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蓝的死亡就像是一副烈性药引,点燃了云岭财大里积郁已久的肝火,一时间全校五内俱焚、人心惶惶。我上课点名有七个人没到,托人留话说学校不安全故回家自习。而这样的事情并不仅仅发生在我们班,全校都出现了大范围的旷课现象,更有家长得到消息后亲自来接孩子离开。

经济学院主任黄羽笙两次把我叫到办公室里狠批,问我身为班主任怎么做学生工作的?最后黄羽笙皱着眉头沉声道:“领导都说了,你这个班主任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别干!”

原本我还纳着闷,老黄今天怎么一反往日好好先生的脸孔凶起来了,直到他最后一句话我才警醒起来,有人在关注着我的这个班。这些年来我念书多、经事少,被这么猛然一吓唬,顿觉背后一阵恶寒,好像自己被什么捉摸不定、又异常凶猛庞大的东西给盯上了。掂量掂量自己这么伶仃几两皮骨肉,我还真经不起人家两三下嚼的。

我想起宋远哲那天颇有深意的话,心中好像明白点儿什么。纳闷的是,以我这布衣之身、草芥之位,有被他专门拎出来拾掇一番的价值吗?

难道我碍着他什么事了?我这点儿能量又能碍人家什么事?

9月9日,我在教研室里正备着课,周敬老师铁青着脸摔门而入。我正待说话,一旁的甘俊英老师示意我别出声,没多久又来个电话把他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说:“周老师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甘老师苦笑着摇摇头说:“周老师班上闹得厉害,家长跑来要接孩子走,还指着他鼻子说难听话。”

“这可是大学啊,都是成年人了,父母怎么还跟管小孩似的?”

“这个你要理解。现在凶手没有抓住,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留在一个藏着杀人犯的学校里?”

“藏着杀人犯的学校?这下咱们真该臭了。”

“放心吧,臭也不会轮到你我的。”

“那倒是,像咱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就是上大街喊自己臭都没人来闻。”

“小顾,这两天说话要小心,知道吗?”甘老师轻轻颦起眉毛叮嘱我。

我点了点头,无意间瞄到了她曲线玲珑的侧影。成熟女子的风韵在她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的勾勒下呼之欲出,紧致圆润的长腿上紧紧覆着光泽柔和的黑丝袜,那对结实纤巧的足弓像一根弦,紧紧勒住了我的眼光和呼吸。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甘老师微微侧了一下脸,仿佛看见了我的目光,我浑身一激灵,连忙装出伏案疾书的样子。

“这两天我们班上也人心惶惶的。”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我上课的时候也看见座位空了不少。”

“老黄看我的脸都是青的,但我又没办法。学生不是厌学,是害怕啊。”

“他说你了?”

“嗯,让我能干就干,干不了别干。”

“奇怪,老黄不是挺好说话的吗?而且这又不是你们一个班情况。”

我叹息一声摇摇头,告诉她宋远哲指示我盯紧女学生的事。甘老师有些错愕,片刻后眉宇间笼上一抹隐隐的怒意。

“小顾,这些事情自己要搞明白,别做错事。”

联想到老于之前告诉我的那些,我心里也对宋远哲的意图渐渐警惕起来。

“嗯,我心里清楚他想要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计较,能蒙混过去就蒙混过去呗。”

“如果他对你不利怎么办?”

“他能对我有什么不利?”我冷笑一声,“一个下流胚子还想只手遮天?反正我不会让他碰我们班上小女孩的。”

甘老师微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把滑腻温软的手掌覆在我的左手背上,轻启朱唇道:“说到可要做到哦。”

“我……会的。”

仰望着甘老师温婉的眼光,我略略有点儿窘。但她眼光里似有某种能笼罩我,围拢我,安抚我的东西,让我躲避不了也不想躲避。

当她回身去倒水的时候,我那只幸蒙垂青的左手还摊在桌面上不肯动弹,好像被甘老师点化后有了生命,固执等待着再一次的抚爱。

“喜欢当老师吗?”甘老师双手捧着杯子说道。

“刚开始没什么感觉,现在慢慢有些适应了。”

“教师这个工作其实很有意思。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每次讲课讲台下的学生都是叽叽喳喳、摇头晃脑,就是没人听讲。我当时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一个牧场里,满屋子都是吵闹的小动物。”

我想象着甘老师在牛羊中间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我把想法告诉给一个师兄,他跟我说,想管住羊群,就得靠猎犬。谁是猎犬?就是我们这些人。你的气势太弱了,压不住这个阵势,想把课堂节奏驾驭好,你就得想象自己是一只恶狠狠的大狼狗。”

“哈哈,你这师兄可真逗。后来呢?收效显著吗?”

“完全没有,我故意摆出冷若冰霜的样子上台去,他们的确是安静了很多,但你可以从他们眼睛里看出不在乎,甚至是不屑。”

“是啊,这帮小家伙们软硬不吃、水火不侵,我有时候也挺头大的。”

“后来我发现,感染和感召他们的关键并不在于你故作姿态。”

“那是什么?”

“诚意,你的诚意。不仅仅是对学生,更重要的是你对自己的诚意。你是否认可自己,你又能在多大程度上接受自己?自我认可与自我接受组成了你的人格框架,这个框架越坚固,你拥有的个人魅力就越强。当然了,对女孩子也是一样。”甘老师狡黠地着看我。

“甘老师高见,小弟受教了。”

“雕虫小技尔。你说你总是让自己去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情。既然是正确的,你为什么不能自然而然、心甘情愿地去做?非要劳心劳力地逼着自己才能做?做人做事需要那么多前提吗?”

“这个……”

“如果正确的事情要逼着自己才能做,那么它就变成了一个错误。认可你自己,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与苦难,相信自己的判断和决定,不要质疑、不要动摇。小顾,你才多大年纪啊?以为这条路走到头了吗?还早得很呢。所谓年轻人的朝气不是光做出一副阳光灿烂的样子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你得知道你自己,你得有你自己,不能因为别人而把自己的锋芒折了。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

“那么,相信我,小顾,一切都会变好的,别怕,做你该做的事情,相信我。”

朝阳洒在办公桌上,甘老师就在这暖光里静静地看着我。我起身过去给她倒了一杯水,默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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