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他正想得入神,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曾国藩猛地惊醒,却发现一名侍卫站在身边。

“大人,”侍卫小声问,“小的问一声,大人是在大堂用饭,还是到饭厅用饭?”

“嗯!”曾国藩点点头,不由自言自语,“这一天过得真快!”

他站起身,一个人走下大堂。步出辕门,却见天已是完全黑下来了,便对跟在后边的侍卫道:“把饭给我提到小官厅吧。再熬碗白菜汤吧。”侍卫答应一声,转身走回去。

曾国藩背起身,一边在辕门边散步,一边抬起头观看天上的月亮,口里一边吟诵:“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吟着吟着,一种孤寂之感油然而生。他不由想起了长沙岳麓书院,想起了荷叶塘,想起了堂上老人,想起了弟、妹、妻、子、侄。

饭后,曾国藩补上了几天的日记,又给弟弟们写了封信,这才安歇。第二天午时,李保和一名身着通判官服的人走了进来。

那通判和李保进了小官厅之后,当先向曾国藩行大礼问安,口称:“大同知府衙门通判卑职王云武叩见曾大人。”

李保这时对曾国藩道:“按大人吩咐,张太守及王通判拨了十几名捕快,二十几名亲兵,悄悄查抄了赵二的府邸及三家店铺,赵府家小五十余口已尽被下在知府大牢里。”

说毕,从袖里摸出几张抄封公文递给曾国藩,道:“这是抄没清单。抄出现银共计一百二十万两,还有布匹等物品甚多,另外又抄出了空白吏部官凭一百三十张,还抄出了几枚印信。”

李保说完话闪在一边,王通判走前一步,把一小包东西递给曾国藩。曾国藩把那包东西打开,见是三枚木制的印信。

他好奇地拿出其中一枚,看了许久也看不真切,只好拿了印泥过来,把三枚印信逐一印在纸上,却原来是大清吏部印,大清皇帝玉玺,大清山西巡抚衙门关防。

曾国藩大惊失色,这赵二真是胆大包天,连朝廷官印都敢伪造!

他连夜升堂,一定要把案子弄个水落石出。

赵二一进大厅,见曾国藩冷冷地高坐在堂上,左边站着李保,右边站着的却是大同府通判王云武,都虎着脸,像要吃人的样子。

赵二欲行大礼,曾国藩却大喝一声:“来人,摘去赵二的顶戴!”

李保一声不响走下堂来,一把把赵二的官帽摘下来,喝一声“跪下”,一脚便把直发愣的赵二踢倒在地上。

曾国藩冷冷地发问:“赵二,你可知罪?”

赵二挣着脖子回答:“下官不知大人为何这般问?下官苦心劝捐,替朝廷分忧,怎么的,无功反倒有过?请大人把话说明白。”

几句话,把曾国藩气得浑身乱抖,他极力控制住情绪,对李保道:“让他看看。”李保就拿过印信和空白官凭举到赵二的面前一晃道:“你干的好事!可看清楚?”

赵二一见印信与官凭,身子猛地一抖,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他平稳地答道:“回大人话,这几个印信与官凭,是下官从洋人的手里买的,与下官并无干系。就是进了京师,下官也敢与洋人对质。”

曾国藩知道赵二是拿洋人来恐吓,就笑一笑道:“赵二,你还想进京师吗?你到了此时还用洋人给自己壮胆?刘横!”

刘横应声而入,曾国藩道:“传本部堂的话,让山西按察使衙门速送几件刑具过来,不得有误。”

刘横极其响亮地应一声“嗻”,转身走出去。

曾国藩转过头对赵二道:“赵二,那洋人已被本部堂收进监里。本部堂先审你,再审那洋人,然后嘛,本部堂再成全于你,把你两人的尸骨抛在山野一同喂狗喂鹰,本部堂保证让你来世变做一个洋人!赵二,你听清了吗?”

赵二跪在地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恐惧,但他仍挺直脖子道:“曾大人,您老人家的手段下官也有耳闻。下官死不足惜,只可惜了大人的美好前程!曾大人,下官有个请求,想见一见阿古利神父。只要见了阿古利神父,下官死也甘心。”

曾国藩嘿嘿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想见阿古利,你只有等来世了。来人啊,给本部堂沏壶好茶,等刑具到后,本部堂要慢慢地消磨时间。”不大一会儿,一名侍卫捧着茶壶进来。

曾国藩指着侍卫道:“本部堂是不喝头遍茶的。李保啊,叫两个人过来,把头遍茶替本部堂顺赵二的脖子浇进去。”

李保冲门外喊一声“来人”,三个五大三粗的侍卫走进来。

李保一指赵二道:“把人犯摁实,曾大人让把头遍茶给人犯洗洗身子骨。”两个人就极熟练地一人过来踩住赵二的一条腿,又把胳膊往上一架,端茶壶的侍卫就把壶盖打开,把一壶滚烫的茶水全部浇进赵二的后背。赵二大叫一声,烫得浑身发抖,头摇成中风样。

曾国藩恨洋人,更恨崇洋的大清人。

曾国藩笑道:“赵二,你现在想变成洋人,可惜你披的是一张大清国的人皮!本部堂今日成全你,把你这层大清国的人皮烫掉,可好?”

赵二咬牙切齿道:“曾国藩,你这个酷吏,你疯了!你如此折磨一个教民,你就不怕洋人杀进京师找你算账?到时候不仅你乌纱不保,连人头也不保!你现在放本官还来得及。”

曾国藩笑道:“赵二,你骂本部堂是酷吏,你骂得好!你给本部堂听好了,大同知府衙门从你家中共抄出银子一百二十万两,还有好多东西。这些钱,有你私吞的赈银,也有你的私财。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能让河南、山东两省百姓吃一个月的饱饭哪!本部堂头上乌纱值几何,人头又值几何,两样加起来也不能让一百二十万人一个月不饿肚子啊!本部堂从不做吃亏的事。这件事本部堂反复推算,值,值啊!”

赵二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派头说道:“曾国藩,下官也是曾中丞明保的堂堂四品官员!你一无王命,二无特旨,就敢对本官用刑。本官奈何不得你,皇上必放你不过!”

曾国藩正要讲话,亲兵来报,按察使衙门的五种刑具送到。

曾国藩马上说一句:“五种刑具全部摆在大堂,本部堂今天要让赵二慢慢地品尝滋味。”

刘横便让人把五种刑具一一摆放到大堂之上。

曾国藩干咳一声,忽然说一句:“来人,把赵二的官服脱下,先让他尝尝木巴掌的滋味。”

所谓木巴掌,便是一块木板上钉了密密麻麻的几排小铁钉,形状似巴掌。用刑时,只需往人犯的后背或大腿上一拍,拍过的地方就要血糊糊一片。这种刑具一般针对女犯而用,是一种软刑具,伤肉不伤骨。

有两名侍卫走上来,不由分说便将赵二整个地放倒。

赵二挣扎着叫道:“曾右堂,你究竟要把赵某怎的?本官可是曾望颜中丞密折保举的,曾中丞的圣恩你应该知道!”

曾国藩笑道:“本部堂想干的事,在山西恐怕无人敢阻止;讲不讲实情在你,让不让你活命在我。赵二,你还蒙在鼓做着洋人救你的美梦!你所做的一切与那阿古利神父贴不上一点关系。本部堂不掌握实情,如何敢对你下手!来呀,用刑!”

一名侍卫就抡起木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赵二那仅着短衣的后背上,把赵二拍得哇地一声大叫。侍卫使了使劲才把木巴掌拿下来。

“来呀,”曾国藩叫道,“用盐水为赵大人洗洗后背。”

另一名侍卫答应一声走出去。

赵二这时抬起头恨恨道:“曾右堂,你真的想把本官弄死不成?”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赵二,你知道本部堂平生最恨哪种人吗?本部堂平生最恨的就是那种忘宗忘祖的人!赵二,你这假教民!你的所谓教民是你花十万两银子买下的,官凭、印信更是你一手所为!可你却一味抵赖,认为自己和洋人搭上关系,就无人敢碰你……”

刚巧侍卫端着盆盐水进来。曾国藩望了望,接着说道:“本部堂望你继续耍赖,好看着你洗后背!来呀,与赵大人慢慢地洗后背。”

赵二急忙粗着脖子大叫:“且慢!落到你手里,俺权且承认吧!”说完低下头去。

曾国藩望一眼文案夫子,对赵二道:“从实讲来,有一丝不实,本部堂顷刻要你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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