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的——我们该说,是毒药还是什么,福斯汀?

餐馆位于麦迪逊大街上。那是一家新装修的、宁静的小餐馆,店里提供有南美风格、但是不带油脂的碟子。还没有哪个名人发现这里,因此,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用餐者。

拜佐尔·威灵医生知道,也许自己过一段时间,再来这里用餐时,说不定会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房子再次待租了。美味的食物和优雅的环境是不够的。你还需要宣传、视角、外观和其他的一切。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坐在其中一个包间的桌子旁边。她脱下了帽子。拜佐尔·威灵医生首先看见的,是暗淡、优美的脸部上方,那一头柔滑的黑发。她脱下了海狸皮大衣,肩膀和腰部是整齐的灰色,银色纽扣一直系到喉部。那是柔柳绸的颜色,他想——浅灰色和暖棕色,与重要部位的银色搭配在一起。

她抬头微笑着望着他,头发从耳边垂下来,显出从脖子到下颚的长长曲线。然后,她的目光带着惊讶,望向他身后的另一个男人。

“蔡斯先生会和我们一起,共进一杯鸡尾洒,”拜佐尔·威灵医生解释道,“他需要一杯。”

“很高兴你让我不请自来,”蔡斯嫉妒般地看着两个人,“我只喝一杯酒,然后就离开。事实上,霍恩埃姆斯小姐,我很高兴能有机会,与你和威灵医生交谈。是关于爱丽丝的事情。她是否告诉过你——关于我们的事情?”

“她没提太多,”吉塞拉回答,“尽管她的确说过,要永远离开布里尔顿。”

拜佐尔·威灵医生在和侍者点菜。蔡斯等到了他们再次独处。

“那就是她的意思,”他继续说道,“我曾经要她嫁给我。”

“我想那就是她为什么穿着那件橘色便服,”吉塞拉说,“她想向你展示最美丽的一面,因此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可能是那样吧。当然,尽管我并不在意她穿什么。即使她穿粗布衣服,我也一样爱她……”蔡斯先生强调,“当我离开多萝西娅时,我发誓不再结婚。但是,爱丽丝有着多萝西娅所没有的全部——快乐、热情、活力四射、通情达理……”

侍者在他们面前摆了三杯酒。蔡斯冷淡地小啜了一口,仿佛味觉和其他感觉都麻木了。

“那就是为什么我确信,那从一开始就不是自杀。爱丽丝很快乐,我知道的。她想好好地活着。而我很有钱——尽管多萝西娅带走了她能弄走的全部——甚至更多的钱。我可以给爱丽丝每一件她想要的东西。现在,我无法从这整件讽剌般的事情中恢复——她会在愿望即将实现前的那一刻,以如此愚蠢、无用的方式死去。”

“那是意外……”吉塞拉开口说。

蔡斯先生的目光阻止了她:“你知道,要弄断一个人的脖子很简单。我们在军队里学过怎么做。你把手放到头两侧的特定位置,迅速地往侧面一拉——椎骨就断了。”他用双手比划着,手指张开,掌心相对,想象着有颗头在两手之间。这一猛拉有可怕的利落与噼啪声。他可能在示范一种敬礼、或是其他的训练项目,“以一种时髦的军队礼仪来完成……”

“之后,你可以让身体倒下台阶,在几秒钟内撕破裙边,并取下她的一只鞋。然后,谁会说那不是一场意外?”

吉塞拉喘息着:“但是……”

蔡斯郁郁地继续说道:“有三个人恨她:多萝西娅,她是我的前妻,还有雷蒙德·瓦伊宁和福斯蒂娜·克蕾尔。多萝西娅对我的再婚又妒又恨。尤其我再婚的对象,是一个像爱丽丝那样的年轻女人,我们的孩子将会继承部分原属于贝丝的财产。雷蒙德·瓦伊宁一年前,曾经追求过爱丽丝,那是一场愚蠢的少男少女之恋,但是,我相信爱丽丝甩了他。我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一些争吵。爱丽丝说话时,偶尔有些粗野,而我听说,她挺喜欢欺负克蕾尔的。”

“我无法想象一个女人,能够折断另一个女人的脖子,”吉塞拉说道,“女人们更偏爱使用枪或毒药。”

“一个嫉妒的女人,怒火中烧时,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蔡斯反驳道,“甚至把另一个女人,从石阶上推下去。那就是贝丝口中的克蕾尔小姐,对爱丽丝所做的事情……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事情,霍恩埃姆斯小姐?有没有你未曾告诉警方的事情?”

“很抱歉,没有,什么都没有。”吉塞拉连连摇头,“只有爱丽丝和她撕破的裙边,以及掉落的鞋子。”

“脚印呢?”

“我没有看见任何脚印。我想,当时我并非在寻找它们。”

他长长一叹:“好吧,我绝望了——我们无法找出爱丽丝的真正死因。”

“你知道,福斯蒂娜那时正在纽约,”吉塞拉继续说道,“就在我发现爱丽丝之前,我正在电话里和她交谈。”

蔡斯放下了空杯子:“据我所知,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不可能有不在场证明,绝对没有……上帝,我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感谢这杯酒。我走了,晚安。”

他蹒跚着起身,面容僵硬、神色茫然。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告别姿势,穿过桌间的过道,摇摇晃晃前往衣帽间。他无视鞠躬的侍者,径直走进了黑暗之中。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看着拜佐尔·威灵医生:“你觉得爱丽丝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拜佐尔·威灵冷静地收回目光,“甚至可能是蔡斯杀了她。他刚刚演示的,无疑就是一种可行的方法。他可能试着从你那里打探出,他是否留下了脚印或是其他泄露身份的痕迹。”

“一场爱人之间的争吵?”

“大概是吧。你说她对蔡斯的爱,是真的还是假的?”

吉塞拉扮了一个苦脸:“你见过他了,你也见过了瓦伊宁。”

“瓦伊宁对女人更有吸引力?”

“我想是的。当然,这些事总是无法确定。某些相当丑的男人,能够吸引特定类型的女人,譬如贝尔·蕾德的男性对应者……但是,我不记得蔡斯是个有钱人,我也不知道爱丽丝对学校教师的生活极度厌倦……贝丝·蔡斯看到那样的场面,是何等恐怖!那个年纪的孩子,竟然聪明得会利用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的故事,来转移对她父亲的怀疑?那些关于福斯蒂娜的故事,真的只是错觉?”

拜佐尔·威灵医生摇了摇头说:“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我亲爱的。莱特富特夫人告诉我,福斯蒂娜一年前曾因同样缘故,离开了梅德斯通。”

“天哪,那是爱丽丝就读的学校!”

“对。而且,爱丽丝以欺负福斯蒂娜为乐。”

吉塞拉双目圆睁:“你是说……爱丽丝可能一直对福斯蒂娜,耍弄着某种恶意的圈套,害得福斯蒂娜丢了两份工作?然后,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不知怎的发现了秘密,因此——它返回布里尔顿来惩罚爱丽丝?”

“嗯,那个和你在长途电话里交谈的人是谁?”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

“我觉得,那是福斯蒂娜的声音,”吉塞拉皱了皱眉头,“我不会弄错那个卑微、疲倦、恍惚的声音。而且我确信,那通电话是从纽约打过来的。康涅狄格警方向电话公司核实过了。”

“我想,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没准儿有一个不太被信任的同伙。你觉得呢?”

“你怀疑这一切都是骗局?”

“这很难说。当那个同伙从报纸上,看到爱丽丝·艾奇逊小姐的死讯时,肯定会直接去警察局的。不过,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呢?有没有可能是爱丽丝对福斯蒂娜,耍的某个花招,不慎收到了反作用,反而吓到了她本人?”

“耍花招?……但是,爱丽丝怎样才能制造福斯蒂娜的分身?况且,所谓‘反作用’又如何发生呢?”

这一次,轮到吉塞拉摇头了。

“我反反复复地想了好久,依然想不明白。”拜佐尔·威灵医生继续说道,“在布里尔顿,有四个人看到了分身:一个相当笨的女佣,两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还有莱特富特夫人。成年的目击者——女佣和莱特富特夫人,都只在灯光昏暗时见过分身。她们都没有很清楚地,看到那个分身的脸部。她们也没有同时看到两个身影——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本人和她的分身。”

“分身?”

“一个古英语词汇,起源不详。或许,一个活人的幽灵复制体,可以被称为他的‘分身’吧,因为它的出现,往往是那个人即将死去的预告。它要来带走他了。让我们谈一谈‘分身的相似性’吧,你大概知道狄更斯作品里,有这样一个词——‘甘普夫人的真实分身和影像’。根据传说,这种影像总是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在黄昏,在黎明,或是在月光下。”

“但是,这个分身在白天被目击了。”吉塞拉表示出异议道。

“只有两次——第一次是被两名小女孩儿目击,第二次是被一名小女孩儿目击到。爱丽丝·艾奇逊小姐是否看见了什么,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只有一次,那个分身和福斯蒂娜,在同一场景被目击到。那次事件,也是最奇怪的,同样依赖于两名小女孩儿的证词。”

“但是,她们为什么要说谎?”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问道,“她们真的被吓坏了。贝丝的确昏了过去;梅格连嘴唇都吓白了,浑身颤抖。而我亲眼看到了福斯蒂娜当时的行动是何等缓慢。”

“我想她们不是在蓄意撒谎,”拜佐尔·威灵医生缓缓地答道,“但就算是成年人,亦会‘看到’某些他们期待看到的东西。不管两个女孩儿当时见到了什么,她们都曾听说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的故事,这些故事可能操控了她们的头脑,因此,她们把椅子上的相似身影,夸大成了真正的福斯蒂娜。”

“那么,那张椅子上的映像究竟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它为何会在那里?那和一年前梅德斯通被目击的身影,是一样的吗?”

拜佐尔·威灵医生叹息了一声:“我想去一趟弗吉尼亚。但是,那里发生的事情,距今超过一年,没有人能够准确回想起,我们需要的细节——包括光线、距离、服饰等现实细节。根据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本人的说法,‘分身’在梅德斯通的各种光线下,都被人目击过——早晨、下午、晚上……但总是有相当的距离。”

“世上会有人只是为了折磨可怜的福斯蒂娜,而持续做这样的把戏超过一年吗?”

“没有正常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一个不正常的人,会有如此勤勉、可悲的幽默感吗?”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拜佐尔·威灵医生笑了:“这种不正常,基本上是不可预知的。此外——它还可能是什么?”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的笑容有点儿古怪:“在你说的每一件事情中,你都假设这件事一定是个圈套。你能不能——就那么一小会儿——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有没有可能会有这样的东西,那就是一个活人的无形影像,会暂时地让其他人可见?而福斯蒂娜真是能够无意识地,制造人体幻象的少数人之一?”

“你和莱特富特夫人谈过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说。

“是的。为什么不呢?……她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人。”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点头说,“忘掉科学吧,然后自问:她的理论是不是唯一一个,能够解释福斯蒂娜的故事中的各个方面,而不用延伸或创造什么的?”

“是吗?……”拜佐尔·威灵医生的笑容,依旧充满了怀疑。

但是,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现在变得相当认真:“它解释了所有关于福斯蒂娜在梅德斯通和布里尔顿的故事。而它也解释了爱丽丝·艾奇逊小姐的死亡。在梅德斯通,她可能相信那些事情,都是福斯蒂娜或其他人设计的圈套。当她在布里尔顿发现福斯蒂娜时,她无法拿在梅德斯通发生的故事,去莱特富特夫人那里告密;但是,她以嘲弄的蔑视对待福斯蒂娜,这正是一个像爱丽丝这样的女孩儿,会对歇斯底里者或是恶作剧者所做的那样。然后,爱丽丝在大白天,与福斯蒂娜的映像面对面相处,而她知道,我正和真正的福斯蒂娜在电话里交谈,这份震惊令她失足跌倒。在这件事情中,你瞧,小贝丝所讲述的会是事实。她确实看见了发生的事情。”

“贝丝说,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朝爱丽丝伸出手并推了她。”

“那会使得爱丽丝·艾奇逊小姐受到的惊吓更大——假如那个映像并非真实的。”

“或者假如爱丽丝认为,那不是真的。”拜佐尔·威灵医生修正道。

“你看?……”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笑了,“你无法让自己的脑袋,接受有这样事情的可能性!这对我要更容易一些,因为我是在欧洲长大的。像我们这样的古老文明,怀疑所有的信仰——甚至那些你们美国人在宗教上尊重的、现代科学的信仰。我们不相信它们,是因为我们的文明,已经经

历了如此多次数的智力革命。我们已经一次又一次地,看见这一代的科学,在下一代变成了神话。我们记得电学只有大约两百年历史。而仅在十年前,著名物理学家们还在说原子无法分割。我们很清楚地知道一句很悲伤的谚语:这些,也都会过去……”

“而过去总是伴随着我们,这存在于我们的习俗里,我们的家中,和我们的书本中一样。一个古代城堡或要塞,并非只是一个只有书本上才出现的地方——经常有我们认识的人,依旧居住在那里。那些古宅里,的确会发生奇怪的事情,居住在这些地方的人们,对于这些未解之谜习以为常,以至于他们对此,丧失了所有恐惧甚至兴趣。你将会被迫否认或是调査。我们则简单一笑,耸了耸肩膀说:这些,也都会过去……”

“你是要我相信,假如你面对了爱丽丝·艾奇逊小姐看到的东西,你也不会害怕吗?当你给我写那封关于福斯蒂娜的信时,你可没有这么勇敢!”

“那是在我知道这一切之前。”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笑着说,“未知总是可怕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我应该害怕,一个像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这样无害的显现呢?假如这样的东西确实存在,他们也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当然,没有像这样的‘超自然’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发生了就是自然的,不管它是否为科学所接受。只有像爱丽丝·艾奇逊小姐那样教条式的怀疑,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感到震惊——因为你所相信的与所看见之间的突然劈裂,而产生的极大震惊。我不会觉得那种震惊,因为我知道,有和这次很相似的其他案例存在。”

“你是否有过像这样的事情的个人经历?”

“我没有。但是,我的一个伯祖母——有过很相似的个人经历。当她的父亲随着法国大使,一起待在俄罗斯时,她被送到了立窝尼亚,一个名叫沃尔玛的地方的学校里。”

拜佐尔·威灵医生突然抬起头来说:“是纽维尔克学校?”

“噢,你听说过?”

“我听说过埃米尔·莎吉以及发生在那里的事情。”拜佐尔·威灵医生大声说,“毕竟,我的职业是精神病学,而且,我对变态心理学的每一阶段,都充满了特殊的兴趣。为什么你之前没有提过埃米尔·莎吉?”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到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吗?在‘仙鹤’俱乐部的那个晚上?我告诉过你,我有一种很相似的微小记忆?那就是莎吉的故事。我在很久以前听过这个故事,那时我还是个小女孩儿。我想那就是我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想起来的原因。当伯祖母第一次告诉我埃米尔·莎吉的故事时,她说诗人歌德身上,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而且,她给了我《歌德回忆录》的法文版,在这其中,歌德亲自叙述了这份经历。当我想起莎吉的故事时,我觉得它和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的故事很像,除了一个细节——莎吉小姐是私生女。”

拜佐尔·威灵医生犹豫了。然后,因为他相信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而且,他并不相信其他人,他继续说:“其实福斯蒂娜也是。但是,请你永远不要告诉其他人。她并不知道。”

“噢……可怜的福斯蒂娜……”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动容了,“那就解释了为什么她总是看上去,那么无所寄托和孤独!”

“她的母亲在本世纪初的巴黎,有一定的知名度。不过,她用的并不是‘克蕾尔’这个名字,而是另一个名字。她真正的名字传给了福斯蒂娜。”

“我最近听说过,一个操这个职业的女人名字。就在几天前……啊……”随着记忆被唤醒,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变得紧张起来,“是爱丽丝·艾奇逊在我面前,对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提起的。”

“那个名字是什么?”

“罗莎·戴尔蒙德。我一直听说她是一九〇〇年,巴黎上流妓女中的女王。”

拜佐尔·威灵医生点了点头。

罗莎·戴尔蒙德……这个奇怪的名字,似乎回响在记忆的长廊里,激起了长长沉闷的回声。

“她是否在一九一二年的一起著名的离婚案中,被指控通奸?”

“我不知道。”

“那么,那就是我明天必须找出的东西。那件事情、以及案子里那个男人的名字——假如罗莎·戴尔蒙德的确是福斯蒂娜的母亲的话。”

“假如?……她肯定是。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够解释爱丽丝·艾奇逊小姐所说的。多么悲惨啊!”

“爱丽丝说了什么?”

“那是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永远离开布里尔顿那天。我们正在讨论一个福斯蒂娜为希腊戏剧上的美狄亚,准备的服饰设计。爱丽丝说,福斯蒂娜选择了雅典人留给妓女使用的颜色。福斯蒂娜声称,自己不知道那一点。爱丽丝笑着说,福斯蒂娜肯定知道相当多关于妓女的习俗。然后,爱丽丝问福斯蒂娜,是否曾经听说过罗莎·戴尔蒙德。”

“在你回答之前回想一下,”拜佐尔·威灵医生缓缓地说,“请认真地想一想: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看起来,像是认得罗莎·戴尔蒙德这个名字吗?”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低着头,指尖按着两侧的太阳穴。最后她放下手,再次带着为难的眼神,望着拜佐尔·威灵医生:“我真的不知道。那天下午,爱丽丝说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伤到了福斯蒂娜。她知道自己母亲的往事吗?”

“她的律师说,她对此一无所知,但是,他可能错了。我觉得,我得亲自问福斯蒂娜这件事。”

“爱丽丝是怎么知道,福斯蒂娜的母亲的?”

“那是另外一件我必须查明的事情。你的伯母又是怎么知道,莎吉小姐是个私生女的?”

“她不知道。那部分故事是很久以后,由弗拉马里翁出版,我就是从那里读到的。”

“你的伯母认识朱莉·基尔德斯图比吗?”

“不认识。你看,我伯母是十三年后去的那里——在一八五八年。没有哪个莎吉小姐教过的学生还在那里。只有少数认识她的女佣还在。而这个故事,那时候在乡邻中很知名。女孩们会在深夜的宿舍里,理应上床睡觉的时候,秘密泡起一杯巧克力奶茶,并悄悄地谈论起这种事。”

拜佐尔·威灵医生无法抑制笑容:“这个方法太不科学了吧!”

“我可不这么想,”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悲伤地回应他的笑容,“但是,当几年后,伯母对我复述这个故事时,有个细节令我印象深刻。莎吉的分身在新休克尔频繁出现,最后,年轻的女孩们都不再对此感到恐惧。”

“你希望我相信那件事情?”

“这并非不同寻常。那就是我试图告诉你的。而这尤其可能发生在孩子们的身上。他们不相信他们见到了不可能之事,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才是可能的。根据传闻,有个勇敢的小女孩儿,触碰了埃米尔·莎吉的分身。”

“她感到?……”拜佐尔·威灵医生好奇地盯着。

“有的说像绸带一样薄薄的东西,有的说什么也没有。”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说,“毕竟你无法接触到一个幻象或是反射像,尽管你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它。”

“我应该会想认识那名小女孩儿,”拜佐尔·威灵医生评论道,“她有着科学的精神与真正的勇气。”

“她为什么会害怕那些悄然出现、又不会伤人的东西?这些虚幻的东西,并不曾伤害到人们。人们总是因为自己迷信般的害怕,而伤害到自己!”

“你怎么可以确定?”拜佐尔·威灵反驳说,“假如这样的事情确实存在,那也会是个尚未发现的国度。任何事情都可以在那里发生。记住,根据贝丝·蔡斯的证词,那是当那个分身伸出手时,爱丽丝跌倒——而导致死亡的。”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有点儿失去了自信。她瞪大了深色的眼睛,显得很困惑。

但是,拜佐尔·威灵医生继续冷酷地说:“你刚刚告诉我,爱丽丝·艾奇逊用福斯蒂娜母亲的名字辱骂她。假如福斯蒂娜听懂了那个暗示,她一定对爱丽丝有一种杀人的恨意……”

“不!……”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激动地摇着头。

“你知道,中世纪针对女巫的主要指控是什么吗?”拜佐尔·威灵医生说。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痛苦地点了点头:“远距离或无形杀人的能力?但是,我不相信那个!……”

“为什么不相信呢?你似乎已经打算相信同样奇怪的事情!这样一件事,只有令人满意的一面是可信的吗?你刚刚说过古老的世界与其传统。”拜佐尔·威灵医生说,“但是,你忘了一点:你不可以容忍一个女巫活着……神话和神秘主意,似乎总是在野蛮和暴力中结束,比如吉尔斯·蕾斯和托克玛达。那可能是我们新时代的人如此强烈地,抵触所有这些近代科学以前的信仰的原因之一。我们有对酷刑室和火刑柱的种族记忆——信仰的表演,火焰亵渎的黑暗寂静的夜晚,火中的尖叫声,与此同时,信徒们玻璃状的眼睛,映着红色的火光……”

“你说得好可怕。”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颤抖着说。

“它本身就很可怕。”

“你的现代科学知识,在几千英里外的鹿特丹和考文垂,以及广岛就烧光了。而中世纪思想就被焚毁在数百英里之外。”

“一起犯罪可以作为另一起的托辞吗?”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挣扎着问。

“你会否认一件你相信真实之事,因为过去这件事情,曾经导致了暴力?”

领班朝着他们的桌子走来。他面带笑容地停下了:“威灵医生?有你的电话……”

拜佐尔·威灵医生皱着眉头,从电话亭回来了:“糟透了。医院董事会有个紧急会议,是财政上的紧急情况,因此我必须去。今天晚上,他们需要精神病学诊所新设备的预计花费,那是只有我才能够提供的数字。总是有些这样或那样的事情……”

“别显得这么倒霉的样子!……你这次又不是去日本。”

“我有可能还要去,我回来只是为了想见你。至少,让我把你送上去布里尔顿的火车。”

“但是,我不坐火车去。这次我有辆汽车,是从另一位教师那里借来的。而我有个更好的主意:让我开车带你去医院。”

距离医院只有十个街区,他们都希望这个距离更远。他下车时,低头亲吻了放在汽车方向盘上、未戴手套的手——作为一种挑逗。他在人行道上朝她招手,然后跑上台阶,穿过了双开门。

她坐着一动不动,长夜像空旷的沙漠,在她面前延伸着。

得有什么来填充那份感情空虚……不必麻烦给我打电话……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就行了……周五或周六……

她突然发动汽车,拐过一个十字路口,朝第五大道驶去,她记得在那里,看到过一个加油站。

一滴雨点落在风挡玻璃上。即使那时,她也毫不犹豫,行动支配了她的平静,这是一场冒险。她会令拜佐尔·威灵感到惊讶,她甚至可能在他冷酷的怀疑中,打开一个缺口。而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毎一件发生的事情,都符合自然。它必须如此,否则不会发生。

一名衣服上沾满油污的、昏昏欲睡的男人,穿过刺眼的车灯,来到汽油泵前。

“请给我的汽车加油,”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冲着车外说,“你有新泽西的交通地图吗?”

“当然。想去哪个地方?”

“我想去海边的一个小村子,那里叫作‘明亮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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