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甲既落魄杭垣。一日,浪游杭城内江干马路,忽逢游碧香车。

车中一女郎,淡妆素服,秀靥明眸,娇媚矜严,容光耀目,令人不敢正视。行既近,谛视之,若相识;再近,则明明睹阿娟其人也。斗然惭沮变色,车行不疾,傍身过去,并不承美人呼召,意殊歉恨。情急不复能耐,反身追赶,至车侧连呼阿娟。则见美人掉身凝视,即令车暂驻,抗声曰:“汝欲何为?”

某甲曰:“无他,乞念旧情,一垂怜恤。”阿娟曰:“君竟一贫至此乎?然侬固早料及矣。侬亦何敢加怜恤于君。实则君自作孽,应自受。书所谓不可活也。近者又卖得几多朋友?何故犹未致富耶?”

某甲忸怩含泪曰:“吾知过矣。悔无及矣。”

阿娟曰:“君手太毒,心良忍,不惟害他人,并害及侬。今侬遁世之人,尚何有益于君哉。惟君果能自彻悟,自忏悔,慈航宝筏,即在方寸灵台。终归自度,猛回头,便是彼岸。登岸固易,但问肯回头否耳?”言讫,掷下银饼一枚曰:“布施功德,不善恶择,不愿近恶人。念有前缘,且又有今日之重缘,意者神意所召,了此残孽。区区布施,亦是我解脱恶魔缠扰之道也。君速归休。后此虽见,亦不能如今日重逢缘矣。”言毕转身,车驶如飞,瞬息不见。

甲懊闷痴立,不敢追也。其后月馀,又尝见阿娟于西湖画舫兰桡,徜徉容与于三潭印月、六桥天竺之间,危坐篷窗,雅淡丰神,恍若神仙中人,呼之亦不应,可望而不可即云。

自是某甲饥驱寒迫,状况愈不可问,行为殆为流氓。飘泊流离既久,复折至沪。四年春间,尚有友见之于虹口,形态亦变,面现凶横。论者谓斯人不流为劫盗者几希!

某甲初次在杭垣遇阿娟也,其时盖阿娟航海至普陀山,瞻礼观音大士毕,适转至杭垣小住一日也。第二次见阿娟于西湖也。盖偶然乘兴游湖也。吾友文君于三年冬,以事至绍兴,突遇阿娟于途。邀至茶肆,谈半日,甚欢洽。以是闻其自述在沪时种种离奇情节。

是冬,文君又尝晤某甲,叙述其初卖朋友及被窃后流离困苦等情状,言之于邑。然闻某甲之自述,窥其思想志趣,仍多卑劣荒谬。盖脑识昏浊,愈堕落愈退化矣。文君稔悉此事原委曲折,属予详叙如此。至阿娟隐居何所,不肯实告人。据文君谓,大约在甬东滨海某山中,然人莫知其处,亦罕出游都市。

呜呼!跳出火坑,超然物外,彼美人兮,令人景仰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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