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晓玉奄奄一息。

尽管每天还在进食米汤,但长期生存在恐惧当中让她的精神变得衰弱,谁都能看得出,这个女孩活不了几天了。

加百列抓住她的头发,扳过她的头:“诸位,本来想等到圣诞节的那天,才把这个‘祭品’处理掉,可她现在的状况让我很担心,我想把仪式提前。”

周围响起了私语声,在他身边站着很多个黑影,听说仪式要提前,有的跃跃欲试欣喜若狂,有的却在摇头,有的则摆出无所谓的样子。

“我一个人不敢擅作主张,因此特别召开了这次集会,同意将仪式提前进行的,举手!”

“我想先问个问题,”有人喊道,“那帮警察去哪了?我们这么多人集会,他们不会发现么?”

“那帮人似乎已经被我们布置的迷局给迷惑了,现在去树林那边打猎了。我亲眼看到他们去的。”

“哦。”

加百列重新喊道:“大家举手表决吧!”

有一部分人举手,加百列数了数,对大家说:“同意者超过总数的一半,仪式可以进行!”

“好!”某些人欢呼起来。

眼前火光闪现,任晓玉吓得清醒过来,面前影影绰绰站着好多人,每个人都面露凶相,手持利刃。

“将这个女人绑在十字架上,准备火刑!”

加百列和拉斐尔一起动手,把任晓玉架在十字架上。拉斐尔低声问加百列:“为什么要吓死米迦勒?”

加百列答道:“他不加入我们的组织,就是背信弃义。”

拉斐尔叹道:“不加入也不至于要害死他吧。”

加百列冷哼一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和那些警察整天在一起,走漏风声是早晚的事。”

拉斐尔说:“唉,我觉得还是太残忍了。”

加百列冷笑道:“残忍?你杀死陈开的时候又何尝不残忍了?你冻死郭航又何尝不残忍了?”

拉斐尔慌道:“你……那是咱们三个一起动的手!你不要只赖到我的头上!”

“别说了!”乌列尔出现在两人身边,“大家都在看着,别出丑了!”

女孩被绑在了十字架上,加百列扯去了她嘴里的布团,女孩已经没力气叫喊了,她看到有人拿着火把,便虚弱地问:“是要烧死我么?”

“没错,火焰会洗涤你的灵魂,将你因娇纵淫逸犯下的罪行全部洗清。随后你的骨头将会和其他贱人的骨骸合在一起。”

加百列来到一面墙壁前,墙上挂着巨大的幕布,上面绘制着升腾着血红火焰的十字架。他一把将幕布扯下,墙壁的真容出现在任晓玉面前。

即使精疲力竭,任晓玉还是忍不住尖叫起来。

面前的这堵墙壁,是由无数块水泥砖拼合而成,每一块水泥砖里都有一具烧焦的尸体。有的蜷曲,有的断裂,有的双臂前伸,似乎死前还在苦苦挣扎。

“由罪人的尸体所堆积起来的墙壁,真正的‘哭泣之墙’!”加百列得意地狂笑起来,“这是我的作品,它是空前绝后的作品,没有一件艺术品可以赶得上它!”

他忽然抄起火把,大吼道:“准备!”

所有人抄起火把。

加百列庄严地喊道:“我,加百列,被未婚妻背叛,她背着我和同事私通。”

“我,乌列尔,被妻子背叛,她偷走了很多我收藏的文物,和一个小白脸跑到国外去了。”

“我,拉斐尔,被妻子背叛,文革时我妻子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证实自己对‘造反派’的忠诚,诬陷我是苏联间谍……”

一个又一个声音响起,每一个声音都咬牙切齿。

最后,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odisingGod!”

所有人回应着他:“odisingGod!”

呐喊声在室内回荡,越来越响,大家的眼睛里燃起疯狂的火焰。

女孩吓得哭叫起来,她魂飞魄散,涕泪横流,无数以前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她觉得自己要完了。

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该停手了,诸位老爷子们。我是刑警队的王飞,请放下武器,你们被包围了。”

事隔多年,我依然觉得王队是个爱耍帅的典型,这人头脑聪明,心思缜密,为人冷静,无论多难的案子,在他看来就像小儿科一般。即使偶尔阴沟里翻船,也会很快爬起,还能变本加厉地给予对手还击……他就是无懈可击的代表,刑警中的战斗机……但他还是有一个非常非常大的缺点——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揭示谜底。而且,丫太爱耍帅了,纵使当着所有警员、所有犯人,他该耍帅还是一样耍帅。

让我们回到当年的“仪式”现场,看看他是如何耍帅的。

王队笑嘻嘻地走下地下室的台阶,台阶下的几十个人望着他,面色苍白,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警察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孙思觉老爷子,哦不,该称呼您加百列大人,其实我在门外已经听了很久了,本来我还想再听一会儿,9因为我感觉这里实在是个很棒的舞台,诸位简直就是从《浮士德》里走出来的活生生的角色,不过考虑到那位任晓玉小姐的生命安全,我决定还是中断这场大戏。”

“加百列,不!孙思觉咆哮了一声,抡起火把就要向他砸过去,王队不慌不忙地抬起手,乌黑的五四警用手枪枪口闪亮。

“外面还有不少弟兄,每人一把五四,就算他们不下来,凭我们三个也能收了你们,子弹数足够。”

他嘴里的“三个”还要加上刚从门口走进来的我和小胡。

孙思觉不敢动了,但他不服气地喊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问题的顺序错了,你应该先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罪犯’。不过我还是很乐意按照你的顺序来——地下室的供暖也是由锅炉房提供的,我只要顺着锅炉房伸出的铁管,看那根铁管插向地面以下,就可以找到你们了。”

“那……那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罪犯,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

“每个白痴罪犯在搞砸了之后都会莫名其妙:‘自己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是怎么被条子看出来的’。我还是那句老话,世界上没有完美犯罪,只要是犯人,就会留下蛛丝马迹。”

“你原本的计划,是让我们认为郭航在强烈的妒忌之下对陈开动了杀心,他挟持任晓玉,促使陈开出来寻找她,然后又把陈开诱到打麦场射杀。然后郭航畏罪潜逃,在雪天里迷了路,燃料烧尽冻死在山里。任晓玉最终因为郭航没回去释放她而不知去向。”

“这里有个很明显的破绽,就是杀陈开的凶器。郭航是个直肠子的人,这种人不会选择弓箭那样的武器,他更有可能冲上去把陈开暴打一顿,毕竟他有身体方面的优势。杀陈开的箭又是从村长的屋子里得到的,而且是文物,村长几经辗转都舍不得丢弃的文物,那么宝贵的东西岂能让一个从没做过贼的学生偷到手?”

“答案只有一个,陈开不是郭航杀的,杀陈开的另有其人。”

“我们再来看这支箭,村长……哦不,乌列尔先生,你实在是个很不厚道的人,看你一脸斯文相,却也来欺骗我们,不过你用的手段比他们都高明,你是用的学术方面的知识。你伪造了那几张说明牌,让我们误认为丢失的箭是‘弓射箭’,后来我们对那支箭进行了鉴定,那箭和你说的有出入,箭头为锐三角形,两只后角锐利而朝后突出。那是一支‘踏橛箭’,是供手射弩发射用。弓射箭和弩射箭在外行眼中区别不大,但实际上有天壤之别。弓射箭由弓发射,要求射箭者有很强的臂力,而弩射箭只需要射箭者能举得起弩就可以。他只需要用工具把弩弦拉开,弩机设好。接下来只需舒舒服服瞄准就行。因此,哪怕是七旬老人也可弩,我说的对不对啊,乌列尔?”

村长板着脸不说话。

王队又说:“至于凭空多出来的身高,也容易造出来,你想用脚印和箭入射的角度来误导我们,于是你先计算好位置,爬上树,然后将郭航的鞋子套在脚上,再从树上跳下来,重重的落在地上,造成了那两个清晰无比的鞋印。只不过你体重较轻,其他地方的脚印就很浅了,而且你的步幅不对,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巨人在小步小步的走路,十分别扭,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怀疑的。且不说其他,打麦场上那么多人来来回回走动,所有人的脚印交杂在一起,只有那两个脚印被人刻意躲开,显得非常清晰,只能证明是蓄意而为。至于箭头的入射角度,你大可以爬上后面的树,从树上射箭,弩比弓的力道强得多,你站多远都可以,只要箭头的入射角度与测算出来的角度保持一致就可以。我们刚才借口打猎跑到打麦场边的树林上转了转,从一棵树上找到了擦痕,穿着电工的‘爬杆靴’爬树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孙思觉你有一双这样的靴子,是吧?我亲眼看到你穿着那靴子爬上柱子维修遮雪棚。”

孙思觉一震,这一点他显然没有注意。

王队接着说下去:“下面还有一个疑点。其实这是你们自己在失误中造成的,我们在郭航的头发里发现了一件东西——雪。郭航确实是冻死的,他被发现的时候双手放在背后,浑身缩成一团。身上还有紫黑色的条纹。就算是冻僵的,这个动作也太让人费解了。而且他头发中发现的雪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他是在驾车的途中因燃料用完而冻死,车内也不应该有雪花。被自然冻死的人,也从来没有双手放在背后的,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被人捆起来,丢进雪地里活活冻死!所以他的手放在背后,而且头发里有雪!那些紫黑色的条纹是捆绑他的绳子留下的!”

乌列尔看了加百列一眼:“我早说过,纸里包不住火。你太托大了。”加百列没理他。

王队又说:“我派老成拿到县城检验的带血布片,是你们故意放在我面前的,房间里原本没有那块布,孙老板趁着堵窗洞的时候把布片展现到我面前,我当时真的是上了当,还让老成跑到县城去检验。后来我想通了,任晓玉带了那么多换洗衣服,证明她是个很注重外表,爱干净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屋里的显眼处放一片带血的破布?”

“把这些联想起来,有人伪造现场的想法就在我脑子里渐渐成型。”

“王天祥的死是我想不通的,这个人在谁看来都是人畜无害的老好人,只不过他的身份特殊,他是警察!警察能做一件别人做不到的事,那就是隐瞒这里发生的案件。”

“我给市局打了个电话,近些年来,在这个区域一共发生了多少案件?结果是让人吃惊的,抢劫盗窃不用说,在这大山里失踪的男女,倒有二十对之多!而且奇怪的是,这些人都不是夫妻,有的是私奔的,有的是来偷情的。不过,这个村子一直否认有人来过这里,王天祥每次都在报告里写:经查,此二人未来过本村。”

“当得知王天祥已死的时候,我立刻想到,如果他当初是刻意隐瞒,那么这二十对男女就有可能都是失踪在这个村里的。那么多人,村子里不可能没人看见,如果所有人都否认看到过他们,那么只能说明一点——村子里所有人都是共犯!”

乌列尔悄悄地在背后掏什么东西。王队把枪口对准他:

“别动,你们任何人的小动作都不可能瞒得了我。”

乌列尔一颤,手里的弩当啷啷落地,弩上已经装了一支箭,箭头乌黑发亮。

王队接着说:“多么可怕的事实啊,我把你们的照片送到城里,托人搜索你们的资料,结果发现,你们每个人都有过一段惨痛的历史,你们是共犯的可能性大大提高。如果那些人真的是你们杀的,那么整个村子里都是凶手!你们专杀偷情和私奔的人,大概就是因为你们曾经被自己的爱人所抛弃。档案上说你们所有人都是离异的,而且都没再婚过,这里简直是个光棍村。你们所有人都恨自己的妻子,除了王天祥,他终生没结过婚。我说的对不对呢?”

加百列——孙思觉鼓掌大笑:“好,好一个王飞,你的推理果然缜密,难怪你会成为刑警队的队长。我可以老实告诉你,这里的所有人都被自己的妻子或未婚妻所背叛,就连王天祥也是!”

王队奇道:“王天祥也是?”

“没错,王天祥在参加志愿军,赶赴抗美援朝前线之前,曾有个十分美丽的妻子,但当他从前线返回家乡时,那个妻子已经改嫁了,原来王天祥已经被认为牺牲在战场上了,连他的个人档案都被注销了。后来的档案是重做的,他刻意在其中隐瞒了自己结过婚的情况。”

“即便如此,你们也是罪大恶极!把犯罪的根源栽到女人身上又有什么用?痛痛快快束手就擒吧!”

孙思觉恶狠狠地说:“先前被杀的四十多人都是罪人,背叛自己丈夫的人该死,勾引他人妻子的人更该死。我们杀死的是该死的人,维护的是人间的正义,有什么罪名可言?”

王队吼道:“你这是狡辩!陈开和郭航有罪么?”

“陈开和那个小妞不清不楚,跑到这荒山野岭里勾勾搭搭的男女有几对是干净的?我们见过很多看似正经的男女,有的是领导带着下属,有的是老板带着秘书,美其名曰度假、旅游,实际上只是极端自私的为了满足性欲和情欲,这种人就是该杀!”

“胡说!就算你们诸多借口,郭航也是无辜的,为何连他也要杀!”

“怪就只怪那天他是从后门溜进来的,离开的时候也是走的后门,我们几个老头子当时在锅炉房讨论怎么对付任晓玉和陈开,正好被他听到了,他冲进来想教训我们。头脑简单的小子啊,就算我们是几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子,也比他要聪明的多。村长当时正好带了刚做好的弩跟箭让我鉴赏,我就用那东西瞄准郭航,强迫他跪下来,然后绑了他。我们问他有没有同党,他说没有,只有一辆车停在后山。我们杀死陈开之后,就把郭航扔到空地上,把他冻死。后来就跟你说的一样。”

“王天祥是怎么吓死的?”

“我和老黄扛着郭航的尸体要送到后山,正赶上王天祥往回走,我灵机一动,把郭航的尸体突然推了出去,王天祥本来心脏不好,突然看到一个僵硬的死人出现在身后,就这么吓死的。”

王队说:“好吧,疑问全搞清了。请你们诸位戴上手铐吧。”

孙思觉摇摇头:“王队长,你口口声声说外面的人把我们包围了,但这么久了依然只有你们三个人站在这里,上面没有再下来人,我怀疑你是在骗我们。为什么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我只是想让你当个明白鬼而已。”

其实他真猜对了。当时到达现场的只有我们三个,王队原本推断凶手最多五个人,即孙思觉、村长、李氏兄弟再加上王天祥,现在王天祥一死,只剩下了四个人。我们三个人对四个人,应该不在话下。而且我们还带了枪……不过,那枪里没子弹。

那时候出门办案并非每次都要荷枪实弹,警察身上的佩枪大多是空枪,少数枪支配有空包弹,只能起到威慑的作用。我们这次出行只有王队带着枪,但他自恃甚高,认为山里的村民没什么好怕,所以连子弹都没带。

结果找到地下室才知道,这里比地下宫殿还大,能容纳那么多人,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聚在这里。而且很多人带了管制刀具。我们本来想等增援,但王队一看任晓玉要被杀了,赶紧跳了出去。把自己的安危抛在了脑后。

孙思觉不愧是个高智商的人,现在把戏被他识破,王队的额角也见了汗。但王队的心理素质很好,他强笑道:“我们三个难道对付不了你们吗?我们还有枪呢。”

老人的面孔在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你的枪里是不是连子弹都没带呢?”

他后面的人群也骚动起来,这都是一群被扭曲的正义感冲昏了头脑的疯子,任何一句不恰当的话都有可能成为引爆他们的导火索。

王队咬着牙没有后退,手里的枪端的稳稳的:“老先生们,你们可别嚣张,谁敢上前我就开枪。”

“开枪啊!打死我!”孙思觉忽然一声咆哮,“odisingGod!”

他挥舞着火把冲了过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众人耳中都被震的发麻。孙思觉手中的火把落在地上,他本人抬着流血的胳膊,倒在地上呻吟起来。其他人都被枪声所震慑,齐齐后退。

“曲解教义的人是换不来上帝的保护的。你连子弹都抵御不了,怎么能自称是上帝的使者呢?”

地下室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人,这人手里拿着五四手枪,面带微笑,正是老成。

老成喊道:“队长,又耍帅呢?这次没玩出火来吧。”

王队暗自松了一口气:“你小子肯定早来了吧,眼睁睁看着我受惊吓你很爽是不?”

“才不是,我也是刚到,不过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老成一挥手,数名警察拿着枪走进地下室。这是他从县城里请来的援兵。在赶来前他考虑到凶手可能还持有致命的凶器,而且有可能不止一人,便带来了这些帮手。

枪口指向了村民们,胆小的立刻扔掉了手里的家伙,余下的几个顽固分子则被当场铐了起来。

任晓玉被解救下来,送往医院抢救,被逮捕的所有犯人都被送进了监狱,其中几个罪大恶极之徒与他们曲解的教义一起被判了死刑。至于那堵罪恶的骨骸之墙,则被拆卸开来,大部分骨骸都归还了家属。其余几具没人认领的则烧成了骨灰,葬在了原地。

唯一可惜的是,曾经风景如画的山村完了,孙思觉从各地找来的“难兄难弟”被遣散之后,那座山村几乎被彻底废弃。

不过它还是被挽救了,来挽救它们的是一群年轻的画家,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即使这个村子发生过那么多令人不快的事,它的美也不会被忽视。

昔日的罪恶之地也终将被洗涤干净。

我和同事们后来还去过那里,那里几乎成了我们指定的度假地点。

我们也相信它会一直美丽下去,支撑这美丽的,是爱与和平之光。愿世间人人向善,永无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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