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盯着玛丽的嘴,看到她嘴角的皱纹随着话语翕动。如今劳拉终于撬开了她的嘴,玛丽便很乐意地分享那些暴力血腥的细节。“那天下午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女儿,然后开枪自杀。霰弹猎枪——听说他得用大脚趾开枪才能自杀。”

“他儿子怎样了?”

“他儿子?哦,那个小男孩啊。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得了白血病。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那么吉米·德·塞鲁是谁?”

“哦,他可能是表弟,但不姓德·塞鲁。”她用涂了指甲油的长指甲指着复印件。“这是戴尔·伦迪,他父亲八、九年前去世的,他简直就是他父亲的翻版。”

劳拉觉得这一切都很难接受,“戴尔住在这里吗?”

“他或许回来了,我不知道。他父亲死后,他有个住在阿拉巴马州的姑妈收留了他。”

“你和他父亲很熟?”

“只是见面打招呼。他不是那种很友好的人。他是采蚝人。”

“这个戴尔——你认识他吗?”

“算不上认识。这儿的人几乎都没见他几面。”

劳拉不太明白,问道:“为什么?”

“他妈妈让他在家里上学。那没什么问题,很多人都让孩子在家自学。但这里面别有隐情。”玛丽给劳拉满上咖啡,“这本身就是桩奇闻。她跑了,留下了那个男孩和丈夫自己生活。”

劳拉仍艰难地消化着一个男人有两个名字的事实。

玛丽继续说,“艾琳·伦迪信仰某种宗教。如今我们会称之为邪教。大家都知道她有点儿奇怪,她似乎变得越来越糟糕,不与人交往,也不让儿子与其他孩子接触,你懂的,这很不正常。如果说有哪家人会以悲剧收场,我打赌一定是他们家,不会是德·塞鲁家。”她冲照片点点,“我不知道谁在骗你,但照片上的,确实是戴尔·伦迪。”

在警察局,劳拉截住了正在下楼加利克瑟,“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德·塞鲁家的事?”

他在楼梯上停下脚步,手里拿着一瓶可乐,天气炎热,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近得让人窒息。劳拉看到可乐瓶里的小冰块。这会儿来瓶可口可乐一定很惬意,但这回加利克瑟没有给她一瓶。

“我现在没法聊,我要去开会。”加利克瑟边说边下台阶。劳拉跟着他走进室外的热浪。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德·塞鲁家的谋杀案。”

“上帝啊,今天真热。”他把可乐瓶压到淌满汗的脸颊上。汗水浸透他的衬衫,像巨大的墨迹。他看着劳拉,眼神坚硬如钢铁,“德·塞鲁谋杀案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就是原因。”

“也许是这样,但它可能会影响我的案子。”

“怎么可能呢?”

“无论如何,你应该告诉我。至少要我知道我在面对什么。”

“吉米·德·塞鲁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他说,强调了“远房”,“他与谋杀案没有任何关系。”

“你知道我迟早会知道的。这种小镇上的大规模谋杀案不可能——”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这里的人不喜欢谈论它,我们甚至不愿想到它。”

“所以钢琴师是吉米·德·塞鲁喽。”

“据我所知,是他。”

“什么意思?”

加利克瑟耸了耸肩,“我知道德·塞鲁一家有远房亲戚。吉米·德·塞鲁出现了,说自己是他们家的远房表弟,继承了房子。对我来说这就够了。这儿的人不喜欢多管闲事。”

“但你没觉得他长得很像伦迪吗?”

“我认为这不关我事。”

“什么?哦。”劳拉声音有点变调。“你认为比尔·伦迪可能已经——”

“我觉得我们今天谈论人家的私事谈论得够多了。”他打开车门。

劳拉穷追不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摘下草帽,把可乐瓶贴在额头上,擦着滴汗的卷发。“我估计,就是那种最常见的起因。”

“你是说比尔·伦迪和德·塞鲁太太有奸情?”

“听着,小姐,我不知道。可能也有别的原因。亨利还有个妹妹,一个老处女,不好意思这话有点儿糙。她在那儿住了一段时间。不要问我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请原谅,我得走了,我快迟到了。”

“我希望你帮我查查戴尔·伦迪。”

“等我回来就查”,加利克瑟说着,坐进车里。

尽管还是大白天,《阿巴拉契科拉时报》报社却大门紧锁。劳拉便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位于阿巴拉契科拉一条安静的街道上,是座红色砖瓦的一层建筑,外表有白色装饰。劳拉询问图书管理员询问馆内是否有老报纸或者报纸的缩微胶片,日期是德·塞鲁谋杀案发生的时间前后。

图书管理员看着她,深紫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莫名的不安。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身材娇小,大约三十多岁。“德·塞鲁谋杀案?”

“这是我听说的。在阿巴拉契科拉,有个叫亨利·德·塞鲁的人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图书管理员看起来有点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很久以前。不过,这种事会让人一直记得。”

管理员显然十分慌乱,“对不起,让我查查,看看数据库里有没有。”

她走到后面的房间。劳拉等着。

她终于回来了。“我在电脑上没找到任何资料,但这说明不了什么。这里保存着七十年代中期以来的《阿巴拉契科拉时报》。”

“你从来没听说过那件事吗?你在这儿住了多久?”

“十二年了。”

“我猜案子是你搬来之前的事了。”这种大规模谋杀案会是头条新闻,所以她只关注标题就可以了。她得从1990年开始,往前追溯。

图书管理员将劳拉带到放映机所在的暗房,并教劳拉如何将萎缩胶片装到卷轴上,劳拉一直听着,虽然她并不是头一回用这种仪器。

1990年没有多人谋杀案的资料,1989年、1988年、1987年也都没有。

等她看到1983年的时候,她觉得颈椎都酸痛了。

这时她在1983年6月12日的头版上找到了:

本地男子杀死家人后自杀

她飞快地读起来,越读越激动。

亨利·德·塞鲁是个受人尊敬的牙医,顾家的好男人,案发前,他取消了报纸的订阅,断掉自家的水电和天然气,将自己的高尔夫俱乐部会籍送给了诊所惊讶不已的接待员。然后回家,杀死家人后自杀。

报道没有提到表弟之类的远房亲戚,也没有提及任何其他家人。

报纸上有一张全家福,是在照相馆拍的,蓝色背景,两个女儿都很漂亮,金发碧眼。一个坐在妈妈腿上,大概五六岁,她叫卡丽。另一个站着,年纪稍大一点,大概十一二岁。

她叫玛丽莎。

她看着有点眼熟,劳拉突然明白了个中缘由。玛丽莎·德·塞鲁长得很像琳内特·索贝克。

以及艾莉森·彭斯。以及杰西卡·帕里斯。

劳拉按了下按钮,将这一页复印下来。

回到旅馆房间,劳拉在笔记本上重新写了一页,试图寻找事件间的联系。

1.吉米·德·塞鲁的车道上发现的XRV轮胎印和西部大道发现的轮胎印从质地上和类型一致。

2.艾莉森·彭斯、杰西卡·帕里斯、琳内特·索贝克和玛丽莎·德·塞鲁异常相似。

3.吉米·德·塞鲁有可能是戴尔·伦迪,即德·塞鲁家隔壁邻居的儿子。

4.戴尔·伦迪/吉米·德·塞鲁——无论是谁——曾接触过彼得·多兰斯宣传照片的的原始版本。

5.劳拉在黄铜皇后酒店亲眼见过吉米·德·塞鲁。

她盯着这些条目,突然有了一些想法。

劳拉通过查号台查到了亚利桑那州碧斯比镇黄铜皇后酒店的电话号码,并拨通了酒店的电话,应答的是前台。

“您能帮我个忙吗?”劳拉说道,“上周末你们请了个钢琴师表演,那时我就在你们的酒吧。我非常喜欢他,想请他到我的婚礼上演奏。我们交换了名片,但现在我找不到了,婚礼三周后就举行了。你能帮我吗?我记得他的名字是……”她看着自己的笔记,吉米还是戴尔呢?随便选一个吧,“戴尔。”

“我查一下”,女前台答道,“请稍等。”搁下听筒的声音。

一分钟后女前台再次拿起听筒,“戴尔·伦迪,对吗?他这周末也会来表演。我这里有他的手机号码。”她把号码念了一遍。

“非常感谢!你可帮了大忙了。”

“要确保你请到好摄影师。我当时图便宜,这是我犯的最大的错。祝你好运!”

劳拉喜欢小城镇,这里的人对陌生人都很和善。

接着劳拉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络。她已经将TalentFish.存到收藏夹里了。她打开网页,对比网页上彼得·多兰斯的照片和安迪科特探员发给她的照片。

Talentfish网站上的其中一张照片是那座房子前面拍的,和艾莉森·彭斯电脑上存有的照片几乎完全相同。劳拉拿着数码照片靠近电脑屏幕,仔细比对。

在Talentfish的照片上,劳拉看到彼得·多兰斯身后露出半片棕榈叶,但在彭斯的照片里,只能见到三分之一片叶子,照片上彼得·多兰斯的笑容也有所不同。非常细微的差别。

劳拉以前看过专业的拍摄过程,模特摆一个姿势,摄影师通常会拍多张照片,Talentfish上的照片和彭斯的照片一定来自同一组摆拍照片,只是略有不同。

她给斯特兰德演艺经纪公司莫娜·戈尔曼挂了个电话,马上接通了。“你有多少张彼得·多兰斯的照片?”劳拉问道。

“我得看一看才能确定,但通常我们拍一张大头照和一组有背景的照片。”

“带背景的照片一般有多少张?”

“三四张吧。”

“是他把照片传到Talentfish.上,还是你传的?”

“我们传的。我们和他们签了协议的。你稍等,我去拿他的档案。”

莫娜·戈尔曼回来后说,“和我想的一样,这里带背景的照片有四张。”

“你能描述一下手头的照片吗?”

莫纳的叙述和劳拉在屏幕上看到的相吻合。劳拉找出加利克瑟局长的名片,并请莫娜·戈尔曼将照片传真到阿巴拉契科拉警察局。

她不需要其他证据了。

发给艾莉森·彭斯的数码照片与Talentfish.网站上的任何一张都不相符。这意味着没有人能下载照片并将它发给艾莉森·彭斯。要么彼得·多兰斯曾将照片传到其他网站上,要么发照片的人能拿到那天拍的所有照片。

这说明是彼得·多兰斯或者戴尔·伦迪将照片发给的艾莉森·彭斯的。

而得·多兰斯并不是那个在在黄铜皇后酒店弹钢琴的人。

“这么快又见到我们,他不会给好脸的”,加利克瑟局长边说边驶入第二大街,“如果我们拿到搜查令,还是明天再进屋查吧。那座老房子很久不住人了。再等一个晚上也无妨。”

撒迪厄斯·拉尼尔住在一座巨大的联邦式红砖建筑里,坐拥优雅的白色门廊和两棵高大茂密的橡树。

劳拉心情不错——尤其他们在NCIC上查过戴尔·伦迪之后。跟吉米·德·塞鲁不一样,戴尔·伦迪因性犯罪被逮捕过两次:在小学外偷窥和行为不检,两次在阿拉巴马州的多森被抓。一次是他二十岁时,另一次是刚满二十一岁时。

之后再没有犯罪记录了。但如果他就是劳拉认为的那种人,他应该已经学会了躲避警察的关注,罪行也从偷窥和轻微的风化罪进化到诱拐年轻女孩。他的犯罪符合一条富有逻辑的时间线,遵循一条清晰的发展轨迹。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展出了偏好和仪式——比如给女孩子穿上娃娃洋装。

他学会了这门手艺。

劳拉毫不怀疑,戴尔·伦迪的房车里有作案工具,那些他用来捕捉、制服并杀死受害者的工具。

劳拉对房车的猜测是正确的。戴尔·伦迪拥有一辆1987年产的箭牌房车。德·塞鲁一家旁边的房子也归他所有,就是劳拉曾留意过的、被木板封住的那一幢。

一切都说得通了。

比尔·伦迪死后,这些年来伦迪家的房子一直闲置着,用木板封住,但从未挂牌出售。戴尔·伦迪买房车时用的是这个地址,信用卡信息里也有这个地址。

他们走过齐整的的草坪,敲响前门。

拉尼尔法官穿着卡其裤和

针织衫——一整整一天为拒发逮捕令而辛苦劳作之后,他正在休息。他脸色阴沉,鼻子上架着钢丝眼镜,目光居高临下。脚边两只查尔斯王猎犬暴躁地狂吠着,“你们想干什么?”他问道。

加利克瑟挠了挠耳朵,“呃,萨德,现在有更多的证据了,我觉得非常可靠。”

“很好。”拉尼尔打开门,将他们让进门内。

前厅富丽堂皇。天花板很高,角落点缀着石膏花饰,木地板闪闪发亮,一架巨大的烤漆钢琴,还有条纹丝绸的贵妃椅。

拉尼尔将他们引入书房,后边跟着的两只哼唧不停的猎犬。拉尼尔在一张巨大的红木桌旁坐下,让他们也落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给我看看你们拿到的证据。”

他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开始阅读。二十分钟后,他们拿到了搜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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