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课是管理学院的,我庆幸自己不用去面对林雪涵的眼睛。她暗中遭受着宋远哲的猥褒,却慑于对方的淫威和手段不敢声张。她希望获得保护,而我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看上去不怎么可靠的班上任,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林雪涵那些精灵古怪的挑逗,若有情似无意的告白,都是出于小心翼翼的试探,试探我这个班主任是否能够体会,是否值得依靠,是否能提供她所需的保护。

正当我怀着上坟般的心情,准备前上给会计02班上课时。院办秘书小赵突然打来电话,通知下午第二节课暂时取消,组织学生前往大礼堂集合。我纳闷学校出什么大事了,就多问了几句,小赵说自己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领导来视察。

我习惯性地在手机上找出了刘畅的名字,待要拨出时才想起她还在医院里,便苦笑着拨通了孙旭东的电话,让他通知全班同学。

礼堂里人头攒动。因为是临时召集,所以也没有挂横幅、摆置鲜花什么的,只是在台上简单地放了几张桌子。主持会议的党组书记、校长孙殿飞清了清嗓子,向台下师生一一介绍在座诸人:省教育厅维稳工作办公室主任、市教育局局长等。

台上的领导依次发言,介绍目前形势,向师生们传达案情,保证凶嫌的行踪已经进入警方视野,不日即会落网,因其匿踪潜逃,且离开了云岭市,故大家可以安心留校上课。

因为这是官方口径,对师生情绪起到了极大的稳定作用,我听到身边有人长出了一口气,还有人窃窃私语,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释然和轻松的神色。

但部分了解隐情的我却有些心情沉重。据我所知,省教育厅维稳工作办公室是此次刘家命案专案组的成员之一,如果他们也认可云岭市公安局关于刘绍岩杀妻潜逃的结论,是否能够代表省里的某种意见?

如果是那样,不仅真凶会逍遥法外,死者蒙冤难昭,我也得在宋远哲的打压排挤下继续熬着……也许,他会趁机干掉我?

我—个冷战,那晚和邢然遭遇袭击的心理余波还未平息。想想宋远哲对付异己和敌人的手段,他是完全有可能,也有能量做成这件事情的。

严峻能指望上吗?

他恐怕自身难保吧。

礼堂散会后,我跟孙旭东交代两句后,便低着头匆匆离开,实在不想和班里的女生有什么照面,甚至连视线都不想交流。我甚至希望这世界上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能看见我。

这种感觉在以前得罪某些比较重要人物的时候出现过,心里总是害怕被报复,怕被人背后下刀子。

但这次不同了,我背后被下的,可能是真刀子。

晚上我本想窝在宿舍里不出去,但偏偏院里又下达指示,要求各班班主任清点宿舍人员,统计擅自外出的不归学生。这恐怕是学校要趁着下午临时大会的机会把学生工作狠抓一抓,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众人前去学生宿舍楼。

由于刘畅在医院里有母亲和医护人员照料,班上的学生都撤了回来,但清点下来还是少了邢然一个人。我这才有点儿着急起来,如果少的是别人还罢了,偏偏是她。正要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问,班上的黄娟穿着睡裙从我们身边走过,看看旁人,有些怯怯地小声对我说:“邢然刚刚被宋校长叫走了。”

“什……”我正想喊出来,眼角瞥到其他老师在场,便示意黄娟朝角落里走了两步才问道,“怎么回事?”

“说是让邢然修改几个稿子。”

“修改稿子?她已经去《晨夕经纬》上岗了吗?”我立即想到之前林雪涵提到的宋远哲招收学生编辑的事情。

黄娟点了点头,眼睛里有担忧的神色,说:“就选了邢然一个人。”

指示黄娟网宿舍睡觉后,我站在楼道里从牙缝里挤出句“他妈的”,跟着掉头就走,也不管身后众人。

楼外静悄悄的,在风声树响里觅不到一丝人声,我在人间与鬼域交界处步履匆匆,脸色铁青,心里又着急又难受。

待行至综合楼下,果然看到位于—层东侧校刊编辑部亮着灯,我蹑手蹑脚地踩进环绕楼宇的花坛里,把身子隐没在繁盛的植物间,在窗下取出手机,打算将宋远哲的肮脏行径拍摄下来。这么想着,我从窗户一角把眼光投进屋里。但意外的是,里面除了宋远哲,居然还行严峻。后者坐在真皮沙发上,旁边并未见到邢然的身影。

宋远哲脸色阴沉铁青,非常难看。严峻则是一如既往的神情,不羁的身架中藏着锋利,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远哲。

窗外听不到两人的说话,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严峻会这个点和宋远哲会面,便给严峻拨上电话,同时从窗外偷偷窥视着他的反应。

严峻和宋远哲说话的同时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挂断,但表情却没有任何波动。

严峻这个时候来访,想必是不愿被太多人注意。他关于刘家命案的调查与结论依然没有得到支持,但却在此时寻访宋远哲,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是来做什么交易的?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后背不禁凉了。联想到下午全校人会上省教育厅所持结论,我突然坚信了这一点。

严峻会不会为了门保出卖我?把一个支持、防助他的人包装成幕后黑手。

想到此处,我当真是又惊又怕。

屋内两人谈—了十分钟左右,严峻便起身向外走,宋远哲呆呆地站在桌前,没有任何送客的意思。我怕和严峻碰上头,便弓着腰从窗下离开,绕道向学生公寓的方向走去。行至半途,严峻将电话回了过来,我有些急切地接起,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声音说:“什么事?”

“你在哪里呢?”

“宿舍。”

“有空没?出来聊聊,我现在在西三楼下面。”

我一时语噎,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便支支吾吾答道:“刚才检查学生公寓,现在正往回赶。”

电话那头,严峻轻哼着笑了—声,似乎察觉了我的慌张:“那我等你。”

到西三楼下时,严峻正坐在黑影里抽烟。他真的像只总匿伏在阴影里的蝙蝠,见不得光,深不可测。

“忙完了吧?”

“结束了,学校也是想借着教育厅维稳办下午的讲话加强学生管理。”我想严峻不会不知道会议的结果,也不会不知道省专案组的调查结论,便故作无意地提出来,想看看他的反应。但他没理会我这茬儿,深吸—门烟说:“听见我俩说什么没有?”

“啊?”我悚然一惊,装傻道,“你俩是谁?”

他用眼角瞟过来,手里的烟头点点我的鞋底,说:“在房子外面偷听了半天,连自己鞋底的泥都不知道擦干净?亏我还说过你适合当警察的话。”

我低头看去,只见自己鞋帮子上挂着不少从花坛里带出的黑色泥土,还有一些蹭到了裤脚上,便连忙搪塞道:“刚才从学生宿舍出来,不小心踩到花坛里了。”

严峻挥挥手,似乎不愿意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他的脸色有些疲惫。

“你的小姑娘回去了,不用担心口”严峻看着手里的烟头,笑了笑,“我进去的正是时候,你明白吗?”

“嗯……”我知道他的意思,不禁把眉头皱了起来。严峻又道:“说起来也有意思,宋远哲那么官僚的老东西,居然也懂得柔情似水。”说完便嘿嘿嘿笑丁起来,仿佛那是件特别有趣的事情。

我用鼻子冷冷“哼”了一声,问:“你怎么这会儿跑我们这里来了?”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窗户关那么严,我怎么……”话一出口我才察觉自己入了彀,只得窘迫地闭上嘴。严峻揶揄地瞥我一眼,说:“我找宋远哲了解一些案情。”

“这样做不怕打草惊蛇吗?”我顾不上尴尬,连忙接着问道。

“你以为咱们的动静人家不知道?”

“可你现在的处境……今天下午,省教育厅来人讲话。名为安抚人心,实则是给宋远哲提供支持和助力。”我说出自己一直忧心忡忡的话。严峻眯着眼睛看向我,半晌默不作声。我被他看得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他肚子里又在转什么花花肠子。

“现任是不是很担心自己?”他突然问道。

“啊?是啊,是有些担心,总感觉事情在向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尤其害怕我出卖你,对吧?”

冷不防被严峻说中心事,我突然间有些手足无措之感,但片刻后便平静下来。我想,我现在不能再为了什么面子上好不好看,而错过最重要的事情。

刘家命案及其后的事情,一半是我自己牵涉进去的,但至少也有一半是被严峻拽下水的。我必须明确知道他的想法,尤其在当下这个敏感、诡异的时候。

他用指间的半截烟头点点我,说:“我之前就说过,你这人疑心病太重了。”

“如果换作是你,会不这么担心吗?”我反驳道。

“他妈的,做小姐的都还有职业道德呢,难道我这个警察在你心里就那么没节操?”

我突然间如释重负,仅仅因为严峻的一句话。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告诉我,但我就是突然间放松了下来。

“告诉你,活着不光是一口气的事,活就要活一个信念,你总要相信点儿什么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吧?”

“那你干吗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找上宋远哲?”

“我不能说太多,最多告诉你。无论吴丰登还是宋远哲,他们的好口子快到头了。政治上的角斗自有工作组来搞,我只是单纯想破这个案子而已。”

“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宋远哲他们是无辜的一样。”

“他没有作案时间,有多人证实那晚上他在打牌。”严峻猛吸一口烟,火光在黑夜中顿时明亮起来。

“他没必要自己亲自动手,可以雇杀手,不是还有个‘刀子’跟他来往吗?”

“‘刀子’也没有作案时间。”

“你怎么知道?”

“9月7日晚上十二点多,‘刀子’偷偷潜入医院探望母亲。尽管他化了装,但从医院前厅摄像头的监控上,我们还是能辨别出他的体型。但最重要的,是他左耳当年被子弹打掉了一块,值班护士向我们证实了这一点。”

“既然市里早就知道‘刀子’近期回来,为什么不在医院布控?”

“布控?谁下这个命令?”

我沉默下来,“刀子”背后一定有保护伞,否则不会轻易返回云岭市。严峻接着说道:“他是凌晨两点左右离开的医院,根本没有机会潜入西三楼杀人。凶手不是‘刀子’,也不是宋远哲。他或者是你们西三楼的住户,或者是外人提前藏进了西三楼里。”

“这样一来,难不成我也有嫌疑?”

“你?还不够这个资格。我问过当天值班的于楼管,他说自己没有看到有陌生人进出。除了他上厕所方便的时候,楼门处于无人监控状态外,案发当天下午四点十五分到四十分中间,老于被保卫处叫去开会。如果凶手不是楼内住户,就很有可能利用这些时间段潜入西三楼。”

“是啊。”我随声附和道。

“老于离开门房去厕所的时间是随机不定的。凶手要趁这个时间进楼的话,就必须滞留在楼门口,通过收发室的窗户不停地对楼管进行监控,这实在太有风险了,很容易被行人察觉。”

“那就只有趁老于下午去保卫处的那段时间;当时全校人员都在开会,西三楼里没有人。”

“这还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

“凶手害怕自己被人认出来。”

“他是我们学校内部人员?”

“最有可能的结论是:他即使不是西三楼的住户,也一定是学校里的老面孔。顾念,帮我个忙。”

“什么?”

“我近期可能不方便在学校里露面,你尽可能帮我查一下9月7号那天,各学院开综合治理会议时西三楼住户的出勤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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