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三个伙伴都不会认为歪呆是个有理智的人,即便在他皈依宗教之前,他也一直是个游移不定于愤世嫉俗和纯真烂漫的矛盾体。不幸的是,他最近的皈依剥夺了他的那份愤世嫉俗的同时,却没有补偿给他一般的人类常识。所以,当新教友宣称罗茜葬礼的当天晚上是最佳的传教时刻时,歪呆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建议。他们的逻辑是,人们会在葬礼上思考死亡的意义。这也是提醒人们基督给他们指明了一条通往天国的捷径的最佳时机。几周之前,如果你让歪呆把这种所见所想告诉陌生人的话,一定会让他笑得满地打滚,可是现在,他觉得是天经地义。

教友们在本堂牧师的家中聚会,牧师是个年轻的威尔士小伙,对宗教的热忱近乎病态。话还没说上几句,歪呆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劳埃德坚信圣安德鲁斯镇上的人们还没有把耶稣接纳到他们生活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本人和教众们的传教工作还没做到位。显然,歪呆想,不能让牧师和基吉这个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见面。回到法夫园后,每次聚餐歪呆和牧师总会热烈地讨论信仰和宗教的话题。但歪呆有时感到懊恼,他的宗教知识不足以和对方周旋。直觉告诉他,用“这就是宗教的好处”来回答也不够。要解决这一难题,只有研习圣经。在这之前,他只需要耐性和正确的指导。

劳埃德把一摞传单塞到他的手里。“这里是关于上帝的一些简介,以及《圣经》上的几个选段。”他解释说,“尽力和人们搭话,然后问他们是否能抽出五分钟从灾难中拯救自己。趁此机会把传单给他们读。告诉他们如果想要进一步深聊,可以来参加星期天的礼拜。”劳埃德摊开双手,好像在说传教的技巧尽在于此。

“好的。”歪呆边说边看了看其他人。他们总共有六人,除了劳埃德之外,另外还有一名男子。他带着一把吉他,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可怜的是,他热情有余而天赋不足。歪呆知道他不该草率地下结论,但他仍觉得,即便在自己状态最糟的时候,也能轻易让对方相形见绌。但他没听过这首歌,所以不打算在基督面前即兴演奏。

“我们会在北大街演奏音乐,那里人最多。你们其他人去酒吧,不需要进去,只要抓住进进出出的人。现在,在我们投身上帝事业之前,祈祷一会儿吧。”说完他们握住双手,开始祷告。把自己托付给上帝时,一种熟悉的宁静之感在他内心流淌。

他从容地在各家酒吧之间来回穿梭,觉得事情的发展变化十分有趣。过去,除了问路之外,他根本不会主动接近陌生人。可现在,他的确干得很起劲。多数人赶他走,也有几个人接受了他的传单,他自信这些人会回来找他,他深信他们无法抵抗他身上的宁静和快乐。

他穿过西港的巨大石拱门朝着拉玛斯酒吧走去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想到这些年在拉玛斯挥霍掉的时间,他不胜惶恐。他并不为自己的过去感到羞愧,因为劳埃德教导他不应该如此看待问题——过去只是向你揭示未来美好新生活的一个参照点。可歪呆依然后悔没有尽早找到这份安宁与踏实。

他穿过马路,在拉玛斯酒吧门口停下。十分钟里,他只给一个酒吧的常客发出一张传单,那人推门进去的时候好奇地盯了他一会儿。几秒钟后,门又被推开了,布莱恩和科林冲到大街上,身后跟着几个年轻小伙。他们个个满脸通红,酒劲十足。

“你他妈的在这儿做什么?”布莱恩吼道,一把抓住歪呆胸前的大衣,把他推到墙上。

“我只是……”

“他妈的闭嘴,你这小杂种。”科林叫着,“我们今天安葬了妹妹,这都是拜你和你那些狗朋友们所赐。你居然还敢在这儿传教。”

“你把自己当作基督徒吗?你杀了我妹妹,你个杂种。”布莱恩不停地把他往墙上顶。歪呆想挣脱,无奈对方力气太大。

“我没碰过她。”歪呆喊道,“不是我们干的。”

“那他妈是谁干的?只有你们在现场。”布莱恩怒吼着。他松开歪呆的大衣,举起拳头:“尝尝滋味如何,小子。”说完一记右勾拳打在歪呆脸颊上,紧接着又跟上一记左勾拳。歪呆两腿一软,他觉得自己的下半张脸快要掉到手心里了。

这只是开始。猛然间,拳脚乱飞,无情地砸在他身上。鲜血、眼泪、鼻涕交织着从脸上淌下。时间仿佛凝结了,这让身上的疼痛又加倍地痛苦难忍。他长大后从来没打过架,这种赤裸裸的暴力让他害怕极了。“上帝呀,上帝呀。”他抽泣着。

“上帝现在帮不了你,你这狗杂种。”有人喊着。

突然间,一切都停止了,四周一下子沉静了。“发生什么事了?”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抬起头,一位女警员站在身前,身后是那一晚亚历克斯找来求助的警员。那些打手也站在四周,手插口袋满脸怒火。

“开开玩笑而已。”布莱恩·达夫说。

“这可不怎么好玩,布莱恩。幸亏酒吧老板脑子清醒报了警。”女警员一边说,一边俯身检查歪呆的伤势。歪呆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咳出一口鲜血。“你就是汤姆·麦齐?”

“是。”他含糊地说。

“我叫辆救护车来。”她说。

“不。”歪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地挺直了身板,“我没事的,开开玩笑罢了。”他发现自己说话都很费力,仿佛刚做了下巴移植手术,还不知道怎样运用新下巴。

“我看你的鼻子被打坏了,孩子。”男警员说。他叫什么来着?莫顿?劳森?是叫劳森。

“没事。我和医生同住呢。”

“他是个医科学生。”劳森说。

“我们用巡逻车送你回家。”女警员说,“我是警员霍格,这位是警员劳森。吉米你看着他好吗?我去和那几个混蛋聊聊。科林,布莱恩,过来。你们其他人,都散开。”他把科林和布莱恩带到路边。她有意选择挨近劳森的地方,以便事态失控时劳森可以帮忙。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厉声问,“看看他的样子。”

布莱恩一副醉态,浑身流汗,脸上肌肉松弛,目光呆滞,轻蔑地看了歪呆一眼。“打得还不够。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我们在做你们没做的事情,因为你们是一帮什么事都不会干的废物警察。”

“闭嘴,布莱恩。”科林呵斥道,他也只比弟弟清醒那么一丁点,但出于本能,他不愿意给自己惹麻烦,“瞧,我们很对不起,好了吧?情况只是稍微失控了点。”

“我敢说,他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呃,他和他的那帮混账朋友开始作恶就没想过停下来。”布莱恩吵着说。突然,他的脸变形了,一股热泪夺眶而出。“我可怜的妹妹,我的罗茜。即便对待一条狗也不会这样。”

“你错了,布莱恩。他们是证人,不是嫌疑犯。”贾尼丝不耐烦地说,“事发那天晚上我就告诉过你了。”

“这里的人只有你才这么想。”布莱恩说。

“你能不能闭嘴。”科林说。他转向贾尼丝:“你是要逮捕我们,还是怎么的?”

贾尼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今天安葬了罗茜,我也在场。我看到了你们的父母是多么伤心。为了他们,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我想麦齐先生也不愿意指控你们。”科林还想说话,贾尼丝举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静:“这儿的事情就交给我们,科林。”

他点点头:“好吧,贾尼丝。”

布赖恩一脸惊讶。:“你什么时候开始叫她贾尼丝了?她可不是帮我们的,你知道。”

“他妈的闭嘴,布莱恩。”科林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替我弟弟道歉,他喝得太多了。”

“没关系。可是你不傻,科林。我老老实实告诉你们,麦齐和他的伙伴你们不能再碰。明白了吗?”

布莱恩偷偷一笑:“我觉得她喜欢你,科林。”

这话撩动起了酒后的科林。“是这样吗?你觉得呢,贾尼丝?为什么不和我直接挑明了呢?你想出去过一夜吗?我保证让你愉快。”

贾尼丝从眼角瞥见有东西在移动,转身看见吉米·劳森拔出警棍朝科林·达夫走来。她举起一只手拦住他,但劳森的那股气势吓得科林赶忙退后,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嘿。”他不服气地叫道。

“把嘴巴放干净点,你这可怜的狗杂种。”劳森绷紧的脸上怒气冲冲,“永远永远别用这种口气和一个警察说话。现在,在霍格警官改变主意,把你俩关起来前给我滚开。”他狠狠地命令道。贾尼丝有些生气了,他讨厌男警员以保护她的名义来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

科林抓起布莱恩的手臂:“走吧。里面的酒我们还没有喝完呢。”在惹出更多的麻烦之前,他扶着跌跌撞撞的弟弟走开了。

贾尼丝转身对劳森说:“你没必要那样做,吉米。”

“没必要?他是在占你便宜呢。这种小子连给你擦皮鞋都不配。”他的声音里饱含轻蔑。

“我会保护我自己,吉米。即使比科林·达夫更无耻的我也对付过,不需要你在这儿硬充好汉。现在,我们送这小伙子回家吧。”

他们一左一右地把歪呆扶进车里,让他在后座舒舒服服地躺下。劳森绕过车子朝驾驶座走去的时候,贾尼丝说:“吉米……一起喝酒的事?我想我不去了。”

劳森久久地盯了她一会儿:“随你的便。”

他们半声不响地把车开回法夫园,把歪呆扶到正门口,然后走回车子。“瞧,贾尼丝,如果你觉得我刚刚太冲动的话,对不起。但是达夫的确太过分了,不能和警察这么说话。”劳森说。

贾尼丝靠在车顶上:“他是过分了。但你并不是因为他侮辱了警察才会有那样的反应。你会拔出警棍,是因为在你的脑子里,你把我当成了你的私有财产,因为我曾答应和你出去喝一杯。达夫踩进了你的地盘。对不起,吉米。目前我的生活还不需要这样的角色。”

“不是这样的,贾尼丝。”劳森反驳道。

“别说这个话题了,吉米。希望你不会介意?”

他耸耸肩,有些生气:“你错了,我不是那种非要女人陪的人。”说完坐进了驾驶座。

贾尼丝摇摇头,忍不住笑了笑。男人,他们的脾气太容易预料了。你刚露出一点女权主义的影子,他们立刻对你敬而远之了。

法夫园的屋子里,基吉正检查着歪呆。“我告诉过你,这事情不会有好结果。”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地摸着歪呆肋骨和腹部肿起的部位。“你出去宣传基督教义,回来时就像《哦!多可爱的战争呀》里的情景。奋勇向前吧,基督教战士。”

“这和我宣扬教义无关。”歪呆一边说,一边痛得皱眉蹙眼,“是罗茜的那两个哥哥。”

基吉停住了。“罗茜的哥哥把你打成这样的?”他焦虑地皱了皱眉头。

“我在拉玛斯酒吧外面,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俩,他们就出来打我了。”

“见鬼。”他走到门口朝楼上喊,“吉利。”蒙德出去了,他回到法夫园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有时候他会回来吃早饭,但大部分时间都不在。

亚历克斯风风火火地走了下来,看到一脸惨状的歪呆后猛然收住了脚步。“你他妈怎么了?”

“罗茜的两个哥哥。”基吉简洁地说。他装了一碗热水,用棉花球蘸着开始清理歪呆的脸。

“他们打你了?”亚历克斯真是不敢相信。

“他们认为是我们干的。”歪呆说,“哇!你能不能轻点!”

“你的鼻子被打坏了,该去医院。”基吉说。

“我讨厌医院,你来处理吧。”

基吉一扬眉毛:“我可不知道我会弄出个啥样子。兴许你看起来会像个被打趴下的拳击手。”

“我愿意试一试。”

“至少你的下巴没坏。”基吉一边说一边弯腰检查他的脸。他用两只手夹住歪呆的鼻梁骨一扭,听到软骨发出的咿呀声时,努力压制内心的恶心感。歪呆尖叫了一声,但基吉没有停手。他的嘴唇上都是汗。“好了。我只能弄到这程度了。”

“今天是罗茜的葬礼。”亚历克斯说。

“没人通知我们。”基吉抱怨说,“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脾气那么大。”

“那么你不觉得他们会针对我们几个吗?”亚历克斯问。

“警察警告过他们了。”歪呆说,他的下巴越来越僵硬,都快说不出话了。

基吉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病人:“呃,歪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我希望上帝他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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