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李鸿章喝茶的时候忽然很严肃地说道:“恩师啊,您老已是国家的重臣,天下儒生的楷模。可看您老的饭桌上,仍是豆腐佐餐,腌菜调味,这样下去,如何能长久啊!还有轿子,早就该换顶新的大轿了。把轿呢换成绿的,再增加四个轿夫又能怎的?!上朝下朝,出城办差,坐着八抬绿呢大轿,不光门生脸上有光,我大清的汉人也都扬眉吐气啊!”

曾国藩微笑着边喝茶边道:“说起来呢,按我现在每月的俸银,加上恩俸、特禄,还有养廉,不知比我刚来京师时强上多少倍。原先过得,是因为像少荃现在这样,开销少,家里每年还有些补贴。可现在俸禄高了,开销也大了,不仅不能再要家里的钱,每月还要给祖宗祠堂案上十两的香火钱,给祖父二十两,父母每人十两,叔父母每人十两,仅湘乡,每月要拿出七十两来。我这个人哪,活到现在,已经抛开了许多东西,只有三样抛不开:书、字画、围棋。府里的开销还没算哪。何况,我也真是坐惯蓝呢轿了,蓝呢轿好处多呀!坐蓝呢轿还能招待你们四个菜已是很好的啦。由俭入奢易,奢而再俭难哪!”

李鸿章话题一转道:“现在求恩师墨迹的人还像从前那么多吗?”

曾国藩道:“上月略有减少,近几日又多起来。”

李鸿章没有言语,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仿佛在算计什么。

曲子亮这时道:“大人总该想些办法才行。现在京师有头脸的官员,哪家不是多种进项!最不济的,也都开家纸张店,雇了人来经营,也总比干靠俸禄强。真有个什么事情,不至于让人看笑话。”

曾国藩道:“官场中人是万不能与生意搭界的。做官的人一旦爱上钱财,心性就会变化,再难一心一意为官办事,危险肯定随之而来!你曲侍御讲得这么好,也没开什么纸张店,不还是靠俸禄过活吗?”

曲子亮嗫嚅了半晌才道:“下官能保持总有个缺分就满足了,哪还敢有别的念头!”

李鸿章这时插嘴道:“恩师啊,门生刚才在心里替恩师盘算了一下。恩师既然不愿意和生意搭界,我们何不从别的方面想想办法呢?比方说,有来求恩师墨迹的,恩师收些润笔总还是可以的吧?一年下来,也是笔不小的进项呢!这件事由门生替您老去办,不劳您老出面,只让唐轩在府门前贴张启事就行。穆中堂的一个字是纹银十两,文大人的一副楹联收银二十两。恩师呢,可以斗方收八两,楹联十八两,可不是好!”

曾国藩听完李鸿章的话,想也没想便道:“照这样说来,少荃有一天入阁拜相不是富可敌国吗?少荃啊!我一个农家子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是什么?不正是一肩明月两袖清风吗?于成龙固然清苦,可他有一颗银钱难买的爱国之心;和珅固然富有,可他却背了几世的骂名。我曾国藩不能功高盖世,可也不想祸国殃民哪!此事断不可行!这哪里是在为人写字,分明是硬掏人家的腰包嘛!真亏你少荃想得出。”

李鸿章被曾国藩说得满脸通红,再不敢言语。

喝了一大会儿茶,曾国藩见李鸿章讪讪的,便道:“少荃是聪明人,跟我最久,他也只是试探我的为人。知我者除天地君师父母兄弟,再就是少荃了。”

李鸿章这才转过面子道:“知我者恩师也,就是父母也不能把我看透啊!”

李保这时忽然走进来,道:“禀大人,文大人来访,轿子已经落在了门首。”李鸿章、曲子亮忙站起身作别。

曾国藩急忙整理了一下衣着赶忙往外迎,文庆已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说道:“涤生啊,老夫不请自来,扰你清静了!”

曾国藩急忙口称下官,以下属见上司之礼见过,左右站着的李保、刘横一干人等,也都跪下给文庆请安。

见文庆满面红光,曾国藩既诧异又有些兴奋。

他把文庆扶进自己的书房,又拿出家乡上等“湘妃茶”让李保泡上,这才请文庆升炕。同来的四名侍卫在书房外和刘横作一处闲谈,轿夫和跟班也被周升让进门房歇着。

文庆用眼张了张,道:“涤生,不是老夫说你,你也太清苦了些,府上的下人怎么这么少?老妈子呢,小丫环呢?”

曾国藩笑道:“大人哪,国藩的家小尚在湘乡侍候堂上老人,这里也用不着小丫环和老妈子呀!下官一个人,如何能用得许多下人?现在有时候还嫌多呢?”

文庆啧啧称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有女人的日子你也过得下去!这倒跟圣祖爷东征西讨的时候有些相像!好了,老夫出钱,先给你讨过一房妾来。这哪像海内闻名的曾府,倒像苦府!”

曾国藩摇摇头道:“不瞒大人,妾倒是可以讨得,可您让下官拿什么养人家?何况贱内本分孝顺,也没来由让她伤心。”

文庆苦笑一声道:“涤生啊,官要做得,人也要做得。咳,我也不说这些了。涤生啊,我来是想和你商量银库案子的。你说,这案子继续审下去还有必要吗?”

曾国藩一愣,道:“大人,您老就相信劳那米一个人的话?按我大清官制,司库必须要一年一换。可劳那米却能连任两年,岂不是奇?!户部尚书是署任自没得说,可杜受田却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呀!杜受田难道糊涂了不成!银库出了这么大的亏额,我们让皇上拿什么支撑这个国家呀?”

文庆品了一口茶,道:“看祁大司寇在大堂上的样子,银库亏额一案牵扯的好像不止一个杜受田,连他祁寯藻,好像也得过好处。如果再扯进来几个大学士,可就更热闹了。咳!”

曾国藩道:“不知大人可曾和其他大人交换过看法?”

文庆道:“这个时候,得清闲且清闲,谁肯顾及别人的事啊。古话说得好啊,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啊。涤生哪,大清开国至今,辉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人,哪个不是见钱眼开!有几个像你这样张口国家闭口大清国的!朝廷积弊已深,改起来难哪!林则徐有什么错?还不是穆中堂的一个折子,说革职就革职了。朝廷一日对汉官存有成见,大清国就一日不得安稳哪!”

见曾国藩不言语,文庆接着道:“涤生啊,按说,我也是个满人,是不该说这些话的,可我替朝廷担心哪。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林则徐。凡事总需有个过程,不能操之过急呀!”

曾国藩想了想道:“大人说的是,有时候按兵不动更能掌握主动权。可下官的倔犟脾气,是再难改好了,听了大人的话才有些醒悟。是啊!下官只有一颗人头,如果掉了,如何吃得豆腐!”

文庆被曾国藩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临别,文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哎呀,光顾了闲谈,倒忘了正事。老夫的一个同乡在琉璃厂开了家字画店,很多翰林都送了字去寄卖,做成一笔店里只留三成的润资。涤生,你若不嫌失身份,不如也写几幅字送去卖卖。你一直靠着俸禄过日子,可一旦连俸禄都不能接续,你总不能不吃饭吧。银库你亲去验看过,一千多万两的底子啊,各省再歉收一年,兵饷都不够支付,这俸禄……”

曾国藩急忙站起身道:“大人真会开玩笑,穷翰林的字可以卖得,涤生的字如何卖不得!只是不知道字画店是要裱好的还是要毛片?涤生还没卖过字呢!”

文庆道:“照理说,应该是裱好的。”

曾国藩就愣了愣,道:“那就得等以后宽裕的时候再说了。”

文庆道:“好了,都说你数着银子过日子,还封了个‘豆腐侍郎’的官儿给你。咳!老夫让人去跟字画店说说,你就寄卖毛片吧。不过咱得把丑话说前头,如果卖不掉,你可不能骂老夫啊!”

曾国藩也哈哈大笑道:“文大人哪,您老就别羞辱国藩了。下官明日就写几幅字先送过去,随店家卖吧!”

次日早朝,道光皇帝先就广西“匪事”布置了一下,然后道:“祁寯藻给朕上了个折子,请求了结银库亏额一案。朕想询问一下各位大臣,是了结还是继续审,大家都说说吧。”

众人都不言语。道光帝只好点将:“穆彰阿呀,你认为怎么样啊?”穆彰阿想了想回答:“回皇上话,奴才以为,劳那米这件事已是再明白不过。看他的财产,虽和银库亏额不吻合,但所差无几。广西的匪事正紧,银库的案子,奴才认为还是快快结了的好。请皇上明察。”

道光帝听了穆彰阿的话沉思了一下,正要讲话,曾国藩忽然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臣以为劳那米的案子,不能就此结案!”

“嗯……”道光帝一愣,“曾国藩,你说说理由。”

曾国藩道:“禀皇上,臣以为,看劳那米的供词,明显有抵赖的意思。臣相信,只要对劳那米稍加用刑,案子自会水落石出。这是皇上整顿吏治的一次机会,请皇上明察。”

道光帝没有言语,停了停才道:“文庆啊,你说呢?”

文庆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皇上话,穆中堂和曾右堂的话都有道理。臣听皇上的决断。”

道光就站起身道:“就按曾国藩的意思办吧。明日继续审劳那米,祁寯藻你还是主审。文庆和曾国藩协审,各部院侍郎都去旁审。杜受田,你还是回避吧。”

众大臣跪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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