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奎因问达金警长:“洛根先生和亚伯拉罕·杰克逊都来了吗?”

“我叫他们在外面门廊等着。”

“我可以见他们了。”

达金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没戴帽子的中年白人男子,双手和面孔都微带青紫色,身上穿着一件沾血的屠夫围裙,外面匆忙套了一件猎装式外套。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神态紧张、穿着军服的年轻黑人。“你就是洛根先生,”埃勒里对那个围着围裙的男人说,“上村那家洛根杂货店的老板?”

“我就是,”洛根先生说着舔了舔嘴唇,“我就是。”

“你记不记得十二年前在巴亚德·福克斯的案子上作过证,洛根先生?”

“我想我记得。是的,先生,我记得。”

“当时你被特别问到,在据称福克斯太太被毒死的那天早上,接到福克斯先生的订货电话,要六瓶一夸脱装的葡萄汁。你记得吗,洛根先生?”

“我当然记得。”

“我想再听一次你的证词,就说你能记得的,越精确越好。”

“嗯。”洛根先生机灵的小眼睛若有所思,他最初的紧张不见了,这正是他出风头的大好机会,“据我记得,我在店里接到电话,巴亚德·福克斯先生对我说:‘洛根先生,我们的葡萄汁喝完了,自从福克斯太太生病后,今天早上是她第一次下楼,她想喝葡萄汁。可否请你特别帮个忙,马上送六瓶一夸脱装的葡萄汁到山丘区来?’那不是惯常的送货时间,你瞧,福克斯先生知道,因为好几个月来,都是他在订货。‘那当然可以,福克斯先生,’我说,‘乐意之至。还需要其他东西吗?’但是他说不需要,说隔天会再打电话来告诉我通常的每周订货。我不在意,因为我的顾客差不多都住在山丘区,我向来认为这对生意是好事,能——”

“是的,是的,洛根先生。说说看——巴亚德·福克斯打电话时的声音听起来如何?”

“听起来?”商人眨眨眼睛,“怎么了,很好啊,我想。”

“他听来快乐吗?”

“呃……福克斯先生的声音听起来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

“你不记得了。”

洛根先生无奈地笑了笑。“你可问住我了。”

“你挂断电话以后,做了什么事?”

“我按订单取货。”

“你亲自动手?”

“是的,当时我的店员都在忙,所以我到杂货区——通常我都是待在鲜肉柜台后面——从果汁架上拿下六瓶葡萄汁——”

“是全国性品牌。”

“哦,没错。”

“装在有金属瓶盖的瓶子里?”

“没错。”

“当你从架子上取下时,每个瓶子都完好无损吗,洛根先生?你是否注意到,比如说,其中有哪个瓶盖有任何问题?”

“没有,先生。我这辈子卖过——我敢说——好几千瓶那种牌子的葡萄汁了,我还没有听说过有任何投诉。”

“然后你做了什么?”

“是这样的,我就跟这里的这位亚伯说——”那名士兵吓了一跳,拉了拉他的军服上衣——“那时亚伯是我的送货员,大概十四岁吧,亚伯,是不是?”——士兵热切地点头——“我对亚伯说:‘亚伯,你开那辆福特货车,把这些葡萄汁送到山丘区的巴亚德·福克斯家,他们马上就要。’亚伯说:‘没问题,洛根先生。’我最后一次看见那些葡葡萄汁,就是亚伯用一个空纸箱把它们搬走的时候。”

“非常谢谢你,洛根先生。就这样吧。”

洛根先生还站在原地。“不需要我了吗?”

“我确定我们不需要了。谢谢你。”

“哦。”洛根看起来颇为失望。他往达金警长的方向瞄了一眼,但是警长毫无笑容,所以洛根拍了拍下士的肩膀,说:“别让他们把你送交军事法庭哟,亚伯。祝你好运!”他说着走出去,一边为自己的俏皮话窃笑。埃勒里确信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他都会对他的店员和顾客添油加醋地一再说起这个场面。

那位军士就这样被丢在那里,他咽了好几口口水,然后立正站好。

“呃,下士,”埃勒里微笑着说,“看来这过去十二年你换过雇主。”

杰克逊下士先是一愣,然后报以微笑。“是的,先生。我以前帮洛根先生开货车,现在帮山姆叔叔,也是开货车。”

“休假回家,是吗?”

“是的,先生。”

“嘿,亚伯,”戴维说,“记得我吗?”

杰克逊下士咧开嘴笑了。“记得,先生,上尉。那些日本人真有的瞧了,不是吗,上尉?”

“没错,”戴维说,“罗丝·安好吗?”

“她嫁给我了。”

“她一直就说要嫁给你!。”

“添了几个孩子了。”杰克逊下士骄傲地说。

“这个罗丝·安一定很高兴了。”

“我才高兴哪!”

一时间,每个人,甚至包括巴亚德·福克斯,都笑了起来,在和乐的气氛下杰克逊下士不再紧张了。

“我们不会占用你太多享受家庭之乐的时间的,下士。”埃勒里说,“你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那天早上,曾经送葡萄汁到这栋房子来?”

“是的,先生。我记得很清楚。”

埃勒里·奎因暗自庆幸,案子是发生在莱特镇而不是某个大城市。任何发生在一个只有一万人口的半工业化小镇的谋杀案,都注定会成为全城注目的大案子,整个事件的细节会被那些有幸牵扯进来的人不断复述,因而历久弥新。虽然经过复述后,细节难免有被扭曲和放大的危险,但毕竟还有当时庭审的证词可以作为参考,只是,一个当时只有十四岁,如今已是二十六岁公民的送货员,还能清楚地记得十二年前那次运送葡萄汁的细节,这看起来不妙。如果他没有记得这么清楚,或许才是好现象。

杰克逊下士神气活现、兴味盎然且显然有点添油加醋地说起他的故事。不过本质上,内容和他还是小孩时所作的证词还算符合。

他在洛根杂货店把那六瓶葡萄汁放进空纸箱内,然后把纸箱搬到停在店铺后面窄巷子里的福特货车上——那条窄巷子,也是厄珀姆饭店的侧门出口和宝石戏院后部的火灾逃生口。他爬上驾驶座,把纸箱摆在他旁边空出来的副驾驶座上。他没有把纸箱独自留在车里,也没有到街角的艾尔·布朗冰淇淋店喝汽水——在说到这一点时,亚伯拉罕·杰克逊下士的态度最为激动(和他在证人席上遭质疑时一样)。他把装着葡萄汁的纸箱(他坚定表示,纸箱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放在身旁的椅子上之后,就把车子直接开出巷子,开过华盛顿街,开过广场,开过中央南街、惠斯林街,然后从惠斯林街直接开上位于本镇东北边的希尔路。

途中他没有因为任何理由在任何地方停留。“上了惠斯林街后,我甚至连挡都没换过,一路开到山丘区的尾端,然后才不得不换到二挡,否则那辆老货车爬不动。”杰克逊下士表示。一路上,没有任何人跳上他的车子,没有任何人搭便车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

“那几瓶葡萄汁一直都在我身边,直到我开进福克斯先生家的车道,停下货车,跳下来,然后从后阳台把纸箱搬进厨房。”

他在那里看见福克斯家的两兄弟——两个人他都很熟悉——正在厨房里谈话。是的,他注意到滤水板上摆着一个紫色水瓶和一个紫色玻璃杯。因为当他把纸箱放在桌上时,他记得巴亚德·福克斯先生说:

“你来得可真快,亚伯,太谢谢你了。我把水瓶都拿出来等着了!”然后亚伯把洛根先生开好的账单副本交给巴亚德先生,巴亚德先生说,就把葡萄汁的钱加进下次例行送货的账单就可以了。在巴亚德先生从纸箱取出一瓶葡萄汁时,亚伯就从后门离开了。

杰克逊下士走了以后,埃勒里对巴亚德说:“你从纸箱里的六瓶葡萄汁里拿出一瓶。巴亚德,请你试着回想,有没有什么事情让你选择拿哪一瓶出来?”

巴亚德摇头。“一共有六瓶,看起来都一样,我只是把伸手拿到的第一瓶拿出来而已。”

“其他五瓶,奎因先生,”达金警长插嘴,“全都送到康哈文市的希格里兹检验所分析过。至于福克斯先生已经倒了一些给福克斯太太喝的那一瓶,剩下来的葡萄汁也送检了。希格里兹检验所检验的结果全都一样,所有送检的葡萄汁绝对都只是纯正的果汁。”

“我知道,达金,”埃勒里态度温和地说,“但是请原谅,我希望用我自己的方式进行调查。”达金脸红了,干咳了几声。“所以,巴亚德,你从纸箱里随意取出一瓶。然后呢?”

“然后我走到那边的抽屉——”巴亚德瞪着柜子的许多抽屉,然后摇起头来,“现在我已经忘了是哪个抽屉——我取出开瓶器,打开瓶子的金属瓶盖,然后把葡萄汁倒进玻璃杯,倒到将近满杯。我一共倒了两满杯的葡萄汁。”

“你记得巴亚德做这样的事情吗,托伯特?”埃勒里突然问。

托伯特吓了一跳。“是的。是的,奎因先生。他就是这样做的。巴亚德把葡萄汁倒进玻璃杯时,我就站在这里。”

“差不多就在这时候,巴亚德,是不是又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另一件事情?哦,是的。药房正好送了一瓶阿司匹林来。”

埃勒里·奎因看了一眼警长。“我想和阿尔文·肯恩谈谈,麻烦你。”他说。

埃勒里·奎因眼前这个男人一身笔挺的亚麻西装,手里拿着一顶巴拿马帽,头发小心翼翼地掩盖着头顶毛发较稀疏的一处。他步履轻快地走进来,突然停住脚步,然后用眼角迅速扫视。他的眼角有棕色皱纹,眼底有紫色眼袋,黝黑带灰白的皮肤,看起来有点类似薰衣草的颜色。

“你好,琳尼。”药剂师肯恩很紧张。

“你好,阿尔文。”

“戴维,你好吗?”

戴维没有回答。

肯恩的视线转移到巴亚德身上,他没有跟戴维的父亲打招呼,然而对托伯特·福克斯有礼地点头致意,然后站在那里,紧抓着巴拿马帽的帽檐。

药剂师肯恩在案发时一定还不到三十岁,埃勒里心想。那种极其挑剔讲究的类型——在外形上,可是你不能确定底下包藏着什么。皮鞋锃亮;衣着干净且毫无皱褶;皮肤晒成深古铜色,他一定打得一手非常凶猛,但又徒劳无功的高尔夫球。小乡镇的时尚男士,随时可以抛出一句俏皮话,一心向往大城市,可总是推辞着不去;他是地方男士用品店最受欢迎的顾客。

“奎因先生。”达金警长招手示意。

埃勒里·奎因致歉告退,和达金回避到角落里。

“我想你应该知道,”达金耳语,“在琳达·福克斯成长期间,肯恩一直对她近乎痴迷。我想他到现在还是这样。”

“这事戴维提过,但我没有当真。琳达——和那个蠢蛋?”

“哦,琳尼从来不拿他当回事。但是肯恩那种家伙,自以为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抗拒得了他。”

“可是以他的年纪当她爸爸都绰绰有余。”

“阿尔文肯花大钱保养,”达金警长冷冷地说,“总之,他的念头可不是父执辈那种的。”

“他对琳达是认真的吗?”

“就跟他对任何女人一样认真。”

“谢谢你,达金。”

他们走回那群人当中。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肯恩先生。”埃勒里不动声色。在他和警长交头接耳期间,显然这个人的紧张程度又提高了不少。“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吗?”

“警长打电话给我时就告诉我了。”

埃勒里·奎因听不出这个人的口气有何问题,听起来完全恰如其分。

“我想你了解这对戴维·福克斯和琳达的意义。”

“在我看来这是痴人说梦,”阿尔文·肯恩说,“但是如果你坚信朋友——那就随便你吧。”他对琳达笑了笑,露出酒窝,“我会尽力而为的,宝贝。”

“谢谢你,阿尔文。”

戴维用力吞了口口水。

“问题是,”药剂师轻佻地说,“我能做什么?”

他在最紧张的关头,埃勒里想,丢出一句俏皮话,这让他觉得高人一等。可事实上,他很害怕,而且不自在。

“你能做的事,肯恩先生,就是我要求每个人都要做的事:说真话。”

“那当然。嘿!”阿尔文·肯恩涨红了脸,“我干吗不说真话?我没有理由不说!”

肯恩先生语带挑衅。这其中可能另有文章。

“我相信你不会,”埃勒里微笑着说,“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据我了解,你现在是上村药房的老板,但是

十二年前办理福克斯案时,你只是那里的一名职员?”

阿尔文已经恢复正常了。“我替迈伦那个老家伙当牛做马二十八年,”他故作俏皮,“几年前,就在加柏克死后,我买下了整间药房,从里到外全是我的了。我以前就常说,总有一天我会把药房买下来的。”

“你是福克斯先生案子的证人。”

“是的,老兄。关于那瓶阿司匹林。”

“但是你的那番证词,”达金警长挪揄地插嘴,“法庭上不予采纳,阿尔文。”

肯恩的笑容半带鄙夷。“那我也没办法,警长。他们传唤我去,我就告诉他们我知道的。谁管他们拿我的话做什么用?”

“那瓶阿司匹林。”埃勒里温和地说,“哦,等一下,巴亚德,为什么阿尔文·肯恩会在那天早上送一瓶阿司匹林过来?”

“我在前一晚打电话给上村药房。”巴亚德解释道,“杰西卡有点头痛,想吃阿司匹林,但是当我到药柜去找时,却找不到,所以我打电话给药房,当时是这位职员阿尔文接听电话的。我问他能否马上送一瓶一百粒装的阿司匹林过来,阿尔文说药房现在没别人,他不能丢下商店不管——加柏克早回家了,但是他可以在隔天早上送来。我挂断电话,然后跑去隔壁的托伯特家,跟爱米莉要了几颗阿司匹林。记得吗,爱米莉?”——爱米莉·福克斯似有若无地点点头——“我让杰西卡吃了两颗,半小时后,她的头痛就好了。第二天早晨,当我把葡萄汁倒进玻璃杯,并一边和托伯特讲话时,阿尔文送来了一瓶一百粒装的阿司匹林。”

“不只是这样吧,巴亚德?”埃勒里问,“前一晚你打电话到药房时,和肯恩在电话上不是有过争执吗?”

“哦,那个啊。”巴亚德微微一笑。

“你那时的确对我出言不逊,老狐狸。”阿尔文·肯恩说。他神气的口吻里带着轻蔑意味——很可能是无意的,埃勒里认为。戴维整个身子僵硬了起来,琳达按住他的手臂,他才放松了下来。

“争执什么,肯恩先生?”

“福克斯先生前一晚来电说要我送一瓶一百粒装的阿司匹林过去时,我回答:‘我说,福克斯先生,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吃吗?’你知道,只是开玩笑嘛。但是他很不高兴,说我有什么权利对他那样说话,诸如此类的气话。所以我跟他说:‘听好了,我昨天才送了一堆消毒用酒精、漱口水,还有碘酒之类的东西到你家,那里面就包括了一瓶一百粒装的阿司匹林。可别跟我说,你在不到两天之内就用光了一百粒!’他态度恶劣起来,说他不需要外人帮他管账本,而我那样监视他是什么意思,说我最好马上送一瓶阿司匹林过去,否则他就要跟加柏克先生投诉。那让我动了肝火。‘听着,狐狸老兄,’我说,‘不要跟我来老迈伦那一套,也不要跟我来你那一套,至于这个工作嘛,加柏克能够怎么处理他自己心知肚明。’还有一大堆类似的话,关于难缠的顾客等等。我们就这样唇枪舌剑了好一阵,后来两个人都冷静下来,彼此道了歉,最后我说,我明天一早就会把阿司匹林送过去,后来我也确实送了。就是这么一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尔文·肯恩眨眨眼睛作了结论。

“你第二天早上送阿司匹林过来时,是从后门进来直接送进厨房的吗?”

“没错,朋友。福克斯兄弟就在这里,正在谈事情,而巴亚德正把葡萄汁从瓶子里倒进一个紫色玻璃杯——倒得很满。我把阿司匹林放在桌上——就是这里——然后我说:‘不要记仇哦,福克斯先生。我是说,关于昨晚那档子事。’因为事实上,前一晚我在广场烧烤餐厅吃晚饭时多喝了几杯啤酒,所以脑子有点不清醒,哈,哈!老狐狸说:‘不会,当然不会。把这个记在我的账上好了,阿尔文。’然后我就离开了。”

“巴亚德·福克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倒满葡萄汁的紫色玻璃杯吗?比如说,没有转身背对着杯子?”

“不可能。他跟我讲话时,正在倒葡萄汁。当我离开时,他正从瓶子里倒出第二杯。”

“谢谢你,肯恩先生。这样就行了。”

“不客气,老前辈。琳达,回头见喽!有空来坐坐,带不带你的好丈夫来都没关系!”就这样,阿尔文·肯恩离开了,一路上还小心翼翼地把巴拿马帽调整到最显眼的角度。

“总有一天,不会太久了,”戴维低声说,“我会把那顶帽子从他头上摘下来,塞到他的嘴里。”

埃勒里·奎因蹙眉站着沉思。

然后他说:“关于那些阿司匹林,巴亚德。”那些阿司匹林似乎让他深感困扰,“肯恩前一天送来的那瓶百粒装的阿司匹林怎么样了?”

“我不清楚。是我亲自拆开包裹的,里面还有好几样东西——碘酒、漱口水等——我把东西全收进楼上浴室的医药柜里。但是那天晚上,当我要拿阿司匹林时——就如我已经告诉你的,因为杰西卡头痛,奎因先生——药瓶已经不在里面了。”

埃勒里·奎因转头看着达金警长。“我不记得审判记录里提到过任何关于遗失一瓶阿司匹林的事,达金。为什么省略了这一点?”

“因为那和福克斯太太的死亡不可能有任何关联。”警长回应道,“那也是肯恩证词没有被采用的原因……关于阿司匹林的部分,我是说。至于电话和争执的部分,当然都有记录可查。”

“验尸报告有没有提到不寻常剂量的阿司匹林?”

“没有。”

“当然,”埃勒里面露忧色地说,“据我所知,阿司匹林和毛地黄之间也没有什么医学上的关联。”他摇摇头。“这事很诡异,”他抱怨道,“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为什么一整瓶全新——事实上,还没有打开过——的百粒装阿司匹林会不翼而飞?”

他并不是对着巴亚德说的,但是巴亚德回答了。“我们没有特别去操心这件事,奎因先生。我们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那瓶药一定是错摆在房子里的某个地方了。”

埃勒里·奎因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就再回到毒杀杰西卡·福克斯的那杯饮料的准备过程上吧。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调查,”埃勒里推敲着,“显示毛地黄不可能来自巴亚德倒到紫色玻璃杯的那瓶葡萄汁里面。那是刚从洛根杂货店送来的六瓶果汁中的一瓶,巴亚德全然是随机选择,他打开瓶盖后倒满杯子。所以,到这个时间点为止,葡萄汁还没有被掺入异物。可是那个玻璃杯呢?”

“这一切审判时都调查过了,奎因先生。”达金警长耐心地说。

“但是让我们再仔细过一遍。巴亚德,有没有可能你倒葡萄汁所用的那个玻璃杯当中含有毒药?”

“不可能,”巴亚德说,“在倒果汁前,我还用水龙头的热水彻底冲洗过了。”

“托伯特,你看见过你弟弟那样做吗?”

托伯特·福克斯点点头。

“玻璃杯没有问题。那么,可不可能水槽上那个水龙头的水被掺了毒?也就是用来冲洗玻璃杯的水?”

警长摇头。“如果你记得证词,奎因先生,我们曾经请希格里兹检验所分析过厨房两个水龙头的水,同时也请州立自来水公司的化验主任检查过。两边的报告都认为水——包括热水和冷水——没有问题。”

“好吧,”埃勒里点点头,“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将无毒的葡萄汁倒进用无毒的自来水冲洗过的无毒的玻璃杯里面。巴亚德,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把葡萄汁从玻璃杯倒到水瓶里面,就是和紫色玻璃杯成套的那个水瓶。然后——”

“先停一下。一个逻辑问题:可不可能那个水瓶有毒?”

巴亚德耸耸肩。“我冲洗玻璃杯时,也用热水冲洗了水瓶。”

“这点我可以作证,”他的哥哥补充道,面露淡淡的微笑,“事实上,我当时也对这一点作过证。”

“所以水瓶的疑虑也剔除了。继续,巴亚德。然后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巴亚德说明时,首次露出了自展开调查以来不耐烦的神态。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像座狮身人面像般在一旁呆望的霍威警探,显然误把他的不耐烦当成了意图不轨,他警觉地挺直了肥胖的身躯,用食指戳戳巴亚德瘦削的肩膀,仿佛要提醒他,他是一名服刑中的囚犯,任何可疑行为都可能立即造成无情的后果。但是巴亚德只是把他的手指头甩开。

“杰西卡,”他说,“向来喜欢喝一比一稀释过的葡萄汁,也就是,一半葡萄汁,一半水。在把两满杯的葡萄汁倒进水瓶以后,他从水龙头里接了两玻璃杯的冷水,将这些水加进水瓶的葡萄汁里面。”

“由于水龙头的冷水也经化验师证明没有问题,”埃勒里饶有兴味地说,“那么到目前为止,紫色水瓶中的东西——一半葡萄汁和一半冷水——仍然是无毒的。”但是此时,埃勒里眯起了眼睛,“不,那可未必。就逻辑而言,毒药仍然可能已经在冷水里面了。”

“但是我告诉过你,冷水和热水都没问题,奎因先生。”达金抗议。

“即便如此,仍有可能。”

“怎么会?”

“水龙头,达金。那是一种老把戏,把毒药放在——比如说,水龙头的滤网下面,所以打开水龙头时,毒药就会随着水冲进容器里面。”

但是,警长只是微微一笑。“我们没有遗漏那一点,奎因先生,虽然这个事实没有在审判时提出来,辩方律师也从来没有提起。当时我把两个水龙头都拆开,彻底检查过,也送去做了化学分析。我得到的报告是,无论是热水或冷水的水龙头都没有发现毛地黄,或任何其他毒物。”

埃勒里·奎因做了个鬼脸。“太可惜了。顺便提一下,紫色玻璃杯的容量大约是半品脱,是不是?”

“正好半品脱,奎因先生。”

“所以这时候,我们有一夸脱的液体在水瓶里面——两个玻璃杯或者说一品脱的葡萄汁,和两个玻璃杯或者说一品脱的冷水。所有的液体,以及玻璃杯和水瓶本身都已被证明未含有任何毛地黄。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巴亚德?”

“我加进冰块——”

“冰块!”埃勒里迅即瞥了一眼大冰箱,“从自动制冰的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另一个老把戏。毛地黄早就被混在制冰盒的水里了,水冻结成冰块,当你使用那些冰块时,巴亚德,它们已经有毒了。冰块里有毒!”

没能高兴多久,达金警长就把兴奋之火扑灭了。“我也查过了,奎因先生,”他简单明了地说,“还有,那天早上巴亚德·福克斯用的不是冰箱里的冰块,他在前一晚已经把制冰盒解冻了。”

“那么他从哪里弄来冰块加在葡萄汁里头,达金?”埃勒里质问。

“夏天时,福克斯家通常会在后阳台摆一个老式冰柜,用来冰啤酒、西瓜以及其他体积比较大的夏季食品。这里的大多数居民都这么做。

“莱特镇制冰公司,那是家大企业,奎因先生,绝对可以信赖,他们拥有一家极大的现代化净水厂。他们前一天刚送来两块五十磅的冰砖,没有人会把毛地黄冻在五十磅重的冰砖里面吧!

“福克斯先生用该公司提供的冰锥,从其中一块冰砖上凿下一片,用同一个水龙头的冷水把冰冲干净,然后把它——很大一片——丢进水瓶里。

“这在审判时也提出来了,但是为了某种理由,加柏克法官决定不列入记录,所以就没有出现在你所读的法庭记录里面。”

“不列入记录,”埃勒里没好气地说,“那好吧,巴亚德,你现在有个紫色的水瓶,里面装了一夸脱稀释过的葡萄汁和一些冰块——或者应该说,一大片冰块——到目前为止,水瓶里面的东西仍然是纯净的。你的下一步是什么?”

巴亚德从厨房的橱柜里拿下一个新的玻璃杯,那是成套紫色茶具中的另一个杯子。

“毛地黄有可能在第二个玻璃杯里面吗?”

不可能,这个玻璃杯巴亚德也同样彻底冲洗过——

“戴维和我都称不上是,”巴亚德微笑着说,“所谓的洗碗专家,通常在用每样东西以前,我都会先冲洗一下——在杰西卡生病期间——确定那是真正干净的。托伯特看见过我冲洗第二个玻璃杯。”

埃勒里·奎因点头。“我想就是在这个时候,你哥哥离开你家了?”

“是的。我刚冲洗好第二个玻璃杯,我们的谈话也结束了。托伯特提起时间已经相当晚——他必须赶去店里——我说好吧。所以托伯特走出厨房,走下后阳台,穿过两家的花园到他的车库,几分钟后我听见他的车子开出大门,往山下开的声音……你要每个细节嘛。”巴亚德突兀地补上一句。

这话有些怪异。一直在埃勒里心中打转的某个模糊印象,忽然在这一瞬间清晰了起来。巴亚德·福克斯的谈话意在打击——打从一开始就是——打击他的哥哥,托伯特……仿佛在

巴亚德的想法里,托伯特·福克斯一点也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

问题是:这是巴亚德心里真正所想的,还是他狡猾的阴谋——意图把自己对哥哥的疑心灌输到埃勒里的脑袋里?

经过长时间的交叉询问,每个人现在都已呈现疲态,但大家的兴趣又被重新燃起。因为此刻讲到了一段关键性的情节:这是第一次,丈夫单独一个人与葡萄汁水瓶待在厨房里,而妻子则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房子里没有其他人。

“我带着水瓶和玻璃杯到客厅,”巴亚德阴郁地说,“把它们放在沙发前面的咖啡桌上。我问杰西卡觉得怎么样。她说很好,能下楼来真好。她感激我帮她准备葡萄汁,但她表示,喝冰水对她可能不太好——威洛比医生反对任何人喝冰水,更不要提病人了——我忘了这件事,所以我用玻璃杯把冰块从水瓶里舀出来。冰块放进水瓶里不过几分钟,所以葡萄汁还不是很冰——”

“还没有到融化的程度,”埃勒里指出,“那表示,水瓶里仍然是差不多刚好一夸脱的液体。你把冰块舀出水瓶以后,就把玻璃杯倒满了吗,巴亚德?”

“不是马上,不是。空玻璃杯摆在咖啡桌上有一段时间,就在水瓶旁边。”

“原来如此。水瓶也是,就这样留在咖啡桌上吗?这整段时间,你和你妻子两个人都待在客厅里吗?”

“是的。”

埃勒里·奎因皱起眉头,两手插进口袋。“所有材料都已经证明没有问题,所有用来准备葡萄汁的容器也都干净无毒,然而事实却毫无疑问地指出,过量的毛地黄药剂一定是随着葡萄汁被服下,因为那是在杰西卡·福克斯严重发病前唯一经过她嘴唇的物质。唯一可能的结论就是:毒药一定是被掺进水瓶或她用来喝果汁的那个玻璃杯里面,而且是在水瓶准备好后才加进去的。”

达金沉着脸点点头。“就是这样,奎因先生。现在你终于搞懂了,那是在托伯特离开以后,由巴亚德加进去的,而且——”

“少安毋躁,达金。”——达金住了口——“让我们来看看,是不是能够把可能性缩小到玻璃杯或者水瓶两者中的一项。我相信,证词里提到过玻璃杯被打破的事。”

“是的,”巴亚德说,“我们在客厅里坐了几分钟聊了一下,然后杰西卡探身要去拿玻璃杯,让我帮她倒果汁。但是她身子还是相当虚弱,而玻璃杯相当重。杯子就从她手中滑落,撞到咖啡桌的边缘打破了。”

巴亚德把打破的玻璃杯碎片捡起来,拿到厨房去。杰西卡和他一起过去。

“我和你一起去,”杰西卡说,“我想看看我的厨房变成什么样子了。可以想象你和戴维把它搞得有多糟,巴亚德!”

于是丈夫和妻子一起从客厅走到厨房。当巴亚德把玻璃杯碎片丢进厨房垃圾桶时,杰西卡亲手从橱柜里的同一套茶具中取出第三个玻璃杯。他们慢慢走回客厅,杰西卡自己拿着玻璃杯,然后巴亚德从咖啡桌上拿起水瓶,往杰西卡手上握着的玻璃杯倒满葡萄汁。然后杰西卡把果汁喝了下去。

“从第一次把葡萄汁带进客厅开始,你每一分钟都和你的妻子在一起吗?”埃勒里语气尖锐地问巴亚德。

巴亚德点点头。

“你的妻子从来没有和水瓶,或者她用来喝果汁的那个玻璃杯独处一室吗?”

“一秒钟也没有,奎因先生。”

“从厨房走回客厅的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任何可能使你转头几秒钟,让你分心的事情?”

“没有,奎因先生。杰西卡必须慢慢走,事实上,一路上我都用手揽着她的腰扶着她。我的视线没有一秒离开她手上拿着的那个玻璃杯。”

“换句话说——巴亚德,这点非常重要,仔细想想再回答——换句话说,以你的看法,你妻子不可能自己把过量的毛地黄加进水瓶,或加进她后来喝果汁用的那个玻璃杯里?”

巴亚德断然摇头。“这不是什么‘个人看法’,奎因先生。她根本没有。如果她那么做了,我一定会看见。甚至当我在客厅捡玻璃杯碎片,或把碎片丢进厨房的垃圾桶时,她都不可能这样做。这一点我可以发誓,我当时也对这一点发过誓。我在审判时,还有在审判前和自己的律师都讨论过这一疑点了。杰西卡本人没有这样做。”

“我可以了解为什么你的律师,”埃勒里咬着牙说,“会在审判时对你恼怒不已。”

“我当时说的是真话,我现在说的仍然是真话。”

“所以过量的药物不是她自己加进去的,杰西卡不是自杀。”埃勒里沉默了下来,然后他重新开始,“让我们来看看现在的情势。我们已经确定毛地黄一定是被掺入水瓶或玻璃杯的其中一个。打破的玻璃杯可以排除在外,那个杯子完全没有用到。

“毒药有没有被掺人她使用的那个杯子里呢?唯一碰过或处理过那个玻璃杯的人,是杰西卡自己,而你又这样,巴亚德,坚决认为她不可能在没让你知道的情况下,把毒药加进那个玻璃杯。所以,毒药也不可能被掺人那个玻璃杯里。

“那么,接下来的可能性就是,毛地黄放入了水瓶——装满葡萄汁的水瓶里面。所以,当你和你的妻子从厨房回到客厅,你把果汁倒进她手里拿的那个玻璃杯时,水瓶里的葡萄汁已经被下了毒。

“问题是:毛地黄是在什么时候被放进那个水瓶的?在寻找巴亚德·福克斯案的漏洞时,达金,我最先想到的一点,就是这当中有段空当,装了葡萄汁的水瓶离开了巴亚德的视线……也离开了杰西卡的视线。在那段空当中,水瓶被单独放着,无人看管。”

“那是什么时候?”警长立即问。

“很短的一段时间,在杰西卡不小心打破玻璃杯以后,在这段时间里,她和巴亚德去厨房拿另一个杯子。装了葡萄汁的水瓶被留在客厅的咖啡桌上,无人看管。就在福克斯夫妇进厨房时,有人溜进房子,这是有可能的。那个人可以从前门或楼下的任何一扇窗户,也就是客厅的窗户——那就是我会对纱窗那么在意的原因之一,达金——在水瓶里面下毒,然后再从原路逃走。”

“哦,那个啊。”达金摇着头。

“是的,我知道。我重新翻阅审判记录时也发现了。有三名证人在交叉询问时指出‘在那段时间’没有人有可能进入房子。爱米莉·福克斯在探望杰西卡后,在她的前院修剪玫瑰花,她的前院和巴亚德·福克斯的前院,以及赫兰·路克夫妇房子的一面毗邻。路克先生是广场上那家大众信托公司的总裁。当时路克夫妇正好要开车下山到市中心,他们曾经停下来和正在前院的爱米莉·福克斯聊天。”

爱米莉点点头。“事实上,我们三个人讲话时,就可以从杰西卡家打开的窗户看到客厅里面。没有人可能在我们讲话时进入她的房子,不管是从我们看得见的那一边,还是从前门。总之,没有人进去。我们看见巴亚德带着水瓶和玻璃杯走进客厅,我们看见杰西卡打破玻璃杯,我们看见他们两个人离开客厅,然后又看见他们回来,然后巴亚德拿起咖啡桌上的水瓶将葡萄汁倒进杰西卡手中的玻璃杯里面。我们甚至还看见杰西卡把葡萄汁喝下去。”爱米莉打了个冷战,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总之,两分钟以后路克夫妇就开车下山了,我也在几分钟后离家,去参加东星会的一个午餐。”

埃勒里·奎因看起来一副可怜相。“所以这个逻辑上的可能性不成立。我已经和路克夫妇谈过了,他们对原先的证词也逐字确认过。总之这点是无可怀疑的了。你和路克夫妇对巴亚德·福克斯房子的前面和一侧,以及巴亚德·福克斯夫妇两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从厨房也可以看见后面和另一侧。再说,你们三个人——爱米莉·福克斯和路克夫妇——都发誓在巴亚德和杰西卡离开那段时间,没有人进入客厅。

“所以水瓶里的葡萄汁一定是在巴亚德把它带进客厅给杰西卡以前,就已经被下毒了。”

潮湿、尘封的厨房里,气氛逐渐凝重。戴维站在那里咬着下唇,他的父亲态度不明,嘴角扭曲着似有似无的微笑。每个人都在窥视着他们,他们彼此则互不相望。

“这把我们带到最重要的机会问题上。谁有机会将大量的毛地黄放进那瓶葡萄汁里面?”

“杰西卡吗?”巴亚德自己说,“她没有机会。”

“爱米莉吗?”爱米莉瞠目结舌,在椅子里僵直了身子,她近视的棕色眼眸闪烁着愤慨的情绪。“爱米莉早已离开房子,”埃勒里平静地继续说,“甚至是在巴亚德准备葡萄汁之前。事实上,是早在小杰克逊从洛根杂货店开车送来六瓶葡萄汁以前。”

“哼,一点也没错!”爱米莉脱口而出,“怎么算也——”

“托伯特·福克斯吗?”托伯特有充裕的时间准备回应,所以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的确,托伯特在准备葡萄汁期间一直都在厨房里,但他在法庭上的证词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和材料或容器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一次也没有碰,也没有近到足以接触与巴亚德正在准备的饮料有关的任何东西。”埃勒里用眼角瞄着巴亚德,“我记得,巴亚德,好像你自己在证人席上也确认了其正确性。”这个男人现在会怎么说呢?

但巴亚德只是固执地说:“我哥哥不可能趁我们在厨房讲话时,放毛地黄到葡萄汁里面。”他是不是有意加强了话里的限制意味?然而,他看埃勒里的眼神又充满了深沉的哀伤,又苦涩又深沉。

这要不是精心算计的杰出表演,就是震惊失望之余下意识的反应。

一切如此暧昧不明。这个男人若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阴谋家,就是坦率透明到根本没人可用常理来分析他的思想或动机。

埃勒里·奎因再度提起精神,点点头。“没有别人牵涉其中,只有你的妻子、你的兄长、你的嫂子,巴亚德,以及你自己。杰西卡、托伯特和爱米莉的嫌疑,都已经因为事证而获得澄清。只剩下……你自己,巴亚德。”

戴维转过身去,猴头似乎噎住了。琳达也发出啜泣的声音,她想去拉丈夫的手,但是他抽开了。

“巴亚德,你是本州之内、本国之内,甚至整个太阳系之内,”埃勒里刻意强调,“唯一有可能将毛地黄掺人杰西卡·福克斯所喝的那瓶葡萄汁里的人。你是宇宙之中,唯一可能毒害她的人。我们可以进一步确认:你有这个机会吗?毫无问题,你有。在你哥哥离开房子以后,无论是在厨房或去客厅的路上,你是唯一单独和葡萄汁在一起的人,巴亚德。”

戴维偷偷俯视着自己的双手。但是埃勒里看见了,他看见那双手正在发抖,戴维将它们藏进长裤的口袋里。琳达也看见了,她移开视线看着墙壁,仿佛那已经是她余生即将厮守的牢房的一部分。

“那就是十二年前,法庭所作出的最后结论。”巴亚德哑着嗓子说,“当时我不得不承认,现在也不得不承认,一切听起来毫无疑义——我是唯一可能在葡萄汁里下毒的人。问题只是——”他放声大笑,“我没有。”

仿佛不假思索,他马上又补了一句:“当时我无法了解,奎因先生,而现在,经过整整十二年在监狱里绞尽脑汁……我仍然无法了解。”

埃勒里·奎因肆无忌惮地看着他,巴亚德脸红了起来,扭过头去。但那不是自觉有罪的心虚,而是愤怒。他所以扭过头去,似乎是要掩饰双眼所透露出的那种逃生无门的绝望和无助。

就在这时候,霍威警探作出他难得的一次评论。

“这简直笨透了。”

埃勒里·奎因不予置评。

达金警长则用温和的口气表达意见:“这并不笨,但真的是浪赞时间,奎因先生。一切都在十二年前证明过了。本案是以间接证据控告巴亚德·福克斯。十二年前毫无漏洞,今天还是毫无漏洞。”

埃勒里·奎因双唇紧抿。

“我必须用我自己的方法来确定,达金。”

稍后,霍威抓着巴亚德的臂膀,将他带回隔壁那栋房子,爱米莉和托伯特·福克斯在令人胆寒的沉默中随后离去;福克斯上尉却仍留在原地。

“你已经尽力了,奎因先生。”戴维苦笑着说。

“尽力了,戴维?”埃勒里摇摇头,“恐怕每个人都误解了今天早上这个活动的目的。我其实并不期望今天早上能挖掘出任何东西。我在看审判记录时就已经清楚地知道,汤姆·加柏克检察官和达金警长十二年前都已经尽到了他们在技术上应尽的责任。今天早上只能算是热身,戴维。现在我们可以很确定地知道,就今天而言,我们所处的情势怎样,然后才可以继续往前走。”

“往哪里走?”戴维脸上仍挂着笑。琳达焦虑地晃着他的手臂。

埃勒里·奎因看着他,在露骨的凝视下,戴维红了脸,扭过头去。“我不知道,戴维。我承认,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做的一切,似乎只是在确认当年将你父亲

定罪的强大环境因素。但是,事情很难说。”

“那么你不认为已经无望了!”琳达大喊。

埃勒里·奎因挽起她的手。“琳达,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认为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无望。当然,我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还潜藏着希望。这个案子有许多事情,我尚未作出最后确认。可以这样说:我还不满意。

“我还要继续追查,我还要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查证事实。只有等我推翻了所有逻辑上可疑之处,相信再也没有其他可以改变现状的事实存在……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会放弃,然后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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