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口不是车牌,而是筈野浩的一个客户。

筈野高中辍学后,并没有直接进现在这家公司,而是去了家同样做进口车生意的二手车商行。那家公司还搞高利车贷,看起来很不靠谱。筈野在那家店做了八个月,然后跳到了现在这家公司。不过,他在老东家认识了一位客户——一家小艺能事务所的社长。

事务所旗下有个由原暴走族成员组成的摇滚乐队,鲛岛查到,乐队成员恰好认识筈野。

那位成员名叫日野原圭太。

车中的鲛岛坐起身。他看看手中的资料照片,又看看从远处走来的那个身着皮衣的男子。

那份资料是事务所向电影制作方与电视台推销旗下艺人时使用的。资料显示,日野原圭太今年二十二岁,身高一米八二,体重八十公斤,特长是驾驶摩托车和空手道。他二十岁时曾因暴力伤害嫌疑被当场逮捕,但这一条没有写进去。听说他有个亲戚(不知是大伯父还是别的什么)是右翼大佬,有他罩着便可无所顾忌。

有消息称他在之前的事务所时,曾对同门师妹施以暴行,险些被诉。他牛气冲天地向伙伴们炫耀,他在黑道白道都吃得开。筈野浩曾在暴走族待过一段时间,而日野原算是他的前辈。

日野原身着黑色皮装与靴子,上面满是铆钉,他正朝一辆大摩托车走去,距离鲛岛的宝马有些距离。摩托车经过非法改装,足有1000cc。

凌晨3点,从六本木十字路口到饭仓片町方向的一条小路上。

日野原走过路灯下时,鲛岛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些红。

日野原把嘴里的烟头丢在地上——连火都没有踩灭。他跨上摩托车。

鲛岛下车了。关门的声音,让日野原投来毫无兴趣的视线。

“是日野原圭太先生吧?”鲛岛说道。

日野原抬起下巴,眯着眼睛说道:“干吗?”他的声音沙哑,可又特别高亢。

鲛岛出示了警察手册:“我想问几个有关您朋友的问题,能否占用您十分钟时间?”

“我累了,明天再来吧。”说着,日野原把钥匙插进车里。

“我知道您很累了,不过,您好像喝了酒吧,现在骑摩托太危险了。那边就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最好去喝个咖啡醒醒酒……”

“烦死了!你是哪个署的?麻布交通课的吗?”日野原大声吼道。

“新宿防犯课的。”

“新宿?这儿根本不是新宿的辖区好吧!跩什么跩啊!当心我把你调走!”

“调走?”

“把你调去派出所!老子没工夫搭理你这种小条子!”

“事关重大。”

“烦死了!滚开!”见鲛岛挡在车前,日野原摇摇头,发动引擎。

“你敢开一厘米,我就以醉酒驾车的嫌疑逮捕你。”鲛岛说道。

日野原脸色一变:“混账!你说什么?吓唬老子啊?”

“没吓唬你,只是告诉你太冲没有好果子吃。”

“混账!”日野原转动钥匙,关了引擎。

他缓缓下车,凶神恶煞地瞪着鲛岛:“喂,给老子报上名来。”

“鲛岛。”

“防犯课是吧?”

“没错。”

“新宿署署长是谁来着?要老子跟他打声招呼吗?”

“你想见,我这就带你回去。再等五六个小时,他就来上班了。”

“蠢货,谁有工夫陪你啊!老子告诉你,本厅警视正级别的大官都认识老子,当心老子把你调去派出所!”

“行啊,只要你肯配合我调查,随你怎么调。”

日野原很是无语,仰头说道:“听好了,别以为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老子就怕你,老子没工夫跟你闲扯,给我滚!”

“你认识筈野浩吧?上周他刚因违反《兴奋剂取缔法》被捕。”

“不认识,老子也不想跟你谈。”

鲛岛毫不介意,继续说道:“你是筈野的前辈,你们俩都在叫‘帝都联合’的暴走族待过,而且你们事务所的社长从筈野手里买过奔驰。”

“是吗?老子没听说过。那又如何?”

鲛岛死死盯着日野原。

“你别太小看警察了……”

“胡扯什么!”日野原扯着沙哑的嗓音说道。

“把手撑在墙上。”

“干吗?”日野原表情一变。

这令鲛岛确信,他有,所以心虚了。

“例行盘问,检查你所携带的物品……”没等鲛岛说完,日野原爆发一股怪力,撞倒了他,随后跨上车,迅速发动引擎。

可日野原还没拉起撑脚,鲛岛就爬了起来,勒住了他的喉咙。摩托车渐渐倾斜,日野原赶忙跳开,免得被压住。

“混账!”日野原甩开鲛岛的手臂,用手肘攻击鲛岛的侧腹部。摩托车缓缓倒地,咣的一声,后视镜碎了。

鲛岛有些踉跄。日野原踏出一步,转过身体,几乎背朝鲛岛。

皮衣背部的蓝色骷髅映入眼帘。鲛岛顿悟日野原的意图,赶忙举起双手,压低身子。

力道十足的回旋踢命中鲛岛双臂,将他弹向墙壁,背部狠狠地撞在墙上,难以呼吸。

日野原转过身去,撒腿就跑。

“站住!”鲛岛喊道,“否则我就开枪了!”

日野原停下了。

鲛岛将新南部手枪的枪口对准天空,直起身子。

“开什么玩笑……老子要告死你!居然把枪对准赤手空拳的平民百姓!”日野原怒目圆睁,瞪着鲛岛。

“把手撑在墙壁上!”鲛岛毫不在意,指了指刚才撞到的那堵墙。见日野原没有反抗,他便收起枪,走了过去。

他戴上手套,迅速搜身,搜出十五厘米长的弹簧刀和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个用铝箔盒子包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嗯?”

日野原没有作答。鲛岛打开塑料袋,拆开里头的铝箔盒子——一个个小塑料袋里装着捣碎的咖啡糖一般的半透明结晶,还有大量印有唐老鸭图案的纸片,上面还有针孔。

“‘雁杀’和‘纸酸’啊,不得了嘛。”

所谓“雁杀”,就是兴奋剂的结晶,而“纸酸”则是渗有LSD的纸片。既然包着铝箔,那就说明是把结晶放在铝箔纸上,用打火机加热,吸食蒸气。

“鬼知道。”日野原别过头去。

鲛岛将这两种玩意儿放回塑料袋,掏出手铐:“以违反《兴奋剂取缔法》的嫌疑逮捕你。”

“行了行了!”日野原突然喊道。鲛岛不禁回头。

“我说还不行吗?饶了我吧。”

“说什么?”

“筈野的事情。”

“筈野怎么了?”

“你在查他的生意吧?”

“你也插了一脚?”

“才没呢,我又不缺钱。那是我自己消遣用的,不卖给别人。”

“那筈野为什么卖?”

“废话!当然是为了钱啊。他跳槽前赚不了几个钱,我就给他介绍了个人。”

“谁?”

“叫古贺,新宿的,放高利贷的。”

“古贺?”

“古贺武夫。事务所在一家叫‘海鲜楼’的中餐馆上面。”

鲛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终于抓到了线索。

在初狩停车区看见的那辆深蓝色奔驰,属于“海鲜楼”的中国老板。一打听,也许能查出当天开车的是他本人还是别人。但鲛岛没有继续追查这条线,转而调查筈野周边,免得被人察觉。

关东信越地区的毒品取缔官事务所在十多天前逮捕了筈野。然而,鲛岛完全不知道他们从筈野口中问出了什么情报。无可奈何之下,鲛岛便转变了调查方向。

功夫不负有心人。

古贺武夫是高利贷公司“丸正金融”的社长,他不是暴力团的正式成员,但也算是“企业小弟”,靠暴力团的资金源吃饭。

而鲛岛也知道“丸正金融”的靠山是谁——关东共荣会藤野组——靠卖淫和甲苯生意发家,以前没搞过兴奋剂。

“古贺教了筈野什么法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日野原别过头。

“你和古贺是什么关系?”

“在组里混的时候他常请我吃饭喝酒来着。现在是良民,不会再接近了。”

“良民?你,还是他?”

“当然是我。”

“那这算什么?”

“我都说了,那是用来消遣的。”

“不是古贺给你的?”

“才不是呢。我好久没见他了,筈野的事还是我打电话跟他说的呢。”

“那这是从哪儿来的?”

“涩谷的毒贩那儿买的。”

“你知道古贺的靠山是谁吗?”

“黑帮呗。具体哪个组就不知道了。”

“是吗?”说完,鲛岛铐上了日野原。

“干吗?!”日野原大声喊道,“我不是都说了吗?放了我啊!”

“谁说会放过你了?”

“混账!”日野原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抓住鲛岛的衣襟,用力一拉,

“你给我记住!我会让大官把你调走的!你这种垃圾条子,一阵风就没影了!”

“行啊,你试试,看我不把你送进监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鲛岛瞪着日野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日野原顿时面无血色。

鲛岛抓着手铐的锁链,把他拽进宝马。

“藤野组。”鲛岛将日野原带回新宿署,送去拘留室,等候桃井的到来。

拿着早报的桃井一来警署,便一言不发地听取了鲛岛的汇报。他给自己泡了杯茶,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听到“藤野组”,他突然停了下来。

“没错,如果‘冰棍’生意是古贺介绍给筈野的,那负责批发的就极有可能是藤野组。”

桃井坐下,沉思片刻后说道:“真壁还在里头呢。”

“是啊,至少再蹲三年。”

“他倒是够聪明,搞这些……”

想当年,真壁是藤野组最具才干的人。他用私自制造的枪支(鲛岛查到了制造者,桃井开枪将其击毙)打死、打伤两名外国罪犯,自己也被捅伤,用最后一口气,半死不活、鲜血淋漓地开车来到新宿署,撂下一句“叫鲛岛来”便昏死过去。

“真壁进去之后,藤野组不是险些嗝屁了吗?”

鲛岛点点头说:“是啊,甲苯的生意不能做了,他们没了收入,境况惨淡。不过,卖淫生意好了起来,于是又回春了。”

“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没什么大动作,主要靠在情人酒店卖淫赚钱……”

“古贺那边的日子不好过吧?”

“应该有不少收不回来的借款。不过,还没听说公司倒闭的消息。”

“古贺啊……”桃井陷入沉思,“那日野原跟‘冰棍’有关系吗?”

鲛岛摇摇头说:“他身上的是‘雁杀’跟LSD。如果他跟‘冰棍’有关,身上应该会有。”

“总之先查查看吧。毒取应该没盯日野原吧?”

“嗯。他们还是没反应,不知是筈野没招还是……”

“不可能没招儿。说不定他们跳过日野原,直接侦查起了古贺……”

“要是盯上古贺,很有可能被藤野组知道。”

“知道古贺和藤野组的沟通渠道吗?”

“不知道。”鲛岛摇摇头。

“暴力团组可能有线索,我去问问,在此期间先审问日野原吧。”

“他叫起来可凶了,张口就说有个大佬亲戚。”桃井瞥了鲛岛一眼:“他说什么来着?”

“要把我调走。”桃井点点头:“那就拭目以待吧。”

片区警署刑事课的四组专门负责暴力团。在辖区内设有事务所的,或是收入来源在这片地区的主要暴力团成员,他们都“如数家珍”,就连组内的小规模人事调动和组员的小旅行都不放过,更不用说收入源的方向与方针的变化了。每个组都有几个年轻的干部候补生,只要盯紧他们,就能预测出近期可能爆发的“战争”或大型交易。

联系“丸正金融”的古贺与藤野组的,正是其中一位干部候补生。

“是个叫‘角’的人,真壁的兄弟。真壁没进去的时候,他倒不怎么显眼,进去之后他就突然崭露头角了。”

“角……”

听完桃井的话,鲛岛歪着脑袋——这个名字他还真没听过。

“多大年纪?”

“三十上下吧,比真壁大。我让他们发资料过来了。”

鲛岛初次见到真壁时,他二十五六岁,当时,他的权势已然

超过藤野组的少东。藤野组的上级组织——关东共荣会是在南关东地区呼风唤雨的广域暴力团。

广域暴力团与小黑帮不同,有不少年纪轻轻但才华过人的优秀组员,只要被本部看上,就会被挖去,平步青云。

鲛岛认为,真壁就是其中的典型案例。只要他出狱,定会被本家叫去,提拔到比当年的大哥、组长还高的地位。从这个角度看,黑帮社会也是靠实力说话的。

大企业会借用入社考试等机会选择优秀的员工,所以下属企业的员工很难在总公司混出头。而黑帮社会则不然,管你是旁系还是本家,入门时都是人人平等的。

组织若不提拔有实力的人,只会走向衰落。

“听说角看上去不像是黑帮的,大学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在组里,对他的评价两极分化得很严重。四组也说不出他到底是能干还是窝囊废。真壁那么猛的人物在前,一对比就……”

“他既然是真壁的兄弟,才干自然不会差。”

桃井露出思索的神情。日野原的审问已告一段落。他好歹算个艺人,本厅保安二课很想接管,鲛岛也一口答应。不幸的日野原——任他有多厉害的亲戚,都无法逃避被人指指点点的命运。

“秘密侦查角吗?毒取那边可能已经着手在办了。”

桃井认为,光靠正面攻击,角不会轻易露出狐狸尾巴。

“毒取的塔下说,批发组织和‘冰棍’生产者进行的是不见面交易。如果真是这样,那角肯定没把交易方法跟组里人说,否则藤野组绝不会咽下这口气。”

“可以找个借口请角来一趟。我们跟毒取不一样,不光围着毒品转。”

如此一来便能出其不意,打毒取一个措手不及。但稍有闪失,制造者的线索就断了。

“如果角真的那么聪明,也许他察觉到了制造者是谁,只不过在装傻罢了。”

“那就可以请来问问,你觉得呢?”

“我先去探个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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