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莱特和西蒙坐上那辆奥迪敞篷车离开后,我就和麦吉谈了谈。斯嘉莱特和西蒙吸引了大部分的狗仔队,这让剩下的人轻松了许多。麦吉知道我对约舒的评价,因此也没有特意说一些安慰的话。“亲爱的,我已经和乔治谈过了。《每日邮报》需要在半小时后发一篇七百字的专题,《Yes》杂志要在周四前发一篇五百字的。我真该洽谈一篇有关葬礼的独家报道,这一回我们真有的赚了。而且,这件事会让我们那本关于斯嘉莱特与癌症抗争的书更畅销。”有外人在场时,麦吉的言辞一向很谨慎。但在我面前,她就坦白多了。

经过那么些日子的相处,我对斯嘉莱特的了解足以让我为《每日邮报》写一篇关于约舒死后她如何悲痛的文章。我能在触动读者心弦的同时,不让他们觉得烦腻,能将痛失真爱的悲剧转换成永远无法弥补的悔恨和伤痛。连我自己都会被这些语句和故事所打动。

写完初稿后,我拿给列妮让她提提意见,这时我手机突然响了。尽管是个陌生号码,但我还是接听了。“你好?”

“你是斯黛芬妮·哈克尔吗?”

虽然听不出对方是谁,但那声音让我感觉不错。是那种深沉而又温暖的口音。“是的,请问你是?”

“尼克·尼古拉德斯警长,大都会警局。我想和你就吉士努·帕特尔的死谈谈。”

这是我头一回听到约舒的真名,居然一下子懵住了。“约舒?和我吗?为什么要找我?这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乔治·里亚尔把你的电话给我的。”他说。这个该死的乔治,他在玩什么花样呢?“我现在就在希金斯女士家门外。”他继续说道,“你们大门上的对讲机好像坏了。”

“没坏,有记者堵在门口时,对讲机是关着的。”我厉声说,“就像今天这种日子。”

“你能让我进去吗?我已经大老远跑来了,必须和你谈淡。”

我没什么话好和他说的,但又没有别的选择。挂上电话后,我打开了大门。

“谁啊?”列妮问道。

“一个警察,他想同我谈谈约舒。”

列妮一脸惊讶,“为什么要找你啊?”

“一会儿就知道了,我写的还行吗?”

“棒极了,这简直就是最强大的催泪弹啊。看来我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了。”说着,她拿起一包烟,迅速地跑出了客厅。只要有警察之类的人物出现,列妮总感觉不自在。我想其实她内心一直隐隐地担心警察哪天会找上她。

我打开屋子的后门,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牛仔裤和紧身皮夹克的瘦高个男人正从一辆破旧的车里出来。他留着一头散乱的深色头发,衬托出一张瘦削的脸,一对深陷的眼睛和一只形如窄叶刀的鼻子。和他一对眼,我就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听起来可能有些老套吧,但我第一眼就觉得尼克·尼古拉德斯像是个英俊不羁的海盗,就像约翰尼·德普演的杰克船长那样。说实话,一见到他,我就觉得不管他问我什么,我都愿意如实相告。

我带着他进了厨房,让他坐在早餐桌上。我问他是否来点咖啡,他说想喝蒸馏咖啡,然后他就静静地坐着等我去准备。

我把咖啡递到他的跟前,注意到他右手的指甲又细又长,而且泛着光泽,而左手的指甲则剪得短短的。他看到我正观察着他的手,赶忙将右手藏了起来。

“你是个吉他手吗?”我问道。

听了我的问话,他显得有些不自在。“有时候弹弹。”他说,“当作放松心情蛮好的。”

“你弹什么曲子?”

“只能断断续续地弹几首爵士乐曲。”他在座位上挪了挪身体,“你开始进入角色了么,这么问个不停?”

“你是指我的职业身份?”

他点点头,“你们这种代笔作家,是不是总改不了逢人就问的毛病?”

像我们这样的人也有很多问不出口的问题。“这个问题很复杂,就像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工作我养成了习惯呢,还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个好奇狂。”我笑着说道,“我觉得,我就是喜欢做一个知情人。”

尼克点点头,看上去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乔治·里亚尔也是这么说的,‘斯黛芬妮善于观察,而且她还擅长提问和获取答案。’”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找到我,对于约舒的死我真的是一无所知。”

“据里亚尔先生说,这起悲剧中的每一个人,你都熟悉得很。你认识约舒,你还是斯嘉莱特最好的朋友。你认识格雷厄姆医生,而且在斯嘉莱特接受治疗期间,你还陪她去过格雷厄姆的诊所。我一直想着你们这些人在这个地方的活动,而且我也发现与你这样的人谈话会很有帮助。因为所有发生的事情与你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但是你对这些人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了如指掌。”说到这儿,尼克笑了笑,那笑容电力十足,性感迷人。我知道约舒刚死,有这样的想法实在很不合适,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在皮特那儿吃过亏之后,我就再没有碰上能令我产生如此反应的男人了。

“你的口气一点也不像个警察啊。”我说。

“也许是你对警察的印象过时了。”

我想我当时一定脸红了。“嗯,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他直接进入主题,没有说任何寒暄的话,我理解他的做法,我自己就不只一次地用过打埋伏的战术。“我认识他以来,他就一直在吸毒,已经三年多了。所以从这一点上说,他的死也不算是个意外。但我依然感到惊讶,因为在我眼里,他不是那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我叹口气,继续说道,“很难和你解释清楚,但是我一直认为,约舒其实并不像他展现在旁人面前那样无法控制自己。我总怀疑,他的这些行为背后隐藏着某种经过精心算计的动机。我觉得即便是吸毒,他也知道该有个度。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那毕竟是毒品啊。凡是沾上那玩意儿的人,总认为自己能掌握好度,但事实上没有几个人真有那能耐。也许约舒自认为他能控制好用量,而事实上他没有。”

尼克精明地看了我一眼,“你这样推断倒也合理。他是不是一直给人很有钱的印象?”

“他一直很阔。钱赚得很多,这我知道。但斯嘉莱特离婚的时候曾告诉我,他赚得快,花得更快。”我苦笑着说,“我觉得他赚的钱也就刚刚够他花销,至于说财产他有多少,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不过,我知道他没有房产。他还有一个存放他那些音乐器材的保险箱。他常常和朋友或者他约会的那些女友发生摩擦和矛盾。”

“就你所知,他从来都没有为钱发过愁吗?”

我摇着头说:“他想钱的话,很容易就能赚到。每次来接吉米的时候,他看上去总是很阔绰。”

“这么说来,他又何必去偷毒品呢?因为照你的说法,他看起来不像是个穷困潦倒的瘾君子啊。”

“我觉得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完全像是在和朋友说话,一个我完全可以信赖的朋友。但这种感觉又似乎很自然,所以我并不在意。“重要的不是他为什么会偷盗那些毒品,而是那些毒品是从谁那儿偷去的。约舒嫉妒那些被斯嘉莱特所关注的人,他甚至还嫉妒自己的儿子,我的老天啊。在他的眼里,西蒙·格雷厄姆是他的情敌,要与他争夺斯嘉莱特。从西蒙那里偷点东西的感觉,就好像一条狗在电线杆底下欢快地撒尿一样。我觉得约舒是故意做给西蒙看的,让他知道谁是老大。他想显示自己的能耐,显示自己多么有男子气概,到头来却毁了自己。”说到这儿我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人一整天没吃东西,肚子就是这种反应。我把头发往后一撩,站了起来。“你要来点吃的吗?我刚刚才发现我还没吃东西呢。我现在去做个三明治,你要来一个吗?”

觉得有些意外的尼克挠着头说道:“好呀。”

我一边在冰箱里翻找着,一边回答对方提出的关于斯嘉莱特和约舒的问题。最后我捣鼓出几片裹了番茄酱和鸡肉沙拉的面包,放到了我俩的面前,“有点简单,不过凑合凑合吧,毕竟不是饭店。”

他笑着说:“理解,理解。”

“你觉得约舒和斯嘉莱特还有可能言归于好吗?”他咬了一口三明治,问道。

“不可能。”我回答,“斯嘉莱特爱约舒,但是她也知道,没有约舒,自己才能生活得更好。患上癌症之后,她重新思考了自己的生活。她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和任何人发生恶劣的人际关系了。自从离婚之后,她再也没有和别人约会过,更何况这期间她还患上了癌症。”

尼克扬起眉毛,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报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哦!”

我突然觉得一阵恐慌。我居然对他一点提防都没有,不知不觉地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把斯嘉莱特真实的一面给暴露了。外人所了解到的斯嘉莱特都是列妮在公众场合故意做给他们看的。在一个英俊的男人面前,我怎么就这么愚蠢软弱呢,仿佛我一贯的那些持重都是用报纸糊起来的。“报纸上写的又不都是事实。”我急忙解释说,“干她这行的,保持曝光率是工作的一部分呀。”

尼克颇有些不屑地说:“我想也是。”

这个话题总算被敷衍过去了,我感到如释重负,却不想让对方瞧出破绽来。看起来他的问题也已经问完了。于是我趁机问道:“你是怎么当上警察的?”

“我学的是心理学。我不想和那些学心理学的人找同一份工作。当一名刑事案件的警察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实现。我糊里糊涂地就签了合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合不合格。”他笑了笑,耸着肩旁说道,“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顺利。”他吃完三明治,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款待,也谢谢你让我了解了背景情况。”

“这纯粹是意外,对吗?你该不会觉得是有预谋的吧?”

“这个我说了不算。我的职责就是向上级如实汇报情况。”

“就不能透露一点?”

“一点也不行,抱歉。我希望那个孩子别太难过了。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真可怜啊。”

我被他的这种关切感动了。看着他开车离去,我突然希望约舒的案子不会那么快就了结,我知道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真的很想有机会再见到尼克·尼古拉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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