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楼,刚才的楼梯平台,就在正面右上方。从二楼下来这里,几乎绕了这个大厅堂周边半圈。左后方有一扇很大的黑色双开门,应该是通往建筑物正门玄关的门。

微暗的大厅堂,飘荡着冰冷的空气。面积只比二楼的沙龙、餐厅大了一些,可是,因为挑高三层楼的关系,感觉上空间大了好几倍。

三面墙壁上,连一个窗户都没有。只有我们左手边——湖的另一边——那一面墙,并排着高至二楼的瘦长圆拱形窗。处处镶嵌着有色玻璃的窗户的上方,是彩色玻璃组合而成的装饰画,画中被告知怀胎的圣母马利亚,从高处俯视着我们。

黑色花岗岩地板,用白色大理石镶嵌出某种图案;墙壁也是厚重的灰色石头砌起来的。红、蓝、黄的微弱光线,穿过彩色玻璃洒落下来,划开了微弱的黑暗,酝酿出古教堂般静谧庄严的气氛。正面墙上挂着两张巨大的哥白林双面壁毯,分别织着基督诞生图和复活图,仿佛雕刻在灰色墙壁上的壁画。

“就是那幅画,”彩夏说着,直直走过厅堂。两张巨大壁毯中间,有一个大理石壁炉,悬挂在壁炉上方的裱金框画,就是彩夏说的那幅画。

“你们看,”彩夏站在壁炉前,回过头来对着我们说,“真的很像吧,深月?”

“真的呢。”枪中发出惊叹声,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这究竟是……”

五十号大画布上的女性,身体十分纤细,穿着全黑的礼服,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直盯着我们看。乌黑的头发垂在胸前,微眯着细长的眼睛,微笑中带着几许哀愁。那沉静的气质,仿佛看透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如彩夏所说,这个美丽的女性,的确是跟芦野深月长得一模一样。

“到底是谁呢?”枪中抬头看着肖像画,喃喃说着,“深月,昨天我也问过你,你真的想不出来她可能是谁吗?”

深月站在楼梯口,猛摇着头说:“我真的不知道。”彻底否定了枪中的质询。

最巧的是,她也穿着跟画中女性同样颜色的衣服——黑色毛衣、黑色长裙。

“不过,真的很像呢!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吧?”

“嗯。”

“有一部恐怖电影叫《传家之宝》,”枪中自言自语似的说着,“由凯利桑·洛斯饰演主角。故事是说:有人偶然来到山中一座大宅第,结果,在里面看到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肖像画。”

“不要说了!”深月低声喝止他,“好恐怖。”

“喂喂,往这边走吧。”彩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画像前,站在右手边的蓝色双开门旁边,招呼着他们。

深月立刻撇下肖像画,向彩夏跑去。枪中还是抬头看着那幅画,不肯马上离去。稍过片刻,才大叹一口气,离开那里。

彩夏握着门把,等着枪中过来。缓缓推开门的手,伴随着短短一声“哇”,突然停了下来。“是那个人,”彩夏轻声说着,“就是那个男人,昨天在这里训了我一顿。”

从微微张开的门缝,可以看到长长的走廊,跟二楼一样铺着暗红色的绒毯。一个穿白色运动服的高大男人,走在暗红色的绒毯上。因为背对着我们,所以,无法确认他的长相,不过,好像比那个叫鸣濑的管家年轻多了。

他走到直直延伸的走廊尽头,打开同样是蓝色的双开门,消失在门后面。我们就那样呆立了几十秒钟,动也不敢动一下;其实是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了。

“走吧。”首先开口的是枪中。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太好。”深月面带难色。

“被发现再说嘛,总不会立刻把我们轰出去吧。”枪中用似是而非的道理来搪塞她,随即推开身体宽度的缝隙,溜进走廊。

正前方右手边,有一条右转往湖方向的侧廊,我们不约而同地往那个方向前进。毕竟,在屋内闲逛是犯了人家的禁忌,所以,罪恶感让我们无法往建筑物中心走;连前进的脚步,都在无意识中变得鬼鬼祟祟。

侧廊的尽头,有一扇双开门。蓝色镜面板上镶嵌着毛玻璃,有藤蔓花样的黄铜装饰,跟其他几扇门完全一样。

“没上锁呢。”彩夏小跑到门前,小声说,看到枪中点了头,彩夏才缓缓打开门。

门后面有一条走道,两边都是透明的玻璃墙。走道上白色光芒四射,瞬间,我们还以为走出了户外。白茫茫的大雪,堆积在玻璃墙外;新雪又随风起舞,继续往上堆积,雪势显然比刚起床时大多了。

雾越湖就隔着厚厚的玻璃墙,在走道右边波动着。左边有几米宽的细长平台,沿着湖水伸展开来。稍远的湖面上,漂浮着那个看似离岛的圆形的平台。

大约七八十米长的走道,尽头还有一扇跟这边一样的单开门,我们缓缓走向了那扇门。途中经过一个玻璃门,开在左边玻璃墙上,是通往平台的出入口;经过时,我顺手转了一下门把,发现那扇门并没有上锁。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呢。”

“会是怎么样的房间呢?”

深月跟彩夏同时发出了疑问;现在这样子,真的是“探险”了。

“我看看,”枪中看着透过玻璃隐约可见的前方建筑物。

“那应该是……”枪中还来不及说出他的猜测,彩夏已经打开了这扇走道尽头的门。

“哇,好棒!”她像个孩子般,发出了欢呼声。

比刚才更异样的光芒,如洪水般直逗我们的眼睛。房间里绿意盎然,鲜艳的红色、黄色点缀其中,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还有热气——这里是温室。

“太棒了!”彩夏欣喜若狂地冲进去,我们也跟在她后面,踏入了漂浮在白色湖面上的绿色温室。

“天哪,这户人家真是……”枪中环视着明亮的室内,茫然说着。一片冬天景色的室外,与充满生命力的室内——天壤之别的对比,令我感到晕眩。

“外面还下着那么大的雪呢。”深月走进室内,用后面那只手关上门后,也掩不住惊讶地啊了一声,说:“太美了,这么多花……”才说到一半,她突然转向了枪中,“这些都是兰花呢。”

“兰花……”枪中皱起了高挺的鼻梁,“哦,是兰花啊。”

又发现了一个跟我们相关的名字,兰——希美崎兰的“兰”。

那一丛丛的绿,就是盆栽洋兰的叶子;嘉德丽兰、拖鞋兰、喜姆比兰、石斛兰、蝴蝶兰……各种兰花五彩缤纷地绽放着。

四周都是玻璃的宽敞温室,从天花板来看,应该是正八角形建筑。有一条约一米宽的通道,从入口处延伸到室内中央。中央有一个圆形广场,摆着一张白木桌跟椅子。

“也就是说,这些花是兰的分身啰。”枪中指着广场前争相绽放的黄色嘉德丽兰,说,“觉不觉得华丽感跟色调,都很像她?”

“的确。”我点点头,苦笑了一下。

花径大约有20厘米的大花朵,有着鲜艳的黄色花瓣以及鲜红的舌瓣,色彩像极了兰昨天穿的艳丽洋装。枪中称之为“华丽”,可是,对她实在没什么好感的我,却想加上“有毒”之类的形容词。

这时候,背后传来了开门声。

我还以为是这个家的人进来了,赶紧摆出防御架势。枪中跟深月他们,也同样僵立着身躯,回头看着门。

“哎呀,”看到进来的男人,彩夏叫出声来,“原来是甲斐啊。”

他大概也是闲着无聊,在屋内“探险”吧。看到我们的当时,他也吓了一大跳,但是,随即放松了微白的脸颊,举起一只手,跟我们“嗨”了一声。

“你也很诧异吧?”看到甲斐瞪大眼睛四处张望的样子,彩夏颇得意地说。

“啊,嗯……”甲斐双手插在茶色皮夹克的口袋里,低声回应着,“太惊人了,没想到是温室。”

我们往中央广场走去,站在那里,再度环视室内。铁丝编成的台架上,并排着大大小小的盆栽;还有一些盆栽是用铁丝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盛开的花朵之间,挂着几个鸟笼,笼里的莺哥、金丝雀,各自轻唱着自己的歌。

“要同时栽培这么多种兰花,比想像中困难多了呢,铃藤。”

枪中把双手搭在白木圆桌上,看着桌上时钟形状的温度计,“是25度呢。”

“有这么温暖吗?”

难怪进来这房间后,穿着厚重对襟毛衣的身体,不到几分钟就冒出汗来了。而玻璃外,恐怕只有零下几度呢。

“这些花都是热带、亚热带的品种,而且又敏感,只要温度、湿度、日光量、通风等等条件一有问题,可能就不会开花,甚至枯萎。”

听完枪中这番话,彩夏嘟嘟哝哝地说了一句带刺的话: “虽然跟某人同名,特质却完全不一样呢。”

枪中有些诧异地问:“喂,你说得太刻薄了吧。”

“人家就是跟她合不来嘛。”彩夏半带玩笑的口吻说。当时,我仿佛看到她那微红的茶色眼睛,瞬间吐出了暗红的火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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