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告诉罗宾森,“我们还是不得不让温德尔·麦克加芬出庭作证。”他的证词是对抗他父亲证词的唯一武器,于是,我们叫来了这个孩子。卡洛琳在庭上的表现非常出色,她穿了一套深蓝色的正装,米色的衬衫,上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绸缎蝴蝶结,她站在温德尔旁边,温德尔坐在证人席的橡木椅子上,脚连地板都够不到,整个法庭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后来,你妈妈做了什么,温德尔?”

他要了一杯水。

“你妈妈把你带到地下室以后,温德尔,她做了什么?”

“不好的事情。”他说。

“是这个吗?”卡洛琳走到证物桌旁,桌上摆着一把满是油污的黑色老虎钳,老虎钳比温德尔的手脚还要粗。

“嗯。”

“她弄疼你了吗?”

“嗯。”

“你哭了吗?”

“嗯。”温德尔又喝了更多的水,然后补充说,“我拼命哭呢。”

“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卡洛琳温柔地说出了这句话。

温德尔便说:“她让我躺下。我拼命尖叫、拼命哭。我哭啊哭,但妈妈不准我哭。最后我还是自己躺下了,妈妈让我别叫了。”

温德尔一边说,一边荡着脚,手里还紧紧地抓着布娃娃。他按照卡洛琳和马丁利教他的那样,一眼都没有看他妈妈。在交叉询问的时候,斯特恩基本上没问什么,他只是问温德尔见过卡洛琳多少次,问他爱不爱他妈妈,这导致温德尔又要了更多的水。其实,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这个孩子说的都是实话,倒不是因为他的表现很熟练,或是情绪特别激动,而是因为在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里都有一种感觉,一种真实、铁证如山的感觉,让人不由得不相信。温德尔用他的勇气征服了每一个人。

我代表区检察院进行结案陈词时,内心是那么激动,我朝前走去,却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充满了恐慌,我怕我会无话可说,但我最终还是控制住情绪,开始慷慨激昂地为这个孩子辩护。我说:“他之前时时刻刻都生活在绝望和不确定中,他和我们一样,都需要爱,但得到的却只有冷漠、残酷和折磨。”

然后,我们就开始等陪审团作出决定,这个过程大概是庭审中最令人提心吊胆的了。我没办法集中精力,连清理办公桌、回电话、看报告这些最简单的事,我都没心思去做,最后,我走到办公楼大厅,拉住任何一个随口问我案子进展怎样的人,唠唠叨叨地对他们说起了我们在庭上的辩词和证据。大概四点的时候,卡洛琳来找我,说她要去莫顿商场退点东西,我自告奋勇陪她一起。我们离开办公楼时,开始下雨了,瓢泼大雨,狂风把雨线吹得歪歪斜斜,充满了寒冬的感觉。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纷纷低着头。卡洛琳把她买的一个玻璃碗退了,然后我们又重新走回到雨中。风越刮越猛,卡洛琳在说话的时候差不多是在大声喊,我们一起撑着一把伞,我伸出一只手搂住她,她靠在我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控制,我们就这样走了好远、好远,但什么话都没有说,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听我说。”我又说了一遍,“听我说。”

卡洛琳穿着高跟鞋,快到一米八,比我还高出两三厘米,当她把脸转过来时,差不多是在俯视着我。在白天的自然光线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脸,虽然她积极锻炼、注重保养,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年龄,但这已经不是一张年轻女子的脸了,这是一张年过四十的脸,她的眼角可以明显看出擦过粉的痕迹,皮肤也透着一种憔悴、粗糙的感觉。但不知怎么回事,我却觉得这样的她更加真实。这就是我的生活,而这一切正在发生。

我说:“我一直在想你说过的一句话。你那天晚上告诉我,现在还不行,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我,摇摇头,好像在说她也不知道,但她脸上的表情却那么复杂,她抿起嘴,忍住笑。

就在这时,风又突然变大了,我拉着她躲进一条巷子避风。前面是格瑞森大街,两边的商店门口种着高大而茂密的榆树。

我说:“无论我的感觉有多么绝望、多么可怜、多么微弱,我们之间确实是有点什么的,是吗?难道是我疯了吗?我这样想是不是疯了啊?”

“我不觉得你疯了。”

“你不觉得?”

“对。”

“哦。”我说。

她还是那么妩媚地笑着,她伸出手,挽住我的胳臂,把我拉回到了大街上。

陪审团在七点之前回来了,宣布温德尔母亲的所有罪名成立。雷蒙德一直待在办公室里等着,结果出来后,他和我们走到楼下,接受媒体采访。在办公楼里,媒体记者是不允许在一楼大厅以外的地方进行采访的。采访结束后,雷蒙德带我们去喝了几杯。他还约了别人,八点半的时候就走了,只剩下我和卡洛琳坐在酒吧后面的一个小包厢里,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喝得越来越醉、越来越恍惚。我告诉她,她是多么出色,我都不记得我说过多少次了。

我们大概是看了太多电视和电影中的亲密场景,使得我们置身其中时,反而不知所措了。我们觉得这样的时候,应该是激情四溢的,应该是呼吸急促、四目相对的,那种感觉应该是无与伦比、惊心动魄的。

但最后,我们只是很安静地坐着,像电影里举止优雅的情侣,大概也是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吧。空气中充满一种紧张的气氛,我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我没办法安心坐着,没办法张口说话,也没办法端起酒杯。我觉得我并不想点东西吃,但手上又确实拿着菜单,仿佛是为了让目光有个停留的地方,又像是个拿着丝绸扇子半遮半掩的风情女子。卡洛琳的手放在桌子下面,离我很近。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了解你。”

“什么?”她问。我们本来就坐得很近,但她一定是靠得更近了一些,因为我说话的声音是如此温柔,我还能闻到她嘴里的酒气。

“在这个案子之前,在这开始之前,我并不了解你,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呢?”

“因为现在不一样了。”

“那你现在了解我了吗?”

“我觉得比以前更了解了。是不是?”

“有可能。”她说,“现在,你知道了,你想要更加了解我。”

“有可能。”我说。

她又重复了一遍:“有可能。”

“我能有机会了解你吗?”

“有可能。”她说,“如果你想的话。”

“我想。”我说。

“我觉得。”她说,“这只是你想做的一件事而已。”

“一件事?”

“一件事。”她说。她一边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们的脸挨得那么近。她把酒杯放下时,衬衫上那个大大的蝴蝶结差点擦到我的下巴。她的脸看起来有点粗糙,擦了太多的化妆品,但眼睛却是那么深邃,闪闪发亮。我们靠得很近,空气中充满了化妆品、香水的味道,还有身体散发出来的气息。我们就这样,绕来绕去地说着话,像一只老鹰绕着山顶盘旋,一绕就是几个钟头。

“那我还想要什么?”我问。

“你自己知道。”她说。

“我知道吗?”

“你知道。”

我说:“但还有一件事,我还是不知道。”

“什么事?”

“我还不知道怎么得到我想要的。”

“你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她笑了,那么妩媚,那么含蓄,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她说:“只管伸手。”

我们之间的空气中仿佛都飘荡着一种强烈的情愫,像一团迷雾。我慢慢地伸出手,摸到了那光滑的丝绸蝴蝶结,但没碰到她的胸口。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眸,慢慢地扯开那宽宽的绸带。蝴蝶结一下就松开了,很顺滑,她衬衫领上的扣子露了出来,就在那个时候,我能感觉到卡洛琳的手在桌子下面拍动着,像一只鸟,一根长长的指甲顺着我隆起来的裆部轻轻地滑下去。我差点尖叫起来,但我没有,而是打了个颤。卡洛琳轻轻说,我们打车走吧。

“于是。”我对罗宾森说,“我就这样开始和卡洛琳偷情了。我们回到了她的豪华公寓,在柔软的希腊地毯上做爱。她把前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抓住她,一手搂起她的裙子,一手伸进她的衬衫,非常熟练,我发起了闪电般的进攻。完事之后,我躺在她身边,打量着整个房间,柚木和胡桃木的家具,水晶小摆设,我觉得像是市中心什么精品店的展示橱窗,我开始天马行空地乱想,我的人生都做了些什么,或者说,在生活中都做了些什么啊!长期积累的激情迅速消退,我简直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但我并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我们一起喝了一杯酒,然后就到她卧室去看晚间新闻了,新闻里是我们那个案子的报道。当我又可以再战的时候,当我再次伏在她身上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彻底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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