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丝窗帘在空调的吹拂下,轻飘飘地摇曳着。

冬木坐在办公桌后,视线落在眼前那一沓厚厚的报告上。也许是因为昨晚彻夜未眠的关系,太阳穴附近一直隐隐作痛。椎野本部长现在还坐在沙发上,而那也是造成他神经紧绷的原因之一。因为椎野是不抽烟的,所以自己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吞云吐雾。

报告上记录着针对不破静江所做的笔录内容。那是由目前坐在办公桌旁那把钢制椅子上的大谷监察官所做的笔录,以一问一答的方式记录如下。提问的是大谷,在一旁记录的则是监察经验十分丰富的鹿沼警部。

冬木翻开了报告。

Q5.昨天课长出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A.不,没有……

Q6.那么课长为什么会提早三十分钟出门?

A.我不知道……他几乎从来不跟我说工作上的事……

Q7.他早上告诉过你下班之后要去别的地方吗?

A.没有……我是在傍晚接到电话的时候才知道的。

鹿沼还在笔录中十分细心地写下静江回答问题时的样子。

Q10.课长最近有没有表现出为什么事情烦恼的样子?

A.据我看来是没有。

Q11.他以前有过也不事先说一声就彻夜不归的情况吗?

A.一次也没有。

Q12.他有过手机都打不通的情况吗?

A.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几乎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

冬木在心里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眼前似乎浮现出静江头低低地回答问题的模样。她曾经和不破一起来过部长公舍两次。大概才四十五岁左右,完全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穿着打扮和举手投足都非常地朴实无华,脸蛋小巧精致,狭长的双眼在脸上画出一条笔直的线,蕴涵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坚强与美丽。

椎野不耐烦地假咳了一声,冬木连忙把报告接着往下翻。

Q16.近这几天,课长给什么人打过电话吗?

A.我记得是没有。

Q17.那有接到可疑的电话或邮件吗?

A.应该没有。

“冬木君,你有什么发现吗?”

椎野把头从沙发那边伸了过来,语气和脸色全都显现出“山雨欲来”的状态。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冬木说完这句话,又把视线移回报告上。

Q18.课长跟人借过钱吗?

A.没有。请问……他说过这方面的事吗?

Q19.那有什么比较常去的店吗?

A.我想应该没有,因为我老公他不能喝酒。

Q20.赌博吗?

A.我没听他提过这方面的事。

冬木感到轻微的失望与焦躁。根本不用再看下去了,他已经清楚了解到,想要从静江口中得到不破失踪的线索应该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到中午了。可是不破依旧没有出现,差不多可以将他以旷职论处了。

不对……

不管是明天还是后天……

不破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冬木再次感受到这件事的冲击力。不破真的失踪了,真的从这个N县警部里消失了。一阵伴随着恐惧的真实感涌上他心头。

站在他的角度上,还必须思考如何应付媒体的穷追猛打才行。这可不是巡查或巡查部长失踪那么简单,就算拿“因病请假”来搪塞,顶多也只能撑上个几天,总不可能一直蒙混下去,一定很快就会穿帮的吧!这么一来的话……

这次可不是低头向公众道歉就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本部的警务课长失踪了,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直属部下,可是冬木却连他失踪的理由都讲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在记者会上肯定会被叮得满头包。

Q24.课长现在还会去东山市吗?

A.我不知道。所以当我听说他的车子在东山市被发现时,也吓了一跳。

Q25.他在担任东部署署长的时候,跟人结下了什么梁子吗?

A.我想应该没有……不过,他从来不跟我讲工作上的事。

对不破的怀疑不断地膨胀。

据藤卷刑事部长所说,他的公文包和手机都不在车上。而且他又是把人事草案拟好、把警察手册留在办公室里之后才不见的。以上的信息全都指向一个结论,那就是不破的失踪并不是意外,而是他故意要搞人间蒸发的。他一直都很倚重不破,还想把他升到警视正,指派他出任未来即将扩编体制的监察官室室长,把他当成一个人生的前辈在尊敬着,甚至说是仰慕也不为过。然而,这种回报未免也太过分了吧!为什么不破要以这么残酷的方式来背叛他的信任呢?

脑海中浮现出不破的脸,还有那双深思熟虑、直直地望着前方的眼睛……

他还是不能相信。不破有可能做出把工作丢下不管这么任性妄为、这么不负责任的行为来吗?

不可能——脑子里早已自动浮现出答案。既然这样的话,不破是被卷进什么案件里了吧?

心里有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如果不破是很不幸地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那么不管是冬木还是组织,就都不需要被迫究责任了……

血液的流动在一瞬间加快了速度,感觉毒素正在蔓延到四肢。

好想来根烟啊!冬木又把报告往前翻了一页。

Q26.你们夫妻的感情好吗?

A.我想还不错吧。

Q27.课长有跟其他的女人交往吗?

A.这个嘛……我不清楚。

Q28.你有怀疑过这件事吗?

A.没有。

Q29.你觉不觉得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

A.我不知道。

冬木突然想到什么,随即抬起了视线。

“大谷监察官,这是……”大谷看见冬木所指的地方,点了点头。

“对不破课长有所怀疑……我是这么认为的。”

“果然是这样吗?”不破在外头有女人……感觉上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荒谬了,可是从这份报告的字里行间,的确可以嗅出潜藏在静江心中对丈夫的怀疑,而这份怀疑也让面对面对她进行笔录的大谷察觉出来了。

另一张脸。

不破还有另一张冬木所不知道的脸。这个发现令冬木不由得有些茫然失措。

原因出在女人身上……

理智不允许他否认这个可能性。只要不破是个男人,就不能把这种假设完全当作无稽之谈。可是……

宁可把家庭和工作全都抛弃也要跟对方远走高飞吗?这也太白痴了吧!就算和那女人再怎么相亲相爱,有必要搞到人间蒸发的地步吗?还是他喜欢上的那个女人是个杀人犯?

“怎么啦?”

椎野走到冬木的办公桌旁边,探头看着那份报告,视线在字里行间穿梭,然后发出了“嗯……”的声音,仰头望着天花板。

冬木望向大谷问道:

“她还提到什么让你觉得可能跟女人有关的事吗?”

“没有,就只有这些而已。”

“那问到了什么比较强有力的线索吗?”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当作线索,但是她提到了不破课长会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一行类似日记之类的东西。”

“一行日记……”

大谷点点头,把报告书翻到下一页,指着其中几行。

“就是这里。”

Q38.除了警察手册以外,课长还有其他的笔记本吗?

A.还有两本。一本是用来记录行程的小笔记本,另一本则是万用手册,至于里头的内容嘛……好像是会简短地写下当天发生过的事情。

Q39.这两本都会随身携带吗?

A.小的那一本通常都是放在西装的内侧口袋里,万用手册则是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并不会随身携带。

Q40.那张书桌现在在哪里?

A.就在隔壁的房间里……我老公都把那个房间当作书房使用。

Q41.所以那本万用手册现在也在书桌的抽屉里吗?

A.我想是的。不过抽屉是可以上锁的,所以我也不确定现在还在不在……

“就是这个。”

冬木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只要拿到这本万用手册,或许就可以搞清楚不破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行动背后的动机了。

冬木望着大谷问道:

“那个抽屉的钥匙在谁那里?”

“下一页写了,夫人说不在她那里。”

“总是会在家里的某个角落吧?”

“也有可能是不破课长带走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它打开就是了。”

“你还真是个固执的人!”

椎野说道,而且似乎是算准时间故意这么说的,锐利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冬木。

冬木的眼角余光也留意到他那张苍白的脸开始染上了恼怒的红色,看样子,椎野这次也打算跟他唱反调。

“问题是……”冬木顾不得只有自己还坐在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认为这和打开警务课长的办公桌是不一样的事。”

“哪里不一样了?”

“因为这次不再只是我们单方面的决定,而是跟夫人讨论过、取得夫人的同意之后所作出的决定。而且既然是官舍的书桌,也不用担心会引起课员的不安。”

“但是从不破的角度而言,这一样是侵犯到隐私权的行为。”

“我认为夫人也会希望我们打开那个抽屉的,因为只要看了那本万用手册,或许就可以搞清楚课长失踪的原因。”

“不要什么都拿夫人来当挡箭牌。你只是想利用夫人把抽屉打开罢了,还以为别人看不出你的目的吗?你把不破的隐私权当作什么了?”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冬木很想这么反驳。只会跳针似的在那边一直隐私权隐私权地吵个不停。说穿了,还不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不管冬木说些什么,反正他就是要反对到底。而且一次也就算了,居然还来第二次。

这次可不能摸摸鼻子就算了。

“问题是现在的情况跟早上不一样。首席课长失踪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增加,再加上根据大谷监察官的笔录,不破课长的失踪也可能跟他的感情问题有关系,我们当然不可能继续坐视不管。”

“那也有可能只是他老婆在乱想,不是吗?因为老公彻夜未归,导致她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总而言之,现阶段还不适宜把她那些奠名其妙的话囫囵吞枣,轻举妄动。”

冬木实在想不通,椎野和他的利害关系明明应该是一致的,不是吗?警务课长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部下,这个警务课长目前正下落不明,而且还有可能是因为女人的关系才搞出这出失踪的戏码。一想到最糟的情况,说不定当他们还在这边僵持不下的时候,不破的事早就因为伤害事件或杀人事件而被公诸于世了。如果那样的话,到时候会被本厅和媒体追杀的可不只是冬木一个人。就算不考虑到自保的问题,这件事情一直放着不处理,不管作为一名警官,还是作为一个上司,都绝对是玩忽职守。

看来只能有话直说了。

“我认为调查不破课长的万用手册是作为一个上司的义务。”

“你跟我谈义务?”椎野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破口大骂,“警视正的位子都还没坐热的人少在这儿给我说大话了!”

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只有大谷一个人在场,跟刚才的会议情况不一样,所以椎野的怒气爆发得非常直接,把大谷吓得噤若寒蝉,脸色苍白地呆立在原地不动。

冬木脑子里的一部分开始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很想来根烟,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想到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万一自己当不上长官的话,肯定是香烟害的吧!

“不去调查才是玩忽职守吧!”

“你说什么?我说这样会侵犯到不破的隐私权,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只不过是比别人稍微早一点出入头地,少在那边自以为了不起。连人权都不懂得尊重的人也想在本厅加官晋爵?少做梦了你!”

冬木也丝毫不肯让步,倒不是他瞧不起椎野,而是他认为自己已经完全看穿椎野那一连串不合逻辑的行为背后的理由了。之前在开会的时候,他就觉得很不对劲,椎野根本没有必要独排众议地为不破的隐私权据理力争,他之所以会这么拼命,其实是为了要守住自己的秘密吧!

一定是因为不破的日记里有什么可能会对他造成困扰的文字,或者

是他害怕在那个上了锁的书桌抽屉里,藏着什么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东西……

这个男人只会是块绊脚石——他那不干脆、不坦白的语气清楚地告诉了冬木这一点。

“请允许我们打开那个抽屉。”

“我绝对不允许。”

“为什么呢?难道有什么会让你感到为难的理由吗?”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椎野把眼睛瞪到两倍大,但眼神里稍纵即逝的恐惧并没有逃过冬木的眼睛。

“你这家伙,最好不要瞧不起我,小心我要你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

“有本事的话就试试看啊!”冬木的嘴巴不听使唤,“总比因为这件事跟你同归于尽来得好。”

“住口!”

椎野用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说时迟,那时快,部长室的门被推开了,堀川警备部长铁青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我们自己的地震报告出来了。到目前为止,已经确定的死者一共七十四人!”

然而,没有任何响应。

冬木根本没回头看堀川一眼,两只眼睛还是恶狠狠地瞪着椎野。越过他的肩膀,电视上正播出灾区的画面。原本应该是一条直线的高速公路被震得七歪八扭。第一次亲眼看到的灾区当地的画面,淡淡地渗进了冬木狂乱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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