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发现霍威警探坐在一楼的楼梯口,背靠着墙,两只光着的大脚丫搭在楼梯的扶手上。此时他已经在外面套了条长裤。

在警长手电筒的亮光中,出现了一张汗涔涔的胖脸,露出没好气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有人骗了他似的。

“有事吗?”埃勒里悄声问。

警探摇摇头,横眉怒目。

“巴亚德·福克斯呢?”达金斥声问道。

“他还会在哪里?”

“待在这里,霍威。”埃勒里说。

霍威厚而突出的嘴唇不服气地一撇。“我没有必要听你的命令!”

“请你留在原地好吗?”

警探翻了个白眼,没有答话,但是也没有移动。所以他们就跨过他的腿,快步通过走道到南侧的房间去。

巴亚德仰面躺在老式的双人铁床上,正在抽烟。

他马上坐起来,把烟蒂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捻熄。

达金关上房门。

“发生什么事了,奎因先生?我在这里担心得要命。”

“今天晚上有人闯进你的房子,巴亚德,还偷了东西。”

“闯进去?偷了东西?”他一脸的不可思议,毋庸置疑是真心的。

“我这一身的惨状可以证明。”埃勒里说,“我最好坐下来。”

“可是,会是谁,奎因先生?”

“我没看见,我也不知道。”

“丢了什么东西?”

“那个,我们也不知道,”达金警长说,“我们想也许你能告诉我们,福克斯先生。”

恐惧的神色浮现在巴亚德的双眸中。“你的意思是,你以为——”

“不,不,福克斯先生。我们不是怀疑你牵涉在内,霍威已经帮你澄清了。我的意思是,也许你还记得,你在抽屉里放了什么。”

“哪个抽屉,达金先生?”

“你书房里有张松木制、附有三个抽屉的写字台。最上面的抽屉,有东西不见了。”

“我的写字台?”巴亚德的嘴唇抽动了一下,“那是张古董桌……是杰西卡在康哈文市的克里契农庄选购的。我们新婚时,她买了那张桌子送我,是生日礼物。”

“我知道了,”达金耐着性子说,“但是那个抽屉——”

“你将其中一个抽屉锁上了,巴亚德,”埃勒里说,“最上面的那个。”

“锁上了?”巴亚德皱起眉头。

“没有吗?”

“我——我想我记不得了。”

“试着回想看看,巴亚德,这很重要。”

巴亚德紧锁两道白眉,神色痛苦。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说:“我记得好像曾用某几个抽屉来存放特别的东西……记不清楚了。”

“哪类东西,福克斯先生?”达金逼问。

但是巴亚德还是摇头。“已经十二年了,漫长的十二年,”他喃喃地说,“我不记得了。”

“是不是某种有价值的物件,巴亚德?”埃勒里问,“银器、现金,或类似的东西?”

“呃,我们是有个特别的银盒子,但是一直由爱米莉保管,我想她已经把它转交给琳达,让戴维和琳达自己保管。除了我自己的皮夹子,我从来就没有把现金放在别的地方,奎因先生——”

“珠宝呢?”

“杰西卡是拥有几件珠宝,她放在我们卧房的一个盒子里,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唯一真正有价值的是她的订婚钻戒……那已经和她一同下葬了。”

“有没有可能是某个属于杰西卡的东西?”

“我看不出有这种可能性,”巴亚德皱着眉,“杰西卡常说,男人的书房就是他的城堡。那是我的房间,只用来放我自己的东西。”

埃勒里·奎因和达金警长互望一眼。

“好吧,巴亚德,你如果想起什么,要马上让我们知道。”

“当然。但是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谁会偷走——不管那是什么?”

但埃勒里只是摇头,然后与达金一起离开了巴亚德的房间。

达金警长解除了霍威警探在楼梯口的任务,胖警探一脸怨气,啪嗒啪嗒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卧房。

“你待在这里,达金,”埃勒里低声说道,“我从楼上的琳达开始查起。”

埃勒里·奎因爬上顶楼“公寓”,正想举手敲琳达前不久还和戴维同寝的卧房门,临时改变主意,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琳达在哭。

埃勒里·奎因皱了皱眉,然后敲门。

哭声立刻停了下来。

“谁?”她的声音微颤。

“埃勒里·奎因,琳达。我可以见你吗?”

他听到她下床的声音。至少过了两分钟,琳达才打开门。她的脸刚刚上过妆,看不到泪痕。她在睡袍上披了件便服,看起来很害怕。

“什么事情,奎因先生?现在几点钟了——哦,天哪,你的头!”

“我待会儿再解释,琳达。”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能不能请你五分钟后到客厅来?”

“当然可以……”

她的被单皱成一团。

“五分钟,琳达。”

他回到楼下,对楼梯口的达金耸耸肩,然后走到戴维的卧房门口。

他小心地转动门把,走了进去。

这是琳达的旧房间,她从童年一直住到结婚。这是一间女性化的漂亮房间,有天芸床、滚边窗帘、丝质灯罩,以及一个围着薄纱的腰形化妆台。戴维在那里面看起来既不自在也不合适,即使睡着了也是如此。他的身体蜷曲,手脚乱摆,鼾声如雷。

“戴维。”

他立即醒来。

他是真的睡着了,埃勒里心想。如果是假装,醒来的过程就会显得刻意又缓慢。

“琳达!出事了——”

“没有,没有,戴维。”埃勒里在床沿坐下。一道珍珠白的曦光穿透黑暗,戴维方正的面孔从中浮现,面无血色。

“你的脸怎么了?”

埃勒里·奎因告诉了他。

戴维不发一语,然后说:“来吧,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再看看要怎样处理你的手。”

“哦,我没事,戴维,谢谢你。告诉我,你会梦游吗?”

“嗯?”戴维眯起眼睛,“你这是干吗,你把我当成双重性格的化身博士了吗?”

“好了,好了,”埃勒里咧开嘴笑,“保持清醒,上尉。你知道的,我总要有个理由把你从名单上剔除啊。而且我以为以你最近的精神状态——”

“哦,抱歉。”戴维在晨曦中打着哆嗦,“可是,那不可能,我从来没有那种迹象。”

“那是最疯狂的猜测,”埃勒里点点头,“你什么都没听到吧,戴维?”

“什么也没听到。我昨天晚上真的是筋疲力尽。往这张床上一倒,就昏睡过去了。”

“你记不记得,你父亲习惯在书房写字台的抽屉里放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他放什么。小时候,我妈不准我进爸爸的书房。她说我只会把东西弄乱。我猜对我妈来说,我是个捣蛋鬼……别忘了,我那时才十岁。”

“你没有印象那可能会是什么?”

“一点也没有。我搞不懂,奎因先生,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埃勒里只是说:“衣服穿好,到楼下去,戴维。”

当埃勒里回到走道上,他发现达金警长正和托伯特·福克斯低声讲话。托伯特的头发乱糟糟的,老旧的浴袍下穿着睡衣,光脚丫上趿拉着毛料拖鞋。

“我刚刚告诉福克斯先生,”埃勒里加入他们以后,达金说,“他和我们一样想不通。”

“这没有道理啊,奎因先生。”托伯特似乎很忧虑。

“事出必有因,托伯特,”埃勒里喃喃地说,“你太太醒了吗?”

“爱米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托伯特?”

托伯特蹙眉俯视着拖鞋,双手在浴袍的口袋里握成拳头。“我……昨天晚上睡在戴维以前的房间。”他低声说。

“哦,原来如此。”

托伯特似乎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

“爱米莉身体不……不舒服。”

“听说这事真令人难过。你认为她有办法起床来楼下一趟吗?”

“我去看看。”

托伯特往主卧房走去,他在门前迟疑了一下,然后畏怯地举手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再敲一次。

他总共敲了六次门,爱米莉才来打开门锁。

“所以,没有人想得出来,巴亚德写字台的抽屉里可能丢了什么东西。”在客厅里,埃勒里精神抖擞地说。

所有人都在冷冽的晨光中打着哆嗦。

会议没有什么收获。问到爱米莉时,她只是紧抿着嘴唇,仿佛问题问得莽撞无礼。琳达呢,当然了,没有人期待她会知道答案。至于戴维,他早已经说过不知道。所以只剩下托伯特……于是所有人都看着托伯特,这些人的心中不可能忘记托伯特和杰西卡……那段地下恋情所衍生的种种秘密。神秘的上锁抽屉和失窃的东西,会不会跟托伯特与杰西卡的私情有关?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出现了这个疑问,埃勒里也不例外。

但托伯特只是说:“我压根儿不知道那个抽屉里装着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知道?”

爱米莉吸了吸鼻子,意味深长。

“这样看来,”达金警长说,“我们根本一点进展也没有。”

“正好相反,达金。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进展。打从着手调查这个案子,这是我看到的第一道真正曙光。”

“曙光?”

琳达低声重复着,仿佛她从来不明白这个词的意义。

“再多透露一些,奎因先生。请继续说下去!”

埃勒里·奎因耸耸肩。“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有人闯进巴亚德·福克斯的房子,那栋房子已经尘封了十二年,完全被封死了,仿佛是一栋隔离病房!那个人在客厅和巴亚德·福克斯的书房里翻查。巴亚德的写字台有个上锁的抽屉,目前根据我们初步判断,这个身份不明的闯入者在一个十二年前就锁上的抽屉里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他逃走时也把东西带走了。”

埃勒里·奎因咬咬下唇,皱起眉头。

“假设结论是,我们的这位闯入者是专业惯犯,那就错了。因为十二年来,没有人,不管是小偷或平常人,踏进过那栋房子一步。然而,就在我开始调查本案的这天晚上,房子就被闯入了。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我想我们可以合理地得出这样的结论:这名窃贼和杰西卡·福克斯的谋杀案有关。

“失窃的东西。是本案一件重要的证物。十二年来,巴亚德以一名被定罪的杀人犯身份关在牢中,既然案子已经终结,锁在那个抽屉里的东西对这名窃贼而言,就既无价值也不重要了。今天,情况突然不同了。有个人来到案发现场,一个莱特镇的陌生人,他带着巴亚德·福克斯回来了,他进入这座荒废的屋子,在那里质问了一些老问题……他要重新调查整个案子。立刻我们这位神秘人物就跳出来行动了。他抢先逮住机会,拿走那个抽屉里的东西。为什么他要进行这个仓促又危险的行动?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他害怕我会发现那个东西。但是他为什么要害怕?啊哈,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洗刷巴亚德·福克斯背了十二年的谋杀罪名。那么,他一定知道那个东西如果落在我或有关单位的手里,将可以洗清巴亚德·福克斯的罪名。

“你们看不出来吗,到今天晚上为止,至少存在着一条线索,可能洗清巴亚德在十二年前受到的谋杀指控!现在你们了解,为什么我会觉得充满希望了吗?”

他们了解了。

“达金,你我手上有一件真正的工作。这是本案重新调查的第一个任务。”

达金警长看起来似乎动摇了。

“我们必须找出攻击我的那个黑影是谁,我几乎要说,那真是只‘狐狸’。这些年来,它安全地隐藏在暗处,如今因为我来到莱特镇而被迫现形。

“我们必须找出那个人是谁,还有——同样急迫,达金——我们必须找出他今晚偷走了什么。”

达金点点头,咽了一口口水。“在座各位,最好不要透露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无论对谁都不能讲。”

他们也了解这点。一种新生的同仇敌忾之情,似乎把他们凝聚了起来。在他们当中有种兴奋的气氛,一种急于与彼此分享的快乐。这是第一次,他们真心把巴亚德看成自己人,巴亚德瘦削的脸上焕发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现在,”埃勒里面带微笑说,“我必须要求你们,除非等到达金和我把外面全都彻查过一遍,否则谁都不许离开屋子。”

气氛轻松愉快。没有一张脸、一个表情是害怕,完全没有。事实上,埃勒里暗自回想,当他们三三两两、七嘴八舌地兴奋离去时,因为这个新发现而受到打击的,似乎只有霍威警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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