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鲛岛才知道一起新杀人案的搜查本部在警察署正式成立。

由于本乡会的佐治在新宿车站前的储物柜附近被人捅死。那天鲛岛不得不在桃井以及新宿警察署署长的陪同下,接受本厅派来的官员的调查。

杀人案发生在警员身上,这可不是小事。没收信那水等犯罪证据的时候有没有问题,对待嫌疑人的态度是否正确,周边警员的应对是否及时,都是调查的内容。

当时在场的所有警官中,级别最高的便是鲛岛。

鲛岛告诉调查人员,所有责任都在自己身上。而且他主张当时无法预测出嫌犯会动手行凶,负责周边警卫的制服警官并没有责任。

鲛岛的处分决定,要过一段时间才会下达。

好在这起事件并没有引起媒体的关注,这对鲛岛而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天,关西的高速公路上碰巧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被害者是信那水贩子,又是暴力团成员,媒体对肇事嫌犯颇为同情。

要是这起事件在媒体掀起轩然大波,媒体又指责警方在现场应对时有不到位的地方,那鲛岛肯定会受到非常严厉的处分。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他应该不会被调走。再者,即使上头想要调走鲛岛,也没有地方敢接收他。

当然,不能排除警视厅高层想借此机会将鲛岛革职的可能性。然而,要是事情真的发展到这种地步,鲛岛也作好了抗争到底的准备。鲛岛猜测,目前高层还不会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他们要是用这个借口将鲛岛革职,反而会被报纸、杂志乱写一通。

鲛岛很清楚,警视厅有不少高级干部见自己迟迟不递交辞呈,心里七上八下。今后他们想必会抓住一切机会,干方百计地把他暗中调离警察组织。

鲛岛是个优秀的警官。可是他越是优秀,就会给敌人带去越多的机会。可是鲛岛并不会减少自己倾注在警察事业上的精力。

鲛岛坚信,人,有权追求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证据。和晶的爱情也好,履行作为警察的义务也罢,都是他活着的证据。

这两件,是鲛岛眼下的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东西。无论失去哪一个,对鲛岛而言都意味着人生的终结。

调查花了一上午时间。到了饭点,鲛岛来到了警察署的食堂。

他很少在食堂和别人一起吃饭,最多就是和桃井,或鉴识课的薮一起吃。

在鲛岛进食堂之后没多久,薮就出现了。

薮的脸很大,头也秃了,看上去很是邋遢。他一点也不在乎衣着,对吃的东西也很随便。

他以弹道的检测水平高超享誉警界。本厅的鉴识课和特搜组向他伸出过无数回橄榄枝,可他就是不肯点头。

在新宿警察署,他和桃井都是大家公认的怪人。不过他本人倒是对此毫不在乎,就把自己当个普通的鉴识人员。

他双手插在衣袋里走了进来。看见鲛岛也在,他点了点头,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他一屁股在鲛岛对面坐下。

“被训了一顿吧?”薮粗鲁地说道。

“还行吧。”鲛岛摇了摇头。

见薮没有买东西,鲛岛指了指自己吃到一半的套餐说:“今天的这个套餐还不错。”

他还以为薮在犹豫今天要吃什么。薮说:“是吗?我尝尝。”他伸手把托盘拉了过来。

鲛岛还以为他只想吃一口,没想到他连鲛岛咬过一口的猪排都没有放过。鲛岛不禁露出苦笑。

“嗯,不错。”

薮风卷残云般地解决掉了鲛岛吃剩下的三分之二。其间,他没有问过一句“我能吃完吗”。

鲛岛站起身,又去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套餐。回来的时候,薮刚把饭碗放下。饭碗都空了。

他用塞满食物的嘴巴说道:“我可吃不了这么多。”

“你说什么呢!”鲛岛很是无语,“这是给我自己吃的,谁让你把我的饭都吃完了。”

“这样啊。”

薮一点儿歉意都没有,甚至把魔爪伸向了鲛岛新买的套餐。他拿了根酱菜,咬出清脆的响声。

他还想拿鲛岛的茶杯,鲛岛只得帮他拿来个新茶杯,还倒上一杯茶给他送上。

“给。”

“嗯。”薮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喝了起来。

“局里有新账房了。”在鲛岛重新开始吃午饭的时候,薮说道。

“嗯,不过,这一次好像没有你出场的份儿。”鲛岛回答。因为这次的凶器并不是枪。

“嗯,昨天已经说了,死因是砍伤。死者的脑壳是被钝器从上往下打碎的,头盖骨碎了,碎片戳伤了大脑,一击致命。凶手肯定是个个子很高,手也裉长的人。他举起了一个很硬的东西,打碎了被害者的脑袋。如果被害人当时是站着的话……”他一边看着鲛岛大快朵颐一边说道。

“被害人是什么来头?”鲛岛换了个话题。

“夜店的店长,还是个瘾君子呢,手上有针眼。尸体是昨天傍晚发现的,打电话报警的是夜店的老板。安井兴业,你听说过吗?”

“歌舞伎町一丁目的?”

“没错。那里的社长是暴力团的吧?”

鲛岛点点头,放下筷子,伸手拿起茶杯。安井是暴力团组员,他所在的暴力团和石和组是兄弟组织的关系,属于同一个广域暴力团旗下。

“被害者也是组员吗?”

“不,不是正式组员。”

“有嫌疑人吗?”

“有个服务生联系不上。”

“有什么特别发现吗?”

“没有,连指纹也没有。”

“没有指纹?嫌疑人不是那儿的员工吗?”

“全没了。店里有很多指纹,可都是客人和其他员工的。只有那个服务生用过的衣柜、厕所、烟灰缸上没有任何指纹,都被擦掉了。”

“可你怎么知道那就一定是客人的指纹,而不是那个服务生的呢?”

“我在这行干了多少年你不知道吗?嫌疑人的都擦干净了。他的指纹,一个都没留下。”

“这就怪了啊。”鲛岛说道。

“怎么怪了?”

“如果他担心现场留下自己的指纹,难道不应该把所有指纹都擦掉吗?可他只擦了自己碰过的地方。要是案发地点是被害者的家,而且他是第一次去那里的话也就罢了,可那是他工作的地方啊。”

“而且他在那儿都干了两个礼拜了。”

“两个礼拜过去了,难道他还记得自己碰过哪儿吗?”

“是啊……”

“本部是怎么想的?”

“既然擦了指纹,说明是有前科的家伙。”

“知道名字和住址吗?”

“都是假的。昨天找那个安井问过话了,可他手里也没有嫌疑人的简历。毕竟给那人面试的就是被害人。”

“连照片也没有?”

“嗯,现在正在讨论要不要拼个图呢。好像还是个外国人呢。”

“外国人?”

“那儿还有个孟加拉来的黑工。好像被害人净挑那些黑工,好压低他们的工钱。”

“知道嫌疑人的国籍吗?”

“是中国人,在店里自称‘杨’。”

鲛岛点了点头。

“反正,这案子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薮说道。

“店里的钱也不见了,局里正在找有盗窃前科的中国人。只要给店里的其他员工看那些有前科的人的照片,应该很快便能找到。”

“那家店叫什么名字?”

“‘玫瑰泉’。风营法①生效之前,是家不折不扣的Catch。”

所谓Catch,是CatchBar的简称。皮条客或女公关会上街拉客,一开口就是天价。

“反正这家店肯定会关门的,到时候换个名字再开门就是了。”鲛岛说道。下午,鲛岛接到了荒木的电话,决定和他再见一面。见面的地点和上次一样。鲛岛把郭荣民的话告诉了荒木。

①风营法:风俗营业限制及业务正规化法。

荒木的表情越发严肃起来:“职业杀手?”

“如果石和组的人死了,那就是危险信号。必须在冲突爆发之前阻止他们。”鲛岛说道。

“那么厉害的职业杀手真的在日本吗?”

“郭荣民只说四海的干部用玻利维亚的护照入境了,能查一查吗?”

“光有这点线索还不够啊,入管并不区分玻利维亚华人和普通玻利维亚人。虽然玻利维亚和哥伦比亚一样,是他们比较留心的国家,但光靠这一条线索……要是他带了什么东西入境就另当别论了。”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不过还是请您查一查吧。”

“好。”荒木点点头,看着鲛岛说道,“然后呢,你准备怎么办?”

“先观望一阵子吧。郭荣民也在拼命地找,他对那个杀手有着很特殊的感情。”

“跆拳道真的那么厉害吗?”

“当然,那毕竟是武术啊,当然这要看每个人的水平,可要是那个毒猿真的比郭荣民还厉害,那就太可怕了。您想啊,郭荣民用掌一击,打碎了许焕的鼻子,一踢,就把他的下巴踢骨折了。就两下,而且还是在我面前,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要是毒猿比他还厉害,那他赤手空拳的杀伤力也不可小觑,普通人根本对付不了啊。”

“如果叶威藏在石和组,那他肯定带着武器吧。”

“应该是。可是毒猿也不是傻子,不知道会不会老老实实地从正面进攻。”

“他有没有武器啊?”

“不知道啊,不过郭荣民说,他在台湾有很多武器。”

“很多武器?”

“自动枪、手榴弹什么的。”

荒木紧咬嘴唇。

“要是他把这种东西带进了日本,问题可就大了。”

“一个不好,石和组就会全军覆没。”

“别搞笑了,他再怎么厉害,终究只有一个人啊。”

“从郭荣民的描述来看,我们绝不能小看毒猿。他应该在找叶威的藏身之地,我们也得采取行动了……”

“要是打草惊蛇,恐怕叶威会藏起来。要是他藏起来了,便没有打垮石和组的证据了……”

“没错。我觉得目前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彻底打击石和,让他供出叶威的藏身之处;要么就在暗中监视石和,静候事态的发展。”

“第一种方法太麻烦了。要动员机动队,包围石和组组长的住处和事务所,而且即使抓住了叶威,我们也没有理由审问他啊,他在日本没有犯罪记录。”

“是的。而且那样一来,毒猿就会等叶威出来了再动手。”

荒木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说:“监视石和啊……”

“这需要搜查四课的协助,我觉得叶威的藏身之处不是那么好找的。”

“只是叶威虽然在逃命,可也不会藏在那种要塞里不出来吧?他应该会隔几天出来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终究是个黑帮分子,不会整天闷在屋子里。”

“只能等毒猿采取行动了吗……”

“因为台湾方面没有让日本追捕毒猿啊。”

“而且要是先抓到了毒猿,就很难揪出石和和台湾的联系了。”

鲛岛点点头说:“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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