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麦吉又为我接了一单生意。客户是一对划船穿越大西洋的不满二十岁的孪生兄弟。因此,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我再没有见过列妮和斯嘉莱特。嗯,应该说我没有见过她们本人,但是报纸杂志上“斯嘉莱特”的身影还是一直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斯嘉莱特”在新节目上的谈笑风生和与约舒一同出入各种酒吧,在凌晨两三点钟醉醺醺的照片一定让乔治脸上乐开了花。

等写完了那对“大西洋兄弟”的传记后,我同斯嘉莱特约好在那部名叫《本色生活》的访谈秀节目的录制现场附近一起共进午餐。我俩躲进一个小包间,点了一瓶鸡尾酒和两盘意大利面。斯嘉莱特掏出一包照片摆在我面前,那是吉米最近拍的一些照片,相片中的他一天比一天可爱活泼。我吃惊地发现自己其实十分喜爱吉米这孩子。尽管忙于写别人的传记,但我十分怀念同吉米拥抱嬉闹的日子。

“他现在已经会在家具上爬上爬下了。”斯嘉莱特深情地说道,“他对任何事物都感兴趣。斯黛芬,我请列妮来这儿,还真是做对了。她对吉米很好。因为吉米现在已经能自由活动了,所以多一双手真是帮了我很大的忙。”说到这儿,她用叉子叉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我则还是专心地看着那些照片。

除了吉米的照片之外,还有几张是列妮打扮成斯嘉莱特的样子,那份相像简直让人觉得诡异。若非事先知道底细,我根本辨认不出相片里的人是不是斯嘉莱特。“吉米就从来没有搞混过吗?你俩长得这么像,斯嘉莱特,我不得不说,上帝可真是鬼斧神工啊。”

斯嘉莱特咽下一口面条,摇着头说:“看上去他分得很清楚。如果我和列妮同处一室,吉米总是靠到我这一边。我觉得他是凭嗅觉而非视觉在做判断。我和列妮身上的味道是不一样的。”她笑着说,“列妮的身上一定有股爱尔兰铁匠的味道。”看到我脸上的反应,她立马举起双手做出防卫的样子。“我在戏弄你呢。”她说,“斯黛芬,你这人真好骗。”

“你这人太坏了。吉米和列妮处得好吗?还有约舒呢?”

“听了这主意他觉得刺激极了。这就意味着,他在空闲的时候就可以领着一个陌生女人出去玩。但是,因为我俩不像以前那样整天争吵了,所以关系也慢慢地改善了。也就是说一切都正常了。现在我只要确保不会被人拆穿就行了。”

“你打算瞒多久呢?”

斯嘉莱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食物,不停地用手中的调羹搅拌着。“当然不会永远这么瞒骗下去啦。”

“当然。你有具体的时间表吗?有没有精心设计好每一步?”

她看了我一眼,目光十分犀利。“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当然没有。如果让我说你身上有什么特点的活,我想那就是,你总有能耐让我始料未及。唯一可以让我确定的是,对于最终的结局你总能讳莫如深。但是,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也让我了解到,倘若你没有想清楚游戏该怎么结束,你是不会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的。我真不应该问‘有没有精心设计好每一步?’而是应该问,‘你的全盘计划是什么?’”

斯嘉莱特又吞下一口面条。“差不多吧。”她最后说。

“能说来我听听吗?还是说这又是你的一个秘密?”

“我要让我出演的那档节目声名鹊起。是时候让大家知道真相了,我的真实一面可不止是他们所想的那样。等他们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会让列妮有所收敛,不要再那么频繁地去过夜生活了。”说到这儿,她又冲我露出她那标志性的坏笑,“那时候,你可以大书特书我是如何脱胎换骨,弃‘恶’从‘善’的。在‘母亲’这一身份下,我是如何改造自己的。当那些无聊的八卦记者因为没有料可挖而离我远去时,我或许还会感觉有些失落呢。”

“到时候列妮怎么办呢?”

“我在西班牙的山区里替她买下了一处房产。那儿有一个很大的侨民居住区,她可以在家里开个美甲屋,经营她自己的小生意。当然到时候,她还会是一头棕发,也许还得剪得再短些。”说完斯嘉莱特耸了耸肩。

斯嘉莱特计划中的那份孤注一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一直让我很钦佩。不过且慢,我推开餐盘说道:“你相信她会接受你的安排?”

“为什么不接受呢?剪个头发,经营个自己的小生意。她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我的意思是,她愿意放弃原先的一切,独自一人开始生活吗?在我看来,列妮是离不开酒精和美食的。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斯嘉莱特。花别人的钱来享受,我想这就是她这辈子的事业了,怎么会愿意舍弃这一切,大老远地跑到西班牙去过异乡客的生活呢?”

斯嘉莱特脸上那自信的表情根本是不为所动,“因为这是交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种生活只是暂时的。她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就当你说得没错吧。”我说,心里却不以为然。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列妮最后还真的成了个问题。只不过这个问题是我事先未曾料到的。

又过了三个星期后的某一天,我在事先没有电话告知的情况下再次造访斯嘉莱特的庄园。之前,我刚刚在萨福克采访完一个喜剧女演员,她正要找个人帮她写一本回顾她五十年喜剧创作生涯的传记。访谈结束得比原定时间早一些,主要是因为才和对方谈上五分钟我就感到恶心,因此也就不想再接这笔生意了。斯嘉莱特那本平装版的传记依然热销,而那对划船横渡大西洋的兄弟的传记也即将面世,所以钱的因素不在我考虑之列。而且,麦吉最近才跟我打过招呼,说一个零售业的企业家想找人写一本关于领导力的书,这个主题让我觉得更有意思。

所以我早早地就逃离了那位女演员的安乐窝,但是并未径直回家,而是决定去看看吉米。可是真不巧,玛丽娜下午带着吉米出去玩了,斯嘉莱特正在栏目组拍摄最后一期的节目,约舒也不知跑到哪去了。列妮一个人在家,看到我来访,她热情地向我表示欢迎,感情激烈的程度让我有些受宠若惊。请别误会,我俩的关系一直都不错。但是今天,她看起来特别轻松,心情特别好,似乎有很多话要和我说。

列妮煮了些咖啡,又从柜子里倒腾出一些饼干。“你能来我真高兴。”她递给我一盒全麦有机饼干,“尝一块?吉米可喜欢吃这玩意儿了。”

“不用了,谢谢。”我说,“最近怎么样?”

“嗯,还好吧。”她说,带着有很多话要倾诉的样子坐了下来,“表面上,一切都是皆大欢喜。我在报纸上抛头露面。斯嘉莱特躲在家里享受安宁的生活,外面的人也没有什么怀疑。”

“但是……?听你的话,你接下去就要说‘但是’了吧。”

列妮摆弄着杯子的把手,说道:“能去外面走走吗?我很想抽烟,可斯嘉莱特不让别人在屋里抽。因为吉米在呢,你懂的。”

我跟她来到花园,惨淡的阳光照在我俩身上,好像我俩都是贫血症患者一般,脸上既无血色也无人的体温,但是总强过闷在屋里吸列妮的二手烟。我们在一张弧形木椅上坐了下来,望着池塘里的金鱼在睡莲丛中游来游去。我想到,吉米现在已经能自由活动了,这片池塘是不是应该用隔离带拦起来?

“约舒一点也不注意。”列妮继续说道,“他想抽就抽,管他是屋里屋外,也不管是几点。斯嘉莱特居然也由着他。她宠吉米,但是更宠约舒。”

“也许是因为约舒还太小,不懂事吧。”

列妮眯起眼睛,透过烟雾看着我。“你不待见约舒,是吧?”

我耸耸肩,“反正我是不会找约舒这样的男人。不过斯嘉莱特显然是在约舒身上发现了我所不能发现的闪光点。”

列妮一口接一口地嘬着香烟,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也是我的问题。”她说。

“约舒打你的主意了?”我下意识地问道。

“没有,他不敢。这一点我一开始就和他俩讲清楚了。斯嘉莱特想出这个主意之后,我们三个就坐下来,把一切事情给交代清楚了。我和约舒只能在镜头前牵手、拥抱,甚至别扭地接吻。不过我向他声明,除此之外任何非必要的身体接触,一旦发生,我立马走人。斯嘉莱特也说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她一定让约舒付出惨痛代价。她这个人,只要一发誓,那就绝对是当真的。”

“这么说来,约舒还是挺乖的啰?”

“在我面前嘛,肯定是啦。”她扔掉抽了一半的烟,踩灭在脚下,“问题是,外面可不只我一个女人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闭上眼睛,思考片刻,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我想知道事情究竟发展到了何种糟糕的程度。“把你所掌握的情况全都告诉我,这样我们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我说。

列妮的脸紧紧地皱缩起来。她的相貌和表姐像极了,但是骨子里却缺少她表姐身上那股刚毅顽强的拼搏精神,正是凭着这股子劲儿,斯嘉莱特才从一名不文的底层小姑娘爬到了如今风光无限的地位。列妮想要做的就是把她所看到的一切全都当作包袱一般抖落给别人,而我呢,正好充当了这个角色。“我和约舒在外面的时候,总是被安排在VIP区域。那地方你见到的面孔无非就是那几张,很多都是勾引男人的野女人。有那么一两次,我看到那些原本想勾搭约舒的婊子因为我的在场而悻悻地跑开了。我原以为她们觉得我管着约舒呢。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根本不可能不知道约舒是有家室的人。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我点点头。那种女人读八卦杂志和报纸就如同尼姑读经书一般虔诚。只有这样她们才知道哪些人能勾引,哪些则不能,哪些是单身,哪些是有妇之夫,哪些是穷光蛋,哪些还能榨出点儿油水。她们一定读到过在斯嘉莱特庄园里举行的婚礼、孩子吉米,以及这一家子的生活情况等等。她们一定知道约舒是不能碰的。

当然,如果有别的理由,那一切就都另当别论了。

“你一定想一探究竟吧。”

“可以这么说。正因为这样,我对他才盯得更紧。我的酒也喝得有节制了,就是为了保持头脑清醒。我试着躲在一旁暗中观察,觉得有几个女人开始对约舒明目张胆地勾勾搭搭了,明白我的意思吗?公开大胆的调情,互相摸来摸去,具体的我也解释不清。但那样子一看就有问题,反正绝不是普通朋友那种。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想我懂。”在出版商派对上我也见到过类似的情景。人们的距离可以挨得很近,他们就是想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同别人发生身体接触。只不过,这种方式是连朋友和同事之间都不会使用的。你很难把这种分寸感描述出来,但是只要你站在一旁仔细观察,是肯定能捕捉到的。我很擅长读人,这就是我在职业上获得成功的部分原因。“我倒觉得这不是你在主观臆测。”

列妮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道:“我当然不是在臆测啰。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可我现在明白了。就在几天前,我肚子有点痛,在厕所里待了十分钟左右。在那家俱乐部里,穿过大厅就是VIP活动区域,在主活动区的一旁还有一段走廊。那里有个女人,在我走之前还不见她的人影呢。反正我回来的时候她和约舒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就在那边你来我往,就在VIP区域的一个角落。她对约舒说,他不能像丢弃一包香烟那样甩甩手就抛弃她。她不想再听到有关约舒和其他女人的风流事,不想再听他说要离开自己的妻子,不想让他成一个负心汉。”列妮突然停下来,又点了一根烟。

“你当时怎么办?”

“我真想把那婊子的头发全都扯下来,替斯嘉莱特出口气。但我知道,真那样做的话,场面一定会闹得不可收拾,一定会上第二天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斯嘉莱特可担不起这风险,这种当众出丑的事应该由那个该死的约舒来承担。于是我就悄悄地退到一旁,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表示我回来了。我假装冲着厕所里某个人嚷嚷了几句。等我来到走廊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已经不在了。那个女的回到了VIP区,而约舒肯定是回到了大堂,因为二十分钟后,他出现在了吧台那边。他肯定是绕着整个俱乐部兜了一圈,和每一个相熟的人打招呼,到处显摆。”

列妮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叹了口气,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池塘,目光十分忧郁。“我看不惯约舒这样欺骗斯嘉莱特。”

“你要向斯嘉莱特揭发他吗?”

她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你疯了吗?”然后她使劲地摇头说:“不可能。斯嘉莱特是不会相信我的。她一定会觉得我是因为别有所图,才说他的坏话。”

“你必须如实相告,因为如果真有一个不要脸的婊子,那迟早会被媒体曝光的。到时候对于斯嘉莱特恐怕会是晴天霹雳啊。经过媒体的添油加醋,斯嘉莱特会觉得更加羞愧难

当。光是这样就已经够糟糕了,而且,到那时斯嘉莱特说不定还会怀疑你早就知道而故意瞒着她呢。到时候她会觉得不光是约舒背叛和羞辱了她,你也和别人串通好了羞辱她。到最后,里外不是人的恐怕就只有你了,因为尽管约舒背叛了她,但她还是爱着他。”

列妮嘟哝着说:“真是要命。”

“我觉得你别无选择。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早些告诉她。因为那个婊子既然已经出现了,就不会自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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