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门铃之前,宋然特地取出了梳妆盒,用很快的动作完成了润唇补粉,镜子中的她破天荒地化了淡妆,扎起的头发也散落在肩膀上,虽然还不能算是令人惊艳的美人,但她有自信不会比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白领丽人逊色。

一切准备就绪,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朝那个红色按钮摁去。

“进来吧。”房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门没锁。”

宋然有些奇怪,旋开门把,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书桌前,正在看着笔记本电脑,他穿着宽松的褐色休闲服,领子半翻半竖,袖子有一只捋到手肘处,头发乱得像鸟窝,唯独一双眼睛炯然有神,和邋遢的外形完全不相称。

瞥见宋然走进来,男子急忙把电脑盖合上,嚷嚷起来:“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送外卖的呢。”

“哟。”宋然调侃道,“是不是在看什么不健康的东西,别忘了,我可是警察,可以把你直接抓走的,快,打开电脑让我检查一下。”

男子很紧张地护着笔记本:“没……没啥不健康的,只是……只是没写完的小说,不想给别人看到而已。”

宋然哈哈大笑:“看你吓的,开玩笑嘛,我才没空管你呢。”男子大松了口气:“浩克,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宋然像是炮仗一下子被点着了,她把男子一把拽起来,扳转他的脑袋,让他的眼睛直视着梳妆打扮过的自己,怒气冲冲地吼叫一声:“韩格,你看我的样子,哪里像是绿巨人了!”

韩格哈哈一笑:“就你这声狮子吼,简直比绿巨人还绿巨人!”

宋然几近崩溃,明知无法招架,只有举手投降,只是可惜一大早起来所做的精心打扮完全白费了。她试着安慰自己,虽然对“浩克”这个外号深恶痛绝,但和同样是这个人取的连队长的“冰山美人”和项琳的“仵作大婶”比起来,似乎并不显得非常糟糕。

“整个刑警队里,也只有杨大庆会对你取的外号满意吧。”宋然完全泄了气。

“你说那个帅诸葛?”韩格重新跨回椅子上,身子反坐着,双手交叠在椅背上,下巴搁在小臂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宋然。

“大庆那个人,帅气和聪明哪个词和他沾边了,我真不知道这些外号你是怎么取出来的?”宋然仍旧愤愤不平,虽然知道这样抱怨根本没什么用。

果然眼前的武侠小说家没有一丝悔改之意,他依旧嬉皮笑脸,完全不当这是一回事。

宋然叹了口气,从手提袋里取出两本书,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韩格瞥了一眼书皮,但并没有去翻动。

“推理小说,这个作者很有名的,这你都没听说过吗?”

“我只关心武侠小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韩格梗着脖子,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现在谁还看武侠小说。”宋然决定故意逗逗他,找回些心理平衡,“现在什么时代了,那些老古董早没人看了,你脑子那么活,能洞悉诡计,又能看出破绽,可以学学这两本小说,将来转写推理啊。”

武侠小说果然是韩格的要穴,听到宋然这么说,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涨红了脸:“谁说武侠式微了,这可是我们中国独有的东西,和大熊猫一样,是孤品,是国宝。虽然现在有些没落,但不代表已经灭亡,如果真的没有人坚持写了,那中国功夫可就成了世界的大笑话了。再说,就现在这个时代,科幻电影拍得再好,拍得过美国人吗?推理小说写得再好,写得过日本人吗?我可不会那么笨,浪费天分,舍易求难。你再敢说武侠的不是,以后再遇到什么案子,别指望我会帮忙。”

韩格露出了少见的义愤填膺的神情,宋然才知道玩笑开大了,她正准备道歉,忽然脑中闪过一件事,这让她萌生了无比的好奇。

“喂,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曾经去过明河公司,建议他们创办以武侠为主题的游乐园?”

“你怎么知道?这可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韩格闻言有些惊讶,随后露出落魄的神态,“可惜那些一身铜臭的奸商只顾赚钱,完全不会担起弘扬中华优良传统的重担!”

宋然呵呵一笑:“我就猜到是你,但你绝对想不到,你嘴里的这个奸商最近走了霉运。”

“走霉运?是行贿被抓了,还是被狗仔拍到和某个女明星偷情了?”

“都不是,是被人杀了。”

“杀了?”韩格皱起眉头,“谁被杀了?”

“你都不看新闻的吗?明河公司的老总柯仁雄被人杀了。”

韩格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问了一句:“是谁杀了他?”

宋然很满意这个引题,她由衷希望让韩格自己对杀人案渐渐产生兴趣,而不是自己死皮赖脸地求他介入,虽然这种事她以前已经做了不少次。

“现在还不知道内情,包括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这些,都还没有一点头绪。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他。”宋然指了指那两本书上署名的位置。

“许承岩?”韩格读出了那三个字,“凶手是他?”

宋然摇摇头:“还不能断定,只是推测这个推理小说家有可能参与了这件案子,但暂时还没有任何证据。”

“你是说,很有可能是一个推理小说家犯下了凶杀案,有意思。”韩格眨了眨眼睛,“你给我说说案子的具体情况。”

宋然舒了口气,把目前已经查明的所有关于柯仁雄被杀案的情况,巨细无遗地向他说了一遍,包括连峰后来和林慧云之间的谈话,其实正是因为连峰失望而回,调查许承岩的线索就此断了,这才促成宋然的来访。她甚至带来了一些与案子相关的电子资料,比如项琳的验尸报告、梦幻山庄北端案发现场的平面示意图以及部分涉及案情的监控视频文件。

说完后,她用硬盘将这些文件拷入韩格的电脑,并用专门的软件进行了加密,最后才用口述的方式把密码告诉给了韩格。按照规定,案件细节和资料并不能泄露给无关人员,但鉴于韩格多次帮助警局破案,连峰特别向上级申请,这才得到了允许。

听完宋然的叙述,韩格眉头渐渐深皱,沉思如雕像,也不说一个字。宋然觉得无聊,用鼠标点开了音乐播放器,选择了一首王菲的《红豆》。

“别放中文歌好不好?”韩格突然说。

“怎么了?”宋然一下子没听明白。

“放英文歌、日文歌还是印度歌什么的都行,就是别放中文歌。”韩格敲了敲脑袋,“我在思考或者构思的时候,如果一边听着中文歌,注意力很容易被中文歌词给带走,打乱了原本的思绪,但如果是英文歌或是日文歌,因为我听不懂歌词,而歌曲的旋律是不会打扰到我的。”

宋然马上关掉了播放器,但同一时间,她突然回忆起了一个细节,那是在她第一次去拜访许承岩的时候,在做笔录前,客厅里正播放着一首中文歌,许承岩一开始询问是否要关掉音乐,在自己表示不介意之后,他调小了音量而且换了一首英文歌。

原来如此,她终于恍然,许承岩必定也有在构思的时候不听中文歌的习惯,为了全神贯注地应对我们的提问,他觉得不能被中文歌所打扰,所以换了一首英文歌。

宋然不禁产生了疑问,但是,面对我们的提问,许承岩为什么如此紧张呢?如果他没做什么,如实回答不就好了?看来这个许承岩的确很不对劲儿啊。

果然找对人了,只有写小说的才能看透小说家的心啊,这种细节我们警察可发觉不了呢,宋然的潜意识告诉自己来找这个武侠小说家会是个正确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韩格终于解冻,脸上竟然也显现出了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说,即使在有监控的情况下,也完全没有发现凶手的踪影?”

“对。”宋然不住点头,“监控录像我已经让项琳姐转换成最高清的格式,存在你电脑上了,待会儿你可以仔细看看。”

“那太不直观了,你现在直接摆给我看。”韩格转过身子,从书桌底下拖出一个大储物箱,打开盖子,里边尽是各种玩具,有人偶、怪兽、小车飞机,还有建筑模型。

“里边还有乐高的拼装玩具,用这些应该足够还原现场了吧。”他把箱子递给宋然。

那还不如直接去现场看看呢。宋然虽然这样想,但不敢说出来,只有照着眼前这个古怪宅男说的,开始从箱子里选择道具。她很快找到了一些用来还原现场的模拟物,用一条大玩具蛇代表“恐怖列车”,用两个滑板代替长凳,用两把玩具枪代表监控摄像头,用一个星球大战里的机器人R2代表那座鲛人铜像,最后拿了超人和蝙蝠侠的玩偶分别代替柯仁雄和许承岩。

最后她用一大张纸铺展在书桌上,按照梦幻山庄里的布置将道具安放到位,然后用笔标注出监控死角的位置。一切准备就绪后,宋然稳定好心神,按照凶案发生的经过还原了整个过程,除此之外,她又用其他不同的玩具人偶和怪兽代表后来接近过“恐怖列车”的游客,通过演示向韩格证明了他们完全没有作案时间。在连说带比画地用玩具做完凶案还原后,她感觉累得够呛。

韩格认真地看着她完成整个过程,开始还是笑嘻嘻地看好戏的表情,但之后就越来越凝重了,他挠着蓬乱的头发,喃喃自语:“没有一个人长时间地停留在死角里,没有一个人有长达一个钟头的作案时间?”

“这,这就是整件案子最离奇的地方。”宋然喘着气,“凶手的作案手法实在诡秘,我们唯一可以猜测的,就是在那块监控死角里可能还隐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玄机。”

韩格没有回答,他凝思了一会儿,指着那个R2机器人问:“这是什么东西?”

“哦,这是一座人鱼,不,鲛人铜像。”宋然叹着气说,“我本来也觉得这铜像有古怪,还让项琳姐检测过,结果发现铜像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凶手不可能藏在里边或者背后。”

“鲛人?”韩格似乎对这个名词很在意,“你是说古怪神话里的鲛人?”

“嗯,就是这个。”她转过身,打开存在韩格电脑上的那个文件夹,当中的图片资料里就有那座鲛人铜像的照片。

“果真是鲛人。”看过照片后,韩格微微颔首,“而且是一位知恩图报的鲛人。”

“知恩图报。”宋然一阵好奇,她和项琳都只觉得这座铜像泪水涟涟,饱含悲苦,但没发现什么知恩图报。

“你没听说过‘鲛人泣珠’吗?”韩格伸了个懒腰,盯着照片上的鲛人,“我记得古书上有这样一段话: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其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

这些与项琳对鲛人的解释大致相同,宋然一边听一边点头,只是还不明白和“知恩”有什么联系。

“传说中的鲛人身上的膏脂、鳞、泪水都是宝物,所以东海上的渔人捕捉到鲛人,往往可卖出高价。商人们得到鲛人后,将其屠宰肢解,却只能得到膏脂和鳞,而最珍贵的珠泪却往往不可求,因为鲛人往往宁死也不愿轻易流泪。”这时韩格目光中忽然流露出了一股感伤,“除非某些善心之人,从渔民网中救出鲛人,放归大海之后,鲛人才会‘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予主人。’”

“原来如此。”宋然终于恍然,再看照片,更觉贴切,“这么说,这座雕像上的鲛人所塑造的就是它在向恩人泣珠报恩的情景。”

“明白了吧,算是给你上了一课。”韩格换成老师的口吻,“但说了也是白说,雕像的寓意和案子似乎没什么关系。”

“报恩,报恩?”宋然没听见韩格说的话,脑中却由此联想到了另一个案中细节,她不由地大声喊道,“《佛说父母恩难报经》!”

“河东狮啊,耳朵都给你震聋了!”韩格捂着耳朵,半笑半骂。

此时此刻,宋然一点也不在乎他又给自己起了个新外号,她抓着韩格的手臂,认真地说:“凶手在受害者身上刻了一篇《佛说父母恩难报经》,也是与报恩有关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韩格摊了摊手:“这我怎么知道呢?”

宋然这才发现自己太过激动,她放开了韩格,锁眉凝思,的确,这其中的关联应该是警方负责查找的,或许,真的需要把那个叫单家扬的雕塑家列为调查对象。

“抱歉,方才失态了。”她向韩格道谢,“幸亏今天来了一趟,得到了很多新的想法。”

“如果靠你们自己能够破案是最好的。”韩格已经坐回椅子上,正经得像个准备惩恶扬善的侠客,“但这件案子够古怪,我有兴趣试着破解看看,反正最近没什么好的武侠小说构思。”

宋然从来没觉得韩格像现在这样让人看着舒服,也许以前是自己误解他了,他其实是个挺正常的人。

这时韩格随手打开了

电脑,看到电脑中的画面,宋然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她拳头捏紧,五官变形,使劲打了韩格一下头:“你这个大变态!”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韩格捂着被打痛的头,表情十分无辜,此刻电脑里播放的,根本不是什么爱情动作片,而是一部大师级导演的经典电影,只不过这个时候恰好播放到一个略带情色的镜头而已。

这种人真没救了!宋然气鼓鼓地下了楼,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队长的来电,她缓和了情绪,按下接听键。

“我们查了许承岩的档案,有了新的发现。”那话那头,连峰的语气有些急促,“此案牵扯的时间段恐怕要拉长。队里要你和大庆去佛山拜访一下许承岩的养父母。”

“养父母?”宋然已经略微猜到连峰所谓的“新的发现”。

“资料显示,许承岩是孤儿,13岁时被现在的父母所领养。”

宋然“啊”了一声,有股思绪霎时从浓浓迷雾中迸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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