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帕里斯房间的窗户开着,阳光和夏日温暖的空气一同涌进屋里。从墙上的海报判断,杰西卡喜欢乔什·哈奈特、夏奇拉和内利。劳拉年轻的时候也犯过傻,但也没傻到崇拜内利这种脸上贴创可贴的家伙。

杰西卡的床单上有洗不掉的马克笔笔迹:“酷到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和加里酷毙了。”

“这是她的朋友们写的,”帕里斯太太在门廊上说,“我们办过一场睡衣派对,她的朋友过来帮忙布置。”她用双臂环住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能避免失态。她紧张地瞟了巴迪·霍兰一眼,后者正在屋里肆意逡巡,仿佛这儿是个垃圾场。“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劳拉说:“我看她没有电脑。您或您的丈夫有吗?”

“没有,我们这儿的人都不怎么懂电脑。不好意思,我得去看看饼干烤好没有。”

一声刺耳的响动,是巴迪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

劳拉猛地抬头,望向霍兰,霍兰也用眼神回敬,面无表情。劳拉见过这种面孔,她自己也有过这种表情。互相厌恶的警察必须一起工作的时候,他们尽可能地不说话,除非是工作需要。警察最擅长演绎冷漠。

劳拉说:“这屋子里没有电脑,但她有可能是在学校上的网。你真的认为CRZYGRL12跟网络有关吗?”

“有可能。”然后,出乎她的意料,他主动说:“我去查查吧。我对网络还比较熟悉。如果她上过网,我应该能追查到。”

这是劳拉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我得去查查在线聊天系统,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劳拉揪住自己听懂的唯一一个词问:“你是说聊天室?”

“嗯,”他没细说,“你到底想不想我去查?”

她点点头,“有必要。”

梳妆台上的一张照片引起了劳拉的注意——杰西卡和一个年轻男子,劳拉估计那就是加里·斯蒂特勒。杰西卡穿着牛仔短裙和露脐上衣,显得非常可人。斯蒂特勒穿着黑色T恤和脏兮兮的牛仔裤,身材瘦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头发像一簇菠萝叶子。

巴迪继续搜查,他翻查了装化妆品的罐子,然后又打开一个天鹅绒首饰盒,将里面的耳环、手镯和脚链翻了个遍,一不小心还碰掉了一条脚链,一阵叮当声。大概是故意惹事让她心烦吧。

“巴迪。”

“怎么了?”

“不如你去和帕里斯先生谈谈吧。”

他耸耸肩,“我无所谓。”

他摘下手套,离开了房间。

此刻的寂静同他刚才闹出的响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现在,她或许能够更好地了解这个女孩。

杰西卡对女孩子气的玩意儿特别着迷:不同口味的润唇膏,瓶身上印着笑脸、名字叫“炫酷女王”和“恰恰女孩”的香水,还有十多管“日光女孩”——带闪粉的防晒霜。

劳拉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感觉它有点儿不对劲,却道不明缘由。

终究会弄明白的。

劳拉又看了一遍梳妆台抽屉和衣橱:蓝色牛仔裤、乡村风上衣、露脐背心、木底凉鞋。杰西卡的内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粉色系的内裤和几件文胸——“维多利亚的秘密”风格。对十四岁的女孩而言,那文胸似乎太成熟了,至少劳拉十四岁的时候不会穿这样的内衣。时代不同了。书架上堆着几份作业,作业大都空着。杰西卡写的是圆体字,字母i上方的一点常常以心形代替。没有日记,也许杰西卡把日记本藏起来了。藏书不外乎课本和《哈利·波特》系列小说,后者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橱里,像是有些人用来充门面的精装大部头。劳拉怀疑杰西卡一本都没读完,不过她也说不准。

东西真多啊。劳拉读过一篇文章,说青春期的孩子——八至十四岁——有大把零花钱和烧钱的嗜好,他们甚至能支撑起整个经济。不仅是美国经济,连世界经济也是如此。

她留意到梳妆台的镜框上夹着一张剪报,是个模特公司的广告。帕里斯太太先前告诉过她,杰西卡梦想着成为一名模特或者摇滚明星。

可如今她什么也成不了了。

劳拉走进厨房,空气中充斥着烤饼干的香气。帕里斯太太在洒满阳光的厨房里来回忙活,仿佛一只被困在室内的鸟儿,动作越来越慌乱了。

“你们都还好吧?”劳拉问。

帕里斯太太试了试烤箱的热度,“还好。我是说,这事很可怕,但是……”她伸手拂去一绺遮住眼睛的红发。

“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您。”劳拉把录音笔放在厨房的工作台上。

“我了解,你问吧。我们也想抓住凶手。”她以轻快地语气说道。

“帕里斯太太,杰西卡在学校用电脑吗?”

她皱起眉头:“应该用吧。”

“她有说起过什么吗。比如给朋友发信息什么的?”

“我对电子邮件之类的一窍不通,简直就是个技术盲。”她盯着烤箱,“杰西卡可喜欢烤饼干了。所以我今天才做了这个,算是个纪念吧。”

“加里在哪儿?”

“加里?”琳达·帕里斯看上去很震惊。

“她的男朋友啊。他不是住在这儿吗?”

“哦,”她支吾了一阵,仿佛思绪断了,得努力接上是的。“我们算是他的养父母,尽管什么手续也没办。你肯定觉得这很奇怪,其实没什么奇怪的。他需要我们,我们也很爱他,视若己出。”

“话是这么说,但他和杰西卡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有很严的规矩,她父亲定的。加里不跟我们住在屋里,他住屋后面的拖车。他是个好孩子。”

“他们之前有性关系吗?”

她答得勉强。“是的。我几个月前发现的。你知道我做了啥事吗?我领她去卫生所,给她弄了点避孕药。你大概觉得我不是个好妈妈,但我必须这么干,我不想我的孩子怀上孩子。”

“我无权评论您的私生活,帕里斯太太。”

“求你千万别告诉她父亲。他知道了肯定要大发雷霆的。”

劳拉觉得他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他的。你知道加里在哪儿吗?”

帕里斯太太蹙起眉:“这会儿说起来,我有一阵子没看到他了。”

“从杰西卡失踪开始?”

“我不……”她仍然在努力回想。

“您不记得最后一次在这儿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他总是来来去去的。他在图森有个叔叔,有时候他会在那儿住上一周。特别是……”她突然缄口不言,眼睛微微睁大。

“特别是什么?”

“特别是吵架后。”琳达·帕里斯的目光越过劳拉,投向窗外。

劳拉察觉到她的紧张,决定追问下去。“是跟杰西卡吵架吗?他们经常吵吗?”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只是拌嘴。杰西卡有时很任性。加里常常只是走开,让她冷静。仅此而已。”

“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是什么时候?”

“我只知道这周早些时候他们互不理睬。”

“你从什么时候找不着他了?”

“不是那样的。如果他对我们的女儿是个威胁,我们绝不会让他进家门的。”

“帕里斯太太,我必须知道,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我想,大约是两三天以前。不过,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个内向的孩子,喜欢远足,有时会在朋友家过夜。杰西卡就喜欢他那样的性格,尽管有时候她也会受不了他。她说他有一颗自由的心灵。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你错了。我们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置身于危险之中。”

“我明白,但我得跟他谈谈,这很重要。很可能他还不知道杰西卡已经去世了。你不觉得我们得告诉他吗?”

她不情愿地点点头。劳拉需要加里叔叔的地址和电话,琳达·帕里斯撕了张便笺纸,将电话地址从通讯录里抄出来。便笺纸原是贴在冰箱上,一头印着旗帜的图案和“团结就是力量”的标语。

琳达回到洗菜盆边,仔细冲洗了烘焙用的大碗并将它放进洗碗机。然后她又开始盯着窗外:“我们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上周六早晨我们一起清除杂草,杰西和她爸爸一起去北极圈餐厅买汉堡。她给我买了一个芥末酱的,没放番茄酱——她知道我不喜欢番茄酱。那天可真开心。”

她仍然盯着窗外。

有东西扫过劳拉的脚踝,她向下望去,看到一只暹罗猫在蹭她的裤腿。

劳拉喜欢亲近动物,就像有人喜欢亲近婴儿那样。她蹲下来抚摸那只猫。

“那是公主,杰西养的。”琳达·帕里斯用嘶哑的声音说,“她在学校的垃圾桶里发现这猫,当时它生着病,快饿死了。她爸爸说她得对公主负起责任来,如果她照顾不了这猫,就别养了。她得做所有事——喂她,清理猫砂盆,用零花钱付除虫的费用……”她喃喃地说。

那猫爬进劳拉怀里,又站上了她的肩膀。对劳拉而言,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那小小的活动的身体,那暖暖的温度,让人感到安慰。

抱着猫,劳拉在脑海里描摹着杰西卡的形象。喜欢乔什·哈奈特和内利的杰西卡,尽心照顾猫咪的杰西卡。她胸腔一阵发紧,泪水凝在眼角。

她背过身去,以免杰西卡的母亲看见,然后放下了猫咪。

劳拉从前门离开了房子,她顺着街道向前看,找到了拐弯处圈起来的区域。努恩警员站在那儿,双手插在重重的武装带上,黄色的警戒条在她身后随风颤动。他看到了劳拉,挥了挥手。他在等着轮胎印的模型干透,可能已经对这活儿厌倦透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巴迪从屋子一角走出来,杰西卡的父亲戴维·帕里斯正在那儿用锤子敲打着什么。

巴迪冲努恩点点头,“快好了吧?”

“可能还要半个钟头。帕里斯先生怎么样?”

“他不想谈。不过我帮他整了三段排雨沟。”

“什么都没说吗?”

“他只说了一句话,如果加里·斯蒂特勒胆敢再到这儿来,他会宰了那小子。”

劳拉来到拐弯处,努恩说,“快干透了。”

在金属框支撑的模型旁边有几根树枝,是努恩用剩的。劳拉还让他从周围的场地上收集了一些树枝、杂草和碎石,一方面用来加固模型,另一方面也可以作为土壤和杂物的样本供实验室分析。劳拉拾起一根结实的树枝,在模型上划出自己的名字缩写和案件的编号。

“我从来没见过别人拓轮胎印。挺有意思的。”努恩说,“他没留下脚印,真可惜。”

显然,努恩警员已经将酒坊谷街上的房车和在西部大道上掳走杰西卡·帕里斯的房车联系在了一起,并认为凶手的确开着一辆房车。

“谁都有可能留下这些轮胎印。我要是你,不会对它抱有太大希望。”

“但也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有可能。”她将重音落在了“可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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