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面,唐老虎紧紧握着姑婆的双手,老人的情况,让他心痛欲绝,重病中昏迷了几天,姑婆已经身形俱损,瘦得有如脱了水的干柴,和健康的时候判若两人。

“姑婆,您老一定要好起来,侄孙还想多背您几次,您前阵子还说想要侄孙背着去花山寨走走,去娘子沟走走,您都还没去的,是老虎无能,是老虎无能。老虎不孝,老虎不孝……”唐老虎悲痛不已,哽咽中狠狠用拳头击打着胸口。

记忆中,从自己长大后,姑婆便不肯再让其他人背她,每次背着姑婆,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她曾感叹说在自己的背上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很踏实很安静很平稳的感觉。她还说过,在他背上又想起了自己从小无数次被那个人背在背上的时候,不管山路有多么的崎岖,不管黑夜有多深,那个人背,永远是那么的平稳,哪怕天塌下来,那背也依然是挺立的。甚至在她穿着红嫁衣出嫁的那个冬日,仍是那个人背着她越过高山,趟过河流,一直到了沈家……

“姑婆,等您好了后,只要您想到哪儿去,侄孙就背着您上哪去。”唐老虎眼中溢出两行清泪,他慌忙点上一根烟,快步走到窗前大口大口吸了起来。

张全贵匆匆回到家里找到大爹,把自己的发现如实告诉了他。听罢,六指婆婆沉吟了半晌,很是疑惑地自语道:“院门挂了符?这符究竟是唐涵香弄的还是唐成风弄的呢?”

“不清楚。唐涵香本来就是一个出了名的神婆,高深莫测,懂得很多法门,难道,是她的符克住了五方煞?”张正勇不解地问。

“不可能。五方煞是黑苗禁术,据我所知,是无法破解的。”六指婆婆显然遇到了难题,沉吟间示意两人出房,“让我仔细再想想,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

“吱呀”的关门声暂时把张正勇的希望冲到了九霄云外,和侄子在堂屋中沉寂了一阵,他突然激动地说:“全贵,你是不是很恨木子?”

“是啊!那厮仗着自己有钱,全然看不起人。”张全贵愤愤地说,“刚才倒是忘记了和六指婆婆讲他的事情,想不到他还没死。”

“哪里会这么快,就算蛊毒发作,也要些日子,你今天不是看到他有些不对劲么?”张正勇反问了一句,顿了顿,阴阴地说,“眼下,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可以让我们看一场好戏。”

“是吗?什么好戏。”知道大爹想到了好点子,张全贵激动地看向他,“大爹,快点说。”

“嗯——”张正勇点上烟袋吸了一口,坐好后,说道,“木子他们架桥势必要和唐老虎的灵位相冲突,而现在唐涵香出了事情,小老虎的心情肯定很不好,他是个暴躁之人。今天木子和他交涉不仅没有得到他的同意,或许,还更加搅乱了他的心绪,如果我们这么做,岂不是会……”

说到这里,张正勇突然得意地阴笑了几声,显然是为自己的想法而高兴。张全贵却只能瞪大了双眼,干着急。

“你过来,我们只需如此……”张正勇附到侄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嘀咕了一阵。

“啊——”张全贵大为惊叹,不禁兴奋地叫道,“大爹真是高明,真是高明啊,侄子自愧不如,这事,便交给我了,哈哈……”

“嗯,去的时候小心些,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看着侄子离去的背影,张正勇叮嘱了一番。

翌日清晨,高大刚到村内的工地便见光叔匆忙跑来,看他神色慌张失魂落魄的样子,高大赶紧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光叔。”

“不好了,唐老虎,不,不是这个唐老虎,是唐老虎的爷爷唐老虎,他……”慌忙中的光叔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直到喘息落定,方说:“他的土地灵位,不知被何人打烂,修的土地石屋,也被掀成了七八块。”

“啊——”高大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惊惧中一屁股跌坐在了凳子上,良久方才回过神来,双眼木木地看着光叔说:“走,赶紧去找大哥商量,糟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俩人风风火火赶到村口,木子身体依然有些虚弱,此刻正在屋内闭目养神。碰到唐老虎这个钉子,让木子很烦躁,可是,他又从唐成风那看到了希望,毕竟,和唐家的关系,还是不能恶化的。

这时候,高大突然闯了进来,他来不及寒暄问候,便将唐老虎土地灵位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

木子眉头紧皱,这消息像一枚炸弹一般,在他脑中轰隆隆爆炸开来。只觉得脑门一阵阵炸痛,咬牙骂道:“畜生,肯定是那个畜生,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

“木哥,你说的那人是不是张全贵?”高大问。

“除了他,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他前些日子做了那么多好事,还好我挺了过来,不然恐怕凶多吉少。”木子睁开眼睛,倏地目露凶光,“难怪,他那天对我说那样的话。”

“木哥,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手中也没有丝毫的证据。现在也奈何不了那个畜生,毕竟,我们不是本地人。眼下,还是先商量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危机吧!”高大试图将木子的注意力从张全贵身上移走。

木子猛咳了几声,痛苦地说:“那件事情我本想以后再和他计较,看来,他是太不识趣了,他恨唐家倒罢了,却来算计我们……”

木子还想说些什么,屋外,却响起了一阵阵怒吼的声音,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

“姓木的,出来。”唐老虎突然的爆吼,有如一声炸雷,惊得木子不禁为之一颤。

出屋后,只见屋外围了几十个精壮的唐家汉子,个个脸带杀气,看到木子和高大现身,早有几个年轻后生往他们扑来。

见状,唐老虎铁青着脸制止住那几个后生,走到木子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像抓小鸡一般将他拎在手中,鼓着一双铜铃大眼低声说:“姓木的,你好大的胆子,我爷爷的土地位你也敢动?”

木子没有反抗,唐老虎的凶气虽然让他有点颤悚,但依然镇定地说:“老虎兄弟,昨天我才和您父亲把话讲清楚,如果我这么做,我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你还敢狡辩?”姑婆的事情原本已经让唐老虎失去了理智,今天,爷爷的土地灵位再次出事,他只觉得整个人有种无法控制即将发狂发癫的势头。理智,对他来说,好像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老虎兄弟,这事,肯定是有人嫁祸于我,你想想,我会这么做吗?肯定是有人想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看着唐老虎那有如钵子般大小的拳头,木子很清楚这拳头的分量。

唐老虎将木子放下,他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他一个初到这里的台湾商人,又有谁要和他过不去?

“此事,你们有最大的嫌疑,我给你两天的时间,如果没有让我信服和满意的交代,别说在后山修建高山别墅的事情从此休提,就连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唐老虎看了一眼身后虎视眈眈的族人,挥手命大家各自回家。

“唐老虎,你没有一丝证据,怎能说事情是我们干的?这是污蔑,这是蛮子的做法。我们是台商,只要我们不犯法,当地政府会保护我们的,现在已经是文明社会,岂能由你唐老虎一人独断专行?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出真正的肇事者。”高大突然颇是不满地说。

他的话音刚落,所有唐家人突然转身,几十双泛红的眼睛往他看来。唐老虎并没有转身,只是远远地说:“蛮子,我们湘西人被人叫蛮子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

唐家人走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光叔冷笑道:“这些土蛮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俩一根汗毛。”

木子摇了摇头,叹道:“那个死去的唐老虎,据我所知,已经成了现在唐家人心中的灵魂和精神寄托。在唐家人中,他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现在他的土地灵位被毁,俨然便亵渎了所有唐家人。对待这事,我们还需冷静,毕竟,长远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木哥,他只给我们两天时间,我们能做什么,即使真的是张全贵那狗东西干的,我们又能奈何得了他么?到时候,反而将张唐两家全部得罪了。”高大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事,来得太突然。

“先看看情况吧,实在不行的话……”木子打住话语,颓然回屋而去。

两天时间很快就要过去,唐老虎没有收到木子的任何回信。他很恼怒,可是,现在他却分不出一丝精力去找木子,因为,除了姑婆的病情仍然毫无起色,他的父亲唐成风,早饭过后突然变得神智不清,疯癫无常。

家中再出变故,唐老虎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坐在父亲的床沿,看着老人时而嬉笑,时而痛哭,心里已经清楚暗地里肯定有人在作祟,有人想要弄垮唐家。可是,这可怕的敌人到底身藏何方,什么来头,他却全然不知。

恐惧不安的阴影,像一层不透气的大网,牢牢笼罩在所有唐家人的心上。

中午时分,族内的老者全部聚在唐老虎屋中。太姑婆和唐成风都出事了,唐老虎的土地灵位被毁,此刻,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个仍处旺年的家族头人身上。

怎么带领家族摆脱厄运,揪出幕后真凶,唐老虎感到力不从心。现在巫人作怪,纵然自己有一身武力,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只能把这一切深埋心底,化成如火般的仇恨。

唐晨终日以烟相伴,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样子,王杰和舒雪只能时刻伴在他左右。唐晨心里,始终认为家里发生的这一切,仍然和铜锣有关,虽然过了这么多天,铜锣的事情仿佛已经淡出了大家的脑海。

想到在山坡村发生的种种事情,王杰突然感觉到湘西真是一个让人可怕的地方,在那层神秘面纱的笼罩下,隐藏了太多的未知和不解。

天色将暮,在李主隆老宅前呆坐了大半天的唐晨,却依然没有返家的念头,他很后悔,就是因为自己带着王杰和舒雪进了这里,才引出这后面的所有事情,张木匠、尹大爷死了,现在,死亡也仿佛将要降临到自己家里。

“咔,我们先回吧,否则爹娘会担心的。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舒雪轻轻趴在唐晨的背上,哽咽着说。

唐晨没有应声,此刻,他真想一把火将李主隆的老宅烧掉。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他们说背后有巫人作祟,晨哥,如果我们能请到一个更厉害的人,是不是可以化解这次的危机,救回老姑婆和成风爷爷?我想,太姑婆在出事前应该有所了解,否则,她也不会贴那些符在门上,虽然她老人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不知道。”

“请高人?到哪里去请高人?毛胡子和王师傅并不精通其他东西。”唐晨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远方绵延起伏的群山,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回到家中,唐晨请求父亲将锣取出来给他。虽然不清楚儿子要干什么,唐老虎倒也没有多问。吃罢晚饭,在探望了爷爷和姑婆后,唐晨老早便进了房。

为了照顾父亲和姑婆,唐老虎整晚没睡,天刚亮,便听到儿子唐晨的房间开了门。现在家里出了事情,所有人都无法安心,唐清昨晚也是折腾到大半夜才睡,舒雪更是哭红了眼睛,每次进房看姑婆,她都忍不住伤心哭泣,这让唐老虎心中更觉难受。

“阿爸,爷爷好点了吗?”身后,传来了唐晨的声音。

唐老虎摇了摇头,揪心地说:“好像更严重了,虽然没有发过疯癫,但身体出奇寒冷。姜汤、老酒也都不管用。”

唐晨知道这不是病,爷爷和姑婆相继出事,其中是有原因的,当下走到床前,把手放到唐成风的脸上,爷爷的皮肤果然异常冰凉,正在昏睡中的老人不时还会打一个寒战。

父子俩沉默了一阵。唐晨出房而去,唐老虎问:“晨儿,你要到哪里去?”

唐晨没有答话,径自去了,院外,可以听到大黑的叫声。

王杰起床后便询问唐晨的下落,这两日,他总觉得唐晨藏了很多心事。直到十点多,唐晨方才回来。

“你到哪里去了?”见他不发一言,王杰关切地问,“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只希望你能把我当成兄弟看待,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憋着。”

唐晨拿出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淡淡地说:“你听。”

王杰愣了愣,村里,突然传来一阵阵的怒吼声。惊恐中出了屋门一看,只见唐家的后生们正在驱赶村内修建桥基的工程队。看来,已故唐老虎土地灵位的事情,终于让唐家人发怒了。高大很无奈,面对这些即将发狂的男人们,他只能带着工程队暂时回到村口的驻扎地。

眼前的这一幕让王杰沉默了,他知道唐老虎整个早晨都在家中照看两位老人,这事,肯定是唐晨做的。

“你为什么要去通知族人驱赶施工队?”王杰很是不解地看向唐晨。虽然唐家出了事,而且,谁都看得出来,那已故唐老虎的土

地灵位被毁的事情,绝非高大和木子派人所为,唐晨这么做,只会激化唐家与木子之间的矛盾。毕竟,旅游开发对于这个村子的将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木子因此撤资,村子的未来将会毁在唐晨一个人的手上。

“不为什么,我讨厌那些台湾人。”唐晨冷冷地答道。

这一刻,眼前的这个好兄弟,这个老同学,突然让王杰觉得是那么的陌生。

唐老虎站在不远处,静静听着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对话,对儿子的做法,他很想骂他几句,可是,这时候他却骂不出口。

“回屋,吃饭。”唐老虎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两个年轻人回屋。

王杰不满地哼了一声,大踏步进屋而去。唐晨仰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想到太姑婆和爷爷,早已泪流满面,悲痛中喃喃自语道:“虽然我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可是,有种直觉告诉我,这么做是对的。”

“回去吧,孩子。”看着儿子,唐老虎揪心地说。

饭桌上虽然有好多菜,席间却没有了往日的笑语欢声,每个人都是紧锁眉头,毫无食欲。饭菜,仿佛成了一道摆设。

“吃啊,是不是阿姨做的饭菜不好?”周氏转过头擦干眼眶中的泪水,强笑着招呼大家。

“怎么会呢?阿姨,您的饭菜,是我这辈子最爱吃的。”王杰忍着眼泪,大口大口将碗里的饭菜和着泪水统统往肚子里咽。

终于,悲怆的气氛让舒雪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唐晨看着已经哭成了泪人的舒雪,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收破铜烂铁,收鸭毛鸡毛,收废纸废品……”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老头收破烂的吆喝声。

老头悠长的吆喝久久不息,或许,他认定了这户看上去家境不错的人家有他想要的东西。这吆喝声让唐晨突然有种想要抓狂的感觉,他“砰”的一声放下饭碗,快步走出了堂屋。

“去拦住他,清儿。”唐老虎大惊,知道儿子此时的心情和自己一样狂暴,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个驼背老人,老人低着头,戴了一顶黑黄的破旧草帽,挑着两个沾满了油污的空蛇皮袋子,看着唐晨气势汹汹往他走来,却并没有惊慌失措。

“老大爷,您能不能到别家去收废品?我家没有。”唐晨远远停下脚步,尽量压住心头的怒火。

“小伙子,你家有没有废品卖给我?”老人怯怯地问。

“没有,真的没有,您快走吧!我家只有恶狗!日后有了废品你再来吧!”面对老人的问话,唐晨真的很想走过去把老人赶走,关上院门。

“哦,没有废品啊,小伙子,以后如果有废品记得留着,老东西有时候也很有用的。”

唐晨再也忍不住了,正想破口开骂,却见这可恶的老家伙缓缓摘下了草帽,抬头往他看来。

这一刻,唐晨突然呆住了,他猛地跪倒在地,哭泣着叩头拜道:“老师傅,求求您,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我爷爷,救救我姑婆……”

看着弟弟的举动,刚刚赶到的唐清很是不解,抬眼往那老头看去,只见这老头样貌怪异无比,鼻梁上,赫然有三个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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