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幽婷的家属刚走,秦悫的家属又至。

秦悫失踪已经将近一周的时间了,学校最后依照音乐系上报的情况,给家属的说法是他们的女儿与友人出游,不幸在地震中罹难了。于是,也通知了家属到学校处理后事。

与沈幽婷的意外死亡一样,秦悫的事学校也作了冷处理,并未使事态扩大。但是,两个风华正茂的艺校女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也令不少人叹惋不已,尤其是《合唱》乐团的学员们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情绪非常低落,晚上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在滨湖边点燃蜡烛,为死去的校友祈祷。

天气很热,谭之临来到阳台上吹吹风。

这是他自己在学校的公寓,平时都住在这里,而在怡情小区租的那套公寓,主要是用来与异性寻欢作乐的场所。

他靠在阳台护栏上,望着斜对面宁静的滨湖发愣。忽然,他发现湖边亮起了一点点光亮,还隐隐传来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其实,那是学生们点的蜡烛,他们正在为死去的校友祈祷。

谭之临一看表,已是晚上八点多。是不是也去参加一下呢,毕竟死的都是自己的学生,作为一系之主,他有理由去参加这样的悼念。想到这里,他决定下去看看。

谭之临沿着湖边信步而去,不知不觉来到祈祷地点。红炽的烛光外,是围成一圈的数十名学生,他们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默地为刚刚死去的校友祈祷。

望着跳动的烛光,谭之临脑海里总是闪现秦悫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淹没在黑沉沉、冷冰冰的洞穴中时的绝望。他觉得自己很自私,一想起秦悫就是从他身后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心中一阵内疚,这些天来,他已经不知多少次面对这个心灵黑沉沉的隧道口,思考着死亡与幸存的关系。

也许,他心灵黑暗的隧道只是死亡另一个出口而已?

夜风轻佛,送来阵阵蜡烛的味道。谭之临默默地将眼光从黑沉沉的隧道口收回来,转过身去,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银蕨院,隐约可见月光下那栋建筑狰狞的面孔,两年来,那里已经连续死了两个人了,真是邪门……学生们陆续离开了,谭之临一个人绕着那些蜡烛依依不舍地转着。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仔细一听,竟然是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月光曲》。

似乎是幽幽的哼唱与琴声的交合。

听着这首曲子,让谭之临颇为吃惊:本是与皎洁的月色相搭,孕育着热情奔流的激情曲调,却换成了在小提琴的拉奏,在摇曳的烛光衬托下,竟有如此大的反差,俨然变成一首令人恐怖的曲子……“啊——”一阵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幽幽的夜湖。

谭之临吃了一惊,辨别方位,林阴道——琴声正是从那里发出的,于是拔腿便向那里跑去。一个女生正惊恐地四下张望,看见谭之临过来,一只手颤抖着指向一张闪着烛光的石桌。

“那里,那里,有……有人刚才坐在那里拉小提琴!”

顺着女生发抖的手臂,谭之临看到石桌上点着一只蜡烛,一个长发披肩、身穿白色衬衣的女生坐在石桌边的凳子上,背对着他们拉着小提琴……此情此景,谭之临也不禁大吃一惊,赶紧问那女生:“怎么回事,这么晚了,她怎么一个人坐这里拉小提琴?你不认识她?”

“我,我不认识,她刚才还和我们一起祈祷,大家都走了,她却从地上端起一根蜡烛朝林阴道走去。我觉得奇怪,就慢慢地跟着她,我开始还以为看花眼了,可是我越看越觉得她像地震中罹难的那个人……”那女生急得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谭之临赶紧来到石桌处,紧张地看着这个人。

黑糊糊的人头晃了一晃,然后,女生慢慢转过脸来。

烛光昏暗,但是仍能照亮她的脸——秦悫!

黑幽幽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波澜。

一阵风将蜡烛吹灭了……

第二天早上,林阴道里聚了许多人,一个女生告诉围观者,昨天她和音乐系一个教授看到了一个女鬼。

好事者问她:“你亲眼看到的吗?”

女生:“当时我们害怕极了,蜡烛熄灭后,黑沉沉的林阴道中我们什么都看不见,谁还敢留在那儿啊。”

林阴道闹鬼事件,让岳建飞更加不相信秦悫在地震中罹难的说法了。他与秦天曾亲自去过黑崖山,根本找不到秦悫的尸体。而且,他与另外两个女生夏语冰和刘卓含一样,都曾在募捐会上看到过可疑是秦悫的人,因此,他认为这件事不能简单地下定论。

自从女友何黎西的“左耳失聪”,到接下来就发生一系列离奇的怪事——黎西住进精神病院;夏语冰和刘卓含相继退出《合唱》排练;秦悫遭遇地震;沈幽婷银蕨院丧命,他就觉得这一系列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巨大的阴谋。因此,当夏语冰提出将沈幽婷伪造成“意外摔死”的假象时,他毅然接受了,为的就是要暗中调查这一切。

破案是离不开警方的,岳建飞明白这一点,因此,他将自己已经掌握的这些情况全部向公安局的宋迪作了汇报,并暗中与他并肩侦破此案。

岳建飞的脑海总是浮现出秦悫出现在募捐会上的情景,他不相信那是她的“幽灵”,一定是她本人。但是,她怎么宁可选择“被死亡”也不愿意出来澄清真相呢?岳建飞想到一种可能,就是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不会连自己的家人都欺骗。

岳建飞觉得秦天与秦悫关系不错,他想听听他对秦悫事件的看法。

中午,宋迪来到学校,岳建飞亲自到校门口接他。岳建飞说去找秦天一起谈吧,秦天作为秦悫的结拜哥们,想必他提供的一些意见对案件的调查会有一定帮助。宋迪表示同意。

秦天不在寝室。据他的室友们说,他不久前在外面租了套公寓,很少回寝室住。

在去秦天公寓的路上,宋迪对岳建飞说,秦悫失踪前与夏语冰发生过口角这件事应该引起重视,任何一个与案件有关的细节都不能放过,更何况是发生口角。

秦天正准备睡午觉,突然听到门铃响了。

他打开防盗门,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同学,另一个不认识。

“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啊?”对于两人的突然造访,秦天有些猝不及防。

“怎么,不欢迎吗?”岳建飞一口地道的江都话。

“哪里话,我只是觉得有点儿意外。”秦天尴尬地笑了笑,仓促地请两人进了屋。

宋迪微笑着,跟在秦天后面无声地走进客厅。

秦天一边地给岳建飞和宋迪倒水,一边暗忖岳建飞会有什么急事呢?竟会找到他的公寓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个警察。于是就对岳建飞说:“建飞,你们来是为秦悫的事吧?”

“嗯,差不多吧。”岳建飞如实说道,“昨天在学校遇到宋警官,我就顺便将秦悫的事也跟他说了,他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想跟你探讨探讨。”

秦天问岳建飞:“秦悫的事,你发现什么了吗?”

岳建飞微微点头,说:“从昨天晚上发生在林阴道的闹鬼事件来看,我觉得秦悫这件事,真的不能相信学校的说法。”

“你怎么看?”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

宋迪在一旁有些忍俊不禁,觉得两人讨论“鬼”的问题有些好笑。

岳建飞说:“你也看到了,学校近来频繁出事,先是何黎西精神失常,接着是夏语冰和刘卓含退出《合唱》,然后又是秦悫遭遇地震,再就是沈幽婷命丧银蕨院。你觉得,这一连串的怪事相继发生,中间会是巧合吗?”

秦天:“不好说。”

岳建飞:“那你怎么看?”

秦天:“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一定有什么人在背后捣鬼吧?”

宋迪抬眼看了一眼秦天,发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捉摸不定的东西,于是就问他:“你有没有自己的看法?”

秦天摇了摇头,自嘲地说:“我能有什么看法,我也只是觉得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有点儿奇怪而已,但具体奇怪在什么地方,倒说不出什么来。”

“我是觉得,这些事跟一样东西有关。”岳建飞说。

“什么东西?”秦天问。

“《合唱》。”

“《合唱》?”

“对。”岳建飞说,“《合唱》作为今年的校庆典礼的一个重头节目,有很大的吸引力,尤其你们班的小提琴,在《合唱》中所处的地位非常高,历来最受关注。而几大琴手中,第一琴手的影响最大、关注度也最高,作为琴手,当然对第一琴位无比觊觎,谁都想去争取。在我们班,何黎西、夏语冰、郭书瑶和刘卓含以及秦悫五人,都有竞争实力,不过由于郭书瑶回家奔丧,实际上只剩下了四个人,而她们中何黎西实力最强,系里最看好她,后来也确实选了她,这样,其他三人心里也许会有些不舒服。意外的是,排练一开始,何黎西就以耳朵不适退出乐团,继而精神失常,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原因大家不得而知。这时候,实力紧随其后的夏语冰接任应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奇怪的是,她也才进入排练,就发生了耳朵不适的怪事,只好忍痛割爱。接下来又轮到刘卓含,结果你们也看到了,遭遇与前面两人一模一样。最后只剩下秦悫,没想到秦悫也横遭不测……”

说到这里,岳建飞重重的叹了口气,表示难以理解。

宋迪依然保持沉默,没有发表见解。

“是啊。”秦天一咂嘴,也皱起了眉头,“也许别人一开始还以为何黎西的问题与夏语冰有关,毕竟两者是竞争关系嘛,没成想夏语冰也出事了,继而又是刘卓含和秦悫,这可真是一连串难以解释清楚的怪事,这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呢?”

“不是还有个郭书瑶吗?”这时宋迪终于插了一句。

“是的,就在大家都出事后,她回校了,而且最后做成的第一琴手是她。”秦天咬了咬嘴唇。

“这个啊,其实可以理解的。”岳建飞解释说,“郭书瑶并没有在校庆日那天回校,而是在过后才回来的,她一直在家,有不在学校的证据,所以不应该怀疑到她头上。”

“不在学校并不表示她不能作案。”宋迪说,“离开学校,她同样有的是机会,比如悄悄潜入学校,暗中行动。”

“嗯,是有一定道理。”秦天点点头。

岳建飞则陷入了迷茫。

“小岳,你似乎有不同看法?”宋迪发现岳建飞紧锁眉头,忍不住问道。

“嗯。”岳建飞点点头说,“与秦天不一样,作为何黎西的男友,我是知道一些背后隐情的,比如何黎西事发前曾收到过一封神秘的电子邮件,这点很重要。如果查出‘失聪执刑者’的身份,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因此,找出这个人是关键。许正南是许美琪的弟弟,这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起初我怀疑他,但他在黎西出事当日就因车祸死了,所以可以排除他。我曾一度认为会是四个竞争者中的某一个人所为,现在看来,除郭书瑶尚存嫌疑外,其他三人可以完全排除了;第二,假如发件人是针对四个女生,那么有可能是一种报复行为,倘若针对的是《合唱》节目,那么他的目标一定是《合唱》背后的策划者;第三就是录影带的问题,这个人掌握着某些人的隐私,并以此来惩罚他所恨之人,不幸的是,几个女生竟然也被牵扯进来。这三点之间互有联系,只要破解其中之一,其他两点就迎刃而解了。”

“分析得不错。”宋迪赞许道,他总结似地说,“从这三点中不难看出,作案者的最终目的应该是破坏《合唱》节目,让其不能如期上演。而这个手段就从四个女生入手,让她们左耳失聪、精神失常、看见幽灵,然后让她们全都退出排练,从而以达其目的。不过,地震倒不是他所能预料到的……从而可以归纳出一点,即四个女生只不过是作案者用来破坏《合唱》的棋子,他的真正目标是阻止《合唱》节目在校庆日上演,这又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岳建飞与秦天异口同声。

“作案者表面针对的是《合唱》节目,而实质上是针对它背后的策划者。”宋迪解释说,“《合唱》节目上不上演终不关《合唱》曲目本身,它也只是一首交响曲罢了,但它能否上演却关系到背后的策划者——试想,节目若不能正常上演,你说背后的策划者会承担多大的责任?”

“有道理。”两人都表示赞同。

说着说着,宋迪又将话题转到一年前发生在银蕨院的那桩离奇自杀案上来。

岳建飞说:“没错,许美琪曾经就是在演奏《合唱》后在音乐楼自杀的,据传闻说,她之所以会选择自杀,是因为左耳失聪导致她的出国梦破灭后才这样做的。”

“岳建飞,你越说越离奇了。”秦天动了动身体,换了个姿势坐着说,“这非常

像恐怖电影里的情节啊,银蕨院里许美琪的阴魂不散,充满诅咒的怨气附在《合唱》之上,让排练《合唱》的人一个个都遭到诅咒!”

秦天说得惟妙惟肖,仿佛真的一般。

岳建飞干笑一声道:“照你这么说,应该是全体《合唱》成员都遭咒才对,包括你我,为何怨鬼只单单选那四个女生呢?”

“你忘了啊,许美琪可是第一琴手,她的咒怨也只会针对与之对应的第一琴手了。”

“想象力蛮丰富嘛,不去写小说浪费了。”岳建飞打趣道,“你还别说,我倒认为这很像背后那个作案者玩的阴谋哦。”

“那么秦悫莫名其妙地跑到黑崖山去,这又如何解释呢?”秦天道。

总算说到秦悫了。

岳建飞和宋迪都摇了摇头,确实不理解这一点。

“你觉不觉得,司机口中所说的那个教授,会不会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秦天问。

“嗯,我觉得这个人的嫌疑非常大。”岳建飞说。

宋迪:“秦悫平时与音乐学院的哪个教授关系比较亲近?”

秦天与岳建飞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着头,这一点他们还真不清楚。

宋迪:“司机死了,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岳建飞:“看来,还得从银蕨院入手了。”

秦天:“银蕨院?怎么,那里有线索?”

岳建飞:“不妨去看看嘛。”

宋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好意思啊,耽搁你午休了。”岳建飞站起身来,向秦天告辞。

“哪里话,反正我也不想去上下午课。”秦天说。

宋迪让岳建飞在外面等等,他想去上卫生间。

洗手时,宋迪无意间看到洗手池上方的镜子里有一个人影站在他背后,他猛一回头,发现是他背后墙壁挂的一件黑色衣服,吓了他一跳。连着衣服领子的地方,还配了一个灰白色的傩面具,看上去确实像个人。

看到它,宋迪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歌剧院魅影》里的埃里克,那个穿着黑披风,带着傩面具的幽灵。

这个秦天,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宋迪试图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打开门,走出卫生间。

“忘了告诉你——我很喜欢《歌剧院魅影》。”宋迪走出客厅,听到后面传来秦天幽幽的声音。

宋迪回过头去,怔怔地看着门前这个美男,没有说一句话。他突然感觉到,秦天两只眼睛眯得又细又长,说话阴阳怪气,声音幽冷,虽伴着暧昧的笑声,却让人充满畏惧。

面具,幽灵——忽然,这两个词语勾起了贮存在宋迪记忆包里的东西,他曾听到从某人的口中说过这两个恐怖的词语。想到这,他不禁感觉到脊梁骨处穿过一丝冷气,直入后脑勺……岳建飞:“怎么了,看你气色大变。”

宋迪:“我对《歌剧院魅影》很敏感,对埃里克扮的幽灵充满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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