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们前往公交车总站,打算乘车去向我的第五位女友道别。我也觉得“为了道别而去见对方”是项极为空虚的作业,但毕竟是自己提出的要求,没什么好抱怨的。至于我的心之所以蠢蠢欲动,都要怪公交车迟迟不来。

一身制服的总站服务员不知从哪冒出,向等候的我们解释:“不好意思,由于途中遇上翻车意外,公交车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回到总站。”对方道着歉,“所以可能要晚个三十分钟发车,真的非常抱歉。”

茧美恶狠狠地开始抱怨:“我们在赶时间耶,翻什么车!你们公司的车是不会开直线吗?你倒是说说哪家驾训班在教翻车的?”她冲着服务员便是一阵好骂。“呃,不是的,翻覆的不是敝公司的公交车……”对方拚命解释,但茧美只当没听见。毕竟她的习性就是逮到责备别人的机会绝不轻易放过。

一旁的我深深同情这名服务员,也为无法制止身躯庞大的同行者感到过意不去,不由得暗暗在内心低头致歉。此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说不定能趁这段空档绕去医院一趟!”与其在这里呆站三十分钟,不如趁机到医院瞧瞧,搞不好还遇得到神田那美子。那家医院就位在离公交车总站过两个路口的地方。

“小子,你是早有打算才刻意挑这个公交车总站吗?”听到我的提案,茧美很不开心地问道。说要来这个公交车总站搭公交车造访下一位女性的,正是我。因为只有我晓得如何前往每位女友的住处。

“不,真的是凑巧。”我没撒谎,不过内心某处或许一直暗自期待,倘若到神田那美子听检查报告的那家医院附近,可能有机会和她不期而遇。换句话说,我在即将拜访下一位女友的此刻,仍没能放下神田那美子,依然十分在意她乳癌筛检的结果。

“我说你啊,应该不晓得那个计算女今天几点会去医院报到吧?还默默指望会刚好遇上她,你觉得真有这种事吗?”

“去瞧瞧就知道啦,白跑一趟我也认了。”

“就算那女的凑巧在医院里,搞不好还没轮到她看诊,别以为一切都会照你的如意算盘走。”

“那么,去瞧瞧就知道啦。”胜算我倒是有一点。神田那美子从以前就有个习惯,若要上医院,一定会尽量选在上午刚开门的时间带,所以我赌的是此时此刻她极可能正在医院里。

“不要,麻烦死了。”茧美非常冷淡地回绝,显然是打心底觉得麻烦。

“去一下有什么关系,反正在这里待三十分钟也很无聊。”我试着说服茧美,但她只顾挖鼻孔,摆出一副听不到我讲话的模样。我频频望向时钟,时限一分一秒逼近,再拖公交车就要回站。

“揍我。”开口时,我内心已焦虑到快爆表,“喂,揍我啦。”

“干嘛?”茧美只有些许讶异。

“别问那么多,揍我就是。”我已有会被揍到骨头散架的觉悟。

这种时候,会回“无冤无仇,我干嘛揍你”的,是有常识的一般人的正常反应,而会回“是你叫我揍的,那就揍喽”,即使没半点好处也会当场出手攻击的,才是茧美。

完全如我所料,茧美一拳挥来。原以为她肯定会揍我的脸,没想到却是狠狠捶向我的肩膀。

拳头落下的瞬间,我整个人华丽地飞了出去,接着摔到地上,脸颊擦过柏油路面,颧骨一带痛楚四窜。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起,眼前直冒金星。

“是你叫我揍的,那就揍喽。”茧美一脸事不关己地站在我面前。

我抚着脸颊,再三确认,有没有流血。

“好。”我猱着肩头,迈出步伐,“我受伤了,得去医院才行。啊,离那边不远处有家综合医院。”

“你是白痴吗?”

“你这么一揍,我就受伤了,所以,得去医院才行。”

“你是为了去医院,才叫我揍你的?”

“帮我叫救护车也行。”比起搬出大道理或试图动之以情,要挑起茧美的好奇心,必须是完全不合情理、胡来瞎搞的歪理。这是近两个半月的相处中,我学得的教训。

“真是的,拗不过你。只给三十分钟。”茧美晃着巨大身躯随后跟上来。

或许是全铺着亚麻地板的关系,医院内部飘浮着无机质的氛围。昨天由于一心关注着替身大作战,没能静下心细看医院内部的情景。墙面虽然是暖色调,但除不时响起的护士叫号声,四下笼罩在一片阴暗的寂静中。

“待会儿若看到那女人,绝对不准跟她讲话,”一搭上手扶梯前,茧美出声提醒:“我之前说过,那个计算女很可能扯谎骗你,不让你晓得真正的检查结果,这样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那我能怎么办?”

“去瞄一下候诊室,确认那女的在不在里头,看过我们就离开。”

“怎么这样……”

“小子,你再耍任性,我这次可是会认真挥拳。”

所以刚刚还不算认真,光这一点就够让我吓到腿软。

上到二楼,我们朝诊间移动。诊间外是成排的候诊长椅,我和茧美挑了和前一天一样、离诊间有段距离的地方站定,恰好能眺望斜前方的候诊区。

“好啦,这下站在这里,究竟看不看得到计算女呢?”茧美故意语带讽剌。

然而,不久便发现目标的身影。“在耶。”茧美以鼻尖示意。

从诊间门口数来第三排长椅的最旁边位子上,坐着神田那美子。她束起黑发,似乎是没戴隐形眼镜,今天改戴普通眼镜。

“看样子她还没进去看诊。”茧美兴趣缺缺地吁口气,“这下可满意?恭喜你,终于见到她。”

我蓦地闭上眼祈祷。求求祢,让她的检查报告是好的结果。我也不晓得到底在向谁祈祷,总之祈祷就对了。

“嗳,她干嘛窃笑?”听见茧美幽幽嘀咕,我不由得睁开眼。

我纳闷地望向神田那美子。确实,她的神情十分平静,像是突然放下心,嘴边还浮现一抹浅浅微笑。

“她在看啥?”茧美悄悄走向神田那美子,先绕过候诊区的后方,再装成前来看诊的病患迈出脚步。但她庞大的身形非常显眼,长椅上候诊的人们瞧见她,几乎全睁圆眼,随即露出安心的神情。他们应该是觉得,连这样壮得像牛的人都会上医院,何况是自己。

茧美一直走到神田那美子身后才停步,接着似乎发现什么,立刻循原路折返。

“根本不是多了不起的东西嘛,计算女光盯着号码牌也能那么开心。”茧美打心底觉得无聊透顶。

我又瞥神田那美子一眼,只见她双手拿着那张印有号码的小纸片,彷佛专注欣赏着刚领到的奖状。

“上头印着几号?”我问茧美。

“115,又是什么的同音字吗?”

啊啊。我拚命压抑涌上喉头的情绪。要是不小心哭出来,得来不易的好运可是会瞬间消失。我知道有这种禁忌,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忍住。“大概是……”我不禁哽咽,继续说下去泪水便要夺眶而出,且大概停都停不住。是“一彦”,115也能读成“一彦”。

不久,我和茧美离开医院。我只停下脚步一次,抚着脸颊回头望向神田那美子。那一刻,她依旧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凝视手中的号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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