宿舍里发现了米粉头的头发吧!

“不知道是栗色,还是咖啡色的头发呢?”

椎野问这个问题只是要为自己争取考虑的时间,但藤卷却立刻给了答案。

“那已经知道是不破儿子的女朋友的头发了。”

他可没有收到这份报告哦!怒气涌上了椎野的心头,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另一种风貌。

“所以呢?你想要怎么做?”

“我认为不破的老婆可能早就在官舍里见过那个米粉头的女人,所以我想派侦讯官前往官舍,再对他老婆做一次笔录。”

藤卷的语气非常强硬,完全不让他有反对的空间。真是个逮住机会就利用到极致的人。

“可是刚才冬木也说了,你不是已经对她做过一次笔录了吗?”

这个问题完全不是本部长该有的问题。椎野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感到很羞耻。

“那次只问到了一些重点。”

藤卷简短地回答。

他果然没有经过本部长同意,就擅自对静江做笔录了。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同意他去进行第二次笔录的话,就等于是默许了刑事部的独断专行。然而,椎野现在等于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缰绳给捆住了。

“我明白了。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感激不尽。”

他终于和藤卷联手了。不对,是完全被藤卷牵制住了。这种想法搞得他胸口一阵刺痛,就在这个时候……

“桑江提到过不破的名字。”

“什么?”

“不破课长还好吗——桑江是这么说的。”

一阵电流涌过椎野的全身,就连电话从手中滑落到桌上,他也浑然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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