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失机,英雄入网。同是国民,况属豪俊,何甘犯罪?岂不爱身?徒以宗旨不同,政派不合,虽持正义,不敌恶魔,致罹不赦。凡有心人无不同声嗟悼。

盖自张入使署后,越日即喧传已在狱中矣。锢室凄凉,铁窗黯淡,楚囚独处,慰情何人?张之无聊,盖可想见。一日晨起,狱吏忽以一露封书信交入。张抽笺视之,字格簪花,分明出自女手,惊喜异常。

书词曰:

某某先生阁下:

妾心碎矣,妾肠断矣。将欲言,似不可得言;将欲不言,又似不可不言。所得贡言于先生之前者,今仅如此,嗟乎!妾坐视先生陷困缧绁而不能救,妾咎大矣。妾自亲灸光仪,聆雅教,深知先生之心,而先生不能知妾心也。此次事变,中间有多少离奇曲折,断非笔楮所能言。勉强言之,妾实为匪人所陷,因之使先生罹于此厄也。嘉会未终,良缘中断,缺憾何如? 噫嘻!不可说,不可说!

然而妾天良未泯,况先生为我钦敬怜惜之人乎?先生之被陷,妾本不深知,然妾固难辞咎所为。数日来,五内摧崩,魂梦不宁,眠食俱废,恼悔如丧者,良以此故也。虽然惟望先生善自保重,吉人天相,不难超脱幽羁,行将有释出之希望。月缺重圆,后会自有期也。心绪恶劣,拉杂书此。事情复杂险怪,语多不可明著,诸希善会意可也。

此候伟安。

梨云敛衽拜言。

张读毕,复视封面,因悟凡狱中函件,例必经狱官检查后方得递入,故梨云直以露封来也。更读一遍,慨然曰:“异哉!此美人又何必假惺惺。此事明明为美人计,彼明明玩弄我于股掌,今乃饰词曰:不深知,不可说耶。”

初张之入狱也,静思颠末,恍然于阿娟之陷害。谓彼美人心者,虽蛇蝎虎狼不足喻其阴险凶毒,窃叹古谚有云:最毒妇人心。良然。今忽读来书,故触发如是语言。言时,目眦尽裂,头发上指,其愤恨为何如。

久之,反复细绎旧爱故欢,一一涌上心头,追怀往事,切想伊人,更读其书词有“中间有多少离奇曲折,非笔楮所能言”云云,渐平其气,柔其心,为之曲谅,愀然曰:“是矣,容或有之。”盖张意又以为阿娟固爱己,彼实约我同赴母家,不过匪人窥伺,探知是日将同至打铁滨,特贿令车夫,斜拉过中国界以为陷害。而阿娟本不知。迨事后追究,而匪人乃始出现吐实,更藉他故挟制之贿买之,禁其声张。此殆所谓离奇曲折者乎,亦未可知也。

自是恨阿娟之心又顿灭,将回复其原有爱情,不过未甚释然耳。因走笔作数语答复之。曰:

梨云爱卿鉴:囹圄馀生,忽接惠示,惊喜过望。仆如蜡自煎,如蚕自缚,命也如此,夫复何尤?承荷矜怜,重为宽慰,然芳心婉转中若有无限委曲难明者,果何耶?幸谢爱卿,自今惟望不忘前好,精魂相能,感甚,幸甚,他尚何望焉?

临颖呜咽,不知所云,此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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