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自称小雪,说她住在井底。我的孩子啊,你们了解这有多么古怪吗?在井底盖房间,这我闻所未闻。杨杨米几乎腐烂,一踏就往下沉。可能因为是井底,所以湿气很重。房间的格局类似贫困的农家,如果没有天花板上的洞穴,我可能会误以为我闯进了农家枷而。

“你叫幸太郎吗?”小雪的声音婉约动人,听着她的声音,有种耳朵被湿布给蒙住的感觉。

“我听到水井上面有声音。好像有人到处在找你。”

小雪直盯着我看。我父亲带回家的每一个情妇都很美,但跟小雪相比,全都只能算是姿色普通。

“你干嘛一直看我?”

“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我想也是吧。”

小雪递出拧干的手巾,我接过来,敷在脑袋的肿包上。

“我没在镇上看过你。”不知是否生病,小雪的嘴唇苍白。

“我不能在外头行走。”

因为这样,所以肤色才这么白皙吗?可是洗过手巾的水桶水要倒到哪里?就我看到的,房间里并没有可以倒水的地方。而且追根究柢,这水是从哪里汲来的?其他地方还有另一口水井吗?墙上没看到纸门或壁柜,也没有通往其他房间的出入口。这地方住起来多不方便啊——当时的我这么心想。

“你怎么会住在水井里面?”

“我要住在哪里,是我的自由。”

“嗯,是你的自由没错。”

天花板的洞穴洒下来的光,在我们谈话当中渐渐地暗了下来,让我知道外头似乎入夜了。我仰望着天花板的圆洞,小雪在我不知不觉间取出了一盏倒了油的油盘灯。上头已经点了火,房间被昏黄的火光照亮。

“这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留意到时,水桶也在不知不觉间不见了。四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只铺着一床被褥,并没有可以藏桶子的地方。

“那些小事何必在意?”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那么昂贵的东西?”

不管是油盘还是灯油都非常昂贵,一般人家是不会有的。

“是有人丢进水井的。”

真的吗?

“倒是你,应该饿了吧?”

不知不觉间,小雪取出酒菜摆到我面前。刚才应该还没有这些东西的。我感到不可思议,但端出来的料理很可口,所以我暂停了思考。小雪为我斟酒。她准备的菜肴每一样都非常奵吃。我醉后兴头上来,引吭高歌,她也拍手应和。

好了,该回家了。我站起来,小雪立刻露出寂寞的表情。

“你要一起来吗?”

她垂下头去,看来是不行的。

“我会再来。”

“反正都是唬我的。”

“真的。我向你保证。这条手巾给我,我还想再敷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让血液循环变得顺畅,肿包感觉又热又疼。我用湿手巾冷敷着它,动身回去。小雪不晓得从哪里取出踏台,踩上去一看,手可以构到天花板的洞。我费了一番功夫才爬上天花板,然后用手指和脚尖勾住突出的地方,渐渐地就抓到诀窍了。

水井上吹着舒适的风,树木沙沙作响着。我光脚走在夜路上,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向父亲辩解。父亲已经气消了吗?如果还没有,就回水井来吧。我想着这些事。幸而父亲喝了酒,心情变得不错,回家以后,我也没有挨骂。

从那天开始,我频繁地前往有小雪等着我的水井。

我带着糕点当礼物,前往树林,下了水井。小雪总是由衷期待我的造访,每次我从天花板的圆洞跳下去,她就放下心似地拥抱我。她好像孤单一个人住在井底,所以很寂寞吧。我要离开水井回去时,她都一脸不安,仿佛在担心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这里待起来真舒服。可是每次小便都得爬上水井,真不方便。”

我总是枕在小雪的膝上说。房间里没有厕所,所以每次我要方便,都得上去树林才行。

“你偶尔也出去外头看看吧。稻田很美唷。今年是个丰收年。”

“不行,我不能离开水井。”

“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金灿,而且祭典马上就快到了。”

小雪摇摇头。即使我问她为何不能离开水井,她也顾左右面言他。我讶异她真是个神秘莫测的女人,但这一点也是小雪的魅力。

我频繁地闹失踪,镇上的人似乎都感到不可思议。以前总是混在一起喝酒赌博的朋友一看到我就问,“你最近都上哪去啦?”我想把水井和小雪的事当成自己的秘密,所以谎称我是一个人散步去了。我和小雪衷心喜欢彼此。如果有时间去赌博,我宁愿跟小雪一起关在小房间里消磨。

“我以前怎么会跟人在那里单啊双的赌什么钱呢真觉得以前的自己虫透了。”

“这表示你长大了。”

小雪缝补着我破损的的衣物说。我靠坐在房间墙边,对着她的全身看得出神。小雪总是一身白色的和服,头发乌黑亮丽,仿佛濡湿得发光。她做针线活的模样优雅极了,令人百看不厌。

井底的小房间就像母亲的肚子里面,让人安心。感觉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和小雪两个人。

除夕那天,我带着鱼和酒前往水井。平常总是小雪不晓得从哪里为我张罗吃的过来,但我想偶尔也该轮我请客。小雪非常高兴,我们一起吃喝过年。吃着喝着,天花板的圆洞掉下白色的小颗粒来。外头下了雪,雪花飘进井口,穿过长长的竖坑掉进房间里来了。

没有多久,小雪开始啜泣起来。我没有问她为何哭泣。因为我知道即使问她,她也不会回答我。我搂紧她,等她哭完。然后我纳闷: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愈是爱她,就愈想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可是我害怕听到真相,而她也一定害怕被我知道真相,所以才会总是回避这个话题吧。

“对了,幸太郎,你可以把上次借给你的手巾还给我吗?”

“拿去敷肿包的手巾吗?不过是条手巾罢了,扔了吧。手巾没办法像料理那样,随便变出一条新的来吗?”

“那条手巾是特别的。”

“哦?怎么说?”

“那是用我小时候穿的衣服裁开做成的。”

离开水井回家后,我寻找小雪的手巾。手巾拿回家后就不晓得被我扔在那里,就这样不知所踪了。我找了很久,发现被家里的女佣拿去当抹布,我痛骂了那人一顿,把手巾抢回来,洗干净晾干,打算下次下水井的时候拿去给小雪。

仔细看看,手巾是难得一见的艾草色。我看着那条手巾,赫然想到了一件事。小雪说那条手巾是用她小时候的旧衣做成的。那么只要去问问有没有人知道艾草色的和服不就行了吗?或许可以得到有关小雪的线索。

可是我很快就无法付诸行动了。因为那个时候,父亲要我去相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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