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宫门,曾国藩向守门的太监道:“烦公公通报一声,礼部侍郎曾国藩求见。”

太监转身进去,一会儿出来道:“曾大人,您老请吧。”

曾国藩进到大殿一看,恭亲王奕、郑亲王端华、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及各殿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六部尚书、理藩院尚书都在。

曾国藩跪倒请安,便将王正夫的控状与麻九的供词递上去。

咸丰帝看了看,又沉思了一下,道:“曾国藩,你先下去吧。”

曾国藩只得告退。

谕旨下到各部、院。

旨曰:大兴县王正夫侵吞库银、行奸属官哑女一案,经刑部重新审明,系诬陷所致;着先行将顺天府通判齐砖岩革职收监,哑女准予原家领回;着开脱王正夫所有处分,赏四品顶戴,升授顺天府府丞。齐砖岩诬陷朝廷命官一案的一干人等,已着宗人府简员审理。曾国藩着加一级,由吏部叙优。钦此。

曾国藩一身轻松地回到府邸。

饭后不久,刘横也由宛平县赶回,除哑女是齐府的假小姐这一点外,其他的事情却没有访问到。曾国藩仍对刘横夸奖几句。

坐进书房,曾国藩提笔写了《请恩准回乡省亲折》,他准备早朝的时候便递上去。当晚,他悠悠忽忽地回了湘乡荷叶塘。

他的轿子一进村口,便望见母亲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向官道这边张望。微风拂动母亲那满头的白发,根根牵动着曾国藩的心。

他急忙下轿,不忍再看,一直爬到母亲的脚下,爬得一路血迹斑斑。他抱着母亲的双腿呼喊:“不孝的儿男子城回来了!”

母亲用发热的手抚摸着他的头顶说:“宽一我儿,你是有官身的人。母亲身边尽孝事小,皇帝驾前尽忠事大。宽一啊,你能心里想着母亲,就是尽孝了!”

曾国藩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声痛哭起来。

已经好多年他不能这样地大哭了,他想母亲只能想在心里,他有时想母亲想得早就想大哭一场,可他不敢,他不能因为想母亲而置官场的体面不顾。他就这样直哭到天亮,挣扎着坐起身,见枕头被泪水打湿了一片。

他擦了擦肿痛的眼睛,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咳!六年了,过得真快呀!”

早朝的时候,咸丰帝当先讲了今年的木兰秋狝及随行大员事宜,随后便由当值太监宣读木兰秋狝时的随行护驾大员名单。

曾国藩留心听了听,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下不由大喜,暗道:“省亲一事定能成行了!”

当值太监念完名单,曾国藩正要出班把省亲折子呈上,却忽然听当值太监宣道:“礼部侍郎曾国藩听旨……”

曾国藩一愣,急忙出班跪倒,听太监宣道:“照江西巡抚衙门所请,江西因闹会匪,该省本该去岁乡试,竟致延挨今年,请朝廷派大员充是科主考等语,着礼部侍郎曾国藩充今年江西典试正主考。该员定能公允办事,不负江西之望。钦此。”

退朝后,曾国藩怏怏回到府邸。

晚饭他也只吃了两口,便回到书房,两眼望着母亲亲手腌制的那坛咸菜,只是愣愣地发呆。

他忽然从袖中摸出昨晚写就的折子,只读了一句便泪流满面。

终于,他把那道折子揉成一团。

忽然,周升进来禀告,倭仁来访。

曾国藩猛然清醒过来,一边擦泪一边道:“有请倭大人。”

倭仁笑呵呵地走进来,一见曾国藩面有泪痕,不禁一愣,未及坐下便问:“涤生,你如何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哭?可真是稀罕!”

曾国藩勉强笑道:“倭大人快不要开玩笑。倭大人怎么有闲?”

倭仁道:“下官这几日一直气闷,只好来你这里说说话。”

李保这时正捧了两杯茶进来,曾国藩说了个请字,又问道:“倭大人圣恩正好,还要气哪桩?”

倭仁道:“宣宗在日,日子尚可度得,如果秋狝,倒也可去。可宣宗从节俭处着眼,竟一次也没得成行。现如今倒好,国库干涸,匪乱多事,俸禄只是勉强发得,哪有闲钱干这营生!宗人府召下官去议这秋狝之事,下官也只是劝阻了几句,便遭文庆和肃顺好顿斥责,竟说下官不顾皇家体面!花沙纳等人也给下官脸子看。涤生你说,大清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大清,我这不成了吃饱了撑的!”

曾国藩道:“怪不得今日早朝没有听见大人的名字。”

倭仁道:“让下官在京师当值,他们却随皇上到承德逍遥去!你老弟敢则也是没有去成在一个人生气?”

曾国藩道:“我哪敢生气。在下的老母多病,在下今日本打算早朝的时候向皇上递折子告假省亲的,哪知道却被派充到江西主持乡试。我难过的是,从江西归来,怕不得见老母一面啊!”用手指了指案头摆放的腌菜坛子道:“这是老母亲手腌制的咸菜!”

倭仁道:“你明日就向皇上辞去江西之差又如何?礼部又不是没有人,皇上不能不答应!”

曾国藩道:“我也这样想过。可一想到江西路遥,盗匪严重,历来被百官视为险途。尤其是今年,又要木兰秋狝,许多大臣都伴驾承德,我就算有心想辞也不能辞了!”

倭仁低头喝了口茶,忽然道:“有了!你何不学吕贤基、何彤方之例,岂不是官差省亲两不误吗?”

听了这话,曾国藩眼睛一亮。

吕贤基是工部左侍郎,是去年江苏典试的主考官。

吕贤基籍隶安徽,是李鸿章的同乡,也是个出身两榜的人。吕贤基考虑到此次赴江苏,必由安徽经过,就给皇上上了一折,请求典试完毕回籍省亲,果然蒙皇上允准,赏假两月。做到了办差省亲两不误。

倭仁走后,曾国藩思索了许久,先写了《谢放江西正考官恩折》,然后,又写了请假回籍省亲片。谢恩折无需细说,是依老例成文;回乡省亲片是这样写的:“再,臣自道光十九年,来京供职,迄今十有四年;虽道光二十六年,得先皇赏假,回籍省亲一次,再未告假省亲,又未能迎养。顷因粤匪窜入湖南,臣家邻近衡阳,办理团练,各乡惊惧。臣念切桑梓,乌乌私情,日夜悬悬。兹幸仰沐天恩,奉使江西。伏查由江西袁州一路至臣家,程途不过八日。谨援上年吕贤基、何彤云之例,仰恳皇上天恩赏假二十日,俾臣于九月发榜之后,回籍省亲,合家沾戴皇恩,实无既极。如蒙俞允,臣即由长沙取道湖北还京。不胜悚惕待命之至,谨附片请旨。”

第二天早朝,他便将谢恩折及省亲片递上去。咸丰帝当廷恩准,许江西典试后转道湖南省亲,并赏假两个月。

下朝时,曾国藩先到户部领了程仪,又赶到礼部,把正办的事与人交割了一番,顺便领了公文,这才坐下来喝茶,却又忽然想起,还没有给湘乡写信通报。

曾国藩想到此,忙把茶碗放下,就在公案上铺上八行纸,刷刷点点写起来。

他在信中欣喜地告诉父母亲及家中大小,自己典试江西,又得蒙天恩,待典试完毕后,可以回籍省亲!

信写完后,马上让李保交由信差当日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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