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大雨依然哗哗地下着,丝毫不见减弱的样子。相反,敲打在流萤馆屋顶上的声响更大了,真让人担心这场雨何时才能停住。千鹤虽然嘴里没说,心里却暗暗叫苦。万一这场雨下上一年,不,下个十年的话,难道几人就要在这里待下去吗?这份隐约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平户前天曾经说过,身体是没办法控制的,正如他讲的那样,我觉得就连心脏也随着从不间歇的雨声越跳越快,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已经接到通知,说是半夜十二点要开个酒会,为大家压压惊一一这又是平户的主意。见到地下岩洞中的景象后,大家都没有好心情;得知佐世保令人发指的真面目后,大家更是沮丧。既然有人提议借酒压惊,谁都没有反对,酒会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这时要是不喝点酒,心情就会很狂燥,这一点大家都明白。只有喝酒才能缓解心头的创伤,只有举办酒会才能告慰继美的在天之灵。

我在房间换完衣服,来到酒廊大厅一看,大村正背向着我,探头探脑地往厨房里看。大厅中的桌上已经摆好了葡萄酒和酒杯,电视机里还在播放着降雨的消息,玻璃天花板上更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你在看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我在找松浦君呢。”他头也不回地回答,“十分钟之前她说要为我们准各下酒菜,可转眼就不见了。”

“大村,你就替她准备去吧。”坐在桌前的平户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酒,对大村说道。他已经急不可耐地端起了酒杯。我担心刚才站在萤之间门口偷听谈话的事已被发现,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们的反应,可是平户和岛原并没有露出已经知道我偷听过的表情。

我也不敢一直盯着他们看,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地发虚。

“这好办,平户君既然已经等急了,那我就随便弄几个来吧。”大村兴高采烈地一口答应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向厨房走去。

看来比起揭穿了佐世保的真实面目,他更在意凶手已经逃走这件事。

“也许松浦君上厕所去了吧?”

“不用担心,我先喝上一杯再说。”

“慢着,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呢。”岛原一边打开酒瓶盖,一边委婉地劝阻住平户。

“祝小松响子得到安息。”平户说。

“算了吧。”岛原阴沉着脸转过身去说道,“用这种话试探我根本不起作用。”

平户尴尬地笑着,站起身来,走到岛原的身边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说道:“你真了不起,我对你非常佩服。说实话,让我佩服的人还真没几个。”说完,平户端着酒杯从岛原的身后绕了过去。

“你要上哪儿去?”

“上趟厕所,顺便把松浦君叫回来。”

话音刚落,平户已经拐过弯,消失在走廊尽头了。虽然他杯里的酒还未进肚,可是却显得步履蹒跚,走路不稔似的。也许他这几天累坏了吧。

“我总觉得平户君太疲惫了。”我对岛原说道。

他却不以然地回答:“这没办法,谁让他是头儿呢?要不是他,我们还不知道听谁的呢。”

“那就得听大村君的了吧?”我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这时,后头突然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喊声,就像是远古时代的尼安德特人在旷野中的呼唤。岛原马上站起身来,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大村也慌慌张张地露出脑袋往我们这边张望。

“……好像是平户君的声音吧?”

“好像在叫我们过去。”

我们仔细一听,原来他不是在惨叫,而是在喊:“赶快过来!”

我们三人赶紧向厕所跑去。厕所里有三个男用小便器,对面有一个马桶,门旁边安着两个洗手池。我们进去一看,平户正弯腰蹲在洗手池前面,千鹤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脑袋被平户抱在怀里。千鹤的四肢无力地耸拉着,看来已经失去了知觉。

“怎么啦?”

“不知道。我刚推开门,就发现松浦君躺在洗手池前失去了知觉,看来准是受到袭击了。”

平户抬起千鹤的手臂,测了测她的脉搏。

“好像并没什么大碍。”他说。

千鹤衬衣袖口的花边上有一行淡淡的血迹,可是,她的手腕处又找不到任何伤口。

“也许身上受了伤,快把松浦君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岛原边说边把手伸向千鹤的领口。

“喂,你住手!”我不禁伸手拦住岛原,“从外表上看,根本没有伤口啊。”

“你在胡说什么呢?!”岛原怒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

“如果身上有伤,血早就渗到衣服上来了。”我说。

“这种危急情况下不能过早下定论。”岛原根本没有顾及我这个学长的面子,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我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喂喂,你们两人争吵什么,都给我住嘴!我看好像松浦君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平户制止了我们的争吵,拿出了自己的结论。千鹤的头仍然枕在他的膝上。

“连平户君也这么说!根据又在哪儿?”岛原失望地对着平户质问道。

我想,他也出于对千鹤的担心吧?这种心情倒是可以理解。

“好像有股什么气味……你们闻闻看,像是什么药品的气味。”平户说。

岛原一听,便把鼻子凑近千鹤的嘴边,皱着眉头重重地吸了几口气。

“真的。也许是麻醉药吧?”

“我看是氯仿吧?就是地下摆着大床的横洞里找到的那种。”

正在这时,千鹤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她的双目仍然紧闭,看来并没有恢复知觉。

“喂,你千万要挺住啊!”平户凑近千鹤的耳边,大声激励道,同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这种方式居然收到了效果,只见千鹤慢慢睁开了双眼,含含糊糊地说道:“……平户君吗?”

“你没事吧,松浦君?”就像等待公主醒来的王子一样,平户温柔地呼唤了一声。

“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啦?”就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千鹤迷迷糊糊地睁大眼问道。

“该是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进厕所时你就昏倒在这里了。”

这时,千鹤才回过神来。她慌忙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骨碌碌地向四周看了几圈后说道:“刚才我一推开门,一团白白的东西突然从身后紧紧捂住我的嘴……当时我就昏迷了。”

看来千鹤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个大概。从她的话里可以得知,有人预先躲在厕所门后,当千鹤推门进来时,对方从身后扑了出来,用沾上氯仿的毛巾捂住千鹤的嘴,使她失去了知觉。对于究竟是何人所为,千鹤自己也不知道。

由于受到惊吓,千鹤醒来以后颤抖个不停,在把事情经过向大家说明以后,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见她身体己无大碍,平户便关切地问道:“你快检查一下身上的东西,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东西不见了?”千鹤回身仔细查看了一遍后回答,“没有丢失什么,我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来。”

“身上的钥匙呢?”站在一旁的岛原问道。

“钥匙?噢,也在身上。”千鹤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大家看。

“对方这么做目的是什么,暂时我还不知道,但是肯定又有什么麻烦在等着我们。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岛原冷静地说道。

“可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不是说凶手已经掉进河里去了吗?难道她又爬上了岸,偷偷回到这里来了?”大村一下子来了个大转弯,露出比千鹤更加害怕的神色说道。也许在他的脑子里,那根放松下来的弦突然又被绷紧了吧。

“有这种可能吧。”平户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其实在他心里,这件事是谁干的,也许早就十分清楚了,只是暂时还不想把这些底细说出来。他端起刚才放在洗手池镜子前的酒杯,一口气把酒倒进了嘴里,郑重地宣布道:“非常遗憾,酒会只能延期了,松浦君就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我来把松浦君送回去吧,一个人走很危险。”千鹤正鼓足力气慢慢向外走,岛原上前搀住了她。

“我自己能走。”

千鹤倔强地甩开了对方的胳膊,可是,氯仿的作用还没有完全过去,她趔趄了几步,一把扶在墙上。

“你看,说你还是不行吧。”岛原强行从背后搀住了千鹤的腰,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松浦君,你是该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非常冷淡,和刚才样子完全不同,语气也变得不容商量。

“可是……”

“你还想再让人袭击一回吗?”岛原用近乎恐吓的语气说道。

千鹤听了只好默不做声。两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出了厕所。

“喂,松浦君,眼镜别忘了拿!”平户一把抓起千鹤掉在洗手池下的眼镜,追上几步交给了她。

可是伸手接过去的却是岛原,他说了声:“看好!都忘了吧?”然后把眼镜给千鹤戴上。

“戴眼镜总用不着你来帮我吧?”千鹤一边嘟嚷着,一边靠着岛原的身子,脚步蹒跚地往前走去。

平户面带微笑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说道:“到底出自什么目的要把松浦君弄昏呢?这下子,我们可就又少了一个人。”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这里洗澡。”

听大村这么说,大家不免同时朝浴室方向瞧了一眼。果然,那里传来微弱的流水冲在地上的声音——是从那间没有暗道入口、离酒廊近些的浴室里传出来的。

“我想起来了,他刚才的确说过要去洗个澡。”我说道,同时表情僵硬地朝浴室又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地靠近了更衣间,一把推开了门。

“喂——”平户大喊了一声,可是里头没有回答。

“也许是放着水,才听不见吧?”我说。

可是平户根本就不予理会,又接着大喊了几声:“喂——喂——”

没有人答应,甚至听不到任何动静。

“也许已经逃走了吧……”平户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然后大声冲我们叫道:“跟我进去!”说着,他快步走进更衣间,一把推开浴室的门。顿时,一股浓浓的蒸汽向更衣间扑来,其间还混杂着药品的气味,直冲我们的大脑。一股臭气随着蒸汽弥漫在空中,这股气味与刚才千鹤脸上的气味很像。只不过,这回的气味中又混入了铁器的味道。

平户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他推开门的手僵直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我在他的身后向里看了一眼,看见浴缸中一片通红,那是被鲜血染红的。喷头里的水还在不停地注入浴缸中,把浓浓的血液冲淡,溢出浴缸,沿着小小的排水孔不断流入地下。排水孔处还堵着一团被水流冲下来的纱布,同时,浴缸边上还掉落了一把沾满了鲜血的短剑——插在蜡像胸口的短剑静静地躺在地上。

再往里看,雾气腾腾的浴缸里,一具失去了血色的苍白尸体正没在水里,手腕上有一处割开的伤口,槽里的水一直没到尸体的肩膀位置。尸体正背向着我们,坐在水里。

“已经不行了,脉搏已经停止了。”平户从僵硬中回过神来,快步走近浴缸,用手摸了摸尸体脖子上的动脉,直愣愣地摇了摇头。接着,他弯腰拾起了那团纱布,用力闻了闻。

“又是氯仿,‘乔治’的遗产。”

“……是自杀吧?”我问。

平户一边把喷头关上,一边缓缓地点了点头。水流的噪声一下子消失了,耳边只有远处传来的绵绵雨声。

“为了不让自己死得太痛苦,他割断了自己的动脉后,使劲儿把血吸了出来,看来死意非常坚决啊!”平户脸色平静地回过头,看着我说,“……怪我没有及时告诉大家,佐世保,不,‘乔治’的帮凶,其实就是他。也许他站在萤之间的门口,偷听到了岛原和我的谈话。看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逃脱,才自杀的……可奇怪的是,他最后为什么要袭击松浦君呢?”

“也许,他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死去,不想让人进来打扰吧?”我说。

“也有道理。看来他进入地下洞穴,取来氯仿,又从更衣间的地道口出去。他正好见到松浦君走过来,于是慌忙躲进了厕所。松浦君又跟了进来,只有使其昏迷,他才能平静地实施自杀。也许整个过程就是这样吧?看来,自己的丑行曝光后,他觉得没脸再活下去了。这家伙真是无耻之极,只有临死时的勇气还值得夸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凶手不是叫文枝的那个女人吗?”

唯一对来龙去脉还一头雾水的大村,露出满脸惊讶的表情,直瞪瞪地看着平户问道。

但平户并没有理会,而是接着说道:“大村

,袭击你的也是他。所幸,这家伙并不是一个杀人狂。要是佐世保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都杀了。”

平户的目光里充满了轻蔑的神色。我想,也许这位阿基里斯俱乐部的领导人此时的心境非常复杂吧?

“看来,这一切全都结束了……”

站在雾气腾腾的浴室中,站在雨声不绝于耳的浴缸前,平户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具早已失去了血色的尸体。

谏早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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