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干得好啊,谦哥。”

听浩二郎转述雄高报告的由美,亲密地叫着素未谋面的砂原,发出佩服的赞叹声。

“也要雄高的人品好,才能遇到这种人。”浩二郎开心地说道。

由美只要看到浩二郎的笑容,心情就放松许多。

“我觉得他太过正直了,这样好吗?”

“由美不也很正直吗?”

“我才……”

“言归正传,智代女士的案名想好了吗?”

“我想了很久,您觉得这个如何?”由美站在当作行事历使用的白板旁,写下“少女椿的梦想”。“怎么样,浩二郎大哥,不好吗?”她窥看浩二郎的表情。

“不,我觉得很不错啊,佳菜觉得呢?”

“我觉得这个案名很棒。”

“嗯,就这么决定吧,用这个名称。”浩二郎洪亮的声音回荡在事务所内。

“太好了,在《少女椿》的故事中,女主角最后如愿见到她父亲了吧。这个名称同时包含我们对智代女士的祝福,希望她能如愿见到保护她的男性。”看到浩二郎的笑容,由美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由美从不觉得取案名有这么重要。在此之前,她觉得案名的作用只在于方便提交报告书和归档。但她这次看到智代的情况,不由得抱着期望来为这个案件取名字。

智代的心脏跳动已经逐渐失去规律。换言之,她心脏的肌肉逐渐退化,最后会衰弱到没有力气将血液输送到全身。她正在失去活下去的力量。现在,支撑智代的力量所剩不多。而那股力量的大部分,不难想象,正源自她对救命恩人的思念。

智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体状况好时就会对由美诉说她的过往,好似活在过去比活在现在好得多。每当往事历历在目时,她仿佛变回少女一般,神采奕奕。当然,那是一个人民不满军方的管理体制、战争灾害肆虐、充满贫困和不幸的时代,但那时的智代身上仍拥有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年轻和健康。

当她内心涌现出少女时期的生命力时,救命恩人英姿勃发的形象就变得更加鲜明,并深植于她的记忆深处。

“我忘了向他道谢,好痛苦。”这句话,智代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案名虽带着“梦想”二字,但意义更接近祈祷,对由美来说这个案子压力不小。因为她每次看到这个案名,提到这个案名,都在提醒自己,务必替智代达成心愿。

“全国的护身符几乎都是‘K缝制’制作的,既然那边没有线索,表示这个护身符应该是在地业者或手工做的吧。”浩二郎说。

“数量太庞大了,所以我请茶川先生调查护身符上面隐约可见的图案以及纸片。”

“茶川有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吗?”

“那倒没有,他只说下次一起去喝酒。”

“茶川只会邀他喜欢的人喝酒,由美被他看上了。”

“怎么可能,他说可以带由真。不过我的教育方针是不带小孩去喝酒的场合。”

由美的父亲,还有她离婚的丈夫都是平时带着女儿到居酒屋的人。由于护理师工作的时间非常不规律,由美很难顾及女儿的教育,这件事让她到现在仍后悔不已。

她并不觉得大人们喝酒的场合有什么不好,只是她不希望女儿看到大人行为脱序的样子。而且小孩子一旦出席大人的场合,不知为什么大人们总会给予过度关爱的眼神。她认为小孩若习惯被人捧在手掌心上,没有好处。

这样的心情在她到医院上班时就已深刻感受过。某天,一个中学委托她举办活动让学生体验学习。她尽量挑选一些中学生做得来的简单工作,比如帮助照护人员辅助病患,将半身麻痹的病患扶上轮椅,推到中庭晒太阳。虽然只是简单的工作,没想到事前准备还挺花功夫。由美的工作量比平时增加许多,还要牺牲病患的自由时间。

但真正成功的体验学习必须结合受照护的病患的配合,以及现场参与人员的投入才能得以实现,两者缺一不可。但小孩子不懂。很快,数天的活动顺利结束,他们抱着“原来这么回事”的心情回去。当她看到小孩子的心得里写着“原来他们每天都要做这么辛苦的工作,我现在才知道护理师这么伟大”等陈词滥调时,内心就会很空虚。让小孩窥看大人的世界确实很重要,但用这种轻松简单、蜻蜓点水的方式,对小孩并没有好处。

对于从小不幸与父亲分开生活的由真,由美希望身为母亲的自己能担起责任,教导她什么是大人的威严与严厉。小孩迟早会进入青春期,对大人的反抗只会越来越强烈。正因如此,由美不希望由真念小学时就看见一群男人脱序的模样。

“由真不会央求你暑假带她到哪里玩吗?”

“有,吵着要去海边,烦死了。她说大原有山有河,为什么就是没有海。喋喋不休,说话越来越像京都女人。”

“等‘少女椿的梦想’结束后,我帮你安排一段长假。”

“真是好消息。对了,浩二郎大哥,我想和这本书的作者见个面。”由美从包里取出几本书,并将其中一本平装书递给浩二郎。那本书不厚,书名是《黑市的酸甜苦辣》。

由美到国会图书馆找黑市的相关资料,她试着搜寻部分公开的GHQ(驻日盟军总司令)文件,但大多是东京的资料,大阪的很少。接着,她到二手书店公会经营的网站继续搜寻大阪黑市的相关资料,好不容易终于找到几本相关书籍。

“六心门彰。乡土史研究家真的是非常珍贵的存在。”浩二郎翻开作者简介那一页说道。

“八十四岁还可以在地方报纸写专栏,真的很厉害。重点是,他在里面写的这一段,虽然篇幅不长。”坐在对面的由美翻着浩二郎手上的书,上头写着:

黑市,一般人对这个名称的印象大抵就是无法管理的地带,但大家忽略了,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自成一格的市场。其中巧妙地收容伤兵、流浪儿、小混混,同时又保有类似织田信长时期“乐市乐座”那种自由化与统一管理的均衡。这就像日本人历经战败的震撼后,大家肩并肩宛如橄榄球的斗牛一般凑在一块互相取暖。

当时,我任职新闻记者,听一位在进驻军做通译的男人描述,梅田市场附近发生了一起日本青年打死进驻军美兵的事件,以及他亲临调查现场的状况。最后这则消息并没有被报道,但我对那名青年,不,应该说是少年的那种沉默不语的坚毅态度肃然起敬,在内心不停地为他喝彩。因为,深入调查后发现,他似乎是为了帮助日本人才犯下这样的罪行。

我们新闻从业人员常写道,日本人的精神因为战争变得自暴自弃,因为战祸变得冷漠孤僻,但少年秉持着行侠仗义与无私的精神活着。这起事件使我对未来充满希望。没错,就是未来。黎明将至。黎明前不正是最黑暗的时候吗?黑市的黑,可以让人感觉到这股希望。

“和智代女士的故事很像。”浩二郎深感佩服地说出感想。

“浩二郎大哥也觉得很像吧?我好久都没像这样起鸡皮疙瘩了。”

由美回想起刚读到这段文章时的兴奋画面。

“你约到六心门先生了吗?”

“我打电话到这本书的出版社十善出版,他们替我引见当地的报社Ookini大阪事务所,我们约好今天下午三点见面。”

“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六心门先生的通译朋友。”

“这样的话,就能知道那位被逮捕的少年有什么身份背景。说不定我还能提早带由真到海边玩呢。”说这句话的时候,由美想起智代的病情。她一方面希望带给她好消息,另一方面又担心若她心愿已了,会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Ookini大阪事务所在哪里?三千代今天到戒酒会参加例会,我接她回来后再过去会合不知来不来得及?”

“事务所在京桥。没关系,不用勉强。我这人很有老爷爷缘的。”

“我倒不担心。我纯粹对六心门先生这个人很有兴趣。”浩二郎眼睛发亮。

由美初次见到浩二郎时,就在心底打定主意:我要在这个人手下做事。即使她根本还不清楚工作内容。这一切都是因为浩二郎闪闪发亮的眼神。他的眼神和医师界那些充满精英意识、为了争夺霸权不断骚扰员工职权的人的混浊眼神完全不同。

“很奇怪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这很像是浩二郎大哥会做的事。”由美很快接着说,“我在京桥车站前的百货公司门口等你。他们说从那里走到事务所大概五分钟,所以我们约两点五十好了。”由美被自己雀跃的声音吓到,仿佛自己正和男朋友敲定约会时间似的。为了掩饰这份激动的心情,她赶紧起身:“我来泡咖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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