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的预言实现得比他料想的快得多。几天后,他正走在通往艺术史系的北大街上,看见亨利·卡文迪什和他的一帮死党穿着红色的法兰绒长外衣,正大摇大摆地迎面走来,那神情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看到卡文迪什推了推另外一个人,说了些什么。当亚历克斯走到他们跟前时,发现自己被这帮穿着校服的年轻人围在了中间,他们正斜眼盯着自己。

“我很惊讶,你居然还敢在这儿露脸,吉尔比。”卡文迪什轻蔑地说。

“我想我比你还有你的同伴们更有权利在这几条街上走路。”亚历克斯温和地说,“这是我的家乡,不是你们的。”

“你的家乡可不怎么样,这儿的人偷了车,却不受惩罚。我真不敢相信,你们干了坏事却不用上法庭。”卡文迪什说,“如果你们用了我的‘路虎’来掩饰罪行的话,那你们要防的可就不只是警察了。”

亚历克斯想要穿过人群,可是他被堵在了中央,被那些人的肘子和手左推右挤。“滚开,亨利,我们和罗茜的死毫无瓜葛。是我们去求救的,是我们竭尽全力想救她。”

“那么警察相信你们了。”卡文迪什说,“要是这样,他们比我想的还蠢。”就在这时一记拳头晃过眼前,正中亚历克斯的下肋。“让你偷我的车!”

“看不出你还挺有想法的。”亚历克斯喘着气说,忍不住继续刺激卡文迪什。

“学校没把你开除,真是可耻。”另一个人喊道,一边用瘦削的指头戳亚历克斯的胸口,“不管怎样,你是个下三滥的小偷。”

“天哪,听听你们自己说的,像是糟糕的喜剧小丑。”亚历克斯突然发怒了。他压低了身体,向前冲去,他想起了橄榄球运动里面的动作。“给我让开。”他叫喊着,气喘吁吁地冲出人群后转过身子,嘴角一撇做出轻蔑的表情,“我要去听课了。”

他突然的爆发,让那群人吃了一惊,卡文迪什冲着亚历克斯喊道:“我以为你要赶着参加葬礼呢。杀人犯难道不该去参加葬礼吗?”

亚历克斯转过身。“什么?”

“没人告诉你吗?罗茜·达夫今天下葬。”

亚历克斯飞奔在大街上,身子气得发抖。他方才感到了害怕,这一点他承认。就在刚刚那个地方、那一刻,他害怕了。他没料到卡文迪什会拿罗茜的葬礼奚落他。他也无法接受居然没人通知他今天举办葬礼。倒不是他想去参加,但至少应该有人告诉他。

他想知道此刻朋友们都在干吗,也希望伶牙俐齿的基吉不会乱说。

基吉走进一间解剖课的教室,迎接他的是一阵叫喊:“盗尸者来了。”

他高举双手,接受医科生们并无恶意的嘲弄。如果有人会利用罗茜的死来制造一些黑色幽默的话,那就一定是这帮人了。“学校发给我们的解剖尸体有什么问题吗?”教室另一端有人喊着。

“基吉觉得她太老太丑了。”有人回答,“所以他才要到外面自己去找些细皮嫩肉。”

“好吧,别再说了。”基吉说,“你们这是眼红我比你们早得到实习的机会。”

几个同学过来围着他:“感觉怎么样啊,基吉?我们听说,你们发现她的时候,她还活着。你们害怕吗?”

“是,我害怕了。但我更觉得难过,因为我没能救活他。”

“嗨,伙计,你已经尽力了。”有人安慰他说。

“尽力了,可还是一团糟。这么些年来我们往脑袋里塞了那么多医科知识,可真碰上了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哪怕一个救护车司机也能救活罗茜的命。”基吉耸耸肩,顺势脱下外套扔在椅子上,“我觉得很没用。这也让我明白,真正要做一名医生,就必须先从对待活生生的人开始。”

一个声音从众人的身后传来:“这是很宝贵的一课,马尔基维茨先生。”不知不觉中,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我知道我的话没有多少安慰作用,但法医告诉我,你们发现她的时候,人已经救不活了,她失血过多。”他拍了拍基吉的肩膀,“恐怕我们都没有创造奇迹的能力。好了,女士们先生们,都坐下吧。我们这学期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呢。”

基吉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依然心不在焉。他依然能感觉到罗茜的血在他手上流淌,她微弱得时有时无的心跳,她那冰冷的身体,他能听见她越来越弱的呼吸,他能感到舌头上的铜锈味。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度过这一关,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成医生。他觉得无论做什么事,结果总是失败。

几英里之外,罗茜的家人正准备让女儿下葬。警方归还了尸体,达夫一家开始了漫长的悲伤之旅。艾琳对着镜子整整帽子,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痛苦表情。这些天来,她顾不上化妆。何必要化妆呢?她的目光呆滞沉重。医生开给她的药并没有减轻痛苦,只是把痛苦逼出了她的感受范围,让她只能沉思,却无法体验。

阿奇站在窗前,等着灵车。斯特拉斯基尼斯教堂仅在几百码之外。家人决定跟在灵柩后面,陪伴罗茜走过最后的旅程。阿奇宽阔的肩膀向下垂着,过去的几个礼拜,他老了许多,成了一个不想与这个世界再有任何瓜葛的老人。

布莱恩和科林穿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整齐,他们在厨房里喝着威士忌。“我希望那四个家伙能离得远远的。”科林说。

“让他们来吧。我等着他们呢。”布莱恩说,英俊的脸上显出冷酷的表情。

“今天不是时候,布莱恩。别胡来,好吗?”科林喝掉杯中的酒,砰地放在滴水板上。

“来了。”父亲向他们喊道。

科林和布莱恩交换了眼色,心照不宣地同意让今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不给他们自己和妹妹丢脸。他们抻了抻身体出去了。

灵车停在屋外。达夫一家垂着头,走在门前的小路上。艾琳整个人靠着丈夫的手臂,他们走到灵柩的后面。在他们身后,是穿着素服的朋友和亲戚,在最后的是警察。麦克伦南领着一小队警察,他很高兴有几个人在轮休的日子依然能到岗。这一次,媒体的态度很慎重,在报道的口径上达成了一致。

村民站在通往教堂的街道两旁,许多人自动地加入了缓缓行进的送葬队伍,朝着伫立在山上能俯瞰整个圣安德鲁斯的灰色石砌教堂走去。所有人都进了教堂之后,整个教堂变得十分拥挤,有的人只能站在两侧的过道和后排。

葬礼简短而正式。艾琳顾不上考虑细节,阿奇要求仪式能简则简。“葬礼是我们必须走的程序。”他对牧师说,“但我们不是凭葬礼来记住罗茜。”

麦克伦南觉得葬礼上的挽词异常辛酸。这种挽词应该献给那些过得相当充实圆满的人,而不是用在罗茜这样一个还没来得及品尝生活滋味的姑娘。宣读祭文时,他低头默哀,知道凡是认识罗茜的人都不会觉得一场葬礼就能了结这一切。只要他手头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这些人就永远不会得到安宁。

然而,目前的情况是,他越来越无法满足他们的期望了。调查已经完全停滞了。最近找到的证物只有一件开襟羊毛衫,上面有残留的油漆。但是从那四个学生宿舍里取来的衣物没有一样能与之吻合。总部已经派了监察员审核他和他手下的调查工作,暗示他们没有尽全力查案。但是监察员称麦克伦南的表现值得表扬,不过没有为案情的突破做出任何指示。

麦克伦南发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注意力拉回四个学生身上。他们的不在场证据实在不足信,吉尔比和克尔都对罗茜有好感,另外一名酒吧女侍应多萝茜在做证时不止一次提到这一点。“那个大个子长得有点像黑头发版的瑞安·奥尼尔,他对她动了歪念。”多萝茜说,“那个矮个子,他总缠着罗茜。倒不是罗茜给他机会,她说那人自以为罗茜看得上他。罗茜说,另外那个大个子,如果再大五岁,她倒是愿意和他约会。”

所以,他们俩存在潜在的动机。当然他们也有运输女孩尸体的最佳交通工具。没有司法上的证据并不意味着他们实际上没有使用“路虎”车。隔离血迹保持车内干净,只需要用油布、防潮布,甚至一块厚的塑料布就行。毫无疑问,杀害罗茜·达夫的人一定有辆车。

基于此,凶手一定是特里尼蒂街附近的住户。问题在于,所有介于十四到七十岁的特里尼蒂街男性住户都已经调查过了。他们不是离家外出,就是在家睡觉,均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他们曾密切关注过一对十来岁的男孩,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将两人与罗茜和谋杀案联系在一起。

另外,司法取证也让吉尔比看起来不像嫌疑犯。警方在罗茜衣物上发现的精液属于一个神秘人物。这个强奸杀人犯是O型血。亚历克斯是AB型,这就意味着他没有强奸罗茜(除非他戴了避孕套)。但是马尔基维茨、克尔、麦齐都是O型血,所以理论上,凶手就是他们其中之一。

他不认为克尔是凶手,但麦齐有嫌疑,这点毫无疑问。麦克伦南已经听说这个年轻人突然皈依基督教,觉得这一定是出于负罪感。马尔基维茨就是另一种情况了,麦克伦南无意间听说关于这个年轻人的性取向问题,但如果他喜欢吉尔比,或许就会想要除掉他的情敌,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

麦克伦南完全沉浸在思索中,等到葬礼结束了才发现人群已经纷纷起身准备离去。灵柩正沿着走道被抬出教堂,科林和布莱恩是主扈棺人。布莱恩满脸泪痕,科林看上去正竭力抑制泪水。

麦克伦南看看手下,点头示意他们跟着灵柩出去。罗茜一家会被开车送到西区公墓参加一个私人入葬仪式。他跑到门外,站在门口看着吊唁者散去。他不认为凶手就在这群人中间,这种肤浅的结论让他感到不舒服。下属们在他身后集合,小声地互相交流。

躲在教堂一个角落后面的贾尼丝·霍格点了一支烟。今天不是她值班,在目睹了悲伤的葬礼后,她需要尼古丁的刺激。还没抽上几口,吉米·劳森就出现了。“我想我闻到烟味了,”他说,“不介意我和你一起抽吧?”

他也点了一支,靠着墙抽起来。他的头发垂至额前,遮住了眼睛。她觉得他最近瘦了,面颊凹陷下去突出了脸部轮廓,这副样子倒挺适合他的。“我可不想再匆匆忙忙把案子从头调查一遍了。”

“我也不想。但别人都盯着我们公布答案呢。”

“目前一点头绪都没有。CID组甚至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嫌疑犯。”劳森说,声音如同东风一样冷酷。

“这可不是《极速双雄》,是吧?”

“还好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会穿那样的开襟羊毛衫吗?”

贾尼丝不由地偷笑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

劳森深吸了一口气:“贾尼丝……愿意找个时间和我出去喝一杯吗?”

贾尼丝惊讶地看着他,她还从来没想过吉米·劳森除了在要她泡茶和传达坏消息的时候之外,会把她当作女人看待。“你是在约我吗?”

“听起来像,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否该和工作上的同事有私人瓜葛。”

“我们除了抓捕犯人外,还有机会接触外人吗?来吧,贾尼丝,只是喝点小酒。看看我俩相处得如何?”他对着贾尼丝笑笑,露出她从未见识过的魅力。

她看着他,思索着。他不能说是个理想情人,但也算不上难看。他有善讨女人喜欢的名声,是那种不用费很大劲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一类人。他对她一直很有礼貌,不像别的同事那样,对她的轻蔑显而易见。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感兴趣的人一起出去了。“好吧。”

“晚上值班的时候,我查查值勤表,找个我们俩都有空的时间。”他丢下烟头,用脚尖踩灭。她看着他拐过拐角,赶上其他同事。看起来她要约会了,这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能在罗茜的葬礼上碰到的事情。或许牧师说得对,葬礼应该是一个回顾以往,同时展望未来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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