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刘畅约好晚上七点钟在我宿舍见面。

淋漓酣畅的降雨像一只突如其来的巨手把九月的暑热拍散,山里吹来的凉风像被磨过的刀子一样瘆人肌肤,房间里的空气阴潮中透出阵阵寒意。我翻出冬天用的陶土板电暖器烧了一会儿,把房子里烘得暖意融融。就算两个人凑在这隔着门板就是大走廊的小房子里,也没什么可避嫌的。

刘畅在电话里听说要来西三楼,好像有些不太乐意,答应得不情不愿。但我大概是跟周敬老师、孙旭东这班粗人混得久了,并不知道站在女孩的立场上去考虑,自顾自就把这事定了。挂上电话才意识到,我这房子根本不是待客的地方。桌子乱得像是刚被台风卷过,冒着酸萝卜臭豆腐气味的脏袜子甩得满地都是,烟灰缸里的烟头垒成一个小坟包,狼藉的床铺像是刚刚有人在上面踩爆了地雷。想想刘畅那整洁有序的居住环境,我赶忙收拾打扫起来。

这是第一次,有女孩光临这狗窝般的陋室。我不自觉地有些激动,日常那些根本入不了眼的洗刷擦扫的活计,居然变得乐趣横生,匆匆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值得期待。

尽管这客人只是我的学生。

不到七点,这二十多平米已经焕然一新,我还专门洞开门窗换了换空气,想掏出烟来又怕污染空气,兴奋得像个等待初夜的小姑娘。

眼看七点已过了一刻,还是没见刘畅的造访。我摩挲着手机不知该不该打个电话,又怕催促惹人烦。我看着手机屏幕的暗光,像盯着急救室里的心电图,有些迫切地等着回应。

七点半已经过了,刘畅还是没见人影。那扇光秃秃的门板寂如腊月的土地,我也渐渐从最初的燥热里冷静下来,心火渐熄,暗骂自己没出息。

虽说我等的不是自己的情人,但这间房子真的已经寂寞太久,就像深山里的一朵花,深海下的一条鱼,沙漠里的一株野蒿,荒野里的一具尸体。当有女孩造访,不管是谁,我便不由自主地拾起情人般的心情。

空怀一副柔肠,百结只作黄粱。

冷静下来的我禁不住嘲笑自己的多情。窗外夜色已至,点点灯火在雨后的寒气中像一座座浮在海面上的孤岛,我似乎永远也游不过去。

听着各个角落传来的喧嚣声响,更觉寂寞。

伏在窗台上点着香烟,我痛痛快快地深吸一口,把灰白的废气用力吐向空中,仿佛吐的是满腹的块垒郁结。向楼下望去,在西三楼门口左侧的地方,有个女孩就像焦虑的我一样,低着头满地打转。

她在等什么?是白衣飘飘的少年,还是玉带环腰的王子?至少不会是我这样,一个吹着雨后的夜风,自怜自伤的傻小子。

我的眼睛忽然瞪圆了。

那不是刘畅吗?

“对不起,顾老师!”刘畅不住欠腰点头,眼睛却不敢看我。

“都来了怎么不上楼啊?”

“我……我怕黑。”

“那你倒是打个电话啊,我下来接你。”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不是那么娇气,就是怕黑。”

我二话没说拉起刘畅冰冷的小手直接朝楼上走去。刘畅一路低着头,好像害怕什么的样子。

进房后我扑过去把电暖气打开,让刘畅在临近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刚停下来,她就全身猛抽着抖了一抖。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神情惶恐的女孩,虽然脸上有些嗔怪,但心里却没任何恼怒的意思。她那尖削的小脸在寒气中冻得有些苍白。

“老师你没生气吧?”

“我还不至于没那点儿度量。你也真是,楼底下喊一声不就行了,白白冻了这么长时间。给,喝点儿热的。”我递给她一杯冲好的咖啡。

“谢谢老师。”刘畅赶忙接过,指尖碰在我手背上,传来一丝刺骨的凉气。

“等了半天,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刘畅连连致歉道,“我从小就特别怕黑,看见你们楼道里一点儿光都没有,就不敢进去。”

我有些诧异,虽然怕黑是人之常情,但像她这样失态的情况还是第一回见到。

“顾老师你不知道,我不知怎么的从小就受不了黑夜,老觉得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藏着似的。”

“那你睡觉怎么办?总不能开着灯吧。”

刘畅轻轻啜了口咖啡:“都是爸爸陪我啊,我躺下以后,他就坐在我床前跟我说话,一直到把我哄睡着了。后来我一个人的时候没人来哄了,就在关灯前把眼睛闭上,猛地钻进被窝里,然后在心里面不停地想爸爸,想象他在我身边就不怕了。”

我忽然有些触动。刘畅每及谈到她父亲的时候,脸上总会流露出一种格外充实满足的神态,那是种幼儿气的满足。

“你的稿子呢?我先看看吧。”

刘畅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几张折叠规整的稿纸。我接过来翻开,“守望”两字跃然纸上,下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整齐的小字。

“全是手写的,怎么不打印?”

“给爸爸的,一定要亲手写才行。”

我点点头,心里暗赞这女孩真是有心,也就收神敛性,一字一句读了下去。在我帮她审阅稿子的时候,刘畅已经从刚才的紧张中缓解出来,一会儿摸摸电暖气的金属网罩,一会儿晃晃手里的杯子。我见她有点儿坐不住,就仰头示意说:“电脑开着呢,你先上会儿网去。”

“好的。”刘畅乖乖坐到电脑桌前,熟练地打开聊天软件,没多久就全身投入进去。我想就是再好的学生,也有她贪玩多动的一面。

这篇演讲稿写得情真意切,在从容的叙事和适度的修辞间流露出一种赤子的真挚。我前后看了两遍,帮她在句式上小修小补了一点儿,让整个文章看上去更流畅些,其余的的确不用操太多心。

“写得不错,很有感染力。”

“真的吗?我怎么老觉得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刘畅立即从屏幕里抽出身来,一脸关切地问我。

“对自己的文章做一个客观到位的评价很难,因为你有先入为主的体会。”

我把几个需要略作修改的地方指给她,刘畅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一边用笔在上面做着标记。

“你现在就练一遍吧。”

刘畅拿起稿子,转身到窗台前站定,闭着眼睛凝了凝神。屋里有些黯淡的灯光照在她高挑的身形上,让这片刻的沉默格外扣人心弦。我盯着窗前的女孩,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感受,努力给自己营造一个意象,那不是我的学生,而是窗前的恋人。这样,我的房子就不再那么寂寞,曾经有个女孩在这里留下了一个故事、一个身影、一个瞬间。

“有一座山,在繁花似锦的时候,悄悄挡住了冬天;有一条河,从弱水险滩的远方,潺潺淹没了时间。总有一种巍峨,让我们无法忘记;总有一种温柔,让我们无法释然。我该怎么去形容你?你的名字不为人所知,你的背影只有我长大了,才能看见……”

刘畅把一只手按在胸口,另一只手像风中摇曳的垂柳在身前轻轻招展,脸上的表情近乎虔诚。我想,这是刘畅人生中的一个仪式,也是她心中的一种祭奠。她像束缚在茧里的幼虫,缺少挣脱出来化蝶的力量。过早失去父爱的悲痛,在她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疤痕,在她过往的生命中,对父爱的追寻显得那么迫切,以至于她的老成沉稳,她的理智练达,都不能抹去那深深的寂寞。

一个同样美好的身影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我突然意识到,无论是刘畅的老成稳健,还是邢然的疏离淡漠,都是一种心理上的追寻。她们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防御着什么,追寻着什么。

或许因为经历的差异,所表现出来的形式截然不同。那么邢然的背后,又是怎样的故事?

刘畅结束了讲演,姿态优雅地把遮在眉间的一缕头发拂至耳后,问道:“老师,可以吗?”

我没说话,微笑着为她鼓掌。刘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有些太急了,语速和节奏没有把握住,好几个地方我自己都感觉不太好,跟念经似的。”

“伟大的演讲,从来不是表演出来的,你可以去听听马丁·路德·金的演讲,甚至可以去听听希特勒的演讲,他们的感染力不是靠语速、节奏,而是靠内心的激情。刘畅同学,你太精彩了。”

“谢谢顾老师。”刘畅脸上泛起一抹娇羞的红晕,有点儿小得意地拿起稿子翻看。随后,她又演练了两三遍,我并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对这么优秀的女孩,你不需要指手画脚,只要在一旁静静地欣赏、支持,让她觉得自己重要,自己能做到就行了。细枝末节的事情,她有足够的智慧去应对。

有我这么宽厚的听众支持,刘畅信心大增。不知不觉间,九点半已过,我不能让女学生在自己房间里留太晚,打算送她回去,在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抬手看了几次手表。

以刘畅平日的聪明机敏,居然没能领会我的意图,丝毫没有动身离开的打算。看着刘畅漂亮的小脸上满是诚挚,投入地跟我聊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也不太好意思开口逐客。

她不想离开我。

忽然我产生了这样暧昧不清的念头。

又过了一会儿,彼此间有些把话说尽了的意思。房间里有些尴尬地安静下来,我几乎能察觉到空气划过皮肤的触感。刘畅装作看电脑,抬起眼睛正好和我的视线对在一起。片刻后,我俩同时大笑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刚才那种难以启齿的窘迫忽然间被我卸下身来。

“嗯,好的。”刘畅也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收拾自己留在桌面上的纸笔。

我站在房门口,看着她用和平时一样稳定从容的姿态将纸张收拾进挎包里,表情也恢复了一贯的恬淡,心里霎时有点儿失落。也许是今天我们的距离在不经意间拉得过近,当要告别的时候,突然间感觉她好像离我远了很多。

我这寂寞病真得早治啊。

“走吧。”刘畅怀抱着咖色的小布包,像个乖乖女般踱到我身边,抬起头来对我说。

温度比白天又低了许多。刘畅把包搂在怀里,好像这样能留住一些热量。我俩从综合楼后面的大操场边上走过的时候,肩膀几次碰在一起,她时不时的颤抖被我及时捕捉到。又走了两步,我终于下定决心,把外套脱下来从后面披在她的肩上。

刘畅有些猝不及防,单薄的肩膀随着我的动作猛地耸了一下,差点把衣服抖落在地。我隔着布料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刘畅才停下脚步。微弱的夜光下,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有些急促的鼻息。

“披上,别冻感冒了。”

她没有说话,用手把衣服在肩上又拉了拉,却丝毫不肯动弹。

“怎么了?”问完这句话,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粗心。刘畅还在颤抖,但却不是因为受了风寒,她的呼吸短而急促,整个人像是在痉挛。

“别……别哭啊……”我顿时慌了手脚,刚才下楼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怎么转眼间情绪就失控了。我赶忙环顾四周,男老师深夜惹哭女学生,这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

慌张片刻,我有些明白过来。父亲的悼日将近,她正值情绪敏感的时期。今天和我所谈的话,演讲赛的预演,沉浸在回忆中的迷醉,都是她排解孺慕之情和思亲之苦的表现。

孤身在外求学本就不易,刘畅除了课业之外还要承担很多鸡零狗碎的任务,常常出了力还落埋怨。譬如上次邢然的事情,一片好心换来个硬邦邦的钉子。

我后来通过别人了解了一些情况,崔鹏跑到刘畅跟前嘴里不干不净,颇有点儿为心上人强出头的意思。刘畅一句话没说,只是死死盯着他,脸上冷得像挂了霜,最后生生把崔鹏盯跑了。此后她颇有度量地把这件事情慢慢消化掉,再见崔鹏或者邢然,也没有任何针锋相对的意思。

但一个18岁的小女孩不可能超脱到虚怀若谷的境地,这些琐碎的委屈日积月累攒起来,她总会有情绪失控、大哭一场的时候,如果不是在我面前,也是暗地里。为她披上衣服这个体贴的小动作,在无意间成为压垮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畅溃堤的情绪汹涌而出,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我俩站得很近,她的呼吸像阵六月的太阳雨,轻轻飘到我的脖颈上,有些温暖,有些湿润,还有些哀怜。我的身体忽然得到了某种指令,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判断,两条胳膊像被风吹起来似的,轻柔地环在刘畅身上。

我轻拍着她的背,能感觉到衣服下面温热的少女身体和肩胛骨,她实在太瘦了。我有些怜惜地喟叹,这女孩平时怎么吃饭的?同时用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后脑,把她的额头放在我肩上。刘畅把脸埋在我颈窝处用力地啜泣着,丝绸般的眼泪顺着我锁骨淌到了胸口。她凉凉的小鼻尖被我的皮肤一点点暖热。我把

下巴抵在她滑软的头发上,嗅着仿若三月草地般的温馨清香。

不知怎的,我突然也想哭。

或许是被刘畅的心事感染,这整整一天,我都沉浸在一种无以名状的压抑之中。怀抱着一个温暖柔弱的身体,耳边声声饮泣,我胸中的块垒也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孑然一身的惆怅,前路未卜的焦灼,宋远哲的刁难紧逼,恶劣的居住环境,杜蓝那肢体扭曲的尸首……

生活面目全非,一切都在偏离正常的轨道。

我眼前的一切都不对劲。

不对劲,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确实有什么不对劲,

知道了……

心里灵光一闪。

那是我从中午在图书馆遇到刘畅之后,便在心里萦绕徘徊、思虑不清的怪异感觉。

现在,它却随着刘畅的哭声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我从头到脚的肌肉都因此变得僵硬起来。

刘畅哭声渐息,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诧异地抬起头来,我望着她梨花带雨的白嫩脸庞,心又软了下去,轻声地说:“好受点儿了吗?”

刘畅用鼻子嗯着点了点头,把头重新埋在我颈侧,两只死死抓着我衣襟的小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环在了我的腰上。她的呼吸逐渐平和,一口气一口气地从我脖子上掠过,轻柔得像候鸟掠过天空。

“谢谢你。”

“别客气了,最近压力是不是有些大?”

刘畅轻轻“嗯”了一声,我把她向怀里又搂了搂。

“想你爸爸了?”

“特别特别想,太想了!如果爸爸在,他不会让我……”刘畅突然犹豫起来,把这句话从中间生生截住了。

“让你怎么?”

“让我……让我受委屈。老师,你刚才给我披衣服的时候,特别像他。”

“是吗?难怪。哭吧,我知道你心里压着很多事情。”

“老师……你真像我爸爸,真像……真像……”她的声音仿如旷野上的火焰,一点点微弱下去。刘畅松开我的腰,不避嫌地把双臂攀上我的脖子,脑袋埋在我身上舒服地转了转,这才把一口长长的热气从胸腹间吐出,带着少女口齿间的甜香。

我比这丫头大不了几岁,她居然说我像她爸爸,既不怕自己吃亏,也不怕我难过。但我既无开她玩笑的情绪,也没有享受这旖旎风情的心思。

刘畅伏在我胸前,看不见我朝向她身后的脸。

她并不知道我此时双眼圆睁,眉头紧皱,心乱如麻,眼光像狂奔的鬣狗一样飙向深渊般的黑暗。

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刘畅朝我轻轻招了招手,便低着头快步走进门去。几步之后她又朝我回过头来,彼此对视良久,她好像长长叹了口气,这才隐没在暗影中。

走回西三楼时,我心里面沉甸甸的。

还记得杜蓝遇害那天下午六点半钟左右,曾经有一个女人偷偷潜入刘家,当时楼道昏黑,我又忙于锁门,没有看清对方。

我只是隐隐记得那阵馥郁醉人的女人香。

那香味是刘畅的!

我不断质疑自己:你又没长个狗鼻子,怎么能把几天前飘过的一缕香味都记得这么清楚?但始终无法打消内心的狐疑,那种香味很特别,很雅致,除了刘畅那里,我在学校里从未遇到过。

假如那个女孩是刘畅……那天她去刘家干什么?

锐利的山风在窗缝间拼命挤压挣扎,呼出“呜呜”的哭号声。我看着窗台,想象刘畅还站在那里,轻抚着领口,无声无息地讲述着。

没了女孩的气息,这个房子看上去忽然有些陌生。我百无聊赖地扫视着每个角落,想从中找到一丝温暖的痕迹,这时手机短信提示音连着响了两次。

“老师,谢谢你,你让我很温暖。”

“老师,你抱女孩子很没有经验。”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条口气大相径庭的短信,总觉得这不是刘畅而是林雪涵。独自傻乐的时候,眼睛的余光被桌腿下面的某样东西吸引了过去。我捡起来发现是个薄薄的、巴掌大小的记事本,封皮上印着卡通图样,封底却印有“长乐家私”的字样,底下还有商铺地址、业务主营、经理姓名和电话,像是商家所发放的赠品。我随手翻看,里面没写什么内容,只是在首页上用圆珠笔写着一串数字,看样子像个银行账号,旁边还写着几个字:“10月20号之前。”

我没太理会这个本子,便将其随手放在一边,打算下次见面再还给刘畅,突然想起她在西三楼门口踟蹰犹豫的样子。

她怕黑吗?我好几次看见她顺着学生处旁边的小道往回走。那条路蜿蜒曲折,两侧是郁郁葱葱的冬青树丛,四周漆黑一片,但刘畅却步伐从容,没见一丝慌乱。

她是怕黑?还是怕这西三楼?

我强迫症似的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直至沉沉睡去。

昏昏然不辨天地玄黄的境界里,我面对着一条走不完的路,身后是无限延展的地平线。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着,发出类似咆哮般的嚎叫。忽然刘畅的声音在那边响起:“爸爸,救命!爸爸,救命!”我好像真的变成了她的爸爸,心急如焚地要去把自己的女儿救出虎口。还未及起步,一双冰凉的小手拉住了我的胳膊。邢然轻轻伏在我的背上,用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说:“老师,别去。她在骗你,她一直都在骗你,她是个骗子。”我迟疑了,刘畅的声音在远方渐渐消失,直至寂然无声。邢然把我抱住,妩媚地笑着。

“老师,我是真的,只有我是真的。”

醒来后,满身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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