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报案的时候是早晨七点四十分,此前,我们正在和鉴证科的人一起吃早饭。

局里的房屋安排在我来看乱七八糟,这里没有楼房,只有几排平房,最后一排房是属于法医们的,那里有个雅称——鉴证科。根据领导们的看法,刑警应该和法医建立亲密无间的战友关系,因此我们的办公室就安排在法医们的办公室前面,法医们的宿舍也紧挨着我们的宿舍,他们屋的老穆每天闲着没事就往我们办公室跑。接案那天早上,老穆端着个饭盒走进我们屋,他把饭盒往桌上一放,说:“今天早上我没胃口,这份饭谁替我吃了?”

意外的是没人理他。

我觉得很好奇,因为大家都刚从宿舍出来,一分钟之前我们还在讨论由谁去买早点,现在有饭送上门来,大家竟然不吃。莫非是平时吃的太好都嘴刁了?

我问老穆:“啥饭?”

他把盖子一掀:“皮蛋瘦肉粥。”

热气卷着香味朝我直扑过来,看起来味道不错。“你做的?”我问。

“当然。”

我尝了尝:“还可以,没有变质。”

“当然不会。”

我回头瞥了眼同事们:“你们怎么不过来吃?味道很好。”

王队低头看文件,不说话。老侯拿了张报纸把脸挡上,那报纸微微颤动,似乎他正在使劲憋着不笑出声来。

“切,装神弄鬼。”我大口大口把粥吃完,吃完之后我才想起来问老穆:“你怎么没胃口吃饭?”

“我今早来了之后,在解剖室做的饭。做完之后,我们头儿跟我说了点事。”

“等等!”我截住他的话,“你说你这饭在哪儿做的?”

老侯的报纸抖得更厉害。

“解剖室啊。那里有电炉,可以加热。”

王队在一旁低声补充道:“那电炉……从尸体上采集了样本之后,就用那个电炉加热。”

我艰难的把最后一口粥咽下去,这口粥好腥啊,还好还好,又不是用尸块煮的粥。

我问老穆:“你煮粥之前应该是有胃口的吧,那为啥煮完之后没胃口了呢?”

老穆答道:“我煮完粥之后,正好我们头儿老丁进来,跟我说,昨晚给尸体样本加热用的容器坏了,就顺手捞了个盆儿用了,当然洗完之后刷干净了,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跟我说一下。”

我低头看了看老穆拿来的饭盆,不锈钢的饭盆,底部带着焦糊的黑圈,我的胃里忽然翻江倒海起来,于是我蹲到墙角边大吐特吐。

老穆摇着头说:“唉,又糟蹋了……”

王队跟老侯说:“走,出去买油条吧。”

“嗯,再来点豆腐脑。小刘你还要不要?”

“呕……”我背对他们摇了摇手。

还没等他们出去,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

王队接了电话,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

他连说几声“是”,然后放下电话,对我们一招手:“出发吧,叫上鉴定科的人。”

老侯瞪圆了眼睛:“这就走,咱连饭都不吃?”

“干了这么多年警察你连一点觉悟都没有?等你吃完了线索没准就丢完了。小刘你吐够了没,去叫老丁和老穆。这次来的可是大案子,比上次的要大。”

吉普车在数寸厚的积雪上艰难跋涉了半日,才赶到红秦营。该村原名秦营,到了“文革”时期非要迎合“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潮流,就改名为红秦营。村内人口不多,但仗着湖光山色,每年来这里的游客倒不在少数。人一多了就要出事。来这里的也不全是以旅游为目的的。这里的犯罪率要远高于其他村子,多是盗窃抢劫一类。前任村长曾赌咒发誓:“那是妒忌我们村的人干的。”但依然无法改变他被撤换的结局,新村长刚上任没几天,这就迎来了他任上的第一桩案子,这案子远超前任在职期的所有案子——这回是杀人案。

死者陈开,男,21岁,本市设计学院大三学生。头一天晚上到红秦营招待所,订了一间房,但整晚未归。老板孙思觉觉得有可能出事,就联系了镇上的派出所,后来在山下的打麦场上找到了陈开的尸体。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打麦场上围观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所有来勘测现场的人都傻眼了——现场肯定已被破坏的不成样子。

地面上本来积有数寸厚的雪,疑犯可以留下清晰的脚印,对破案很有帮助。王队一跳下车就怒喝道:“你们这里谁负责!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一个老头子期期艾艾地凑了上来:“敝人姓黄,黄丹辰,是这里的村长,叫我老黄就好。这些人都是我们村的,大家昨晚上出来寻找这个失踪的小伙子,我们都是来保护现场的,同志你别见怪。”

老百姓们一见从车上跳下来个发怒的警察,都开始纷纷散开。

“保护现场?!”王队苦笑一声,“让他们都散了。谁最先发现的尸体,让他过来,我要问他几个问题。”

最终,现场留下了七名村民(包括村长在内)。

孙思觉,男,54岁,村里招待所的负责人,昨晚就是他发现陈开失踪的。

王天祥,男,50岁,村里唯一的警察,身材健壮,上过朝鲜战场。昨晚孙思觉发现陈开失踪后,先是找他报警,尸体也是由王天祥发现的。

李奎,男,62岁;李刊,男,61岁,这对兄弟是招待所的厨师。半夜被孙思觉叫起来一起找人。

杨建国,男,60岁,村里的大夫兼兽医(你没看错,他是村里唯一会拿体温计,也是唯一会阉割牲口的人)。发现陈开尸体后,他先对其进行了检查,确认陈开当时已死。

高田力,男,50岁,农民,家住招待所旁边,被孙思觉叫出来找人。

我和老侯给这两人做笔录,王队在一边听着,笔录做完后他把村长叫过来:“老黄同志,有个问题我想问您:这村里是不是老年人居多?”

村长答道:“不是这样的,进入冬季以后,年轻人们没农活干,就进城去打工了,过年之前才会回来。”

王队问:“您在这住了多久了?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

村长答道:“二十多年了吧,没算过,我以前是山东人。‘文革’那会儿,老家造反派闹得厉害,跑到这边来了。”

王队问:“村里像您这种情况的还有么?”

老村长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个?”

“不,五成。”

“一半人都是后来搬来的!?”

“嗯,有‘文革’时期躲‘动乱’跑进山里来的,有因为这里风景好特意搬过来的,也有因为孩子嫁过来自己也搬过来的。”

王队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来到法医们身边。

“死因查明了么?”

老丁说:“一眼就能看明白。”他一指死者胸口。

陈开胸口插着一支两尺多长的木杆,木杆呈白色,略呈棱形,尾部被削成精巧的羽毛形状,古色古香。

这是一支箭。冷兵器时代的杀人暗器,也是利器。

“这不会是从博物馆偷出来的吧?”老穆说,他想把木杆从死者胸口拔出来,但这么做只是徒劳的。

“靠近箭头的部分有倒刺,你拔不出来的。”说话的是村长。

“你怎么知道拔不出来呢?”

村长苦笑道:“因为这是我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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